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化形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貍。
化形之夜,山中風雨大作,天雷滾滾,紫電如龍蛇般撕裂云層,咆哮著要將我這逆天而行的妖物劈得魂飛魄散。我蜷縮在洞府最深處,九條雪白的尾巴緊緊纏住身體,每一道天雷落下,都像千萬把利刃同時刺入骨髓。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我數(shù)著落雷的次數(shù),尖利的犬齒咬破下唇,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前爪上。千年修行,等的就是這一刻。只要熬過最后一道天雷,我就能褪去獸形,化身為人。
天空中的烏云驟然靜止,隨后如漩渦般向中心凝聚,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緩緩睜開,瞳孔中醞釀著最后一道——也是最致命的天劫。
來吧!我昂起頭,對著蒼天發(fā)出對抗的呼嘯,是死是活是善是惡你們天道什么時候管過。
就在那道紫金雷霆即將劈落的剎那,一道青色身影倏然出現(xiàn)在洞府前。
來人手持一柄古樸長劍,劍身刻滿晦澀符文,在雷光映照下流轉著淡金色的光芒。他身形修長,玉冠束發(fā),衣袂翻飛間如謫仙臨世,不染塵埃。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隨著一聲清喝,他手中長劍沖天而起,化作一條金色巨龍,與落下的紫雷狠狠相撞。剎那間,天地失色,我的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白光。
光芒退去,我看到那年輕道士背對著我,寬大的衣袖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束發(fā)的玉冠已然碎裂,烏黑的長發(fā)如瀑般披散在身后。
他緩緩轉身,露出一張清冷如玉的臉。
眉如遠山,眸若寒星,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微抿,透著一股不容褻瀆的禁欲氣息。他的皮膚極白,在雷光映照下近乎透明,唯有眼尾一抹淡淡的紅,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梅,莫名勾人。
何方妖孽,在此渡劫他的聲音冷冽如冰泉,卻又低沉悅耳,像是古琴最沉的那根弦,輕輕一撥,便能讓人心尖發(fā)顫。
我虛弱地抬頭,正對上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他眼底清澈見底,卻又深不見底,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虛妄。
小妖……白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我艱難地挪動身體,想要行禮,卻被一陣劇痛擊倒。
他皺了皺眉,蹲下身來查看我的傷勢。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我染血的尾巴時,我感受到一股溫潤的靈力流入體內,緩解了天劫帶來的痛苦。
小狐妖,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訝異,竟能引來九重神雷劫,你的來歷不簡單。
我還未回答,突然感到體內妖力沸騰,原本被天雷打斷的化形過程再次開始。骨骼重塑的痛苦讓我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翻滾。
忍��!他一把按住我的身體,另一只手快速結印,在我周圍布下一圈防護陣法,化形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否則你會魂飛魄散!
接下來的痛苦超出了我千年修行中的所有磨難。我感覺自己的皮毛被一寸寸撕裂,骨骼被打碎重組,五臟六腑都像被烈火炙烤。不知過了多久,當痛苦終于消退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結束了。他的聲音依然冷淡,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我緩緩睜開眼睛,先看到的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人類的手。我顫抖著抬起手,撫摸自己的臉,觸感光滑細膩,不再是毛茸茸的獸臉。
我……我成功了我的聲音也變得清脆悅耳,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顫抖。
他沒有回答,而是迅速脫下外袍裹住我的身體。我才意識到,化形后的自己一絲不掛。一股熱流涌上臉頰,我慌忙抓緊裹在身上的道袍,那上面還殘留著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氣。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話還未說完,脫到一半的衣服又被他穿回去。
沈清塵。他突然說道,眼神清明仿佛剛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他站起身,俯身看著我,別叫我道長,我是玄天宗第七代弟子,奉師命下山除妖。
除妖二字讓我渾身一僵。剛剛化形的妖怪最為虛弱,此刻的我連一個普通人類都打不過,更別說面對一個能硬抗天劫的修道之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恐懼,沈清塵嘴角微揚,露出一個稱不上笑容的表情:放心,我若要殺你,剛才就不會救你。
那你……
跟我回去。他打斷我的話,語氣不容置疑,你身上有古怪,我需要查清楚。
2
保護
玄天宗坐落在云霧繚繞的昆侖山脈深處,由十六座懸浮山峰組成,主峰凌霄峰高聳入云,四周環(huán)繞著四大天罡峰和十一座地煞峰,形成一個巨大的護宗大陣。
沈清塵帶我走的是山門小路,避開了主要弟子活動的區(qū)域。即便如此,我還是緊張得手心冒汗。玄天宗是天下正道之首,門下弟子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若是被發(fā)現(xiàn)一個狐妖堂而皇之地走在宗門內,后果不堪設想。
師兄!
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從身后傳來,我和沈清塵同時停住腳步。回頭看去,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正快步向我們跑來,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明眸皓齒,腰間掛著一串銀鈴,隨著跑動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師兄,你回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少女跑到近前,親昵地拉住沈清塵的袖子,眼睛卻好奇地打量我,這位姐姐是誰呀她好美啊,比玄天宗所有女弟子都美。
化形后,我的身子骨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偏生胸前鼓鼓囊囊堆著兩團軟雪,走動時在素紗衣料下顯出誘人的弧度。
我下意識地往沈清塵身后躲了躲,生怕對方看出我的真實身份。
青瑤,不得無禮。沈清塵輕輕抽回袖子,語氣雖然嚴厲,卻聽不出責備,這位是……白姑娘,我在山下遇到的散修,受了些傷,需要靜養(yǎng)。
名喚青瑤的少女眨了眨眼,突然湊近我聞了聞:好香啊,像山里的白梅花。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修仙之人五感敏銳,尤其是對妖氣的感知更為敏感。
青瑤,沈清塵不動聲色地擋在我面前,師父可在凌霄殿
掌門師伯和幾位長老在商議要事呢,聽說魔教最近活動頻繁……青瑤說著,突然壓低聲音,對了師兄,林師姐一直在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
沈清塵眉頭微皺: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guī)О坠媚锶グ差D。
告別青瑤后,沈清塵帶我來到一座偏僻的小山峰。這里只有一座簡樸的竹屋,四周種滿了青翠的修竹,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屋前流過,環(huán)境清幽雅致。
這是我的住處。沈清塵推開竹門,平時除了青瑤,很少有人來。
竹屋內部比外觀看起來寬敞許多,分為前后兩進。前進是客廳和書房,后進則是臥室和修煉室。整個屋子整潔簡單,幾乎沒有什么裝飾,只有墻上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筆法蒼勁有力。
你暫時住在這里。沈清塵指了指臥室,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離開這座山峰。
我抿了抿嘴唇:你要囚禁我
是保護。他糾正道,玄天宗內高手如云,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隨便一個弟子都能識破你的真身。
為什么保護我我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玄天宗不是以除妖衛(wèi)道為己任嗎
沈清塵沉默了片刻,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自袖中取出一根平平無奇的木簪,簪頭雕著振翅的鶴。他將簪子遞來,廣袖滑落處露出腕間纏著的降魔索,每日卯時需以晨露擦拭簪身。
見他不回答我的問題,我故意湊近去接,鼻尖幾乎蹭到他襟口銀線繡的八卦紋。沈清塵倏然后退半步,玉冠撞上門框發(fā)出脆響,垂纓穗子纏住了我的尾尖。
道長這般怕我還要保護我我捏著木簪往發(fā)間比劃,尾尖勾著纓穗打轉,玄天宗弟子都修無情道,道長莫不是......
他忽然并指一拂,施法讓木簪自行綰起我的一頭亂發(fā)。垂落的發(fā)絲遮住耳后未褪的銀毛,冰涼的簪身激得我打了個顫。這支木簪可以掩蓋你的妖氣。
一股清涼的氣息瞬間流遍全身,帶著令人沉醉的松柏香。
謝謝。我小聲說道,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對一個妖怪如此照顧。
沈清塵沒有回應,只是轉身走向書房:柜子里有衣物,自己換。
等他離開后,我長舒一口氣,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自己化形后的模樣。臥室里有一面銅鏡,我走到鏡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鏡中映出的是一張堪稱絕色的面容——肌膚如雪,眉目如畫,一雙微微上挑的狐貍眼流轉間自帶三分媚意,卻又因眼中的純真而顯得不那么妖艷。
柜子里果然有幾套素色衣袍,不用想是道長的。我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換上,意料之中地不合身。疲憊感這時才如潮水般涌來,我躺在那張看起來很少被使用的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3
試探
我在沈清塵的竹屋住了下來。起初幾天,他幾乎不與我交談,每天早出晚歸,只留下簡單的食物和清水。我謹記他的叮囑,不敢離開山峰半步,最多只在竹屋的后山上曬曬太陽。
第五天傍晚,沈清塵回來得比平時早,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和藤箱。
給你的。他將食盒放在桌上,聲音依然冷淡,眼神卻比之前柔和了些。
我好奇地打開食盒,里面是幾樣精致的點心和一壺花茶。點心造型可愛,有兔子、蓮花等形狀,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
這是……
青瑤做的。沈清塵在書桌前坐下,開始翻閱一本古籍,她說你太瘦了。
我心頭一暖,拿起一塊兔子形狀的點心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他帶來的藤箱里疊著十二套襦裙,最底下壓著雙繡金線的羅襪。我赤足踩在青磚上后退:我們狐族天生地養(yǎng),才不穿這勞什子。
沈清塵起身半跪在我面前,展開素白云紋襪,腕間的降魔索垂落地面:玄天宗地脈陰寒。
涼涼的指尖圈住我腳踝時,我嗅到他袖口新染的夕霧草香。
癢......我蜷起腳趾蹭他掌心,狐耳掃落他發(fā)間竹葉。他系襪帶的動作頓了頓,白玉似的耳垂染上薄紅:坐好。
窗外忽然掠過傳信靈鶴,他起身時廣袖拂過我的膝頭。我趁機勾住他腰間玉佩,瓔珞纏著尾尖打轉:道長心跳得好快,莫不是這羅襪里藏著加速符咒
還沒等我說完,沈清塵只留給我一個匆匆離去的背影。
待過了幾個時辰找到他時,他已在書舍低頭專注于看手中的書卷。我偷偷打量他的側臉,在夕陽的映照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長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薄唇微抿,透著一股不容打擾的認真。
你在看什么半晌他突然開口,眼睛依然盯著書頁。
被抓個正著的我慌忙移開視線:沒、沒什么。
沈清塵終于抬起頭,深邃的目光直視我:小狐妖,你對人類的生活了解多少
呃……我在山中修煉時,偶爾會觀察山下的村莊。我老實回答,但知道不多。
你這樣容易暴露。他合上書,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從明天開始,我教你一些基本常識。
就這樣,沈清塵成了我名義上的教書先生。他教我識字讀書、禮儀規(guī)范,甚至包括如何控制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作為回報,我會在他修煉時為他煮茶,打掃竹屋,偶爾還會用妖力催開幾朵野花,裝點房間。再偶爾,還會偷看幾本青瑤偷偷塞過來的人間情愛話本,美其名曰人世間的情愛也是該學的。
那日他教我吃飯,我吃飯?zhí)蚩曜印?br />
第三十七遍。他捏訣烘干衣擺,用膳時不可舔筷。
我趴在石桌上,放下筷子,開始舔爪子。
也不能舔爪子。
我撥弄青瓷碗里的筍尖,故意將九條尾巴在身后擺成扇面:你們人吃飯的規(guī)矩,比我們偷烤雞還麻煩。
竹筷突然敲在我尾椎骨,激得銀毛炸開。沈清塵不知何時繞到身后,衣袖掃過我耳尖:收好尾巴。
那日他教我習字,正逢谷雨。山雀銜來新開的夕霧草,我別在鬢邊轉頭問他:可好看
沈清塵蘸墨的動作滯了滯,松煙墨滴污了半張宣紙:執(zhí)筆要穩(wěn)。
他虛攏著我的手背寫下守心二字,手上的他降魔鎖卻纏住我腰間銀鈴。我一個激靈,不小心將墨汁甩在他襟口,嚇得趕緊拿手去擦。
他忽然扣住我搗亂的手,然后拿開,將我的身體扳回正面。
這個字念——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禮。
一個月后的夜晚,我正在屋前的小溪邊洗衣服。不遠處的河邊是破天荒沒有消失的沈清塵,他手里拿著一壺酒,一邊喝一邊抬頭看著月亮。
我嗅到了空氣里,醉人的桃花味,犯了饞。
強壓下來的口水發(fā)出咕咚一聲,引來了沈清塵的注視。他變出一個空杯,他拍拍溪邊大石的空地,示意我過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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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喝一杯。
我擦干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邊坐下。月光下,他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冷峻模樣,近看白色的皮膚居然因為酒意有一點薄紅。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歪頭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好香的桃花釀。
沈清塵仰頭喝了幾口酒,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沉默半晌終于出聲:是我母親的忌日,酒是她釀的。
我一愣,沒想到會得到如此回答。桃花釀香甜中帶著微苦,無比醉人,想必釀酒的人也是這人間絕色,不然怎么會釀出這么好喝的酒,生出這么好看的兒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輕輕拍拍他的手。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沒有像平時一樣刻意和我保持疏離。
你知道我為什么救你嗎他突然問,似乎是喝了些酒,今天的沈清塵話有一些多。
我搖搖頭。
因為你化形時的眼神。沈清塵轉頭看我,月光在他的眼中流轉,那種對生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和我母親留下的畫像中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臉頰發(fā)燙,不知是因為酒,還是他的話。
沈清塵……我輕聲喚他的名字,就在察覺氣氛變得微妙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整個人就沒了意識。
瓊花林簌簌抖落月華,我指尖勾著酒壺半臥在大石上。沈清塵道袍下擺忽地被我拽緊,垂眸見兩只毛茸茸的狐貍耳朵滾進月光里——竟將外衫扯得亂七八糟,不自覺歪頭,露出頸側一小粒朱砂痣。手指無意識絞著衣帶,露出一段光潔的鎖骨。
這繩結...怎的如此難纏今天這核桃酥姑奶奶是非吃不可!
我染著酒氣拽住他的腰封,酒氣混著桃夭香漫過他掐訣的指尖。攀著他脖頸跌進漫天月光的溪水里,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似他就是我嘴里的核桃酥。
沈清塵并指凝出清心訣,滿樹枝葉無風自舞。突然后頸被掐住,有一股力量迫我抬頭,帶著薄繭的拇指重重擦過我嘴唇,清心訣使我立馬清醒。月色淌過他半敞的胸膛,水珠順著腰腹溝壑滾入松垮的褲腰,道長這副皮相極好,但是對上眼前這雙萬年寒潭的眼睛,我猛猛打了一哆嗦。
再有下次,禁足。
沈清塵的聲音像他腰間玉佩相撞的聲響,清冷冷落在我耳邊,我故意把濕漉漉的手往道袍上蹭,看他眼尾那道紅痕又深了幾分。
4
天池迷情
玄天宗的晨鐘響起,日光照進了竹屋,到處都是他的味道,心頭有些異樣。
他不在好幾日,不知去了何處。
我正愁眉苦臉,有人敲門:大師兄!
是個白凈的小道士,見屋中無人應答,突然被旁人拉去。
大師兄不在屋中。
那他在何處觀外有人讓我將此物交給他。
他受了傷,在后山天池療傷。
怎會受傷
許是昨晚的妖物作祟,傷了他。
那妖當真厲害,竟能傷得了大師兄。
方才換藥時,我瞧見心口那道爪痕,魔氣都入體了。
竹影婆娑間漏下幾點月光,我屏息藏于古槐枝椏,兩人在竹屋前嘀咕幾句,看那道童捧著沈清塵換洗的衣物匆匆離開。
我六神無主險些折斷了手邊的枯枝,隱身跟著小道童來到了后山天池。若此時沈清塵沒受傷,定會提起我后頸,將我扔回竹屋。小道童放下?lián)Q洗衣物,怕打擾沈清塵療傷,清退了前來關心的弟子,只留了沈清塵一人在天池里。
我正要進去沈清塵的結界,便嗅到結界外濃重的腥氣。不知何時來到此處的千年兔子精正用耳朵試探結界,赤色豎瞳映著那昏黃的燭光,倒比我還要焦灼。
小狐貍。她突然朝我藏身處抖抖耳朵,隔著千里都能聞到你身上的奶味兒——剛化形就敢往誅魔劍跟前湊
姐姐這般著急,莫不是要尋仇我見四下無人現(xiàn)出身形,估計玄天宗的人都怕打擾沈清塵療傷,走火入魔,此時不見一個人影。
小丫頭片子懂什么他難得受傷,此刻魔氣反噬,正是采補的絕佳爐鼎。
無情道你以為是什么,也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到時候千年修為毀于一旦,還要被扔進鎮(zhèn)妖塔。
兔子精思考片刻,似乎覺得太過冒險,雖然眼前的仙長天人之姿,但修無情道的人摒棄了七情六欲,只怕自己還未近身就已經(jīng)被當場誅殺,便咬牙恨恨離去。
這兔子精都進不去的結界,以我如今的妖力,只怕也是不用抱太大希望。在結界外思考了良久,直到后山山霧被月色攪碎時,我才鼓起勇氣進去。
指尖觸上結界,青色結界泛著冷光,本該灼傷妖物的屏障卻如春水般漫過指節(jié)——這觸感竟與之前渡我化形的那道劍氣如出一轍。
怎會......未及細思,結界忽如藤蔓纏腰,將我吸入氤氳霧靄之中。
溫泉水汽朦朧了視線。
沈清塵玉白的脊背在月光下泛著冷釉般的光澤,水珠順著肌肉溝壑滾落,在腰間堆疊的玄色道袍上暈開墨蓮。他眉心血痕比昨夜更艷三分,似朱砂筆從眉心直劈到眼尾,襯得那張霜雪雕成的面容愈發(fā)妖異。今日再看,依舊嘆,他這副皮囊,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好看。
我褪下外衣浸入池中才看清,他心口盤踞著暗紅紋路,正是我渡劫時被天雷劈中的形狀。難怪會被大妖所傷,原來是救我的傷還沒痊愈。我從背后抱住他,未收起的狐尾掃落岸邊玉瓶,驚起水面漣漪。骨子里傳來一陣顫栗,做人的滋味當真好,肌膚相親,竟是妙不可言.....
那人心跳驟然加快,那張原本浸了薄汗,有些泛白的臉瞬間漲紅,一直蔓延至脖頸。
我輕吹了口氣,那紅暈褪不去,反倒越發(fā)艷麗。
他動作極慢,似乎在忍耐什么,我被他弄得心癢,故意蹭了兩下。
終于松開了手,后退一步,與我隔開距離:小狐妖。
我乖巧點頭:嗯。
他睜開雙眸,眼中流轉著魔氣黑霧似要將眼白整個吞噬,看到我沒穿衣服又猛地閉上,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獸:既然化形為人,為何衣不蔽體。
我嗅到他周身翻涌的水汽里濃重的血腥味。胸口舊傷添新傷,前日除魔時被上古大妖所傷的創(chuàng)口潰爛,正滲出黑氣,像毒蛇盤踞在冰雪間。抓著樹枝爬到岸邊,用他的道袍裹住了身體。道袍沾了水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兩條白嫩小腿,蕩在水里。
道長,你喜歡我這樣
狐貍的報恩,都是如此么
道長教我識字時,可沒說狐貍不能如此報恩。
多行善事便算是報答了。
他睜眼,喉嚨一滾,移開視線,聲音又啞又澀。
紅狐爺爺說人心險惡,果真如此。往后日子長得很,誰曉得我會不會一朝惡念起做點什么壞事,難不成還要我守著他這句話過千年,今日恩今日報!
我指尖點上他的胸口,催動了身體里的靈力。他皺眉擋開我的手,我偏生要伸過去,他只得握著我的手腕。握重了,纖細白嫩的皮膚上立泛起一道紅痕。
我皺眉,佯裝吃痛,他放輕力道,只敢虛虛握著,氣氛愈發(fā)旖旎曖昧。
他似乎是真的很虛弱,此時竟和一個凡人沒有差別,竟使不出一點法力,任由我胡作非為。
我望著他額間的血痕,那是修煉無情道者最脆弱的命門。湊近他,輕輕咬住他的耳垂,展開的狐尾不自覺纏上他勁瘦腰身:道長,你這是故意使不出法力嗎。
他身體明顯僵住,作勢要推開我卻因傷勢和我一同跌入天池里。我不會水,嗆了幾口,一只滾燙的大手扶在我腰肢上,將我撈出來。
我趴伏在他懷里喘氣。
鼻翼縈繞的全是他身上的皂角香味,混合著山林里淡淡的草木香,撩得我心頭發(fā)癢。
突然誅魔劍穗在岸邊嗡鳴,劍身纏繞的靈氣正被黑氣吞噬。他眼神此時仿佛一個黑色旋渦,將我吸入其中,卻又將我推開。我看見他眸中金黑兩色糾纏,似困獸在牢籠掙扎:快走!
池水突然劇烈翻涌,滾燙的水花濺在石壁上發(fā)出滋滋聲響。沈清塵猛地將我抵在池邊,他手臂上盤踞的魔紋如同活物般蠕動,暗紅色的紋路順著青筋一直蔓延到頸側,在蒼白的皮膚上勾勒出詭異的圖騰。他突然俯身,染血的唇狠狠壓了下來。
知他被魔氣影響,我快速催出內丹,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芒。狐族內丹珍貴,九尾金丹更是萬年難遇,道貌岸然的修道者以獵殺妖物為由編造狐貍采陰補陽,背后緣由卻是要妖丹助其修煉以求功力大漲,更甚者將狐妖作爐鼎,日日折磨。所以在人類面前拿出內丹,對于我們族類來說是極其危險的。
我的內丹接觸傷口的瞬間,異變陡生。他的傷口竟如饑渴的土壤般將我內丹金光吸收殆盡,皮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重組。這無情道真是霸道異常,不過一個時辰,所有的魔氣消退,我也因為靈力透支,變回狐貍暈在了沈清塵懷里。
5
抉擇
救了沈清塵后,我變得更愛睡覺了,經(jīng)常要睡個兩三天才醒。
他不再那么冷淡疏離,甚至會主動與我分享一些宗門趣事,給我?guī)б恍┤碎g的小玩意。他帶我吃了人間的糖葫蘆,看了西天的漫天瑩蟲,帶我飛到懸崖峭壁上摘一些無用卻好看的花草。日子在沈清塵一邊處理玄天宗事務,一邊得空回來帶我玩的日常里平安無事地度過。
而我,也漸漸習慣了竹屋里的生活,醒著的時候都想見到他。
(總覺得缺了一段,所以中間的劇情還在想^_^)
沈清塵推門而入時,我正在窗邊晾頭發(fā)。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他今日換了件天青色麻布道袍,腰間只系一根青玉束帶,整個人如一幅水墨畫中走出的謫仙。束帶上的玉佩隨著步伐輕響,整個人像一柄出鞘三分的劍,既帶著未化的霜雪氣,又藏著斂不盡的鋒芒。寬大的衣袖隨步伐輕晃,露出骨節(jié)分明的腕子,那皮膚白得能看見底下淡青色的血脈。怎么會有人能把粗布麻衣穿的如此好看。
在看什么他忽然與我對視,鴉羽般的長睫下,一雙眼清冷如寒潭。
我慌得打翻了手邊的茶盞,水漬在裙上洇開一片深色。這人怎么越發(fā)行蹤可疑,剛剛還在門口此刻已經(jīng)在我身后,走路無聲活像雪地里踱步的鶴。正要彎腰去拾碎片,卻見他廣袖一拂,那些瓷片便自行飛入廢簍中。
笨手笨腳。他蹙眉捏了個去水訣,我裙上的水漬瞬間蒸騰成細霧。陽光穿過這層霧氣,將他輪廓暈染得如同月宮仙人。偏生這仙人此刻正攥著我的手腕,指尖溫度透過薄衫烙在皮膚上,燙得人心尖發(fā)顫。
我嗅到他袖間清冽的松針香,混著一絲血腥氣。你又受傷了我下意識去扯他衣襟,卻在觸及領口時被捉住手指。他掌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刮得人又癢又疼,食指上有一處細微的劃痕。
無礙。他突然道,只是突然往我懷里塞了一塊溫潤的玉石,刻著漓字:這是你的腰牌,如果其他人看到只會當你是玄天宗的弟子。
是他專門給我刻的,上面還留著沈清塵的體溫,我喜歡的緊便捏在手里反復把玩。
他看了我良久,聲音比平日更低啞,似有千萬思緒難解,你這次睡了四天。
我怔了怔,這才發(fā)現(xiàn)這次我睡得比往常都要久,就連醒著的時候都感覺到自身妖力在消散。
體內妖力不知何時已亂作一團,像有千百只小蟲在經(jīng)脈里啃噬。報恩的代價竟是要元神消散的程度嗎,我腿一軟險些跪倒,被他攔腰托住。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那雙手的力度,明明看似清瘦的一個人,握劍卻能劈山斬妖。
兩個選擇,鎮(zhèn)妖塔可壓制你體內妖力外散,但——
他將我放在竹榻上,豎起的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道金紋符紙,符紙突然燃起幽藍火焰,映得他眉眼如刀刻般深邃,似是下了重大的決定繼續(xù)說道,:塔里關著三百年前食人無數(shù)的九頭蛇妖,最喜歡你這樣的小狐貍。
火焰在他指尖化作灰燼,紛紛揚揚落在我的裙擺上,每日午時,它會用毒牙將獵物一寸寸碾碎,再慢慢吞吃入腹。
我嚇得尾巴差點冒出來,九條雪白的尾骨在尾椎處隱隱作痛。手指揪住他袖口輕晃:還...還有別的法子么
他頓住,忽然俯身,玉冠垂下的發(fā)帶掃過我臉頰。這個距離能數(shù)清他眼睫的根數(shù),能看清他淡色唇上細小的紋路。
雙修。薄唇輕啟,吐出這兩個字時,溫熱吐息拂過我耳尖,你我靈力交融,可解。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白衣上投下晃動的暗紋。我盯著他喉結旁一粒小痣,突然發(fā)現(xiàn)這位總是冷若冰霜的道長,此時皮膚竟泛著淡淡的粉。
所以...我故意將鼻尖湊近他頸側,果然感受到脈搏突然加速,今天晚上,鎮(zhèn)妖塔和你,選一個睡
他眸色驟然轉深,一把扣住我后頸。玉似的手指插入我半干的發(fā)間,力道大得有一些疼。想清楚,小狐貍。齒尖磨過耳珠,激起一陣戰(zhàn)栗,選了我就不能后悔。
我被他壓在榻上,道袍下擺纏住我的小腿。明明做著這般孟浪的事,這人臉上卻仍是一派霜雪之色,唯有眼底燃著魔氣與暗火。玉冠束起的烏發(fā)如潑墨垂落,襯得后頸那截皮膚白得晃眼。分明是修道之人,偏生生了雙含情目,眼尾微微上挑,垂眸時能在人心里勾出漣漪。
要命...這魔息居然還有殘留。我嘆了口氣,難怪沈清塵今日如此不同。但此時的道長實在可口,我吞了一口口水,仰頭咬他喉結,打死我也不去睡鎮(zhèn)妖塔。
他低笑出聲,震得胸腔微微發(fā)顫。冰涼的手指探入衣領,所過之處卻像點了火。
我會輕些。
道袍與衣裙委落在地,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見他心口猙獰的舊傷。我伸手去撫,卻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枕上。十指相扣時,他腕上那串降魔索硌得人生疼。
狂風暴雨般的糾纏中,我哭得眼角緋紅。他偏要吻去那些淚珠,唇舌間還帶著清心丹的苦香。沈...沈清塵...破碎的哀求被吞吃入腹,換來更兇狠的征伐。
直到東方既白,他才饜足地松開鉗制。我癱軟如水,連指尖都動彈不得。他卻衣冠齊整地坐在床邊系玉帶,仿佛昨夜那個失控的人不是他。
小狐貍。他冰涼的手指突然捏住我后頸,用靈力探查我的丹田,驚得我嗚咽一聲。他低頭附耳,聲音里帶著饜足后的沙啞:你的妖力不再四散。
感覺到有些羞赧,我縮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他看著我竟輕笑出聲,那笑容如冰河乍破,晃得人目眩神迷。
這妖道,怎的如此迷人。
道長...剛要開口,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鶴唳。是魔族邪修余孽,他神色驟變,拂袖間已恢復成那個不染塵埃的玄門道長。唯有我知曉,那看似整齊的衣領下,還留著我咬出的牙印。
6
斷魂劫火
今日道長休沐。
六月的清晨,沈清塵帶我上了藥王峰。晨霧像打翻的牛乳漫過山崖時,他握著我的手腕教我辨認七星草。
葉脈七道為星,三寸見毒。他執(zhí)藥鋤的手骨節(jié)嶙峋,袖口沾了泥點也不在意。崖邊風掠過他腰間玉墜,那枚刻著塵字的青玉晃得我眼花,昨日教你的《百草經(jīng)》……
背到第七卷了!我故意將斷腸花往他面前湊,道長你看,這株七星草長得多周正——
話音未落,腕骨突然被攥緊。沈清塵將我拽離那片猩紅的花叢:這是朱砂藤。他指尖凝霜拂過我碰過花瓣的手指,用殷紅柔軟的嘴將指尖的花刺吮吸了出來。
花刺有毒。
我盯著驟然泛起桃色的指尖,騰地臉如同被火燒一樣紅。忽然想起我們抵死纏綿的場景。氤氳霧氣里柔軟的唇,也是這樣灼眼的紅。
又走神。他嘆著氣掰開我蜷縮的掌心,淡青藥膏在傷痕處暈開涼意。我嗅到他袖間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是昨晚在后山斬殺魔蛛時沾的。
崖下云海突然翻涌,我晃著懸空的腿哼起青丘小調:不如帶我去采巖蜜聽說沾著晨露的野蜂蜜……
一團黑氣撕裂霧氣破空而來,沈清塵攬住我的腰騰空剎那,我發(fā)間的木簪被這股力量削斷。方才倚坐的巖石轟然炸裂,有魔氣。
你先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沈清塵輕甩廣袖,御劍朝后山飛去,消失在另一個山頭。
直到黃昏,我采了一筐子好玩卻無用的尖叫草,都不見沈清塵回來,天上下起了雨便打道回藥廬。
到藥廬門口的時候,碰到了正在屋檐下與一名女子交談的沈清塵。
女子生得極美,卻像淬了霜雪的劍——眉如遠山含黛,唇若丹砂點血,額間貼著金箔剪成的重明鳥花鈿,振翅欲飛的尾羽卻斷了一截。原來消失了那么久,是為了她。
看看自己一身的枯枝爛葉和因為沒簪子而亂糟糟的頭發(fā),心仿佛被人用爪子一直在撓,生生地疼。我很不想聽他們在說什么,可是狐族的聽力天生敏銳,能順風千里。
魔族近日大傷元氣,父親說過,你我的婚約——
林霜月的聲音無比清晰,混著雨聲刺入耳膜。她手里攥著婚書,看著雨水順著她石榴紅的馬面裙淌成血溪。
再議。沈清塵的語氣遲緩,驚雷照亮他眉心血紋,沈某心中,唯大道蒼生。
院內葡萄藤架被雷聲震得傾斜,我慌忙跑去扶,卻碰翻了石桌上的水碗。碎瓷聲里,沈清塵倏然回頭,我望見他眼底翻涌的痛楚比暴雨更烈——那是我從不曾見過的神情。
原來師兄的大道...林霜月摩挲著玉玦輕笑,是養(yǎng)只狐貍
沈清塵冷眼,似從不認識我般:師妹喜歡,那就送你。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陌生的人,還來不及思考片刻,一道慵懶的魔音在這時纏上耳垂:小狐貍,聞聞你袖口的安神茶漬。我顫抖著抬手,果然嗅到極淡的龍葵香——那是鎖妖散特有的香氣。我沒有接觸別人,除了沈清塵沒人對我下得了鎖妖散,所以這么久了我還是妖力不穩(wěn)!
暴雨驟然襲來,砸在竹葉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懀以谏砩弦埠芴�,心里也疼,哪里都疼�?br />
雨大得我倉皇而逃。
我不知道為什么逃,藥引是什么我不想知道,婚約是什么我不想知道,鎖妖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口很疼,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似他凌厲的劍氣在我們之間劈出深淵巨壑,讓我一直往下沉。
我赤足踩過玄天宗的青石階,鎖妖散的毒性正順著腳踝攀爬。玄天宗的護山大陣在雨中泛起青光,照見掌心被瓷碗割裂的傷口——那抹猩紅與眼前林霜月的衣服同色,她已然是要趕盡殺絕。
她和眾弟子將我圍在斷魂崖的破魔陣里,平日里以我的千年妖力定然奈不了我何。可如今我化形沒多久就給沈清塵渡了妖力,還身中專門克制妖物的鎖妖散,完全抵擋不了林霜月和破魔陣的致命一擊。
你以為你跑得了林霜月手持利劍,冷艷的臉上全是如和劍刃一樣的殺意。
抓我為何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一不殺生,二不作惡,在沈清塵身邊的時候更是乖巧非常,想到沈清塵,對情事遲鈍的我突然明白,這林霜月應該是喜歡沈清塵的。
玄天宗殺妖正道。
殺的哪門子妖,正的哪門子道,我看姐姐是覬覦我的金丹,想長生不老。
眾弟子聽令,今日便取這妖女內丹救大師兄。
暴雨如注的斷魂崖上,林霜月的照妖鏡將我獻出九尾原形,命令玄天宗弟子掐訣念咒開啟破魔陣,陣法的威壓將我死死釘在陣中央,血水不斷地從我嘴角冒出,如果不想辦法今日橫豎是逃不過死字。
師兄為你違抗師命...林霜月走上前,用劍尖挑起白漓下頜,玄天宗秘傳的誅心劍訣在刃上流轉,今日我便替他了斷你這劫數(shù)!
我咳著血沫輕笑:姐姐這般妒恨...故意讓染血的指尖撫過腰間沈清塵系的玉佩,莫不是連無情道都壓不住我們道長的凡心
他是我的,若不是師兄的無情道還需你突破至高階,不然你以為玄天宗能容下你這妖孽。
林霜月冷笑,劍鋒突然暴起三丈青光,直直朝我心窩捅來。劍尖刺入腹部,林霜月獰笑著轉動劍柄,劍氣如毒蛇般貫穿我四肢百骸,血水順著雪白的狐尾匯成溪流。
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個空當,林霜月的劍鋒已穿透丹田,將我那顆金光燦燦的妖丹挑出半截。
疼嗎林霜月用劍刃慢慢研磨那半顆金丹,欣賞著我因劇痛蜷縮的模樣,你每哀鳴一聲,師兄的無情道便更勝一分呢。
暴雨中忽然傳來熟悉的玉簫聲,玄衣上的暗金蟒紋在月光下流動,他踏雨而來,一記蛇形鞭振開林霜月,然后把我?guī)У剿麘牙�。我抬頭撞進一雙妖異的豎瞳,九枚骷髏銀環(huán)隨著他俯身的動作叮咚作響,驚起我頸后絨毛根根直立。
是殷蛟。
小狐貍抖得真可愛。他冰涼的簫管貼著鎖骨滑入腰側,玉簫挑起我腰間玉佩,似有隱隱的怒氣,幾年不見,連自己的未婚夫君都認不得了異瞳倒映著我逐漸渙散的瞳孔,我疼得視線模糊,卻仍看清他異瞳里翻涌的殺意。他察覺到我尾尖的金毛正寸寸化作灰白,毫不猶豫地扣住我的手腕,渡了大半妖力進來。
我染血的手狠狠抓住他衣襟,氣若游絲:殺了她,我要她內丹一口血嗆出,染紅了他頸間的骷髏銀環(huán)。被沈清塵圈養(yǎng)了那么久,這幫牛皮道士還真以為我是吃素的。
阿漓,讓我結玄天宗這么大仇家,你的籌碼是什么。
取她內丹……做我們娃娃親的聘禮。
我疼得發(fā)抖,每說一個字都用盡了所有力氣。殷蛟眸色一深,似是被這句話取悅,隨手揮出的一鞭。轟!的一聲,竟將這斷魂崖劈了一道溝壑出來,山石崩裂,玄天宗弟子被妖氣震得四散飛落。唯有林霜月定定站在崖邊,劍鋒直指殷蛟,作勢要揮出第二劍。還未來得及揮劍,殷蛟的分身已如鬼魅般閃至她身后,五指成爪,狠狠扼住她的喉嚨!
住手!
一道劍氣帶著金色流光朝我和殷蛟而來,松香由遠及近,白色身影衣袍獵獵,眉眼如畫,額間血紋此刻更是紅的能掐出血。劍氣劈散殷蛟的分身,沈清塵一把將林霜月護到身后,冷聲道:
何故傷及性命。
殷蛟攬著我的手臂驟然收緊,九枚骷髏銀環(huán)在暴雨中發(fā)出森冷寒光。他低笑一聲,聲音里帶著刺骨的譏諷:
你們傷我阿漓至此,談何無辜。
沈清塵的劍尖微微下垂,鎏金色的瞳孔在看清我渾身是血的慘狀時驟然收縮。我清晰地看見他握劍的指節(jié)泛白,眉間那道血紋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更可怕的是,他背上纏繞的黑霧越來越濃,像無數(shù)條毒蛇在道袍下游走。
師兄!林霜月突然尖聲叫道,她的劍鋒直指我的方向,你還不明白嗎她若不死,你的無情道必破!這些年的苦修就全完了!
雨幕中,沈清塵的身影晃了晃。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狀況也很糟糕——嘴角不斷溢出鮮血,似是受了極重的傷,但他依然固執(zhí)地擋在林霜月身前。
沈清塵,你以為護著她,我就沒辦法殺她
殷蛟的蛇瞳危險地瞇起,指尖凝聚的妖力已經(jīng)化為實體,在空中扭曲成一條巨蟒的形態(tài)。
就在他即將出手的瞬間,我突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這個動作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但還是咬牙道:等等...殷蛟低頭看我,異色瞳孔中閃過一絲不解。
此時,四面八方飛來各種門派的道士,均是為了九尾狐的金丹而來,數(shù)量之大,就連活了千年的我,都未曾見過如此陣仗。只怕是有人,將九尾狐在玄天宗的消息放了出去。而此時的沈清塵,竟是看著漫天的同道,如果說曾經(jīng)的他是位仙風道骨的謫仙,而此時他看林霜月的眼神,竟是宛如來自地獄的魔。
別臟了你的手,我的事,就由我來了斷。這數(shù)量的修士,已經(jīng)分我大半妖力的殷蛟一定抵擋不住。我強撐著從殷蛟懷里下來,走到他們面前,在空中巡視這些一臉正氣的人,最后目光定在了沈清塵身上。
沈清塵。我咳著血沫輕笑,你教我識字,教我為人,你看看你護著的蒼生,人真的有這么好嗎自私自利、道貌岸然,一個個喊著殺妖正道而來,毀我生路。那九十九道天雷都不能將我劈死了去,道在何處我倒想問問,是我毀了你們的道嗎。而沈清塵你為這蒼生身負因果,你才是真正需要殺我正你這無情道!
道長,你教我因果,而如今這因果便由我親手了斷......
金丹離體的瞬間,引來了九十九道金色天雷,將整座斷魂崖照的亮如白晝。那顆流轉著金紅雙色的妖丹懸在沈清塵頭頂,使他周身黑霧如沸水般翻騰。沈清塵的瞳孔驟縮,誅魔劍脫手而出:白漓!不要——
還差一點,我挨完玄天宗的鞭刑,就能從師傅手里拿到鎮(zhèn)魂冰棺修補好你的神魂了,還差一點,我們就不用日日服鎖魂散遏制無情道對我們的反噬了,就差一點。你為什么不等等我。
已經(jīng)晚了。
妖丹爆炸的瞬間,我看見殷蛟的蛇鱗大氅卷住我逐漸透明的身體,看見沈清塵瘋魔般徒手去抓四散的妖力光點,而我的狐耳已經(jīng)聽不清任何聲音。最后消散的是觸覺。殷蛟抱著我原形的手在發(fā)抖,那團雪白的毛球心口處,只剩一縷微弱的魂火。
7
年癡纏
妖界的合歡花開了百年不敗。
殷蛟用蛇族至寶養(yǎng)魂燈攏著我殘存的魂魄,燈芯里跳動的狐火日漸明亮,直到今日才養(yǎng)出一只白狐。
今日大婚。他給蜷在燈旁的小狐貍系上紅綢,鱗片戒指擦過絨毛,等你恢復人形,本君要你親手掀蓋頭。
殿外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劍鳴。渾身纏繞鎖魂鏈的沈清塵破門而入,誅魔劍上還滴著蛇族護衛(wèi)的血。他踏入婚殿時,滿堂紅燭驟然熄滅,殿內賓客驚惶四散。
百年的光陰,讓一個曾經(jīng)清冷如玉的仙君,染上風霜的痕跡。
他依舊好看,只是那副皮相里,如今浸透了孤寂與執(zhí)念。
眉心的血紋比從前更深,蜿蜒至眼尾,像是朱砂筆勾出的妖痕,襯得那張臉愈發(fā)驚心動魄。他的身形比從前瘦削,白衣寬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隱約可見鎖魂鏈纏繞的暗光。他的骨相仍是極美的,下頜線條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唯有那雙曾經(jīng)清冷如霜的鎏金瞳,如今布滿血絲,瞳孔收縮如獸,死死盯著殿中央那盞養(yǎng)魂燈。
燈芯里,跳動著狐妖最后一縷魂魄。
還給我。他劍指喜燭,嗓音啞得不成人聲。
殷蛟的蛇鞭橫在燈前,嘴角噙著冷笑:沈清塵,你如今這副模樣,也配來搶親
沈清塵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尖微顫,像是怕驚擾了燈中那縷微弱的狐火。
她的魂魄……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還給我。
殷蛟瞇起眼,蛇尾緩緩纏上養(yǎng)魂燈:還給你一百年了,你拿什么還
沈清塵的瞳孔驟然收縮,下一刻,他周身爆發(fā)出滔天妖氣——那根本不是修士該有的靈力,而是純粹的、暴虐的妖力!鎖魂鏈寸寸崩裂,他一步踏出,瞬息間已至殷蛟面前,人劍合一,直取養(yǎng)魂燈!
殷蛟冷笑一聲,正欲反擊,卻在觸及沈清塵心口的瞬間,驟然凝滯——
那里,跳動著半顆妖丹。
白漓的妖丹。
你這個瘋子。殷蛟突然松開鉗制,你居然用自身養(yǎng)她的妖丹......話音未落,沈清塵已搶過燈盞,染血的手指小心翼翼護住那簇狐火。
沈清塵搶到養(yǎng)魂燈的瞬間,妖界的天穹驟然裂開一道血痕。他將燈盞護在懷中,用妖力養(yǎng)著燈,生怕熄滅。頭也不回地踏入虛空裂縫,身后是停在原地的殷蛟和崩塌的婚殿。
阿漓,我未給你聘禮,如今便交由你自己選擇吧。
沈清塵已回到玄天宗禁地,那座在玄天宗山峰上,終年寒冰不化百年來無人敢靠近的寒冰洞府,他已是這的散仙。他早在拿到九尾狐妖丹時就勘破無情道飛升,他卻遲遲不接神諭,因違抗師命受完鞭刑的他墮魔瘋狂殺戮,在場的人慘死的慘死,逃的逃。更是不顧一切,將林霜月挖出內丹丟在斷魂崖。后便將自己困在這寒冰洞府內百年。
沒有天罰,沒有降罪,天道許了他的道,承了他的情,以至于再后來的修士和妖都不再懼怕彼此,和諧共處。
洞內沒有喜燭,沒有紅綢,只有一盞長明燈,和冰棺里沉睡的白漓原形。
他小心翼翼地將養(yǎng)魂燈放在冰棺旁,指尖輕撫燈芯,狐火微微跳動,像是在回應他。
小狐妖……他低喃,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一場夢。
百年前,他親手將她的半顆妖丹埋入自己心脈,以自身靈力溫養(yǎng)。百年后,她的魂魄終于能重聚,可他卻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那個清冷無情的道長了。
眉心血紋妖異如焰,他緩緩閉眼,將額頭抵在冰棺上。
我睜眼時正對上一雙盛滿星子的眼睛,銀發(fā)男子將我裹在鶴氅里,聲音比雪還輕:小狐妖,認得我是誰嗎
心口突然灼痛,我鬼使神差撫上他眉間紅痕:道長...
如今洞府前的老梅又開新花,沈清塵總愛在月夜教我認星軌。有時他睡著后,我會偷偷把玩那縷始終未變黑的額發(fā)——就像當年在竹屋初醒時,數(shù)他睫毛那樣。
小狐妖,本該熟睡的人突然咬住我耳尖,這次再跑,就鎖在鎮(zhèn)妖塔里雙修百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