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爹來福堂挑人的時候，裝扮得極其兇殘丑陋。
所有的小孩，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上躥下跳，生怕被我爹帶走。
而我，一反常態(tài)，乖巧無比。
只因我覺醒了讀心術(shù)。
我知道，他是皇城里鼎鼎有名的刺客。
1
那是一個陰雨滂沱的夜晚，我爹來到了福堂。
他裝扮起來的樣子就像是四五十歲的。
他跟管事嬤嬤說，他年紀大了，想收養(yǎng)一個孩子頤養(yǎng)天年。
身邊的小伙伴，平時再滑頭的，看到了他臉上的疤都被嚇了一跳，還有些膽子小一點的姑娘甚至被嚇哭了。
福堂里的管事嬤嬤臉上有些難看。
按理來說，她不能拒絕，但是這個男人面相生得如此丑陋，只怕不是什么好人，是江湖上刀尖舔血的惡徒。
我偷偷地讀著管事嬤嬤內(nèi)心的話，一邊看向了那個男人。
那是一道與外表極其不符合的溫潤心聲。
【怎么回事這年頭挑個小孩配合偽裝身份就這么難嗎】
【一個兩個又哭又鬧，看著就煩，就沒有一個乖巧的】
【我堂堂玉面公子，為了我的刺客事業(yè)，必須為一個小孩折腰，真是不像話��！】
原來他就是外邊風頭正盛的刺客玉面啊。
傳說他是為皇族辦事的。
我的眼中亮晶晶的。
我要是能跟他學(xué)藝，沒準我也能飛檐走壁了。
身邊的小伙伴扯了扯我，小聲說道：他長得太嚇人了，千萬不能被他領(lǐng)養(yǎng)走了，不然說不定還會被拐賣掉！
說完，他就開始又哭又鬧，一會兒跑去和別的小伙伴打起來了。
我瞅著他們的動作明顯是假打，沒有平時鬧矛盾的狠勁兒。
那個男人見我打量著別人，也不哭不鬧，走過來問我：小丫頭，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嗎
他蹲下來同我說話時，我看著他那精巧的面具偽裝，暗暗驚嘆，果真是完全沒有痕跡。
一般來說，男性領(lǐng)養(yǎng)異性孩童是要有年齡差的，但是很明顯，他這一身偽裝很好地滿足了這個條件。
我愿意的。我點了點頭，生怕他還覺得我不夠乖巧，特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男人的心聲里終于舒了一口氣。
【終于搞定了！這小姑娘還怪好看的，怎么就被人丟福堂里了�！�
管事的嬤嬤看我笑得這樣甜，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這丫頭今天怎么不鬧不惹事還這么乖，這是太陽打哪邊出來了】
【上一個跑來福堂要領(lǐng)養(yǎng)小孩的男人，被她哄走推下了后堂的臭水溝里。她不會想再來一遍吧我可真是遭了罪了！】
她不懂，這一次我是真心的。
上一次那個男人是徹頭徹尾的人販子，而我爹只不過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可憐男人罷了。
最后，我牽上了我刺客新爹的手，如愿地跟著他回家了。
2
回家之后，我爹給我來了一個大變裝。
他說他有事出去一趟，讓我在家里乖乖等著，等著他回來。
沒過多久，他卸完了裝扮，換了一身衣服走進家門。
卸完妝的他儼然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我看直了眼。
而他卻繃住了臉：小姑娘，你爹把你賣給我了，從今以后，我就是你新爹了。
啊還沒一天呢，我就換了兩個爹。
我乖巧地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關(guān)于他自圓其說的方式，雖說不高明，但是我會極力配合。
沒想到，他看我竟然如此輕松地就接受了現(xiàn)實，在心底里一陣嘀咕。
【壞了，這個小姑娘也不哭不鬧，似乎只會點頭，不會是一個傻子吧！】
【怪不得福堂里就她不鬧呢！怪不得那么好看還會被拋棄呢！這下我全明白了！】
這下好了，我是有口不能言，不然我會讀心術(shù)的事情豈不是讓他知道了。
他到時候以為我是怪物不要我怎么辦
為了飾演一個正常的小丫頭，我眼眶一紅，開始號啕大哭。
還我爹爹！你還我爹爹！
他見我真的哭了，開始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
別哭了，我會照顧好你的。他開始試圖逗我笑，又是抱著我，又是給我扮鬼臉的，不然就是給我舞劍花。
我硬著頭皮不看他，就是哭。
他兩眼一閉，心聲轟隆，震得我心口一疼。
【壞了，真是傻子啊，哭不帶停的！誰來救救我啊——】
聽到他的話，我立刻止住了哭聲。
怎么我哭了你也說我是傻子啊。
算了，傻子就傻子吧。
鬧了半天，我真有些累了。
我晃了晃手：爹爹，困困。
說完，我兩眼一閉，往他懷里一撲，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3
我爹為了任務(wù)收養(yǎng)了我之后，給我起了名字，還給我們編好了身份。
他叫江卿延，我就叫江妙雪。
他說，家里一直是依靠捕獵種田為生的普通農(nóng)戶。
我是他親生的，但是我母親生下我之后就難產(chǎn)死了。
他一點也不擔心我記不住這些，或者不相信這些。
在他的心聲里，他甚至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還好她是個傻子，不然還真是漏洞百出，天助我也！】
為了營造一個辛苦帶娃的糙漢形象，他開始在烈日底下暴曬，干農(nóng)活。
我都開始心疼了，可惜我在他心里是個傻子，不然我就會給他倒碗水。
我爹，不僅僅是想要一個能夠隱藏他身份的家庭，更是想要一個能夠給我幸福的家庭。
等他的形象真真切切地變得有說服力之后，他找到了村里的王大媽。
嬸子，能不能給俺介紹個婆娘，俺一個人帶娃，不容易。
他在村里硬生生給自己安了一個身份，還跟村里的人都混熟了。
王大媽平時沒少拿他的便宜，臉上笑得像一朵花兒。
沒問題的大江，到時候成了，別忘了帶上你媳婦一起孝敬孝敬我。
我爹很上道地又給王大媽遞上了兩斤肉。
王大媽說這件事情，包在她身上，不能不成。
4
我爹帶我去見我娘的那天，天氣出奇的好。
我在田野間又跑又跳，時不時看到路過的野花還摘了幾朵。
我娘高挑貌美，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是儼然的冰美人。
她看到我爹的時候，打量了一下。
【看他的樣子應(yīng)該是一個能干活的。】
【有個男人照顧家里也不是什么壞事。】
【而且他有小孩了總不會還煩著我日日春宵了吧�！�
日日春宵是什么
我沒來得及想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我爹就把我往前推。
快，打招呼。
我依舊乖巧：娘親好！
【說錯了！八字沒一撇呢！】
我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連連道歉。
我娘沒有生氣，在心里直夸我長得水靈。
在我以為這個婚事已經(jīng)談得八九不離十的時候。
我娘突然開口問道：不知道江大哥平時在家時間多不多，我時不時要離家做點生意，不能照應(yīng)里外。
我爹陷入思索，而我卻怔愣住了。
我聽到的心聲分明是，她說她偶爾要去殺人，沒法天天在家……
我身子忍不住抖了兩下。
我不日就要去鎮(zhèn)上的鏢局打雜，恐怕也是比較……
沒事！我可以照顧好家里的！我打斷了我爹的話，挺身而出。
他們都被我嚇了一跳。
但是我讀過心，我知道，他們這兩位刺客都很想成這個家。
我把一路摘下的小花遞給了我爹，用著我微弱的力氣，推著他往我娘那邊走。
他很配合地邁出了腳步。
委屈姑娘了，我，定不負你。
我在旁邊開心地鼓著掌，他們詫異地看著我。
下一秒，我爹的耳朵紅了，我娘也是。
5
說來也怪，結(jié)婚前都嚷著要出任務(wù)的兩個人，結(jié)婚后反而都不做任務(wù)了，經(jīng)常在家。
我上下私塾的時候，我爹會好心地接送我，我娘會在家里做好了飯菜等我回家吃。
然而這些看似日常的小事，就能耽誤他們半天的光景。
上私塾的時候，班里的王富貴經(jīng)常炫耀，說他爹是這一帶出了名的財主。
他讓我們討好他，以后有什么好的東西，他才愿意給我們一份。
我一聽就知道他小氣吧啦的，根本不可能給我什么好東西，我才不要去討好他。
況且，他家里有錢又如何，我爹娘還都是刺客呢！
結(jié)果就我一個人得罪了他。
你個新來的就是不懂規(guī)矩，怎么沒給我送點東西啊
王富貴的身后跟著幾個小跟班，他們看著我。
我不說話，結(jié)果他更得意了。
不會是窮得連面餅都拿不出來了吧
你每次離開私塾的時候我都看到你爹了，一看就是沒什么錢的窮小子。
這都是我爹的偽裝！偽裝！
這王富貴真是沒大沒小的。
我本來不想和他計較的，但是為了我爹的面子，我開口了。
富貴兒，現(xiàn)在是你姨娘掌家，你的日子應(yīng)該不好過吧。
其實我連姨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過我經(jīng)常聽到他的心聲，說什么姨娘掌家后，我就再也沒有吃飽肚子了。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有一種要哭不哭的感覺。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王富貴的說話聲和另一道我無比熟悉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張望著四周。
爹爹
我沒有看見他，飛快地跑到了窗邊和門外，看了又看。
【我藏得這么好，她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我控制住想要轉(zhuǎn)向聲音來源的脖子。
王富貴剛好追了上來，周圍的人看著我們竊竊私語。
喂，江妙雪，你說一半跑什么啊，我又不打人。
而我的腦子里亂作一團，根本無暇顧及他。
我爹，不會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吧……
6
后來我才知道，我爹的任務(wù)正是刺殺王富貴的姨娘。
她不是什么普通人，是別國派來的奸細。
我爹的任務(wù)完成之后，王富貴的日子也好過了起來，不再從班里坑蒙拐騙。
他把我當成他的好運童子了。
他說若不是我提了這么一次，他的生活都不會有轉(zhuǎn)變。
我可害怕他家把姨娘的死懷疑到我家頭上了，恨不得每天躲他遠遠的。
王富貴家里的事情過去沒多久，我們村里就遇到了一件大事。
那時我在放學(xué)回家路上，忽然聽見了遠處的快馬聲，馬上人的心聲忽大忽小，我貓著身子進了草叢里，豎起了耳朵。
【三娘在王家這么多年潛伏都沒出差錯，怎么會突然暴露直接被殺了呢這附近的村莊搞不好藏著的就是宮里的暗線，一定得處理了�！�
他們一行人，騎著馬往村子的方向過去，我暗道一聲不妙。
這是來給王富貴的姨娘報仇的。
我追不上他們的快馬，也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只能走另一條回家的路。
等我趕到的時候，村子里每一戶人家都被喊了出來。
這群賊人拿著刀，看著很是兇惡。
我娘正好去浣洗衣服了，回來的時候背著一籮筐的衣服。
賊人看到她的時候，一把把她拽了過來，手起刀落，將她的籮筐砍爛，衣服都掉到了地上。
我聽見了我娘心底里憤怒的尖叫聲。
【沖我來的】
【這衣服，是我剛洗好的！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當我聽見我娘決定暴露自己把他們都殺了的時候，我沒忍住跳了出來。
娘親！
我娘立刻抬頭看向我，她閃過片刻錯愕，眼中不再滿是怒意，更多的是慌亂和擔憂。
她把我緊緊抱在懷里。
那群賊人又打量了一下我們，把目光移到別處。
【看來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婦，不過是漂亮一點罷了，可以留活的，等會兒帶走�！�
他們又揪了好幾個男人出來，懷疑他們可能是宮里派來的暗線。
有幾個年輕氣盛的男人不愿隱忍和賊人們打起來了。
眼看著其中一人就要被賊人捅上一刀，我娘突然發(fā)力，將頭上的簪子狠狠刺入了賊人的太陽穴。
賊人倒地不起，失去了戰(zhàn)斗力。
我娘一把拉著我跑回了屋子里。
剩余的賊人們都被我娘的狠勁驚著了，亂了陣腳。
村民見狀，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有的逃走，有的開始拿武器，尤其是被我娘救了的男人，拿著一把鋤頭就繼續(xù)和其中一個賊人打了起來。
還有幾個賊人開始砸我家的門。
砸門的聲音驚得我一顫一顫的，我祈求著我爹也該回家了吧。
我娘格外冷靜，讓我進去屋里躲著，她磨了兩下菜刀，把刀拿在手里，只等賊人闖進來，她就一刀給他們抹了脖子。
還沒等他們闖進來。我就聽到了我爹的心聲：我靠，這不是羌國的人嗎，追到我家里來了
我眼睛開始發(fā)亮，有救了！
誰知外面的賊人看我爹傻站在那，挑釁道：你是這戶人家的吧剛剛這女人發(fā)了瘋殺了我兄弟，你要是自己把她拎出來給哥幾個贖罪，哥幾個可以考慮放過你。
接下來，我沒聽到我爹的心聲，只聽到了幾個賊人求饒的聲音。
我爹隨手拿起別人家門口的釘耙，把他們的腿全打斷了。
少威脅我，懂
是你！幾個賊人像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下一秒就被我娘開門出去抹了脖子。
她和我爹對看一眼。
我爹由于過度心虛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我娘的異常。
他只顧著自己解釋道：他們敢拿你威脅我，我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就是拼了我這條命，我也要……
江大哥，快來幫我一把！另一邊，被我娘救下的青年還在奮力戰(zhàn)斗著，他急切地打斷了我爹的話。
我爹連忙小跑過去。
我娘看我爹的背影目光深沉，可是我沒有聽見她的心聲。
等村里的賊人解決完，村長這才不知從哪個角落跑出來。
還好沒事還好沒事，下邊的那個村莊的人全都被這伙賊人殺完了，連襁褓里的都沒有放過啊……還好，還好我們村里沒事！
7
羌國那邊有要宣戰(zhàn)的趨勢，派進來的探子和臥底越來越多。
我的爹娘為了解決這些人，變得越來越忙。
好不容易到了上元的時候，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到鎮(zhèn)上去逛逛燈會。
我一手拉著我娘，一手拉著我爹。
在看到一盞精美的兔子燈籠后，我沒忍住松開了他們的手。
那攤主的眼睛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面前滴溜亂轉(zhuǎn)，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小丫頭，蒙眼投壺中十箭就能拿那個燈籠了。
我不會玩這個，我正想轉(zhuǎn)頭去求助我娘時，我聽見了攤主的心聲。
【再等等，人再多一點就能引爆了。一定讓那狗皇帝看看，得罪我們羌國的下場，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娘追上來，見我盯著那盞燈籠一動不動，問我：你是不是想要這個
我轉(zhuǎn)頭看向我娘，笑比哭難看。
怎么辦啊，我要怎么告訴我娘這里要出事了
死腦子快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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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在一邊遞上了銀兩給攤主，說道：我試試。
可他蒙眼的瞬間又在心里嘀咕。
【我要是連中會不會太明顯了，不然我故意不中吧！】
【一會兒讓她們兩個試試，要是她們也投不進，我再發(fā)力�！�
我都快急瘋了，他還在這里想這些呢。
我爹連投了十箭，箭箭與壺的邊緣擦過，就是不中。
他扯下蒙眼的布條，有些遺憾地看向了我娘。
【真弱，看我的�！�
從我娘的方向傳來了一聲桀驁不馴的心聲。
她拿了十一支箭，利落蒙眼，投壺。
十支箭，箭箭落入壺中。
攤主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卻不愿意把兔子燈籠拿出來了，只愿意拿個別的。
【這里面可都是火藥，你拿走了，我今天任務(wù)可完不成了�！�
我聽見了攤主的心聲后，心想，無論如何我都得把東西搶到。
我扯了扯我爹的袖子就開始哭。
我爹也走上前來：你這老頭怎么說話不算話呢說好的十箭就把兔子燈籠給我們的。
攤主見我們一家不太好應(yīng)對，說道：這樣吧，你幫我看著攤子，你娘子隨我去巷子那里再拿個新的兔子燈籠。我就住前邊，不遠。
我娘答應(yīng)了，拿著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支箭，就像是忘了放下似的，就跟過去了。
我聽見了心聲，知道那攤主想著把我娘引過去迷暈了，再來糊弄我爹和我。
我雖然知曉我娘不是普通人，但是依然有些擔心。
不過沒過多久，我娘便回來了，手上提著一個兔子燈籠。多余的那一根箭已經(jīng)不見了，攤主也沒有回來。
她嘴角噙著笑，把燈籠遞給了我。
【成功解決了混入境內(nèi)的羌國臥底，還在他家里發(fā)現(xiàn)了成噸的火藥。留點提示讓官府的人來處理吧�！�
我接過兔子燈籠，愣愣地看著她。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怎么啦小雪。
她見我一直在看她，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該不會剛剛動手的時候留下痕跡了吧，不應(yīng)該啊，我那么謹慎�！�
我抱了抱她，說道：沒什么，只是覺得娘親今晚很美！
【切，小丫頭還挺油嘴滑舌�！�
背后，我爹的內(nèi)心傳來了一聲嗤笑，我一把拉過他，和我們走在并排。
其實今天爹爹也挺帥的。
嗯。我爹冷漠地應(yīng)了一聲。
【有眼光哈哈哈哈哈哈�！�
7
上元時節(jié)鬧出的命案，任誰也沒有查到我家。
誰都想不到，這樸素的一家三口中，竟藏著偽裝高超的刺客。
尤其是看到我迷糊的模樣，所有人對我們家的防備心就會大大降低。
但是這種安逸的生活并沒有維持太久。
我爹和我娘決定好去京城的時候，我正在和鄰居家的小帥玩過家家。
等我回家之后，見家里的東西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我以為爹娘背著我都走了，差點就要哭出聲來。
小雪，回屋里躺著去吧，我和你爹在收拾呢。
我這才注意到蹲在一邊打理東西的娘親。
娘，這是怎么啦
我們后天一早就要趕路去京城，咱家之后要去京城做生意了。
啊京城。
這是他們又有什么任務(wù)了嗎
只聽我娘的心聲里罵罵咧咧的，全是會誅九族的話。
【都怪那皇帝老兒，自己幾個兒子管不好，都快造反了才急召我們這些牛馬回京。】
我爹正好聽見了我娘和我的對話，心口也是一顫。
【都怪那不爭氣的太子，連弟幾個都鎮(zhèn)不住，都快鬧起來了才想著找我。還有那端王，什么時候和羌國勾搭上的啊，真煩�！�
離開村里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舍得。
知道了消息的王富貴還來送我，目送我漸漸遠去的車馬，一邊抹著眼淚。
他大聲地喊著話，問我什么時候還會再見，我沒有回應(yīng)他。
因為我知道，這輩子很難見到了。
眼看著離京城越來越近，我爹和我娘像是約好似的，雙雙提起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都是某某官員的遠房親戚，說是可以去打打秋風之類的。
他倆對視一眼之后尷尬一笑。
可見，干刺客一行的專用偽裝話術(shù)，是有重疊的版本在市面上流行的。
不過我真心實意地聽進去了，就想知道，能不能真去別人家里蹭上一頓飯呢。
爹娘，飯飯，餓餓。
我爹遞給了我一個大餅，說到時候在京城整頓好，就繼續(xù)送我去私學(xué)念書。
8
到了京城之后，我爹不知從哪找了一個有暗道的屋子。
他就像冥冥之中預(yù)料到了什么一般，耐心地教我使用暗道，帶我打掃暗道，走暗道。
我娘則是給我送去了有名的私學(xué)老師鶴夫子那里，說是能學(xué)點切實有用的東西。
之后，我爹和我娘都很忙，忙到?jīng)]有空閑打理京中的店鋪，甚至是只能把我丟在私學(xué)里。
我娘在給皇帝清理一些京中的臥底間諜，其中不乏一些皇子勾結(jié)別國的線人。
我爹在替太子監(jiān)督其他幾個皇子的動向，順手也在解決探子。
我上學(xué)的時候就聽鶴夫子用指代的方式講著朝堂和邊境的局勢。
不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拿著椅子墊高，趴在柜臺上假意看著賬本，實際上偷偷地呼呼大睡。
一日，店里迎來了一位特別的顧客。
她年紀不大，約莫大我三四歲吧，見我趴在一邊睡覺，叫醒了我。
小妹妹，你們店里管事的呢
我見她身邊帶著好幾個丫鬟，身上穿得也都是頂好的料子，立馬警覺地清醒了過來。
暫且店里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張望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店里聘來的人怎么都不在。
那好小妹妹，我想要買這些，多少銀子身后的丫鬟懂事地拿著托盤走到前邊來。
五十兩。
我開了價格后，丫鬟就把銀錢遞了上來。那小姐看我的眼中有些心疼。
你這個年紀不讀書嗎
讀，我去的鶴夫子那兒的私學(xué)。我在賬本上做了記錄，收起了銀子。
她聽了我的話，眼中從原本的同情到艷羨。
鶴夫子，那可是特別厲害的老師了……
是嗎我并不知情，反正都是我娘安排的。
我娘背靠皇帝，有點小門路也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9
翌日，我就在私學(xué)里見到了她。
她告訴我，她叫薛婕安，是端王的女兒，為了能來這里，她求了端王許久。
我不喜歡讀書，所以我不能理解她為什么要為了讀書求人。
難不成她也是傻子
回家的時候，我見到爹娘還提了一嘴這個事情。
我爹娘的眉頭都皺了皺。
他們倆的心聲同時滾動著，我大部分都沒有聽懂，只記得幾句。
【端王這是真想和太子爭一爭這個天下了】
【這小姑娘是端王最寵愛的妾室生的，沒準她真能知道端王的計劃�！�
于是我后來去私學(xué)的時候，盯著薛婕安的時間變多了。
終于讓我聽到了一些特別的話。
【娘親已經(jīng)收到羌國親人的來信了，到時候?qū)m宴上會安排人刺殺皇爺爺。只要成功了，到時候就能擁我父親上位，可是如果失敗了，我們一家是不是都會死……】
我聽到了這一段后恨不得馬上奔回家里去，結(jié)果上課一直走神，氣得鶴夫子對我一頓痛罵。
終于挨到了回家的時候。薛婕安還關(guān)心我，問我是不是沒休息好，所以上課一直走神。
我跟她說不是的，只是想著回家給爹娘幫忙著急了。
她以為我又是要回家看店，又是心疼地看了我一眼。
我對上了她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忍心。
我真的要揭發(fā)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抄家滅族嗎
我猶豫了。
10
回到家里后，母親在包扎身上的傷口，我趕忙緊張地小跑過去。
她下意識避了避，在意識到是我之后又放下了心來。
娘，你怎么受傷了
今天遇到了一個劫匪，問題不大，已經(jīng)被你娘解決了。
【什么啊，這羌國的細作太多了些，功夫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我聽著她心底里的抱怨，又想到了薛婕安。
我第一次那么憤恨自己有讀心術(shù)，卻沒有一身拯救天下蒼生，兩全其美的本領(lǐng)。
娘，今天聽同學(xué)說羌國人越來越囂張了，他們會不會真的打過來呀
我娘沒想到我會問一個這樣的問題，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雪兒，你莫不是怕了
是，我是怕了。
爹和娘都有自己想要擁戴的正主，守護的天下，但是我沒有。
我只是一個被爹爹從福堂里帶走的孤女，我只想守住我眼前的幸福。
娘，我想回村子里了。
說什么傻話呢，京城繁華，不愁你吃穿，這日子還不好嗎
我不再說話，默默掏出了書本，趴在桌上一語不發(fā)。
她誤以為是她最近太過于忙碌，陪伴我的時間變少了才導(dǎo)致我這樣的。
她有些自責，一連三天都在家中陪著我，送我去私學(xué)。
而我，不想變成她的負擔。
她本來就是一把隨性乖張的劍，不應(yīng)該為我失了厲性。
娘親，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11
京城下第一場小雪的時候，正是薛婕安曾經(jīng)念叨過的宮宴的時間。
我第一次鬧了脾氣，不想我爹和我娘去忙什么生意了。
爹，娘，今年是第一場雪，可不可以陪陪我。
我爹和我娘都拒絕了我的請求。
如果，今天外面會很危險，你們也要去嗎我沒忍住開口。
小雪，總有人要為這個天下的周全罔顧一切的，你們鶴夫子講學(xué)的時候沒有說過嗎……
我爹和我娘都進了宮，我看著屋外天黑后掛著的小燈籠，心里愈發(fā)的不安。
我開始后悔了，后悔沒有告訴爹娘關(guān)于端王的事情。
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聲巨大的爆竹聲響徹云霄。
我慌亂之中打落了桌面上的碗筷，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瓷碗落地，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這才明白，薛婕安說的宮宴的時候行動，不僅僅是宮里的，還有宮外的，是整個京城都會淪陷在其中。
我聽見了各種的聲音。有刀砍在骨頭上的聲音，有百姓的尖叫聲，有逃路的百姓在心底里的嘶吼，有失去親人的絕望慟哭。
我來不及收拾，邊擔憂著爹娘，邊抹掉眼淚，朝著我爹設(shè)計過的暗道跑去。
暗道一路通向城外，只要我沿著一路跑就一定能出去。
可我也不知道，出去了我將會面臨些什么。
我趴在出口處，小心謹慎地聽著過路人的動靜和心聲。
我聽見了一個男人得意地笑聲。
這狗皇帝這大半年在京中處理掉我們埋伏的多少人，可那又有什么用，只要我們安排的人足夠多，他是鏟也鏟不完！
王爺英明，和端王里應(yīng)外合，這下一定將東臨國攪個天翻地覆！
我捂住了嘴，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是我，如果我早點把自己聽到的事情告訴爹娘，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出口是一時不好出去了，我偷偷地順著地道往回走，我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救下別人。
只要能拉著他們藏進暗道之中，就還有一線生機。
我想彌補我犯過的錯。
京城里到處都是尸身和火海，京城的守衛(wèi)和羌國人的武力比起來，遜色許多。
我趁他們不注意，救出了許多被爹娘護在身下，只是受了點輕傷的孩童。
他們受到了驚嚇后，看到我，格外地聽話。
我為了防止目標太大，總是一個一個帶。
一連送了六七個孩童之后，我被逮住了。
哪里來的小王八羔子，還想偷偷救人。
羌國人決定一刀砍了我的頭時，我爹突然出現(xiàn)，將他一刀抹了脖子。
他沒有問我怎么在這里，也沒有為我解釋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眼中只有喜悅，見到我安然無恙的喜悅。
小雪，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我?guī)阕摺?br />
那你要去哪里我看向他，只一眼，我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只有穩(wěn)住京城的局勢，才能保住其他的地方。他拉著我重新回了地道，由他為我們開路，把我們送到了京城之外的一處莊子上。
你在這里等我回來，如果我沒有回來，之后會有人來帶你走。他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用不著讀心，都感覺這像是訣別。
不，你得回來，你還得帶娘親回來，她是皇帝的人。我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把我知道的都說了。
端王勾結(jié)了羌國，薛婕安的母親是羌國的帝姬，他們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點了點頭，不舍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運起輕功離開。
12
我在這個莊子里，帶著這些孩童們，啃了三天的干糧。
三天后，我沒有等到我爹和我娘，我等到了幾個騎著馬來帶我們走的護衛(wèi)。
我不愿意離開，護衛(wèi)二話不說把我打暈帶走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皇子想要篡位，便勾結(jié)了鄰國。
皇城大亂，邊疆的將士們拼命廝殺也等不來中央的支援。后來，鐵騎長驅(qū)直入，踏破了我的家門。
我還尚在襁褓，父親擋在母親身前，母親跪趴著把我護在身下。他們用血肉之軀為盾，才讓我沒有被一劍刺穿。
母親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她是看著我安然無恙后才閉上的眼。
她死前還在微弱地呢喃著：乖寶，不許哭，不要被發(fā)現(xiàn)。
我神奇地聽懂了，恐懼沒有哭，餓了也沒有哭，挨到所有的鐵騎都離開。
當馳援的將士趕來，搬運我父母僵硬的尸體時，我已經(jīng)不知自己餓了多久。
當眼睛接觸到那新生的第一縷光，我連哭都哭不出了。
最后，我被送到了福堂，直到再次遇見刺客玉面。
13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我出奇地回到了從前村子里的家中。
曾經(jīng)被我爹娘救下的那個青年阿麟，他和他剛?cè)⑦M門的娘子荷花，正在照顧著我。
小雪，你終于醒啦！阿麟一副高興的模樣。
你已經(jīng)睡了半個月了。
半個月了那我的爹娘呢
我扯住阿麟的袖子。
阿麟哥，我爹娘去哪里了還有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阿麟告訴我，我爹只叫人帶話，說要照顧好我。至于那些小孩，早就去了福堂了。
我看著天花板，默默地流淚。荷花同情地給我擦了擦眼淚。
別哭了妹妹，你爹娘會回來的。
不，他們已經(jīng)拋下我了，他們不會回來了。
我開始號啕大哭。
都怪我，如果我早早地告訴他們端王的陰謀，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我去了福堂去了私塾，想知道京城的情況。
管事的嬤嬤和私塾的老師都不知道京城發(fā)生了什么。
王富貴沒想到再見到我的時候，我竟然如此失魂落魄，他有些心疼。
小雪，要不，你和我回家問問我爹吧。
我搖了搖頭，他爹的姨娘是我爹殺的，我怎么能去。
14
我一個人在村子里住了許久，自己種地，喂養(yǎng)雞鴨。
他們有不少人暗地里猜測我爹娘去了哪里，但是在看到我孤孤單單的身影時又不忍心開口。
他們不知道我會讀心，隔著老遠我就能聽到他們的想法。
可是，問了又如何，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去了哪里。
我想過去京城找他們，可是我怕辜負了他們?yōu)榱宋业陌参Ｌ氐厮臀一丶业目嘈�，也怕自己聽到那個血淋淋的現(xiàn)實。
只要我一直等，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他們的。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
15
后來，我創(chuàng)辦了村里的私塾，給村里的孩子們啟蒙。
我也成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夫子。
村子里的孩子都很喜歡我。
偶爾，王富貴也會來看我上課，或者替我上課。
王富貴已經(jīng)是秀才了，他說只要他科舉一路順遂，一定能去京城替我打探到我爹娘的情況。
我每次聽他這么說，都沒有當一回事。
我偶爾聽著他在臺上講課，就會特別希望能突然聽見我爹的心聲。
就像當初一樣。
16
又是一年的上元，我獨自穿行在燈會中。
我又瞧見了那個擺著燈籠的投壺攤子。
小姐，要不要來試一試，只要能中三箭都有燈籠的。
我下意識回頭想去找我娘，猛地意識到，她早就不在了。
余光中，有一對夫婦從我身邊走過，遞上了銀子。
來十箭，讓我閨女試試。
我欣喜回頭，看見的卻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們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梳著雙環(huán)髻，亦如從前的我。
我落寞地勾了勾嘴角，走開了。
燈會的中心，擺著一個巨型的兔子燈籠。
我被吸引了，走上前去，不敢再抱有希望。
只是這兔子，確實沒有那么美觀。
【那么久不見，這個傻丫頭還記得我們嗎】
【小丫頭片子的，怎么幾年時間不見這么高了�！�
那熟悉的心聲，沒有征兆地響起了。
爹！娘！
我在原地喊著，驚到了過路的人，我卻無暇顧及，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找。
月光的盡頭，一男一女挽著手，正笑著看著我。
小雪，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