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且說一樁古今未聞之奇事。我朝祈朝,自太祖定鼎以來,歷經(jīng)九帝,天下初平,民生漸復,卻生出一樁異俗——典夫之制。所謂典夫,即婦人將丈夫典與他人,收取銀錢,限期為約,或三月半載,或三年五載,其間夫婿往典主家服役,或充男寵,或為種嗣,民間美其名曰借陽補陰。
此風始于江南富庶之地,漸次蔓延天下,尤以豪門貴胄為盛。
且說那金陵城,有張姓婦,年方二十有八,夫有萬貫家財,卻苦無子嗣。族中叔伯屢欲奪其產(chǎn),張婦無奈,遂花銀百兩,于牙婆處典得一精壯漢子,名曰李三,暗中將李三藏于后院廂房,半載后誕下一子,族中再無人敢言。此乃婦典夫以繼香火之例。
又有蘇州府王員外,膝下有女,年十九,生得如花似玉,卻身患心疾,醫(yī)者言難嫁作人婦。王員外憐女,不忍其老死閨中,遂出銀二百兩,招一典夫入門。
那典夫姓趙,原是落第秀才,生得眉清目秀,入得王家,名義上是書童,實則與王小姐行夫妻之實。三年后,王小姐竟誕下一子,雖病體難支,卻終得嘗人倫之樂。此乃病女典夫以全人道之例。
更有揚州鹽商陳大官人,娶妻劉氏,夫妻恩愛,卻陳官人早年縱欲,年方三十便痿弱不起。劉氏雖賢,卻愁無后,典得一武生,名曰周虎,充作護院。
白日里周虎執(zhí)刀立院,夜晚卻宿于劉氏房中,半載后劉氏有孕,陳官人臨終前見嫡子落地,含笑而逝。此乃典夫以續(xù)宗祧之例。
看官,你道這典夫之事,是傷風敗俗,還是情有可原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然豪門之中,金銀滿倉,卻難填欲壑;寒門之下,衣食無著,竟賣夫求活。這世間事,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閑話少敘,且說今日這樁典夫事,卻道盡人間悲歡,寫滿婦人辛酸。
且說應天府梅花巷,有一戶人家,男主人姓宋名時,年方二十有五,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原是書香門第之后,可惜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只留得三間茅屋,半畝薄田。
宋時自幼苦讀,指望一朝科舉,重振家門,怎奈時運不濟,連考三屆,皆名落孫山。家中生計,全靠娘子顧南星操持。
顧南星年方二十有三,生得柳眉杏眼,體態(tài)婀娜,雖身著粗布衣衫,卻難掩清麗之姿。自嫁與宋時,五年來,起早貪黑,織布紡紗,種菜賣花,樣樣皆能。
膝下有一子,名曰寶兒,年方三歲,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一家三口,雖清苦,卻也恩愛和睦。
這日清晨顧南星早早起身,生火煮粥,見宋時還在窗前苦讀,便輕聲道:官人,天已大亮,先用些粥食,再讀不遲。
宋時放下書卷,笑道:娘子辛苦,待我中了舉人,定叫你和寶兒過上好日子。顧南星笑道:官人說哪里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好日子。說著,端來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宋時接過,吃得香甜。
飯后,顧南星挎上竹籃,欲去集市賣花。寶兒哭鬧著要跟去,顧南星哄道:寶兒乖,在家陪爹爹,娘親賣了花,給寶兒買糖人。
寶兒這才止住哭聲,撲到宋時懷里。顧南星出門前,又叮囑宋時:晌午若下雨,記得收院子里的草藥。宋時點頭應下,繼續(xù)讀書。
集市上顧南星的花賣得不錯,一支支玉蘭、茉莉,清香撲鼻,惹得婦人小姐紛紛駐足。臨近晌午,顧南星賣完花,買了些面粉、豆油,又給寶兒買了個糖人,便匆匆回家。
剛到巷口,便見自家茅屋上升起裊裊炊煙,心中疑惑:官人怎的生起火了莫不是寶兒餓了
推門進屋,卻見宋時正在灶臺前忙碌,鍋里煮著面條,寶兒坐在小板凳上,啃著餅子。宋時見顧南星回來,笑道:娘子回來了,今日我見時辰不早,便想著做些面條,不想笨手笨腳,倒讓娘子見笑了。
顧南星放下竹籃,上前查看,見面條煮得爛熟,湯里竟有幾片青菜,心中一暖,道:官人有心了,只是這些粗活,本該是妾身做的。
宋時嘆道:娘子每日操勞,我卻不能分憂,心中有愧。顧南星笑道:夫妻之間,說什么愧不愧的,只要官人用心讀書,便是對妾身最大的好。
飯后宋時繼續(xù)讀書,顧南星則紡紗織布。寶兒趴在桌上,拿著樹枝亂畫。窗外,細雨紛紛,打在青瓦上。
這樣的日子,雖清苦,卻溫馨。顧南星有時也會想,若能一輩子如此,便也罷了,卻不想,命運的車輪,已悄悄轉(zhuǎn)動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到了冬天。
這年冬天,格外寒冷,天降大雪,連月不停,地里的莊稼全被凍死,市集上的物價飛漲,家中積蓄早已用盡,米缸見底,只剩下半袋麥麩。
寶兒連日來咳嗽不止,顧南星心疼不已,卻無錢請醫(yī)。
這日顧南星抱著寶兒,在屋里踱步,見宋時仍在窗前讀書,心中既心酸又無奈
正發(fā)愁間忽聽得門外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卻是個中年婦人笑道:這位娘子,可是顧南星顧南星疑惑道:正是,不知娘子是
婦人笑道:我姓王,是城里的牙婆,聽聞娘子家中困難,特來相助。
顧南星心中不喜,正要關門,王牙婆卻擠進屋里,見屋內(nèi)簡陋,嘖嘖嘆道:娘子這般天仙似的人物,卻住在這破屋里,真是可惜了。
說著,打開布包,里面竟是些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娘子你看,這些物件,可值不少銀錢,只要娘子應了我一事,這些便都是你的。
顧南星皺眉道:我一婦道人家,能應你何事王牙婆壓低聲音道:典夫。
顧南星聞言,臉色大變,怒道:你這婆子,怎的胡言亂語,我家官人雖窮,卻是正人君子,豈容你這般侮辱!說著,便要趕人。王牙婆卻不慌不忙,坐下道:娘子莫急,聽我說完。
如今這世道,典夫之事,比比皆是,豪門貴胄都在行,何況你這寒門小戶你家官人一表人才,若典與富戶,少說也得二百兩銀子。有了這銀子,你便可以給孩子治病,買田置房,何樂而不為
顧南星心中一動二百兩銀子,確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數(shù)目,
王牙婆見她猶豫,又道:娘子放心,典夫之事,都是暗中進行,外人不知。且期限三年,三年后你家官人便回來,你們夫妻團聚,豈不美哉
顧南星看看懷里的寶兒,小臉凍得通紅,咳嗽不停,心中一狠,道:容我想想。
王牙婆見有戲,便留下一張?zhí)�,道:娘子想好了,便去城西悅來客棧找我。說罷,告辭而去。
顧南星坐在床上,看著手中的帖子,心亂如麻。她想起與宋時的過往,新婚時,宋時對她發(fā)誓,今生今世,絕不相負;想起寶兒出生時,宋時喜極而泣,抱著孩子說要教他讀書識字;想起這些年來,雖然清苦,但一家人其樂融融。
可現(xiàn)實又如此殘酷,沒有錢,寶兒的病治不好,一家人就要餓死凍死。
眼淚忍不住流下來,滴在寶兒的臉上,寶兒懵懂地看著她,道:娘親不哭,寶兒不疼。顧南星緊緊抱住寶兒,心中打定了主意
次日,顧南星將寶兒托付給隔壁王婆婆,謊稱去親戚家借錢,便揣著帖子,去了城西悅來客棧。
王牙婆早已等候多時,見顧南星來了,喜笑顏開,忙引她到樓上廂房。屋內(nèi),坐著一位中年婦人,衣著華麗,頭戴金釵,正是典主吳夫人。
王牙婆介紹道:這位是城南吳員外家的夫人,吳員外有萬貫家財,卻無子嗣,夫人想典個夫婿,生下子嗣,以繼家業(yè)。
吳夫人上下打量顧南星,笑道:你家官人,可曾讀過書顧南星點頭道:官人是秀才,飽讀詩書。吳夫人滿意道:甚好,我就喜歡知書達理的。
說著,拿出一張契約,道:典期三年,銀錢二百兩,期間官人住在我家,每月可回家一次,但若有了身孕,便不能再回家。顧南星手顫抖著接過契約,看著上面的字,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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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牙婆在旁催促道:娘子快些畫押,莫要錯過了這好機會。顧南星一咬牙,拿起筆,在契約上畫了押。
吳夫人拿出二百兩銀子,放在桌上,道:明日辰時,讓你家官人到我家,我自會安排。
顧南星點點頭,收起銀子,轉(zhuǎn)身欲走,吳夫人忽然道:娘子放心,我會好生待他。顧南星不敢回頭,只怕眼淚掉下來,匆匆下樓,往家趕去。
回到家顧南星將銀子藏在床底,強作笑顏,給宋時和寶兒做飯。晚上,等寶兒睡下,顧南星看著宋時,欲言又止。
宋時察覺她異樣,問道:娘子,可是有心事顧南星搖頭道:沒有,只是覺得有些累。
宋時心疼道:娘子每日操勞,都是我不好,等我明年科舉中了,定讓你過上好日子。顧南星聞言,心中更酸,暗道:官人,對不起,我等不到那一日了。
次日辰時,顧南星早起,給宋時做了他最愛吃的蔥油面,又找出他最好的衣衫,讓他換上。宋時疑惑道:今日為何穿得這般整齊顧南星笑道:城南吳員外家招教書先生我替官人應了,今日去試試。
顧南星急道:官人,家中實在困難,寶兒病得厲害,你就當是為了孩子,暫且去一陣子,等攢了銀錢,再回來讀書。
宋時見顧南星眼中含淚,心中不忍,嘆了口氣,道:罷了,為了娘子和孩子,我去便是。顧南星心中愧疚,卻不敢表露,送宋時到門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宋時到了吳府,見府中奢華,心中驚訝。吳夫人早已等候,見宋時生得俊朗,又知是秀才,甚是滿意,笑道:宋公子,以后便住在東廂房,每日陪我讀書說話即可。宋時雖覺奇怪,但以為只是普通讀書活計,便應下了。
卻說顧南星這邊,用銀錢請了郎中,給寶兒治病,又買了米糧、棉衣,家中總算有了些生氣。隔壁王婆婆見她忽然有錢了,心中疑惑,顧南星只說親戚借的,王婆婆也沒多問
宋時在吳府,起初還算自在,每日陪吳夫人讀書,談論詩書,吳夫人對他甚是禮遇。只是漸漸發(fā)現(xiàn),吳夫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些異樣,說話也越來越親昵。
這日吳夫人讓宋時陪她下棋,下到一半,忽然握住宋時的手,道:公子這般才華,卻屈居陋室,真是可惜了,不如留在我身邊,我定不會虧待你。
宋時大驚,忙抽回手,道:夫人莫要玩笑,我家中已有娘子孩兒,豈敢有二心
吳夫人笑道:公子放心,你娘子已經(jīng)收了我的銀錢,典你三年,這三年里,你便是我的夫婿。宋時聞言,如遭雷擊,問道:什么典夫娘子怎會做這種事吳夫人拿出契約,道:你看,這是你娘子畫的押,二百兩銀子,典期三年。
宋時看著契約,手顫抖不止,終于明白,為何顧南星近日如此反常,原來竟是將他典給了別人。心中又氣又痛,轉(zhuǎn)身欲走,卻被吳府的仆人攔住。
吳夫人道:公子莫要沖動,你若走了,你娘子便要賠我四百兩銀子,你家可拿得出來宋時聞言,如墜冰窟,只得作罷。
從此,宋時在吳府,雖衣食無憂,卻如籠中鳥,心中思念顧南星和寶兒,每日以淚洗面。吳夫人卻不管他心情,每日逼他同房,宋時抵死不從,吳夫人便命仆人看守,不讓他出門。
卻說顧南星這邊,自宋時走后,每日思念,以淚洗面。寶兒病好了些,卻常常問:爹爹何時回來顧南星只能騙他:爹爹去賺錢了,很快就回來。
夜里,看著空蕩的床鋪,顧南星悔恨不已,暗道:官人,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典夫,可我實在沒有辦法啊。
一日王牙婆又來找顧南星,笑道:娘子,吳夫人說,你家官人不肯同房,你去勸勸他,不然這典夫的錢,可是要退回去的。
顧南星聞言,心中一緊,她知道,若退錢,她家根本拿不出,宋時也回不來了。于是,咬咬牙,跟著王牙婆去了吳府。
見到宋時,顧南星淚如雨下,道:官人,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可我實在沒有辦法,寶兒病得快死了,家里又沒米沒柴,我只能出此下策。
宋時看著她,眼中滿是失望,道:娘子,你可知典夫之事有礙我名聲,讓我如何做人顧南星哭道:官人,我知道錯了,可如今木已成舟,你就忍一忍,三年很快就過了,到時我們一家人團聚,再也不分開。
宋時見她哭得傷心,心中不忍,嘆了口氣,道:罷了,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
吳夫人見宋時對顧南星如此情深,心中嫉妒,便想設計陷害顧南星。這日,她讓仆人買來些胭脂水粉,送到顧南星家中,又故意讓鄰居看見。不多時,便有流言傳出,典夫之事,也是她水性楊花所致。
顧南星聽到流言,又急又氣,想去吳府找宋時,卻被吳夫人攔住,道:顧娘子,你如今名聲已壞,若再糾纏宋公子,怕是要連累他了。
顧南星無奈,只得回家,卻見寶兒被鄰居小孩欺負,罵他是典夫種,寶兒哭著問顧南星:娘親,典夫是什么爹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顧南星抱著寶兒,心中劇痛,恨不得一死了之。
卻說宋時在吳府,聽到外面的流言,心中焦急,想回家看看顧南星和寶兒,卻被吳夫人阻止,道:公子若此時回家,便是壞了契約,到時你娘子可要賠我銀子的。宋時無奈作罷。
吳夫人見宋時仍不屈服,便想出一計。她找來一個江湖郎中,讓他配了些迷藥,趁宋時不備,下在他的茶里。宋時喝了茶,昏昏沉沉,被吳夫人扶到床上,行了夫妻之事。次日,宋時醒來,見自己赤身裸體,旁邊躺著吳夫人,心中大駭。
吳夫人卻笑道:公子,如今你已是我的人了,就安心留在我身邊吧,我會給你娘子送些銀錢,讓她好好過日子。宋時萬念俱灰,從此一蹶不振,每日渾渾噩噩,任吳夫人擺布。
顧南星這邊,許久不見宋時回家,心中不安,便去吳府探望,卻見吳夫人小腹微隆,心中一驚。吳夫人笑道:顧娘子,我有了身孕,以后宋公子便不能回家了。
顧南星自吳府歸來,手中攥著吳夫人施舍的碎銀,懷中寶兒哭聲漸止,面上淚痕未干。她望著家中新置的桌椅、錦緞被褥。
醫(yī)者說寶兒體虛需常年服用人參,往日想都不敢想的山珍,如今卻能日日燉來給孩子補身,原來這世間最難熬的不是典夫之恥,而是饑寒交迫時無人相幫的孤絕。
三載光陰流轉(zhuǎn),顧南星用余下銀錢在朱雀巷口支起綢布攤子。她本生得俊俏,又善察言觀色,往來商賈見她孤身帶娃,多有照拂,不多時竟盤下臨街三間鋪面,雇了伙計,做起南北貨買賣。
這日晌午,顧南星正在賬房算銀,忽見王牙婆領著個珠翠滿頭的貴婦人進門,袖口繡著金線牡丹,正是應天府通判夫人鄭氏。
顧娘子好手段,鄭夫人掃了眼貨架上的蘇繡蜀錦,嘴角含笑,聽聞你家郎君生得賽過潘安,又通詩書,不知可愿再典一回顧南星手中算盤啪嗒落地,
鄭夫人湊近低語:我家大人年近五旬尚無嫡子,若能借你家郎君種嗣,事成后黃金百兩、田宅十頃,娘子可隨意取用。
宋時自吳府歸來后,整日間癡坐在窗前,腕上還戴著吳夫人送的珠串,
他不知是吳夫人小產(chǎn),契約提前終止,只當是顧南星棄了他。
此刻見娘子推門進來,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卻見顧南星遞來一碗?yún)�,柔聲道:城南書院招山長,需交束脩六百兩,官人若想去,明日便隨這位夫人去暫住些時日。
宋時手一抖,參湯潑在青衫上:娘子,典夫之事......
顧南星打斷他:寶兒昨日摔了玉鐲,哭鬧著要金的。
官人難道想讓孩子跟著我們住茅屋、吃麥麩
吳夫人待你也不差,不是么
鄭府后園的望月閣里,宋時每日與鄭夫人飲宴。那夫人雖徐娘半老,卻偏愛穿紅著綠,非要宋時稱她娘子。
一日酒后,鄭夫人撫著他手背笑道:聽聞你娘子在城西置了綢緞莊我家大人明日便批她的商引,只消你......話未說完,宋時已甩袖而起卻被門外侍衛(wèi)按在地上。
鄭夫人劃過他唇畔:你娘子可是收了六百兩銀子,若你不從,她可要蹲大牢的。
自宋時入鄭府,她每隔十日便收得百兩紋銀,又托鄭通判的關系,壟斷了城中官綢采買。
那日路過見當年嘲笑她的王婆婆在寒風中賣炭,竟命伙計買了整車炭送去,看著老婦感恩戴德的模樣,覺得這世上最痛快的事,便是讓昔日輕賤她的人仰頭奉承。
寶兒六歲生辰那日,顧南星擺了十桌流水席,請來城中顯貴。席間鄭夫人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前來,
你家郎君近日倒是聽話,昨夜還陪我吟了半闕《鵲橋仙》。顧南星笑著給那孩子塞了塊金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寶兒哭著從私塾回來,書包里掉出張字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典夫之子。
她猛地想起前日鄭府管家來送月銀,當著寶兒的面叫宋時鄭府姑爺,忙蹲下身替孩子擦淚:寶兒莫聽旁人胡言,你爹爹在外地做官......話未說完,寶兒已甩開她的手:先生說典夫就是把丈夫賣了換錢!
顧南星翻出壓在箱底的第一份典夫契約,墨跡已淡,卻比新置的田契更刺目。自第一次典夫后,她總以為只要攢夠銀錢,便能贖回尊嚴,可如今寶兒看她的眼神,竟像看個陌生人。
讓她心驚的是,鄭夫人近日態(tài)度漸冷,昨日送來的月銀竟少了二十兩,托詞說宋郎身體不濟——她忽然想起吳夫人小產(chǎn)那日,也是這般態(tài)度轉(zhuǎn)變。
第二日顧南星揣著剛收的三百兩銀票,進入鄭府后園。推開望月閣門時,正見宋時倚在榻上,面色青白如紙,腕上還有鐵鏈。
鄭夫人斜倚在美人靠上,嗑著瓜子笑道:顧娘子來得正好,你家郎君染了風寒,怕是不中用了,這典夫的錢......
她強笑著取出銀票:夫人說笑了,官人昨日還寫信說思念夫人,這是新得的遼參,給夫人補身。
自此宋時便和顧南星回了家。
冬至前夜,顧南星在醉仙居宴請布政使夫人。席間聽那夫人嘆惋膝下無子,眼珠一轉(zhuǎn),竟想起宋時尚未痊愈的身子。
散席后,她跟著夫人到了布政使府,望著庭中三尺高的琉璃燈,覺得鄭府的屏風都成了俗物。若能讓我家大人得個嫡子,布政使夫人撥弄著鎏金護甲,黃金千兩、世襲商籍,顧娘子可愿一試
回到家宋時正抱著寶兒在燈下識字,孩子指著典字問:爹爹,這個字怎么讀顧南星推門的手頓在半空,聽見宋時說:典,是典當?shù)牡洌拖?.....她猛地咳嗽一聲,打斷話頭,將寶兒交給乳母,拉著宋時進了里屋。
布政使夫人要典你半年,她避開他的目光,千兩黃金,夠?qū)殐鹤x最好的書院,夠我們買城南的大宅......夠娘子買更多的珠寶綢緞,對么宋時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顧南星,你還記得我們在茅屋下聽雨時,說過的話么
她當然記得,那時宋時說粗茶淡飯亦是甜,可當她抱著餓到啼哭的寶兒在雪地里奔走時,當她被牙婆嘲諷窮酸娘子不知變通時,那些話便凍成了冰碴,扎得人心里出血。
這次不一樣,她抓住宋時的手,按在自己新做的織金裙上,半年后,我們就是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再也沒人敢看不起我們......
顧南星親自給宋時換上簇新的湖藍緞面長袍,發(fā)間別著布政使夫人賞的簪子。
寶兒躲在門后,看著爹爹被馬車接走,忽然沖出來抱住宋時的腿:爹爹別走,先生說典夫的孩子會被人戳脊梁骨!
顧南星心中一痛,卻還是扯開孩子:胡說!等你爹爹回來,咱們住高樓、騎大馬,看誰還敢說閑話!
宋時從車窗望出去,見顧南星正與布政使府的管家清點金銀,他想起初次被典時,顧南星眼中的淚光,如今卻只剩算盤珠子般的精明。
自宋時入布政使府,顧南星的生意愈發(fā)興隆。她用千兩黃金買下城南最大的綢緞莊,又在秦淮河畔置了別院,每日坐著小轎,穿梭于達官貴人之間。
那日在布政使夫人的宴會上,她見著了當年的王牙婆,那婆子竟巴結(jié)著稱她顧大娘子,往日的輕蔑都化作了滿臉堆笑。
可她沒料到,布政使夫人比鄭夫人更難伺候。那夫人聽信偏方,說需用男子指尖血調(diào)和朱砂,方能穩(wěn)固胎象,竟讓宋時每日割指取血。顧南星去探望時,見他雙手纏著紗布,連筆都握不住,卻還強笑著說:娘子的別院快修好了吧以后寶兒可以在花園里放風箏.....
谷雨時節(jié),顧南星正在別院驗收新來的貨物,忽見布政使府的仆人慌慌張張跑來:顧娘子快去吧,我家夫人小產(chǎn)了,說是你家郎君克子!她趕到府中時,正見宋時被綁在廊下,布政使夫人手持藤條,每抽一鞭便罵喪門星。
顧南星想要求情,卻聽夫人在房內(nèi)哭罵:竟敢拿個克子的男人來騙我,把那賤人給我?guī)蟻怼?br />
夫人息怒,她跪下抱住布政使的腿,是妾身的錯,求夫人人看在往日商引的份上......話未說完,已被踢倒在地,頭上的金釵跌進泥里。
且說宋時自布政使府歸來,傷病交加,纏綿病榻半載有余。
可第二日晌午,王牙婆竟又登門,身后跟著輛馬車,車中下來的竟是應天府新上任的按察使夫人柳氏。
我家大人年逾四十,尚無嫡子,若能尋得端方郎君......
夫人可曾備下三千兩顧南星打斷柳夫人的話,鬢邊未摘的孝簪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需得臨街商鋪五間,外加......她盯著柳夫人耳墜上的珠子,外加這對耳墜作聘禮。
王牙婆驚得合不攏嘴,卻見柳夫人喜笑顏開:早聞顧娘子是妙人,果然爽快。
胄
三日后,顧南星將宋時草草葬在城郊亂葬崗,頭七未過,便舉家搬入柳夫人送的城南大宅。寶兒被送去揚州鹽商辦的學堂,她叮囑乳母:若有人問起你家娘子,只說在觀音庵吃齋。
應天府的貴婦人圈里,漸漸流傳開顧媽媽的本事:她能按主顧心意,尋得或文或武的典夫,且善用偏方讓婦人受孕,若小產(chǎn)便推說是郎君八字不合,絕不讓主顧擔半點干系。
某次布政使夫人路過她的綢緞莊,想上前刁難,卻見她正與按察使夫人飲茶,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日顧南星在秦淮河畫舫宴請杭州織造夫人。席間那夫人嘆惋繼子跋扈,急需嫡子穩(wěn)固地位。顧南星笑道:夫人可知,城西李秀才生得貌比潘安,且祖上三代單傳,最是宜男相。
說著遞上一幅畫像,畫中少年執(zhí)卷淺笑,竟有幾分宋時當年的模樣�?椩旆蛉搜劬σ涣粒喝舻么死�,愿以蘇州園林相贈。
寶兒十歲生辰那日,顧南星去接他。學堂外,她看著穿著湖藍長衫的兒子,鬢邊金步搖隨步輕顫:寶兒,隨娘回家,今后住高樓、騎大馬......
話未說完,寶兒已退后半步,眼中滿是陌生:先生說,典夫的婦人比娼妓還下作。
寶兒不懂事,她強笑道,娘給你買了波斯進貢的琉璃盞......我不要!寶兒突然大喊,我要爹爹!你把爹爹典死了!周圍學子紛紛側(cè)目,私語聲如針尖般扎來。
顧南星望著兒子跑遠的背影,想起宋時臨終前的眼——那眼中沒有恨,只有化不開的悲涼。
祈朝二十年春,典夫之風愈演愈烈。城南徐寡婦典武夫護院,實則夜夜同宿;東巷孫小姐典窮酸舉子,美其名曰紅袖添香;更有那揚州鹽商,見顧媽媽生意興隆,竟將自家體弱的嫡子典與富戶,換取商路便利。
應天府衙門前的鳴冤鼓,漸漸沒了聲響——但凡告典夫者,不是被官太太施壓,便是收了顧媽媽的和解銀。
顧南星的宅子里,每日門庭若市。她坐在雕花拔步床上,聽著王牙婆匯報:城西周娘子要典個會唱曲的,出銀五百兩;還有那新科狀元郎,顧娘子可愿......話未說完,已被她抬手打斷:狀元郎需得萬金,且要他親自來見。
顧媽媽,按察使夫人請您過府,說是有位嶺南富商要典雙夫......
她笑道:跟夫人說,我要三成抽頭,外加嶺南的荔枝園。
顧南星在別院設宴,款待十三位貴婦人。席間說起典夫秘術(shù),她笑道:諸位只需記住,典夫如置田,需看土質(zhì)肥瘦,更要......
是夜,她夢見宋時渾身是血,站在床頭冷笑:顧南星,你典盡天下男子,可還記得當年茅屋下的一碗熱粥
王牙婆慌慌張張來報:不好了顧媽媽,按察使大人因貪墨被查,夫人說典夫的事......顧南星卻不慌不忙,打開暗格,取出一疊地契銀票——這些年她早將財帛分散在七個州府,便是應天府被抄,她仍能在蘇州做個富婆。
去告訴夫人,
就說顧媽媽病了,要去普陀山吃素。
三個月后,蘇州城來了位姓林的富婆,身邊跟著個面容冷峻的老仆,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祈朝二十五年,江南旱情嚴重,餓殍遍野。顧南星——不,如今該稱林富婆——在蘇州開倉放糧,看著災民們搶食的模樣,忽然想起當年抱著寶兒在雪地奔走的自己。她取出壓在箱底的典夫契約,一張張扔進火里,火光中,仿佛看見宋時在茅屋下讀書,寶兒在旁畫著歪扭的小人。
奶奶,那是什么曾孫指著火中的紙片。她摸了摸孩子的頭,笑道:是舊年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