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錯嫁驚香
初春的雨絲裹著杏花香飄進(jìn)窗欞,沈知意跪坐在沉香木案前,瑩白指尖捻著一片薄如蟬翼的龍腦香。青瓷香爐騰起裊裊輕煙,在她鴉青色鬢邊勾出一彎朦朧的弧,恍惚望去,倒像一尊被供奉在香案上的玉雕美人。
姑娘,前院傳話來,說寧王府的聘禮到了。侍女青杏捧著漆盤進(jìn)來,盤上紅綢映得她圓臉緋紅,大夫人讓您去庫房清點(diǎn)。
銀鐲撞在青玉香插上,發(fā)出碎冰似的清響。知意望著銅鏡中與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忽然按住青杏的手:阿姊的病……當(dāng)真嚴(yán)重到不能起身
三日前嫡姐沈玉容咳血的帕子還藏在妝奩暗格里,那抹猩紅里凝著詭異的靛藍(lán)。知意用銀簪挑開血痂時,嗅到西域鬼面蛛的腥氣——那是邊關(guān)蠻族用來馴獸的毒物。
窗外驚雷炸響,雨幕中傳來雜沓腳步聲。知意倏然起身,腰間禁步撞在紫檀香匣上,暗格里那瓶浮生醉骨碌碌滾出來。鎏金瓶身映著少女倉皇的眉眼,這是她新調(diào)的香膏,取暮春荼蘼合著晨露調(diào)制,能教人想起最刻骨的相思。
二姑娘快些罷。管事嬤嬤的聲音穿過雨簾,鐵銹似的刮著耳膜,寧王殿下親自來迎親,花轎已經(jīng)在角門候著了。
知意將香膏攏進(jìn)袖中,指尖觸到袖袋里冰涼的玉牌。這是三日前她在母親藥爐邊拾到的,羊脂白玉上刻著寧王府的螭紋徽記,背面卻有一道陳年裂痕,像是被人狠狠摔碎過。
朱紅嫁衣層層疊疊裹上身時,知意嗅到衣襟上極淡的苦杏仁味。她低頭輕嗅,異香沁入肺腑,眼前忽然浮現(xiàn)大夫人昨夜在佛堂焚燒的經(jīng)卷——那灰燼里摻著曼陀羅花粉,燃盡時會化作致幻的青煙。
新娘子可不能誤了吉時。兩個婆子架著她往角門去,繡鞋碾過青磚上濕漉漉的合歡花瓣。知意數(shù)著心跳,袖中香粉袋已被冷汗浸透。轉(zhuǎn)過回廊時,她瞥見西廂房窗欞下閃過半截黛色裙角——那分明是沈玉容最愛的浮光錦。
花轎起駕的瞬間,驚雷劈開陰沉天幕。知意隔著蓋頭聽見馬匹嘶鳴,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陪嫁丫鬟的驚叫刺破雨聲:有刺客!保護(hù)王爺!
金絲銀繡的轎簾被劍氣挑開,知意還未來得及摸出防身的香粉,就被攬進(jìn)帶著血腥氣的懷抱。蓋頭滑落的剎那,她望見一雙淬著寒星的眼,男人玄色錦袍上的金蟒沾了血,猙獰得像是要破云而出。
沈家大小姐他拇指按在她頸側(cè),那里有顆朱砂痣正突突跳動,你身上是什么香
知意袖中的浮生醉被打翻,甜膩香氣漫過血腥。她感覺按在喉間的手突然卸了力道,男人眼底泛起詭異的緋紅,喉結(jié)在她耳畔重重滾動:你……
暴雨沖刷著青石板,知意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蕭景珩的體溫燙得嚇人,鎏金面具下傳來壓抑的喘息。傳聞寧王自三年前北疆歸來便戴上面具,每逢月圓便要以活人血鎮(zhèn)痛,此刻他瞳孔收縮如獸,卻將鼻尖埋進(jìn)她發(fā)間輕嗅。
再調(diào)濃些……滾燙的唇擦過她耳垂,沙啞的嗓音裹著血?dú)�,這種能壓住蠱毒的香。
知意忽然想起母親昏迷前攥著的那頁殘卷。泛黃的宣紙上畫著赤金蠱蟲,旁注小楷寫著:噬心蠱,畏異香,中者每逢血月經(jīng)脈逆行,需以飼主心頭血為引……
腕間突然傳來刺痛,蕭景珩的犬齒刺破肌膚。血腥氣混著異香在雨中炸開,知意看見他鎖骨處浮現(xiàn)暗紅紋路,宛如藤蔓絞著心口。遠(yuǎn)處傳來羽箭破空聲,她趁機(jī)將香粉撒向刺客面門,紫煙騰起時,五步內(nèi)的殺手皆僵如木偶。
倒是小瞧你了。蕭景珩低笑一聲,染血的指尖撫過她頸間,沈家送來的,究竟是新娘還是毒藥
花轎突然傾斜,知意撞進(jìn)他懷里。玄鐵面具磕在額角,裂開細(xì)縫的鎏金下露出半張蒼白面容。她瞳孔驟縮——那道橫貫眉骨的傷疤,竟與三年前她在亂葬崗救下的少年一模一樣。
殿下!侍衛(wèi)的驚呼聲中,蕭景珩突然咳出黑血。知意摸到他后心插著的半截斷箭,箭鏃泛著幽藍(lán)的光。鬼面蛛毒的氣味混在血腥里,與她袖中殘留的毒帕如出一轍。
雨幕深處傳來馬蹄聲,知意扯斷禁步上的珊瑚珠串。鮫絲串起的香珠墜地迸裂,迷魂香混著雨水彌漫開來。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拖著昏迷的蕭景珩滾進(jìn)路邊酒肆。
你欠我兩條命了,寧王殿下。她撕開嫁衣下擺為他包扎,異香隨著血珠滲入傷口。蕭景珩心口的蠱紋突然發(fā)出微光,如饑似渴地吞噬著香氣。知意望著他腰間晃動的青銅鈴鐺,忽然想起母親妝奩暗格里的那只——鈴舌上同樣刻著鳳凰銜香的圖騰。
更鼓聲穿過雨幕,知意摸出那枚寧王府玉牌。裂痕處隱約可見半個婉字,與母親閨名沈婉清筆跡相同。酒肆外傳來甲胄碰撞聲,她將玉牌塞進(jìn)蕭景珩掌心,在他耳邊輕聲道:想要解蠱,明日午時醉仙樓見。
推開后窗時,知意最后看了眼昏迷的男人。雨絲撲滅殘燭的瞬間,她頸間朱砂痣突然灼痛——蕭景珩心口的蠱紋,正朝著她的方向瘋狂生長。
第二章
香療初試
燭淚在青銅仙鶴燈臺上積了厚厚一層,沈知意望著琉璃屏風(fēng)后晃動的黑影,將鎏金香匙探入汝窯香爐。青煙攀著十二幅鮫綃帳幔游走,在蕭景珩蒼白的腕間纏成詭譎的紋路。
此香名喚雪魄,取天山雪蓮蕊合初冬梅上雪。她故意讓香匙撞在爐沿,清脆聲響驚得屏風(fēng)后的影子倏然消散,殿下每逢子時經(jīng)脈滯澀,是因蠱蟲嗜寒而眠。
軟榻上傳來衣料摩挲聲,玄色寢衣下伸出半截纏著繃帶的手。蕭景珩把玩著知意落在榻邊的禁步,瑪瑙珠子在指間碰撞出細(xì)響:沈太醫(yī)之女,倒比太醫(yī)院那群庸醫(yī)看得明白。
知意盯著他腕間隨呼吸明滅的赤金蠱紋,想起昨夜他昏迷時,那些紋路曾順著兩人相貼的肌膚爬上她小臂。此刻燭火躍動,他鎖骨處新?lián)Q的藥紗下,隱約可見暗紅紋路如毒蛇盤踞。
看夠了冰涼指尖突然捏住她下巴,玄鐵面具折射著冷光。蕭景珩不知何時逼近眼前,松柏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說說,你如何識得噬心蠱
袖中香囊滑出半截,知意摸到里面干枯的荼蘼花瓣。三日前她將母親妝奩暗格里的殘香浸水,喂給誤食毒糕的貍奴。那畜生抽搐著吐出帶蠱卵的黑血,與蕭景珩昨夜咳出的毒血如出一轍。
臣女斗膽。她突然握住他手腕,異香自肌膚相貼處漫開,殿下可愿做個交易我解蠱毒,殿下幫我尋個真相。
暗香浮動間,蕭景珩瞳孔倏然收縮。他反手將人壓進(jìn)錦被,鼻尖蹭過她頸間朱砂痣:真相往往沾血。低笑震得知意耳膜發(fā)麻,比如沈大小姐此刻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
梆子聲穿透雨夜,子時到了。蕭景珩悶哼一聲,蠱紋如活物般爬上脖頸。知意趁機(jī)將雪魄香按在他心口,卻被他攥住手腕:不夠......喘息灼熱地燙過她唇角,你身上有更好的香。
鎏金香爐突然傾倒,浮生醉的余香被血腥氣喚醒。知意看著蕭景珩瞳孔泛起妖異的金,忽然想起那日亂葬崗的少年。三年前的雨夜,她為采幽冥蘭誤入尸山,在腐臭中嗅到一絲松柏香——瀕死的玄衣少年心口插著半截斷箭,傷口處爬滿金色蠱蟲。
松手......她掙扎間扯開他衣襟,猙獰傷疤橫亙在結(jié)實(shí)的胸膛。與記憶中不同,這道疤上覆蓋著赤金紋路,正隨著她的異香明滅起伏。
窗外傳來瓦片輕響,知意指尖銀光乍現(xiàn)。三根浸過迷魂香的銀針破空而出,刺客的尸體重重砸在廊下。蕭景珩低笑著咬住她腕間:帶著淬毒暗器嫁人,沈家的規(guī)矩倒是別致。
不及殿下在喜轎里藏刀精彩。知意抽回手,血跡在雪白中衣上暈開紅梅。她突然愣住——蕭景珩腕間蠱紋正順著血跡蔓延,在她掌心凝成鳳凰銜香圖騰,與母親那只青銅鈴鐺上的紋樣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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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聲催急,知意從藥箱底層摸出個琺瑯盒。盒中冰片裹著枚琥珀色香丸,這是用她腕間血混著幽冥蘭煉制的鎖麟囊。當(dāng)香丸貼近蕭景珩心口時,兩人同時顫了顫——蠱蟲蘇醒的劇痛與血脈相連的悸動交織成網(wǎng),將呼吸都絞成絲線。
二十年前,宮中曾有位擅制蠱香的昭儀。蕭景珩突然開口,指尖劃過她腰間香囊,她在冷宮誕下皇子那夜,整個太醫(yī)院的香藥都被血染紅了。
知意手一抖,香匙戳破指腹。血珠滴入香爐的剎那,青煙陡然化作赤金色。她看見蕭景珩背上浮現(xiàn)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像是某種封印咒術(shù),而最后一筆正與她幼時臨摹的《天香譜》殘頁筆跡相同。
殿下可知曉香骨人她突然發(fā)問,目光鎖住他驟然收縮的瞳孔,傳聞這類人血脈特殊,以身為鼎可煉天下奇香,更能......
破空聲打斷未盡之語,淬毒的弩箭穿透窗紙。知意旋身甩出香囊,爆開的香粉在空中凝成紫色屏障。蕭景珩攬著她滾到案下時,她聽見他壓抑的痛哼——蠱紋已蔓延至眼尾,在面具邊緣蜿蜒如血淚。
吞下去!知意將鎖麟囊塞進(jìn)他口中,唇瓣擦過他冰冷的齒列。異香暴漲的瞬間,她看見無數(shù)金色光點(diǎn)從自己心口溢出,順著相貼的肌膚流入他體內(nèi)。
刺客的慘叫突然此起彼伏,知意從蕭景珩懷里抬頭,望見庭院里的殺手正瘋狂抓撓自己的臉。他們腕間爬出的蠱蟲遇香即焚,在雨中燒成幽藍(lán)的鬼火。
以身為鼎,可不是這么用的。蕭景珩抹去唇邊血跡,掌心躺著她不知何時丟失的玉牌。那道裂痕被他用血填滿,拼出個完整的婉字:沈姑娘,你母親沒教過你,香骨人的血比鮫人淚還珍貴么
知意猛地后撤,后腰撞上博古架。青玉香插應(yīng)聲而碎,藏在暗格里的青銅鈴鐺滾落在地。當(dāng)啷一聲,與蕭景珩腰間那枚相撞,兩只鳳凰在燭火中首尾相銜,鈴舌上的篆字拼成半闕《香乘》殘卷。
暴雨拍打窗欞,蕭景珩拾起鈴鐺系回她腕間:三年前你救我用的幽冥蘭,長在亂葬崗?fù)钡谌�。他指尖撫過她頸側(cè)朱砂痣,那里埋著香骨人族的尸骸,碑上刻著——沈氏婉清之墓。
第三章
香骨劫
月華漫過琉璃瓦,在青磚上洇出霜色。沈知意攥緊袖中青銅鈴鐺,望著眼前幽深的密道口。石壁上斑駁的鳳凰銜香圖騰泛著磷光,與蕭景珩腰間那枚鈴鐺的紋路嚴(yán)絲合縫。
怕了蕭景珩指尖擦過她腕間蠱紋,昨夜療毒時蔓延的金線已結(jié)成并蒂蓮形狀,這條密道,可是專為沈姑娘這樣的香骨人修的。
松脂火把突然爆出青焰,知意嗅到熟悉的荼蘼香。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味道,此刻卻混著腐骨草的腥氣從地底涌出。她忽然按住心口——懷中的雙鈴正發(fā)出共鳴,震得血脈翻涌如沸。
密道盡頭傳來鐵鏈拖曳聲。
三日前。
知意將最后一味龍涎香填入青玉香獸,望著榻上昏睡的蕭景珩皺眉。自那夜雙鈴共鳴后,他體內(nèi)的噬心蠱竟開始反噬,每日子時需飲下她的血才能壓制。鎏金燭臺上凝著昨夜濺落的血珠,映出她腕間新添的齒痕。
姑娘,顧小將軍遞了帖子。青杏捧著纏絲瑪瑙盒進(jìn)來,盒中并蒂蓮絹花上染著北疆風(fēng)沙,說是給您補(bǔ)的新婚禮。
知意指尖一顫,琉璃香插碎在案幾上。三年前顧昀出征那夜,她將繡著荼蘼的香囊塞進(jìn)他甲胄,少年將軍的紅纓槍尖挑著明月:待我歸來,定以十里紅毯迎你過門。
銅鏡突然映出玄色衣角。
舊情難忘蕭景珩不知何時倚在屏風(fēng)后,面具上的裂痕新涂了金漆,可惜顧家軍明日抵京,第一個要查的就是沈太醫(yī)暴斃案。
知意猛地轉(zhuǎn)身,禁步珊瑚珠濺落滿地。父親月前墜塔的慘狀倏然浮現(xiàn)——那具支離破碎的尸身手中,死死攥著半片染血的《天香譜》。
殿下消息倒是靈通。她將瑪瑙盒收入妝奩暗格,不如說說,昨夜為何出現(xiàn)在我母親衣冠冢
話音未落,窗外掠過黑影。知意甩出浸過迷香的銀針,卻見蕭景珩廣袖一揮,刺客的尸體重重砸在階前。那人腕間赤金蠱紋尚未褪盡,心口赫然插著寧王府的玄鐵令箭。
開始了。蕭景珩輕笑,指腹抹去她鬢角血跡,這場戲,沈姑娘可要跟緊些。此刻密道中的腐氣愈發(fā)濃重。知意望著石室中央的青銅鼎爐,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鼎身纏繞的九條螭龍口中,銜著她曾在母親手札里見過的離魂香——那是香骨人以心頭血祭煉的禁香,可攝人心魄于無形。
二十年前,先帝在此處煉出三枚香骨丹。蕭景珩點(diǎn)燃壁龕中的長明燈,火光驚起鼎內(nèi)沉睡的金翅蠱蟲,服之可辨天下百毒,只可惜……
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并蒂蓮蠱紋已蔓延成荊棘圖騰。知意腕間雙鈴驟響,在石室內(nèi)激蕩出詭異回聲。那些荊棘竟與密室壁畫上的詛咒紋樣一模一樣——被鐵鏈鎖住的香骨人跪在祭壇,心口插著取香的玉杵。
暗處傳來鎖鏈崩裂的脆響。
知意還未來得及后退,就被蕭景珩推進(jìn)青銅鼎。鼎蓋合攏的剎那,她看見數(shù)十個腕纏金鈴的白瞳人從暗門涌出,那些蒼白的臉上爬滿與蕭景珩如出一轍的蠱紋。
別怕。蕭景珩的聲音隔著鼎壁傳來,難得帶了幾分溫存,香骨人的血,可是煉蠱的圣品。
黑暗中有冰涼的手扼住她咽喉。知意反手撒出香粉,卻在紫煙中望見母親的臉。沈婉清七竅流血,指尖捏著半塊玉牌:快逃……寧王府要的不是新娘……
頸間朱砂痣突然灼如炭火。知意痛呼出聲,腕間雙鈴迸發(fā)赤金光華。鼎外傳來凄厲慘叫,那些白瞳人竟在鈴聲中化作血水。當(dāng)啷一聲,鼎蓋被紅纓槍挑開,顧昀染血的銀甲映著火光:知意,我來遲了。
三更鼓響,密道入口處橫七豎八躺著蠱人的殘肢。
顧昀將知意護(hù)在身后,槍尖直指蕭景珩咽喉:三年前北疆戰(zhàn)場,寧王殿下用香骨人煉蠱毒,害我三萬將士淪為行尸走肉——如今連知意也不放過
蕭景珩漫不經(jīng)心地擦去面具上的血漬,指尖金翅蠱蟲振翅欲飛:顧小將軍不妨問問沈姑娘,究竟是誰不放過誰
知意忽然奪過顧昀手中火把。躍動的火光里,密室壁畫顯出隱藏的紋路——被鐵鏈鎖住的男子頭戴冕旒,心口插著香骨人遞上的玉杵。那帝王面容竟與當(dāng)今圣上分毫不差,而香骨人腕間的金鈴,刻著沈氏宗族的徽記。
天啟二十三年,香骨人族長獻(xiàn)香骨鼎于御前。蕭景珩撫過鼎身銘文,語氣譏誚,沈姑娘猜猜,你們族人的心頭血,最后進(jìn)了誰的丹爐
顧昀的銀甲突然發(fā)出細(xì)響。知意低頭望去,只見他護(hù)心鏡邊緣滲出靛藍(lán)色血漬——與嫡姐沈玉容當(dāng)年咳出的毒血一模一樣。
顧大哥的傷……她指尖發(fā)顫地觸碰那片血漬,異香鉆入鼻腔的瞬間,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北疆戰(zhàn)場上的香霧,士兵們腕間新生的蠱紋,還有顧昀中箭時,箭鏃上跳動的金色蠱蟲。
蕭景珩的嘆息混著血腥氣拂過耳畔:現(xiàn)在明白了你心心念念的竹馬,三年前便成了活蠱人。
密道突然劇烈震動,壁畫剝落處露出精鐵囚籠。顧昀瞳孔泛起赤金,紅纓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刺向知意心口:知意,把香骨鼎交出來!
子時的更鼓在暴雨中飄搖。
知意握著半截《天香譜》殘頁跌坐血泊,腕間雙鈴碎了一只。蕭景珩的玄鐵面具裂成兩半,露出眉骨那道舊疤。他心口的荊棘蠱紋正瘋狂生長,纏住顧昀刺來的槍尖。
當(dāng)年你救我用的幽冥蘭,是用沈婉清的血澆灌的。他在刀光劍影中逼近,將知意困在臂彎間,現(xiàn)在輪到你了,小香鼎。
鼎爐突然迸發(fā)強(qiáng)光,知意頸間朱砂痣化作血珠墜入爐心。無數(shù)記憶碎片洶涌而來——二十年前的雨夜,母親抱著嬰孩跪在密道;三日前父親墜塔時,手中《天香譜》缺失的那頁正畫著香骨鼎;而此刻顧昀流著靛藍(lán)血的眼眶里,映出她逐漸蔓延全身的赤金蠱紋……
以香為祭,以骨為鼎。蕭景珩咬破她頸間,血腥氣喚醒鼎內(nèi)沉睡的蠱王,這才是寧王府求娶的真正聘禮。
密道深處傳來龍涎香的氣味,知意在一片血色中看清真相:鎏金面具下,蕭景珩的瞳孔一只漆黑如墨,另一只泛著帝王獨(dú)有的暗金。
第四章
鮫綃血
宮燈在暴雨中搖晃如鬼火,沈知意望著銅鏡中蔓延至眼尾的赤金蠱紋,將最后一支金累絲嵌紅寶步搖插進(jìn)發(fā)間。鎏金鏡面映出身后的玄衣男子,他指尖金翅蠱蟲正貪婪地啃食她昨夜掉落的青絲。
子時三刻,陛下要在太液池驗(yàn)香。蕭景珩將玄鐵面具扣在她臉上,冰涼指腹劃過頸間結(jié)痂的咬痕,記住,你現(xiàn)在是嶺南進(jìn)獻(xiàn)的調(diào)香圣女。
知意按住狂跳的心口,青銅鼎中的記憶碎片仍在灼燒神智。三個時辰前,當(dāng)她在密道血泊中蘇醒時,蕭景珩正用染血的《天香譜》殘頁裹住她手腕——缺失的那頁赫然畫著香骨鼎,落款是沈婉清娟秀的寧王府敬上。
戌時的雷炸開太液池平靜的水面。
知意跪在白玉階前,鮫綃面紗被風(fēng)掀起一角。鎏金香爐中升起七色煙嵐,卻在觸及龍椅時陡然化作黑霧。老皇帝劇烈咳嗽起來,鑲滿東珠的護(hù)甲指向她:此女調(diào)香,與二十年前冷宮妖妃的手法如出一轍!
羽林衛(wèi)的刀鋒貼住后頸,知意嗅到刀刃上的腐骨草味——與父親暴斃那日,從塔頂飄來的毒霧一模一樣。她突然掀翻香爐,爆開的香粉在空中凝成鳳凰銜香圖騰:陛下可認(rèn)得這個
滿殿嘩然中,蕭景珩的輕笑格外清晰:父皇當(dāng)年用這圖騰賜死昭儀娘娘時,兒臣就藏在沉香木棺里。他緩步上前,腰間青銅鈴鐺與知意的腕鈴共鳴成調(diào),畢竟香骨人的血,可比朱砂辟邪多了。
老皇帝突然抽搐著滾下龍椅。知意看見他龍袍下鉆出金翅蠱蟲,那些蟲子嗅到她的血?dú)�,竟在空中拼出半闕《香乘》殘卷。
逆子......你竟敢......
兒臣不過效仿父皇。蕭景珩踩住那截明黃衣袖,面具在閃電中裂開細(xì)紋,二十年前您為求長生,將昭儀娘娘鎖進(jìn)香骨鼎時,可想過蠱蟲反噬的滋味
驚雷劈碎琉璃瓦,知意腕間突然傳來灼痛。蠱紋順著血脈爬上指尖,在《天香譜》殘頁上拓出暗金文字。她終于看懂那些扭曲的符文——這是以香骨人血為引的詛咒,每一筆都對應(yīng)著蕭氏皇族的命數(shù)。
三更雨急,知意被囚在冰窖深處。
姑娘忍忍。青杏哭著為她包扎手腕,藥粉卻被不斷滲出的金血沖散,顧小將軍帶兵圍了寧王府,說要清君側(cè)......
冰磚映出知意猩紅的眼。兩個時辰前,她在祭天臺看見顧昀的銀甲染滿靛藍(lán)血漬,紅纓槍挑著的正是沈玉容潰爛的頭顱。嫡姐臨死前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刻的寧王二字,此刻正化作蠱蟲啃噬她的心臟。
他來了。知意突然捏碎腕鈴,鋒利的青銅碎片割破掌心。
玄色衣角拂過滿地冰霜,蕭景珩提著染血的宮燈俯身:沈姑娘可知,為何你我在亂葬崗初見時,噬心蠱未取你性命
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荊棘蠱紋已蔓延成完整的人體經(jīng)絡(luò)圖。知意瞳孔驟縮——那分明是她幼時在母親密室見過的《香骨人血脈圖》。
因?yàn)槟憔褪墙馑�。沾血的指尖點(diǎn)上她頸間朱砂痣,從你出生那日,就被煉成了活體香鼎。
冰窖突然劇烈震動,裂縫中涌出腥臭的血水。知意看見無數(shù)白瞳蠱人破冰而出,他們腕間的青銅鈴鐺與自己的一模一樣。蕭景珩將她推入血池的剎那,她終于想起嬰兒時期的記憶——
二十年前的雨夜,沈婉清抱著她在密道狂奔,身后追兵的火把照亮壁畫上的預(yù)言:雙生香骨,一鼎一蠱,血祭太虛,天下歸主。
子時的更鼓混著喪鐘響徹皇城。
知意從血水中浮起時,腕間蠱紋已爬滿全身。蕭景珩的玄鐵面具沉在池底,露出那雙異色瞳——左眼漆黑如她心口的朱砂痣,右眼暗金似龍椅上的琉璃珠。
現(xiàn)在明白了他撫過自己眉骨舊疤,那里新生出鳳凰銜香紋路,三年前北疆戰(zhàn)場,你救的不是寧王,而是被封印的......
地動山搖間,冰窖穹頂轟然坍塌。顧昀的銀甲在月光下泛著藍(lán)光,他手中紅纓槍貫穿蕭景珩肩胛,靛藍(lán)毒血濺在知意唇間:知意,香骨鼎在何處陛下要用它煉長生蠱!
知意忽然笑出聲,金血從七竅涌出。她握住沒入胸口的槍尖,任由蠱紋纏上顧昀的鎧甲:顧大哥,你當(dāng)年中的不是蠻族的毒。
鮫綃面紗在風(fēng)中碎裂,她頸間朱砂痣迸發(fā)強(qiáng)光。太液池方向傳來巨響,那座困住昭儀娘娘二十年的香骨鼎破水而出,鼎身銘文與知意身上的蠱紋同時亮起——
是香骨人的情蠱啊。
五更天,雨幕中浮起萬千河燈。
知意立在祭天臺邊緣,看著懷中逐漸冰涼的蕭景珩。他心口經(jīng)絡(luò)圖正化作金粉飄散,露出原本的傷疤——三年前亂葬崗那道猙獰的箭傷,此刻泛著與她相同的金血。
當(dāng)年母妃剖出雙生子,一個繼承香骨,一個背負(fù)蠱毒。他指尖最后一點(diǎn)溫度落在她腕間,沈知意,你才是該坐在龍椅上的人......
宮墻外傳來喊殺聲,知意望著掌心浮現(xiàn)的玉璽紋路,突然想起昨夜冰窖中的預(yù)言壁畫。最后一幅圖上,香骨人手持玉杵刺穿帝王心口,而那人的面容,分明是她自己。
懷中的青銅鈴鐺突然齊聲長鳴,知意咽下喉間腥甜。當(dāng)顧昀的毒箭穿透后背時,她抱著蕭景珩墜下祭天臺,在呼嘯的風(fēng)中吻住他冰冷的唇:以香為祭,以骨為鼎,這個詛咒......
太液池掀起滔天巨浪,香骨鼎吞沒兩人的瞬間,整個皇城的蠱蟲發(fā)出哀鳴。沈知意最后看見的,是二十年前沈婉清刻在鼎內(nèi)的血書:吾女知意,生于天啟二十三年,弒君者。
最終章
荼蘼燼
太液池的冰層在晨曦中裂開蛛網(wǎng)紋,沈知意赤足踏過浮冰,腕間殘鈴震碎最后一層蠱紋。金血順著冰縫蜿蜒,所過之處綻放出殷紅荼蘼——這是母親手札里提過的焚心香,以香骨人神魂為引,可焚盡天下蠱毒。
意兒,你終于走到這一步了。
國師的白玉拂塵掃開晨霧,露出與沈婉清七分相似的眉眼。他指尖挑著的青銅香囊,正是知意周歲時抓周的物件。
祭天臺上的雪混著香灰飄落。
知意望著九重玉階盡頭的水晶棺,沈婉清的尸身浸泡在琥珀色香露中,心口插著取香的玉杵。國師將香骨鼎傾倒的剎那,她看清棺內(nèi)刻著的真相——
天啟二十三年,欽天監(jiān)夜觀星象,預(yù)言雙生子禍亂朝綱。沈婉清誕下龍鳳胎當(dāng)夜,國師親手將女嬰煉成香鼎,男嬰種下噬心蠱。而那男嬰的襁褓,繡著寧王府的螭紋。
你舅舅我啊,最見不得蠢貨糟蹋珍品。國師撫過水晶棺,突然捏碎手中香囊。沈知意腕間殘鈴應(yīng)聲炸裂,金血在空中凝成《天香譜》缺失的那頁:真正的焚心香,需至親血脈同焚。
蕭景珩的玄鐵劍穿透國師胸膛時,知意嗅到了熟悉的荼蘼香。原來二十年前沈婉清與國師做的交易,是用雙生子的命換香骨人族一線生機(jī)——一個成為解藥,一個化作毒引。
顧昀的銀甲在雪地里泛著藍(lán)光。
他跪坐在香骨鼎旁,紅纓槍挑著自己潰爛的心口:北疆那場毒霧,是我親手放的。靛藍(lán)毒血滲入鼎身紋路,竟將詛咒圖騰染成并蒂蓮,知意,當(dāng)年給你采幽冥蘭的少年......從來都不是蕭景珩。
記憶如雪崩席卷而來。
三年前亂葬崗的月光下,顧昀為護(hù)她被毒箭貫穿。少年將軍咽下最后一口氣時,蠻族巫師將蠱蟲塞進(jìn)他傷口——那些以香骨人血豢養(yǎng)的金翅蠱,把他煉成了活死人。
現(xiàn)在你能哭了。顧昀用毒血在鼎身畫完最后一道符,笑容破碎在風(fēng)雪里,焚心香要至痛之淚為引......這滴淚,我替你流了二十年。
靛藍(lán)血霧騰空而起,香骨鼎發(fā)出悲鳴。沈知意撲過去時,只抓住半片染血的銀甲——甲胄內(nèi)側(cè)刻著小小的荼蘼花,與她當(dāng)年所繡香囊上的針腳一模一樣。
子時的鐘聲震落檐上雪。
蕭景珩握著半截斷劍跪在鼎前,心口經(jīng)絡(luò)圖已蔓延至眼底。他異色瞳孔倒映著兩個沈知意:一個朱砂痣殷紅如血,一個蠱紋金線纏身。
雙生蠱只能活一個。他將斷劍刺入自己丹田,金血染紅太液池冰面,冷宮那口沉香木棺,原是為我備的......
知意忽然想起昨夜在祭壇底看到的壁畫。最后一幅繪著香骨人持鼎而立,腳下跪著雙目異色的帝王——原來蕭景珩生來就該是她的藥引,正如她注定要成為弒君者。
焚心香的氣味突然濃烈。
知意扯斷頸間紅繩,將母親遺留的玉杵刺入心口。金血澆灌的荼蘌花瞬間開遍皇城,所過之處蠱蟲灰飛煙滅。蕭景珩在花雨中抱住她下墜的身軀,眉骨傷疤綻放出鳳凰銜香圖騰。
阿兄......她第一次喚出這個稱呼,指尖拂過他真正的容顏,你聞到了嗎這是......
杏花香。蕭景珩吻去她眼角血淚,那年你跪在香案前調(diào)制浮生醉,我在屋脊看了三個時辰。
太液池的冰層轟然坍塌,香骨鼎沉入水底時,晨曦正好漫過祭天臺的龍紋磚。沈知意最后聽見的,是二十年前沈婉清哄她入睡的童謠:香燼未央時,荼蘼開彼岸......
永昌三年的杏花開得格外早。
青杏抱著鎏金香爐推開舊宅木門,忽見案前坐著個戴玄鐵面具的白衣人。他腕間金線纏著半截紅繩,正往爐中添今年新采的荼蘼。
姑娘留下的香方,缺了最后一味。
那人將香匙遞給呆立的丫鬟,爐中青煙在空中凝成鳳凰銜香紋。檐角銅鈴無風(fēng)自響,恍惚間似有金線纏上青杏腕間,溫暖如故人指尖。
窗外忽有孩童笑鬧聲掠過,驚起滿樹杏花。白衣人面具下的異色瞳泛起漣漪,他伸手接住飄落的花瓣,輕聲哼起殘破的童謠。
香灰墜落爐心的剎那,皇城內(nèi)外所有荼蘼同時凋零。而在無人知曉的祭壇深處,水晶棺中的沈婉清唇角微揚(yáng),指間滑落半片染血的《天香譜》——
焚心香成日,雙生歸墟時,朱砂化雪日,香燼......未央。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