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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們說那個愛我如命的男人殺了我的父母。

    我向他舉劍索要一個解釋。

    他又一次故意輸給我,握著我的劍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1.

    我是青冥劍宗的大師姐。

    別的門派首徒都是派去斬妖除魔,而我?guī)熥鹋晌胰タ词貏!?br />
    我上崗的第一天,劍冢殘魂便告訴我一個驚天秘密:

    傻子,你的夫君在三百年前殺了你的父母。

    我的夫君,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叫容燼。

    我第一次見到容燼,是在腐骨沼澤。

    沼澤瘴氣彌漫,他手腕上銀鈴輕顫,清越的鈴聲在死寂中莫名地牽動著我的心。

    毒蛛絲纏在他修長的脖頸上,月白錦袍被鮮血浸染。

    而他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美得驚心動魄。

    愣神之際,妖獸抓住了我的右肩,我舉起照夜劍劈開獸爪,妖獸吃痛將我甩開。

    我從高空中墜落,容燼伸手接住了我。

    他的手臂比想象中結(jié)實,他含笑著嘆息:

    青冥山如今連劍都拿不穩(wěn)的丫頭也能當(dāng)首徒

    丫頭我是你三百歲的祖宗。我掙開他的臂彎跳下來。

    三百歲的丫頭,你這傷再不治,右手可就廢了。

    他自作主張地要替我治療,伸手過來就要點我穴道。

    我堪堪避開,旋即用劍柄重重敲向他膝彎。

    然而這把跟我了三百年早已和我融為一體的劍卻突然不聽使喚。

    劍停在了他一寸距離外,他伸手撒出的藥粉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了我的傷口上。

    他總說初見時我救了他。

    后來我才知道,他用毒如神,隨便一揮手都足以毒翻整座山。

    我拖著傷臂在溪邊洗劍時,他倚著老樹打量我:你討厭我

    我不認(rèn)識你,談何討厭

    只是你細(xì)胳膊細(xì)腿的,還是少來這些地方。別哪天被妖獸叼了去,還要祖宗我救你。

    我故意將劍尖擦著他耳畔釘進樹干,他卻睫毛都沒顫一下。

    他忽然握住我持劍的手,掌心粗糲,不像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外表:

    阿昭記住了,我叫容燼。

    他呼出的熱氣拂過我的后頸,驚得我反手將他掀翻在地。

    后,后會無期。

    那日我落荒而逃,沒看見身后的人摩挲著掌心低笑。

    2.

    然而,話還是說得太早。

    青冥宗舉辦宗門大比之日我和他在練武場相遇。

    杏花紛飛,容燼在月下舞劍。

    他今日換了身玄色勁裝,衣袂翻飛間露出手腕間銀鈴,隨著劍勢叮咚作響。

    我抱劍倚著老樹,看他將一套復(fù)雜的劍法舞得行云流水。

    沒想到他身為藥王谷谷主,竟是劍修。

    劍鋒劃過月華時,他忽然旋身,劍尖直指我眉心。

    楚姑娘看夠了他收劍入鞘,額角沁著細(xì)汗,不如陪我過兩招

    沒興趣。

    是沒興趣,還是不敢他低笑,將劍拋給我,聽說青冥劍宗首徒劍術(shù)超群,今日特來討教。

    我接住劍,劍柄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他退后三步,做了個請的手勢:若我贏了,姑娘便答應(yīng)我一件事。

    若你輸了呢

    任憑處置。他眼底閃過狡黠的光,不過......

    話音未落,劍鋒已至我喉間。

    我側(cè)身避過,反手一劍刺向他心口。

    他卻不閃不避,任由劍尖抵在胸前:姑娘的劍,比我想象中更快。

    你......

    我輸了。他忽然握住劍鋒,鮮血順著劍身滑落,所以......

    他欺身向前,將我困在樹干與他之間,任憑處置。

    杏花簌簌落在我們肩頭,他呼吸間帶著清冽的酒香。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尾泛紅,似是醉了。

    你喝酒了

    一點點。他低頭,鼻尖幾乎貼上我的,為了壯膽。

    壯什么膽

    壯膽......他忽然吻上我唇角,做一件想了六百年的事。

    我推開他,啪地甩了他一耳光,你醉了。

    他愣住了,片刻后嘴角扯出了一個弧度,像是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他像是很傷心,但是我為什么要在乎一個輕薄我的登徒子的心情。

    對不起。他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背影。

    3.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

    我又錯了。

    萬魔窟那場圍剿我們又見面了。

    我被毒霧所傷雙目失明,心脈受損,跌進寒潭時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喊聲。

    僅僅三面之緣,他卻像是失去至寶。

    溫潤的嗓音裂成尖銳的瓷片:楚昭!你敢松手試試!

    粗糲的巖石劃破了他的手,鮮血順著他的手滑落。

    他越用力,傷口撕裂更甚,他還是把我拉了回來。

    之后的整整四十九日,他背著我踏遍這片大陸尋藥。

    我伏在他堅實的脊背上,他看著瘦弱,肌骨卻如青竹柔韌。

    那些日子我辨人全靠觸覺和嗅覺。

    他遞藥時指尖有金瘡藥苦香,手腕上總是扎著一條緞帶,換藥時呼吸總刻意放輕。

    某夜暴雨,我摸索著碰他眼睫:你哭過

    你弄錯了。他把我冰涼的手腳團進懷里,是雨。

    你每日給我喂的藥為什么有鐵銹味

    煎藥的鐵壺舊了。

    撒謊。我摸索著扣住他腕脈,你氣血兩虧,分明是...

    他忽然按住我的手,呼吸擦過我耳廓:阿昭再亂摸,當(dāng)心我把你扔進蛇窟。

    復(fù)明那日,我假裝未愈。

    晨光里第一次看清他蒼白面容,唇上還留著喂藥時被我咬破的結(jié)痂。

    他小心托著我后頸喂藥,我一把扯下他腕間的緞帶,緞帶下的疤痕像藤蔓一樣扎眼。

    這道疤怎么來的

    試藥時燙的。

    我忽然撫上他心口,指尖觸及凹凸的舊傷。他猛地僵住,藥碗墜地粉碎。

    我怔�。耗沁@里呢

    4.

    你不信他害死你父母還是不舍得殺了他!劍冢殘魂打斷了我的回憶。

    才第一天見,你說那么多,多冒昧啊!

    劍多血腥,千萬把無主殘劍多年來被棄于劍冢。

    劍魂早已生怨,它說的,我自然一個標(biāo)點符號也不信。

    你可去找青冥宗主求證。

    它說的是真的。

    青冥宗主,也是我的師尊玄霄,閉關(guān)百年的他罕見地出關(guān)解答了我的問題。

    你的父母似乎早有預(yù)料。你出生不久后,他們便將你托付給我,還要我立誓,待到時機成熟,方可告知真相。

    他們擔(dān)心我受到牽連,將我封印。待我趕到,他們已逝去多時。你父親的手中還拽著一根青鳥的羽毛。

    青鳥是藥王谷的神鳥,只有谷主才有資格掌握召喚的秘術(shù)。

    容燼自然是會的,他還教過我。

    我去找容燼打了一架。

    跟以往無數(shù)次對練一樣毫無懸念,我又贏了。

    我的本命劍照夜劍抵在容燼咽喉三寸處悲鳴。

    劍冢中響起陣陣嗡鳴,像是興奮得不能自已。

    后山的罡風(fēng)卷著血腥味,容燼月白色衣襟被我的劍氣割裂。

    他心口舊傷正泛著與照夜劍如出一轍的青光。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這道疤——

    像條猙獰的蜈蚣盤踞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尾部隱沒在鎖骨處的魔紋里。

    容燼忽然抓住劍刃,青光在他掌心消散,削鐵如泥的劍竟未傷他分毫。

    他握住劍刃往他心口上送。

    阿昭,你的劍慢了。他笑起來眼角里都滲著血。

    六百年前,你的一招一式可沒現(xiàn)在這般猶豫。

    我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六百年前我還未出生。

    只是他心口的那道傷疤突然迸射出和照夜劍一樣的青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但我想聽你的解釋。

    阿昭,照夜劍從不傷我就是最好的解釋。

    劍身突然發(fā)出龍吟般的嗡鳴,我虎口發(fā)麻幾乎握不住劍柄。

    三百年來朝夕相伴的本命劍,此刻竟在阻止我斬殺仇人。

    因為照夜劍是用我半顆心鑄的。

    劍魔不僅想要你親手殺了我——容燼近一步抓住我持劍的手,它還要你因恨生魔,替它撕開最后一道枷鎖!

    照夜劍還僵持在空中,突如其來的劍刃,瞬間穿透了我的心臟。

    那是師尊的佩劍!

    他眼底翻涌著與劍魔如出一轍的血霧。

    你先天靈體本該助我煉化劍冢成劍神……枯瘦五指扣住我天靈蓋,如今你成不成魔已經(jīng)無所謂了!時機已到,用你血祭劍魔,照樣能破劫飛升!

    阿昭!容燼接住我下墜的身體,心口原本血色的魔紋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劍冢地底突然傳來尖厲的嘶鳴。

    萬千殘劍震顫著浮空,漆黑的怨氣如蛛網(wǎng)纏上我的腳踝。

    師尊懸在劍冢穹頂,白袍被罡風(fēng)撕扯成縷。

    他俯身盯著修煉成型的法陣:成了……封印終于要破了!

    劍冢穹頂轟然炸裂,浮出一張由斷劍拼湊的鬼面,裂開的嘴角淌下熔巖般的赤金液體:

    楚昭,你生來便是我的軀殼!

    殘劍暴雨般傾瀉而下,容燼攬著我滾進祭壇凹槽。

    他揮灑袖中藥粉化作屏障的瞬間,我瞥見他后頸的魔紋還在持續(xù)擴散。

    三百年前你本該是我的!

    劍魔嘶吼震得我靈臺劇痛,空氣中肆虐的魔氣仿佛鉆進了我的骨髓,此刻在我的經(jīng)脈里沸騰呼應(yīng)。

    容燼忽然咬破指尖點在我眉心,暫時壓制了魔氣的躁動:

    它的目標(biāo)是你的先天靈體,三百年前你父母……

    話未說完,祭壇陣紋突然逆轉(zhuǎn)。

    容燼將我推入陣眼的剎那,師尊劍鋒已至他后心。

    照夜劍自我掌心掙脫,替他擋住了致命一擊。

    陣眼閉合的最后一瞬,我聽見他喉間溢出的悶哼——一柄殘劍貫穿了他左肩。

    5.

    時空震顫的剎那,我墜入黑暗。

    再睜眼時,我身上的傷痕全都奇跡般地消失,環(huán)顧四野皆是蒼茫的雪色。

    風(fēng)雪深處傳來利刃破空聲。

    撥開雪霧的剎那,我怔在原地——與狼群對峙的少年,分明是稚氣未脫的容燼。

    我竟回到了六百年前!

    斷劍在他凍裂的掌心顫動,血珠墜地時洇成朵朵紅梅。

    他早已力竭。

    我的劍出鞘的瞬間,狼群已撲至眼前。

    劍氣蕩開積雪,妖獸哀嚎著跌進雪坑。

    為何救我他啞著嗓子問,斷劍仍戒備地橫在胸前。

    想救便救。我將斗篷甩在他肩頭。

    你多大

    ……十四。

    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

    我看你骨骼驚奇,天縱奇才,愿意當(dāng)我徒弟不

    少年瞳孔倏地燃起火光:你能教我劍術(shù)

    我揉亂他覆著薄雪的額發(fā):能,跟我走吧。

    我轉(zhuǎn)身走出數(shù)丈,身后積雪咯吱作響。

    少年攥著我斗篷衣角,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嶄新的腳印。

    6.

    在青石巷尾尋了處靈氣氤氳的小院,我隨手將曾經(jīng)的佩劍拋給他。

    我來自青冥,這是我的入門劍,你先用著。

    容燼學(xué)劍快得讓人心驚。

    第一年谷雨,他挑落我鬢邊杏花。

    第三年霜降,木劍已能挑開我腕間三寸破綻。

    該給他換劍了。

    我采星沉鐵、取熔巖髓,在霜降那夜開爐鑄劍。

    劍成時恰逢他弱冠生辰,劍身映著篝火泛起暖色流光。

    替它起個名字吧。

    初陽。他指腹摩挲著劍鞘上浮雕的旭日。

    為何

    遇見你那日……他抱著劍,撿起根樹枝撥弄火堆,火星濺上衣擺。

    我明白了多年的黑暗是為了等待那一縷晨光。

    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檐下的風(fēng)輕輕吹過,我垂眸盯著他袖口被火星灼出的小洞:要許個生辰愿么

    想學(xué)駐顏術(shù)。他忽然抬頭,眸光像初春將融的霜雪,底下卻蟄伏著深潭般的執(zhí)念。

    駐顏術(shù)我笑著掐訣替他補好衣袖,青春永駐對你這年歲的小崽子有何用

    我已經(jīng)長大了!況且——他抱著劍回屋,進門時轉(zhuǎn)身望著我,我想和師父共長生。

    初陽劍在月色里拖出暖色的痕。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不屬于這里,我不應(yīng)該跟這個時空的他產(chǎn)生過多的羈絆。

    我應(yīng)該盡快找到回去解決困境的辦法。

    傳言青冥劍冢是為上古神劍而鑄,只有找到這把神劍才能壓制劍魔。

    我必須盡快找到它。

    7.

    第十年清明,我在斷龍崖探查上古劍魄時踏錯一步。

    碎石滾落的聲響驚動了蛇窟里沉睡的蛇,數(shù)十條覆著青銅鱗片的蛇妖昂首吐信。

    我持劍奮力斬落三顆蛇首,然而寡不敵眾。

    毒牙貫穿我右腿的瞬間,魔蛟破開潭水現(xiàn)身時,萬蛇臣服。

    它用尾尖卷起我拖向巢穴,豎瞳映著我在靈石堆里掙扎的模樣:小東西,做我的收藏品可好

    我默不作聲,它也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魔蛟每日銜來冰魄果為我續(xù)命,卻放任蛇毒在我血脈里蔓延——它享受獵物逐漸凋零的過程。

    洞內(nèi)晝夜難分,魔蛟第七次送來冰魄果時,洞外傳來熟悉的劍鳴。

    容燼斬落的蛇首壘成臺階,白衣浸透暗紅,眼底翻涌的癲狂比魔蛟更駭人。

    他劍尖滴落的血在滿地的硫磺粉末上凝結(jié)成塊。

    放開她。他劍指魔蛟,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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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我的。魔蛟將我纏在尾間,毒刺抵住心口。

    她是我的命。容燼忽然笑了,那笑容比魔蛟的毒牙更危險。

    他揮劍砍傷魔蛟。

    劍光劃傷魔蛟的剎那,我借機掙開桎梏撲向魔蛟七寸。

    容燼的劍鋒穿透魔蛟鱗甲時,毒刺也沒入他肩胛。

    我們滾落在腥臭的血泊里,他顫抖的指腹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污血。

    別睡。他拿出解毒丹替我解毒,聲音發(fā)顫,求你。

    我靠在他懷里,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這些天,他怕是踏遍了每一處險地。

    回到客棧已是三更。

    他替我掖好被角轉(zhuǎn)身剎那,突然踉蹌栽倒。

    我慌忙爬起來在他身上摸索著掏出解毒丹,他卻緊閉牙關(guān)。

    無奈之下,我含住丹藥,俯身渡給他。

    他忽然扣住我后腦,喉間忽然刺痛,有冰涼之物鉆入血脈。

    我正要發(fā)作,卻見他真的昏了過去。

    他長睫顫動,在徹底昏迷前含糊呢喃:這次...不會再弄丟了...

    我曾告誡過他不要對我生出妄念,可他卻越界了。

    以示警戒,在他傷好后我懲罰了他。

    我坐在庭院看他在木樁上頂缸扎馬步。

    看著他不知不覺中早已比我高出許多的身影,已經(jīng)有了多年后我初識的樣子。

    我翻著古籍,余光卻總?cè)滩蛔∑诚蛩?br />
    師父,他忽然開口,水珠順著下頜滑落,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我合上古籍:再加一個時辰。

    他低笑,水缸里的水紋蕩開漣漪:

    那日蛇窟,師父為我擋下魔蛟一擊時,我在想什么,師父知道嗎

    閉嘴。

    我在想,他忽然躍下木樁,水缸穩(wěn)穩(wěn)落在肩上,若師父死了,我便讓這天下陪葬。

    我騰地站起來指著他:放肆!你若敢濫殺無辜,我便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迎上來捉住我的指尖,水缸里的水潑了一地,卻唯獨避開了我:

    師父罰我,我認(rèn)。但我不悔。他俯身,濕漉漉的發(fā)梢掃過我臉頰,因為——

    從今往后,無論上碧落下黃泉,我再也不會弄丟你了。

    彼時,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六百多年后我才從他口中得知,那日他趁我渡藥時,在我體內(nèi)種下了追魂蠱。

    他以為他能隨時獲取我的行蹤,卻不知蠱蟲跨不過時空。

    8.

    多年來我走訪了數(shù)不清的地方,上古神劍像是一個捏造的傳說,劍魔之劫似乎注定無解。

    第二十年深秋,我走累了,和著容燼在一個種滿杏樹的村子里停了下來。

    他的劍術(shù)早已比我精湛,仙術(shù)也學(xué)得差不多了。

    當(dāng)初隨口胡謅的骨骼驚奇,天縱奇才竟是歪打正著。

    容燼在杏林深處筑了竹亭。

    每夜練完劍,他便溫一壺青梅酒等我。

    瓷杯被他掌心焐得溫?zé)幔埔夯牒黹g時,他勾指挽起我散落的發(fā)絲:

    師父的頭發(fā),該束起來了。

    麻煩。我拍開他的手,卻摸到發(fā)間多了支白玉簪。

    他眸間的溫柔像一湖春水,在他嘴角漾起動人心弦的弧度:師父真好看。

    那夜山風(fēng)卷著酒香,我似是醉了。

    月光淌過少年勾起的嘴角,我鬼使神差地?fù)嵘纤橆a。

    而他,偏頭吻上了我的手。

    9.

    第三十年驚蟄,西海傳來秘境現(xiàn)世的消息,傳聞深處葬著上古劍魄能鎮(zhèn)劍魔,我有意前往。

    暮色漫過青石階時,我倚著杏樹數(shù)匣中銀鈴。

    這是用星鐵熔煉的十八枚小鈴,每顆內(nèi)壁都刻著微縮的護身陣。

    樹影里忽然傳來腳步聲,我慌忙將銀鈴塞進袖袋。

    師父在藏什么容燼提著食盒踏月而來,發(fā)梢還沾著后山的夜露。

    他如今已比我高出許多,月白色的衣衫襯得肩寬腰窄,襟口處繡著幾朵歪斜的杏花,那是我一時興起之作。

    我拍開他探向袖口的手:明日要去西海秘境取件東西,你留守這里。

    師父總把我當(dāng)孩子。他掀開食盒,青梅凍在琉璃盞里泛著碧色。

    他忽然握住我手腕,指腹摩挲著我的掌心。

    夜風(fēng)卷起滿地落花,他掌心溫度燙得人心慌。

    我抽回手,意外讓發(fā)間玉簪滑落。

    他俯身去拾時,動作牽動了他的幾縷發(fā)絲,和我的頭發(fā)糾纏在一起。

    此去最多半月。我接過青梅凍,每日早課不可荒廢,劍譜第三卷......

    要練百遍,我知道。他替我重新插上玉簪,從懷中掏出個素緞荷包,帶著這個。

    荷包里是個護身符。

    我攥著荷包直到指尖發(fā)白,此次一別怕是久不相見。

    我想起六百年后初見時,他腕間那串我牽動我心弦的銀鈴,竟是我留給他為數(shù)不多的念想。

    后半夜,我坐在容燼房門外。

    月光漏過窗欞,映著他熟睡時仍緊蹙的眉峰。

    三十年前在雪地里撿回的小狼崽,如今的睡姿仍是帶著劍鋒般的警惕。

    我將銀鈴系在梁間,鈴舌用紅線纏了三圈——等他發(fā)現(xiàn)時,紅線會因靈力消散而斷裂。

    別找我。我在他枕邊放下傳訊玉簡,以及一支半開的杏花。

    這花開得就像他頂水缸受罰那日,偷偷插在我窗前的模樣。

    晨霧未散時,我御劍抵達秘境入口。

    身后突然傳來銀鈴急響,一個困陣將我定在半空。

    容燼踏著初陽追來,發(fā)簪歪斜,赤腳踩在劍上。

    他晃著手中銀鈴,眼底血絲比朝霞更紅:您教過我,臨別贈禮要當(dāng)面給。

    風(fēng)鼓起他單薄的寢衣,胸膛若隱若現(xiàn),此時他的胸膛還沒有多年后那可怖的疤痕。

    我看著他突然想起昨夜他夢中囈語。

    原來那聲淹沒在風(fēng)聲里的別走,不是幻聽。

    只是我不得不走。

    我咬破指尖在虛空畫符,血色符文幻化出一群上古神獸青鳥的虛影。

    這是六百年后他教過我的藥王谷秘術(shù)青鳥渡。

    一群青鳥化作困陣攔住他,其中一支則載著我在入口關(guān)閉的前一刻沖進了秘境。

    10.

    踏入秘境的瞬間天旋地轉(zhuǎn),再睜眼時,青石墓墻上浮動著熟悉的青冥宗符紋。

    小丫頭擅闖劍冢,膽子倒不小。蒼老聲音震得壁燈驟亮,劍氣凝成的游龍在穹頂盤旋。

    我躬身行禮:晚輩為救青冥劍宗而來。

    救游龍倏地俯沖至眼前,龍須掃過我腰間,青冥宗與我何干

    青冥宗有您的故人。

    你如何得知

    墓中的符文早已告知我一切。

    劍氣突然發(fā)出金石相擊般的笑聲:哈哈哈,是個妙人。你和葉冥是何關(guān)系

    聽聞這個名字,我又一瞬驚訝:葉前輩是青冥的開山祖師。

    開山祖師想不到葉冥這小子真辦成了門派。

    龍身潰散成星芒,聚成半截銹跡斑斑的斷劍懸在碑前。

    老夫鎮(zhèn)魂,算是你們開山祖師的……舊友。

    話間,他身后的石碑漸漸顯現(xiàn)出古老的文字。

    碑文浸著血銹氣,記載著一個故事。

    上古仙魔大戰(zhàn)時,魔尊幾乎熔盡鎮(zhèn)魂劍身。

    葉冥抱著殘劍殺出重圍,在秘境建了這座劍冢:我定要闖出一番天地,創(chuàng)立天下第一劍宗,屆時待你回來替我鎮(zhèn)山。

    他騙人。鎮(zhèn)魂劍嗡鳴,訴說著怨怒,說什么要讓我鎮(zhèn)守天下第一劍宗,結(jié)果連塊劍碑都沒給我留。

    如今青冥劍冢葬劍千萬,皆是因您而存——葉冥前輩將畢生所得名劍盡數(shù)封存,是為養(yǎng)您碎裂的劍魄。

    劍氣忽然沉寂,壁燈燭光搖曳。

    后世劍冢魔氣暴動,皆因缺了鎮(zhèn)魂劍魄鎮(zhèn)壓。請您……

    小丫頭心思彎繞。鎮(zhèn)魂劍猛地刺入碑文,秘境開始崩塌,帶路吧,老夫倒要看看葉冥養(yǎng)出了什么破爛宗門。

    陣法青光吞沒視野的剎那,發(fā)間玉簪墜地碎裂。

    那是容燼親手做的簪。

    11.

    時空再次扭曲的瞬間,我墜入漫天星河。

    當(dāng)意識重新凝聚時,青冥山巔的劍冢正吞吐著滔天魔氣。

    腳下血色法陣泛著幽光,師尊玄霄立在我身側(cè),蒼白手指掐著法訣。

    而法陣外持劍相向的男女竟是我三百年前早逝的父母。

    我掙扎著向他們奔去。

    別白費力氣了。鎮(zhèn)魂劍在我識海嗡鳴,你現(xiàn)在困在嬰兒軀殼里——等等,這該不會是三百年前的你自己吧

    我猛然低頭,藕節(jié)似的短小四肢正在法陣中逐漸透明。

    神識如蛛網(wǎng)蔓延,觸及陣法邊緣時竟被灼出裂痕——

    這竟是失傳已久的噬魂血祭陣,我的魂魄正被陣法蠶食成養(yǎng)料。

    父親楚堯的劍鋒已劃破師尊衣襟:玄霄!放開我兒!

    母親林霜的劍光銳不可當(dāng),卻在觸及血色屏障時炸開無數(shù)光斑。

    先天靈體千年難遇。玄霄眼中翻涌著癲狂的赤色,師弟既有天縱之資,何不把這孩子讓給我

    他指尖突然刺入心口,逼出三滴心頭血灑在陣眼,待我煉化這魂魄和肉身......

    話音未落,劍鋒相撞的火星濺入法陣。

    我看著父母雙劍合璧,楚堯的劍勢如龍出海,林霜的劍氣化鳳清啼。

    玄霄道袍被割裂成紛揚的碎帛,露出猙獰的傷口。

    他踉蹌后退時突然詭笑:血祭已成,此女不死,爾等皆要陪葬!

    法陣突然劇烈震顫,我的魂魄被無形之力拽向半空,看見嬰兒身軀已呈半透明狀。

    濃稠瘴氣中走出熟悉的身影,月白色衣袂翻飛。

    容燼腕間銀鈴發(fā)出清越聲響。

    換命血祭,需至親以命易命。他抬眸時,眼底映著血色法陣:割腕放血,魔氣自會轉(zhuǎn)移。

    楚堯的劍刃已割破腕脈。

    我動彈不得,只能在內(nèi)心瘋狂地吶喊:不要!你們會魂飛魄散的!

    可溫?zé)嵫檫是滴落在陣眼,嬰兒心口的魔氣如毒蛇游向父母身軀。

    那些黑氣鉆進他們相扣的指縫,在血脈中開出妖異的魔紋。

    林霜染血的指尖輕觸法陣屏障:昭兒乖,阿娘給你唱安魂曲......

    她的聲音漸弱,與楚堯相視一笑的身影化作漫天流螢。

    我的魂魄突然輕如飛絮,穿過法陣落入容燼懷中。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的嬰兒,一邊探查著嬰兒的情況。

    你的魂魄還是太弱了,體質(zhì)又容易吸引魔氣,竟不能獨自過活十歲。

    他掌心覆在我眼前時,帶著熟悉的香氣:別看。

    但我的神識穿透他的指縫,清晰看見初陽劍剖開他胸膛。

    那顆跳動的赤色心臟泛著金芒,與劍身相融時浮現(xiàn)出熟悉的青芒。

    這分明是藥王谷禁術(shù)——同心契。

    以心為契,以劍為媒。

    容燼嘴角溢出血線。

    初陽劍在融合半顆心臟后寸寸蛻變,最終化作我最為熟悉的模樣——

    照夜劍的模樣。

    劍身泛著的淡淡青芒,正將殘存魔氣轉(zhuǎn)化為靈氣,包裹在嬰兒四周。

    魔氣如退潮般消散時,他玄色衣袍已被鮮血浸透:這次...換阿昭等我了......

    容燼咬破指尖在虛空畫符,血色符文化作一群青鳥,竟是青鳥渡。

    一群青鳥化列陣擁護著我,一只青鳥載著我奔逃,身后瘴氣翻涌如巨獸張口。

    沿途草木觸之即枯,卻在觸及襁褓時被照夜劍的微光凈化。

    眼看就要逃出山門,九道噬魂釘突然破空而來。

    把孩子留下!玄霄從瘴氣中現(xiàn)身,最后一根噬魂釘穿透襁褓的剎那,照夜劍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經(jīng)過一陣激烈的纏斗,一群青鳥在魔氣侵蝕下均化為青煙,而我落入玄霄冰冷的懷中。

    不愧是先天靈體,定是大補之軀。

    玄霄指尖凝出冰藍色咒文,咒文飄到我額頭上頃刻間就消散了,同心契!容燼竟能與你分擔(dān)魔氣!

    他氣得面容扭曲,突然像是突然醒覺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他以為這樣便護得住嗎

    我倒要看看他能替你消化多少魔氣。

    從今往后,你便是為師的乖徒兒了。

    黑暗吞噬意識前,我隱約間似是瞧見容燼模糊的輪廓。

    他殘破的衣袖拂過我的眼睛,伴隨著那句隨風(fēng)而散的等我。

    12.

    當(dāng)金光刺破混沌時,我重重跌回現(xiàn)世的劍冢。

    腳下陣法正在坍縮,千萬柄殘劍在我周身結(jié)成密不透風(fēng)的鐵籠。

    銹跡斑斑的劍刃相互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嘶鳴。

    而我的生命隨著心口涌出的血液一起流逝。

    阿昭!容燼的嘶喊穿透劍陣。

    透過劍隙望去,他手中照夜劍竟退化回初陽劍的模樣。

    殘劍穿透他右肩,血珠順著劍尖滴落。

    更遠(yuǎn)處,玄霄正被自己喚醒的劍魔反噬。

    那些曾被他魔氣浸染的殘劍們,此刻正一寸寸剜去他的血肉。

    你們該聽命于我!他徒勞地掐訣,卻被一柄斷劍削去三根手指。

    真吵。劍魔的聲音從每柄劍中同時傳出,震得我耳膜滲血,三百年來用魔氣喂養(yǎng)你們,如今該連本帶利還回來了。

    鐵籠驟然收緊,一柄青銅古劍擦著我脖頸劃過,留下火辣辣的血痕。

    鎮(zhèn)魂劍突然在我的里識海劇烈震顫。

    我望著即將合攏的劍陣,咬牙道:前輩再不出手,就等著給我收尸吧!

    錚——

    清越劍鳴響徹天地。

    殘破的鎮(zhèn)魂劍從我眉心飛出,劍身銹跡在月光下片片剝落,露出內(nèi)里流轉(zhuǎn)的鎏金紋路。

    它每暴漲一寸,劍冢便震顫一次,當(dāng)劍尖觸及鐵籠時,那些嘶吼的兇劍突然集體噤聲。

    放肆!劍魔幻化出百丈高的虛影,魔氣凝成巨掌拍下。

    鎮(zhèn)魂劍卻徑直穿透黑影,劍光如銀河倒卷,所過之處鐵籠分崩離析。

    我隨著漫天碎劍墜落,跌進帶著血腥氣的懷抱。

    容燼的體溫透過染血的衣袍傳來,他握劍的手早已鮮血淋漓,卻將我護得密不透風(fēng)。

    空中鎮(zhèn)魂劍已化作五爪金龍,龍須掃過之處,殘劍成片伏倒。

    劍魔發(fā)出不甘的尖嘯,魔氣被龍息滌蕩成漫天星子。

    當(dāng)最后一縷黑霧消散,金龍盤桓著降落在劍冢之巔。

    一道身影自劍冢中踏來,白衣勝雪的青年伸手接住墜落的龍鱗——那鱗片落地成劍,正是完整的鎮(zhèn)魂劍。

    葉冥來遲了。

    青年劍修撫過劍身,三百年前就該飛升的劍道祖師,懷念地輕撫劍身。

    當(dāng)年我以身祭劍,將魔窟鎮(zhèn)壓在劍冢之下,多謝道友替我尋回我的戰(zhàn)友鎮(zhèn)魂劍。

    鎮(zhèn)魂劍發(fā)出歡快的錚鳴:原來你當(dāng)年丟下我就是為了自己去逞英雄,本座......

    它突然轉(zhuǎn)向我,劍穗在夜風(fēng)中晃成流霞,小丫頭,接住這個!

    我下意識抬手,掌心落下一枚冰晶。

    其中封存著半片龍鱗,正是當(dāng)年葉冥破碎的本命劍殘片。

    冰晶在我手中消融,隨之一起消失的還有插入我心口中的魔劍。

    龍鱗融入血肉中,頃刻間,我的傷奇跡般地痊愈了。

    我回望容燼,他的傷竟也痊愈了。

    鎮(zhèn)魂發(fā)出滿意的笑聲。

    他躍回葉冥背后,天幕突然降下接引金光。

    一人一劍登上了九重天階。

    昭兒......

    帶著哽咽的呼喚讓我渾身劇震。

    劍冢之上,兩道半透明的身影正在凝實。

    阿娘阿爹攜手立于樹下向我招手。

    我們昭兒長大了。阿爹虛虛撫摸我發(fā)頂,比爹爹想象的還要勇敢。

    阿娘試圖擦拭我滿臉淚水,指尖卻穿過我的臉頰:別哭,娘親見不得女兒落淚。

    她隔空擁抱了我。

    最后他們同樣攜手踏上天梯。

    天梯早已收回,我仍呆呆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容燼忽然將我拽進懷中,初陽劍斬落三根噬魂釘——本該灰飛煙滅的玄霄,正握著半截魔劍作困獸之斗。

    把靈體......還給我!他殘缺的下頜張合著,眼眶中爬出魔氣凝成的蛆蟲。

    初陽劍貫穿他心臟時,這個操縱了我半生命運的人,終于化作一灘腥臭的血水。

    初陽劍突然迸發(fā)金光,寸寸蛻變成照夜劍。

    它裹著星河般的流光沒入容燼心口。

    他失去的半個心臟回來,心口的傷疤終于能夠愈合了。

    容燼緊緊地抱著我,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融入骨血之中,我不會讓你又一次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已經(jīng)不能再等你百年了。他將頭埋進我的頸窩,輕輕啃咬著我的脖子,我會瘋掉的,阿昭。

    我捧住他的臉,吻住他未盡的話語。

    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13.

    我是容燼。

    狼群獠牙滴著涎液圍住我的時候,天空正在飄雪。

    血從我身上一處處傷痕蜿蜒到雪地里。

    狼群騰躍而起的瞬間,我看見本該漆黑一片的天光裂開一道縫隙。

    劍刃破空聲裹著風(fēng)雪刺來,狼首滾落在我腳邊。

    她踏雪走近時,連飛濺的鮮血都懂得避讓,只在雪地綻開朵朵紅梅。

    愿意當(dāng)我徒弟不

    我永遠(yuǎn)記得她眼睛里的光,像寒潭映著星子,照得我滿身血污無處遁形。

    我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浮木,連指節(jié)都在戰(zhàn)栗。

    她教我劍時總愛折花枝作劍,劍氣掃過便是一場花雨。

    拜師那日接過她贈我劍時,我無意間輕觸她的指尖。

    我心頭一顫,像是褻瀆了神靈。

    她是我從不敢肖想的存在。

    可那天我竟聽到她在夢中喚我的名字,像是在呼喚她即將逝去的愛人。

    是那樣的在乎和親昵。

    從此,我的心像是著了魔,再也壓抑不住本不該生出的想法。

    那天起,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黏在她的身上。

    她的每一個動作我都無比熟悉。

    她每一個側(cè)影,都比劍刃更鋒利地刻進我骨血里。

    她說:劍是劍修的命。

    可從她救起我的那一刻起,她才是我的命。

    二十歲生辰,她為了那柄新劍忙碌了三百多個日夜。

    她自以為這是一個藏得密不透風(fēng)的驚喜。

    三百多個晨曦與星月,鑄劍廬爐火將她側(cè)影映在窗上。

    我只能躲在暗處描摹。

    給劍取個名字。

    我望著她被火光熏得微紅的臉龐,喉結(jié)滾動著吞咽下所有妄念:初陽。

    是你劈開我永夜的第一道光。

    相伴的第二十年,我借著酒意吻了她的手心,她睫羽輕顫的模樣讓我錯覺得到了回應(yīng)。

    可轉(zhuǎn)頭的瞬間,她倚著杏樹沉睡的側(cè)影,又把所有期冀凍成冰。

    后來我才明白,她早就藏了告別的心。

    她在我眼前消失的那天,追魂蠱竟也失效了。

    青冥宗沒有她的名字。

    青鳥庇護的藥王谷也未聞她的蹤跡。

    她像是我的一場夢,夢醒后再也找不到一起存在過的痕跡。

    我絕望地遷怒于藥王谷。

    藥鼎翻倒時,紫袍丹修們瑟縮如鵪鶉。

    丹爐的火光映襯著我通紅的眼,想到此時的我定是她厭惡的模樣。

    我舉劍的手無力地垂下。

    一個白須白發(fā)的老者憑空出現(xiàn):以半心換同生,定能叫你愛人再世,要不要學(xué)

    他語氣中帶著蠱惑。

    多可笑,我竟不知她生死。

    但這一絲虛妄竟是我此時活下去的希望。

    我指甲掐進掌心,說服自己:我的阿昭只是暫時走丟了,我會準(zhǔn)備好一切等她回來。

    后來我拜入老者門下。

    老者是藥王谷谷主。

    人們都說他能救世人,卻唯獨救不活自己的伴侶。

    他告訴我他從沒放棄過救她。

    后來他真的練成了。

    他剜出半顆心喚醒伴侶,自己卻沉睡在冰棺里三百年。

    三百年足夠滄海化作雪山,卻不夠我忘卻她的一顰一笑。

    追魂蠱亮起的剎那,我一日千里地飛奔。

    直至看到林中那個啼哭的嬰孩,我知道定是她回來了。

    阿昭,這次換我贈你護身劍。

    當(dāng)年你剖開風(fēng)雪來到我面前,如今該我踏碎輪回把你搶回來。

    等我醒來,你便再也沒有拒絕我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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