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跟在裴凌身后五年,我終于砸碎了定情玉佩。
算命的說,你家后花園有塊石頭克我。
反正他從不信這些,就像從不信我愛他。
等我穿著嫁衣去北蠻和親時——
聽說裴小將軍瘋了似的挖遍后花園。
真可惜,
他大概永遠(yuǎn)也找不到那塊,
根本不存在的石頭。
01
我跪在父親面前:女兒愿嫁北蠻。
他喜得胡子直顫——
畢竟圣上正為和親發(fā)愁,沈府這下要飛黃騰達(dá)了。
低調(diào)些。我摩挲著腕間玉佩。
這是裴凌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五年前桃花樹下,少年將軍為我戴玉鐲:
愿如環(huán)佩,朝夕相見。
多可笑,如今我要戴著它,去嫁別人了。
后來商旅說,裴小將軍聽聞和親消息——
連夜帶兵追出三百里。
可惜,北蠻王妃蓋頭下的新娘,早不是當(dāng)年追著他跑的姑娘了。
我摸著手腕上的鐲子,冰涼的觸感如同我的心境。
這是裴凌初見我時送的禮物。
那時的他是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俊美無雙,文武雙全。
他拿著手鐲對我說:婧儀,你真美,真希望能如同此鐲,與你日日相見。
桃花落在他的肩頭,他溫柔笑意的模樣也深深印入我的心間。
從那時起我便發(fā)誓非他不嫁,不顧名聲廉恥地追在他身后五年。
他生病,我不眠不休地在將軍府照顧。
他畏寒,我熬了十日十夜為他親手繡了一件墨狐大氅。
他愛畫,我苦練畫技,在屋里為他畫了一百多幅畫像,滿心滿眼都是成親之時當(dāng)作禮物送給他。
可種種付出,得到的卻是一句:不過是沒落千金,還想肖想屬于溪月的正妻之位,她嫁給我做妾都已經(jīng)是高攀了。
我不死心,在他生辰那日拿著親手雕琢的玉佩在將軍府門口等了他一日一夜,管家跟我說裴凌不在,可我分明看見宋溪月先我一步進(jìn)了府中,然后院中就響起了絲竹管弦的樂聲,裴凌與宋溪月的笑聲傳出來,分外刺耳。
我一直站在門外等到了大雨傾盆,雨水澆滅了我最后的自尊心,我忍著淚拍門喊裴凌。
可出來的卻是滿臉不耐煩的小廝,兇巴巴地說:滾滾滾,哪來的花子在這喊魂!
我急忙從兜里掏出存了好久的幾兩碎銀:辛苦幫我通傳一聲,我送一件東西就走。
那小廝捏著那塊碎銀,掂了掂后一臉不屑地扔到了路邊的水洼里:就這點身家還想跟溪月姑娘搶少爺呢,溪月姑娘喂狗的都比你這多!
我看著消失在雨中的錢,眼淚瞬間滑落了下來。
沈府貧寒,平日的月錢都拿去給裴凌買禮物了,那幾兩銀子是我熬了七夜刺繡賺來的。
快滾快滾,我們少爺忙著跟溪月姑娘花前月下呢,沒空搭理你!小廝用力推開我,關(guān)上了府門。
我一個不察,被重重推落在泥地里,倉皇抬頭間卻看見門縫中裴凌與宋溪月相擁的身影,宛如神仙伴侶。
02
因著淋雨,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天蒙蒙亮?xí)r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我披上衣服疲憊地打開房門,外面站的是裴凌的貼身侍女。
她看著我的表情有些傲慢:我們少爺讓你煮一碗雞湯過去,要快。
若換了以往,我必定會因為能見到裴凌而激動不已,歡天喜地地想著如何打扮自己。
但現(xiàn)在,心境只剩一潭死水。
你們府里沒有廚子嗎我反問。
我與以往不同的態(tài)度讓侍女不由得一愣:你還想不想嫁入將軍府了話這么多!
淡淡的苦意在我心中泛開,所有人都知道我想嫁給裴凌,可追了那么多年,在裴凌眼里我也只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仆人。
我摸了摸袖中的玉佩,心想做都做了,當(dāng)面送給裴凌,就當(dāng)了卻最后一樁心事。
知道了,我會去的。我說。
侍女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我還以為你長本事了呢,看來骨子里還是改不了倒貼的本性。
追了裴凌五年,被將軍府的下人嘲諷了五年,裴凌從來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我早該看清他的真面目的。
一切都是我太傻了。
我拿著湯到將軍府時,裴凌正在陪宋溪月賞花。
見到我慢悠悠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你沒吃飯啊走那么慢,湯都涼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在門口等了一天一夜,有沒有吃飯他難道不知道嗎
他見我臉色蒼白,臉上露出一絲愧疚:辛苦你了,溪月想要嘗嘗你的手藝,所以才那么著急叫你過來。
我一愣,好像沒聽清他的話一般:誰
裴凌卻不再理會我,拿過我手里的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到宋溪月面前:來,月月,你嘗嘗好不好喝。
宋溪月弱柳扶風(fēng)地坐在椅子上,帶著點兒嬌柔地問:我喝了這湯,婧儀姐姐不會生氣吧
能給你做湯是她的福氣。裴凌想都不想地說。
這一句話將我最后的尊嚴(yán)擊得潰不成軍。
我顫抖著聲音說:裴凌,你曾經(jīng)說過我做的湯只有你一人能喝。
宋溪月聞言,立馬鬧小脾氣扔下了碗。
裴凌惱怒地看向我道:不過是一碗湯而已,你那么小心眼做什么月月年紀(jì)小身子弱,得多喝雞湯補(bǔ)補(bǔ)身體,你身壯如牛,能不能體諒一下她的苦楚
宋溪月撩起眼皮,露出委屈的表情:婧儀姐姐不允許的話,月月就不喝了,月月只是想養(yǎng)好身體不讓裴凌哥哥生氣,都是我的錯。
裴凌一聽這話,不再理會我,親自舀起一口送到宋溪月嘴邊,看她喝下去了還溫柔地用手指替他擦嘴,夸道:真棒。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還是抽痛了起來。
裴凌有嚴(yán)重的潔癖,之前對我別說擦嘴,如果鞋底沾了泥都要被他毫不留情地轟出門外。
可在宋溪月面前,他卻柔情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我終于知道,裴凌也是會對人好的,只是那個人不是我而已。
03
我忽然間覺得很疲憊,對裴凌說:裴凌,你過來一下,我說兩句話就走。
突如其來地打斷讓裴凌有些不滿,瞥了我一眼不耐道:有什么話不能現(xiàn)在說月月又不是外人。
宋溪月挨著裴凌的肩膀,輕笑了一聲:昨日裴凌哥哥一直在陪我,都沒空見婧儀姐姐,想來是要給裴凌哥哥送生辰禮吧。
裴凌聽見這話,臉上的不耐煩收了回來,沖我伸出手:拿來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從香囊中拿出那塊精心雕琢好的鴛鴦玉佩。
為了這塊玉佩,我十指布滿了傷口,沾水就痛。
當(dāng)時幻想到裴凌收到玉佩時會多么驚喜,連帶著疼痛都煙消云散了。
裴凌剛一接過,宋溪月忽然毫無征兆地抽泣起來。
月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裴凌嚇了一跳,玉佩也來不及細(xì)看,緊張兮兮地抱著宋溪月檢查身體。
宋溪月在他懷里抽抽噎噎地說:裴凌哥哥,我母親也有一枚這樣的玉佩,一見到就忍不住難過。
裴凌心疼地?fù)Ьo了她:伯母走得早,我沒法在她跟前盡孝,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宋溪月往他懷里鉆:月月不想要這枚玉佩出現(xiàn)在府里。
我站在原地沒動,那么多年,裴凌的喜好我一清二楚,這枚玉佩絕對是在他的審美上。
若是以往,他早就將玉佩掛在腰帶上了。
裴凌有些為難,看了看宋溪月,又看了看我。
我沒出聲,等著裴凌做出選擇。
原本今日是來訣別的,可一見了面,還是忍不住,拖拖拉拉地糾纏了許久。
我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僥幸,五年了,多少也是有些情誼......
裴凌哥哥.......宋溪月抬起泫然欲泣的小臉看著裴凌。
下一刻,裴凌抬起手,將玉佩狠狠砸在了地上。
啪嗒一聲,玉佩四分五裂。
我的心也隨著玉佩徹底碎了個徹底,雕琢?xí)r的傷口開始鉆心地疼,我的眼淚終于還是不爭氣流了下來。
五年的時光換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是我太傻了,早該及時止損了。
04
我的眼淚喚回了裴凌一點良心,他有些歉意地說:婧儀,我回頭再送你一塊玉石。
不用了。我厭倦地開口。
他皺起眉:你別耍性子,沈家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要撐你大小姐的架子嗎
裴凌也知道我沒有錢,可我傾盡所有送出去的和田玉佩,卻也是他為了別人親手摔碎。
我不再搭理他,轉(zhuǎn)身就要走。
他突然又說道:三日后是我與月月的訂婚禮,在樊樓設(shè)了宴席,你也來吧。
我沒有說三日后要去和親的事,垂下眼眸道:好。
我一回到府,就看到父親已經(jīng)喜氣洋洋地掛起了紅綢布,一見到我便樂呵呵地說:婧儀!皇上將你封為婧儀和碩公主,我也晉升為戶部尚書,今日在朝上,我可是出盡了風(fēng)頭......
我環(huán)視了一眼紅火的沈府,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襯得我的冷漠格格不入。
父親,三日后裴凌的訂婚宴,還請你替我出席。我說。
父親連忙應(yīng)道:你現(xiàn)在就是沈府的祖宗,你要爹做什么都行。
我逆著人流走到屬于我的偏僻小院,挖出了桃花樹下,初遇裴凌那年埋的桃花酒。
年少無知的話曾虔誠地跪在桃花樹下,祈求桃花神保佑我與裴凌終成眷屬。
我坐在樹底下,將滿滿一壇酒水飲盡。
埋酒那年桃花繁盛,香飄十里。
如今枝干荒蕪蕭索,正如我的心情。
微醺之后我終于攢足勇氣,用力褪下手上的玉鐲,學(xué)著裴凌的樣子,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四濺的碎末讓我感覺前所未有地松快,像是脫下了沉重的枷鎖。
我走進(jìn)屋里,將裴凌的畫像一張一張燒掉。
在明滅的火光中,我暗自發(fā)誓。
裴凌,三日后,我們死生不復(fù)相見。
05
和親北蠻代表的是皇室,一應(yīng)嫁妝禮服不用我親自準(zhǔn)備,皇上還賞了銀子下來讓我去購置一些想要帶去北蠻的用品。
君恩浩蕩不得不從,聽說北蠻寒冷,我便打算去鋪子里買上幾件厚衣裳。
老板娘見我重金買了好幾套衣服后,認(rèn)定我是官家大小姐,拉著我去試最新做出的廣袖留仙袍。
我不善推辭,只得換上。
結(jié)果剛剛穿好從后院走出來,就與裴凌正面撞上。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問我道:婧儀,你怎么在這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買衣裳。
我從來沒有對他這么冷淡過,這個態(tài)度讓他有些不舒服:你的衣裳不都是自己做的嗎
往日里我為了省錢,都是買布料自己裁織衣衫,款式與宋溪月穿得差了十萬八千里,料子只比粗布好上一些。
我不想搭理他,只專注看鏡子。
裴凌自討了個沒趣,心中有些不爽,但是帶著正事來的,還是壓下脾氣問老板娘道:聽說這里新進(jìn)了一件新襦裙,拿出來給我瞧瞧。
老板娘笑著指著我道:這位姑娘身上穿著呢。
裴凌蹙了下眉,問道:多少錢
這可是蜀錦和蘇繡,得賣黃金十兩。
裴凌清楚地看到我微微驚訝的表情,似乎也松了口氣:包起來,我買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猶豫地看向我。
她買不起的,她總共也沒十兩銀子,更別說黃金了。裴凌擺了擺手,隨意指了一件衣服對我說道:這件一起買了,送給你。
我冷著臉說:不必了。
你還在生氣你怎么越來越小心眼了這些年我讓你跟在身后給你慣出毛病了是吧裴凌被我拂了面子,也生氣起來。
我有些想笑,原來在他眼里,不將我趕跑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仁慈。
再這么不懂事,就別想著進(jìn)裴府。裴凌的眉毛高高揚起,一副輕松拿捏的語氣說道。
不進(jìn)就不進(jìn)。我想也不想地說:反正我也不想嫁了。
裴凌臉色一變:你說什么
我一字一頓地重復(fù):裴凌,我不想嫁你了。
裴凌的怒火騰的一下被我的話點燃:沈婧儀,你收回這句話,我就當(dāng)沒聽見。
我冷哼了一聲,準(zhǔn)備走回后院換衣服,卻被裴凌一把抓住了手。
我回頭一看,裴凌滿臉陰沉地盯著我:手鐲呢
裴凌毫不顧忌我的名聲,自顧自掀開我的袖口,看到兩手空空:沈婧儀,我送你的手鐲呢
我被他抓得生疼,卻也不想與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吵架,只好說:昨日不小心掉了,沒找到。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他有些怪罪地看著我,然后忽然緩了聲哄我道:明日我再送一個新的給你。
我抬眼看向他,那副英俊的面容對著我,恍惚間里面也是有幾分情愛的。
我不敢再看他,生怕我又不知死活地沉淪:好。
我回歸以往的乖順讓他露出滿意的笑容:婧儀,你等我,我娶了月月后就迎你進(jìn)門。
我還沒開口應(yīng)答,忽然一名婢女著急忙慌地跑過來:少爺!少爺!溪月姑娘午睡醒來沒見到你,現(xiàn)在哭得可傷心了,你快回府吧!
裴凌一下子滿臉著急:怎么回事她以往不是午時三刻才醒的嗎
婢女說:溪月姑娘說少爺不在,她睡得不踏實。
裴凌得知不是身子不舒服后松了口氣,帶上了些寵溺的笑意:月月果真是一刻鐘都離不得我,我現(xiàn)在就回去。
說完看了我一眼,帶上了些歉意:婧儀,你自己回府吧,月月需要我,我要先回去了。
06
我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只剩麻木。
路邊的桃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又被無數(shù)個腳印碾過,踩入泥堆。
就像裴凌眼里我對他的情感那樣,一文不值。
回到家后,我開始收拾帶去北蠻的行李。
從一個隱秘的小箱子中拿出母親留給我的紅嫁衣。
娘親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成親,當(dāng)日在她靈前,我信誓旦旦地說會嫁給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裴凌,可一切都已經(jīng)事與愿違。
不過沒關(guān)系,三日之后,我就能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這個地方了。
裴凌也好,宋溪月也罷,從此與我再無瓜葛了。
可惜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順利。
第二日一早,裴凌又帶著宋溪月來到小院里找我。
我看著兩人相攜的身影,眼睛波瀾不驚。
你們來干什么
宋溪月娉婷地走過來,親昵地拉著我的手說:今天天光真好,想來找姐姐游湖。
我抽出手,挪遠(yuǎn)了一步:你們?nèi)ゾ秃�,我不去了�?br />
姐姐,以后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別對月月這么生疏嘛。宋溪月夾著嗓音撒嬌道。
裴凌開口道:你別那么煞風(fēng)景行不行月月特地求了我過來帶你一起,你還不趕緊謝謝月月。
我看著他,眼神忽然有些哀傷。
我小時候溺水,娘親為了救我而留下嚴(yán)重病癥,早早就離我而去,從那時起,我便十分怕水,裴凌不會不知道。
裴凌被我看得有些心虛,但依舊強(qiáng)硬地說道:游湖而已,能出什么事,正好治治你怕水的毛病。
我拗不過,只能跟他們出了門。
在一望無際的湖面上小舟晃晃悠悠,我看著深不見底的湖水,小時候嗆水的記憶涌現(xiàn)了上來,身子不自覺地開始發(fā)抖。
宋溪月卻十分興奮,左看看右看看,身體帶得小船左右晃動。
裴凌則一臉寵溺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不諳世事的孩童。
我胃里被晃蕩得翻江倒海,忍無可忍地開口道:宋姑娘,你能不能別再搖晃船只了
宋溪月還沒說什么,裴凌就一臉不悅地說:船在水中就是會不停搖晃,不關(guān)月月的事,你怎么那么矯情啊早知道不帶你來了。
我實在不想繼續(xù)忍讓,冷聲反問:是我要來的嗎
你這什么意思難不成我們找你出來玩還是錯的了裴凌黝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知道那是他真正動怒的表現(xiàn),換作以往我早已低聲下氣地道歉,但如今我已不再仰他鼻息。
別說了,讓船靠岸,我要回家。我不愿再與這兩人待在一起,再多一時一刻都讓我覺得窒息。
宋溪月害怕地抽泣了一聲,撲向裴凌道:裴凌哥哥,你不要跟婧儀姐姐吵架,要怪就怪我吧!
小船因宋溪月突如其來的動作失去平衡,一下子翻進(jìn)了湖中。
我只聽撲通一聲,整個人就已經(jīng)落入水中。記憶中恐懼頃刻間包裹住了我,我下意識地想要喊裴凌,掙扎間卻見裴凌抱著宋溪月用力往水面上游。
我絕望地笑了,閉上眼睛任由身子沉入水底。
07
再次醒來已經(jīng)回到府邸,一名大夫拔起我額頭上的銀針,見我睜開眼松了口氣道:醒了就好,不過驟然受驚需要好好靜養(yǎng),這幾日有些精神恍惚是正常的。
我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房內(nèi)還站著父親、裴凌和宋溪月。
父親聽了這話連連道謝,跟著大夫出去拿藥。
宋溪月淚眼汪汪地看著我道:姐姐,你沒事吧我特地給你拿來了千年人參,你可得好好補(bǔ)一補(bǔ),不然明日我和裴凌哥哥的訂婚宴你就來不了了。
我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出去。
裴凌開口道:婧儀,千年人參可千金難求,你傾家蕩產(chǎn)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不要。
你!裴凌覺得我不識好歹,卻在見到我蒼白的臉時變成了內(nèi)疚:好了,婧儀,船上那事月月也不是故意的,反正你也沒出什么事,別生氣了。
婧儀。
裴凌第一次如此喚我,卻是為了替另一個女人求情。
我正要開口諷刺,宋溪月的聲音卻冷不丁地響起。
姐姐,這是什么
我心一驚,轉(zhuǎn)頭看到她已將我疊得整整齊齊的嫁衣拿了出來。
正紅的嫁衣在我這昏暗的小屋里格外顯眼。
裴凌看著嫁衣的眼神有些驚艷:婧儀,你......
宋溪月眼里閃過一絲嫉恨,然后委屈地看向我道:姐姐......裴凌哥哥說會讓你進(jìn)門做妾,但妾是不能穿紅的,這樣不是想讓我和裴凌哥哥難堪嗎
裴凌驀地回了神,也蹙起眉:妾只能穿粉紅,而且嫁衣不用你來操心,將軍府自會準(zhǔn)備。
難不成......宋溪月露出害怕的神色:姐姐,你不會是想在我與裴凌哥哥大婚那天,將我迷暈,然后替嫁吧
我?guī)缀蹙鸵Τ雎�,不知道她腦子里怎么那么多謊話。
裴凌怔住,眉眼里堆砌著不滿和陰鷙:沈婧儀,你的心機(jī)怎么那么深連我和月月都敢算計
空口無憑的一句話,裴凌卻將它當(dāng)了真,言之鑿鑿地警告我。
京城誰都知道你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給我,但用這種卑劣手段,也太惡毒了!
我看著他的神情,只覺得無聊:放心吧,我的嫁衣不是為了嫁給你。
他眉頭皺得更深:不是嫁給我你還想嫁給誰你出入將軍府那么多年,除了我,整個京城還會有人愿意娶你嗎
宋溪月說道:姐姐,你別狡辯了,剛剛大夫還說了,你落水之后會精神恍惚,到時候做出錯事,可是要將軍府和沈府為你承擔(dān)。
裴凌哥哥,為了姐姐好,我覺得把這件嫁衣撕碎比較好。
我瞪大了眼睛:你敢!
誰準(zhǔn)你這么對月月說話的裴凌看著我:月月說得對,為了以防你腦子不清做出傻事,還是撕碎了嫁衣比較好。
我連忙站起身要護(hù)住嫁衣,卻被裴凌牢牢扯住手腕。
不要!
刺啦一聲,紅嫁衣的碎布漫天飛舞,我血紅著眼睛看著娘親的心血就這么一寸寸被破壞,痛心到了極致,喉頭都泛起了一陣血腥的氣息。
裴凌看著我心神俱碎的表情,似乎也有了一些不忍,撫摸著我的發(fā)絲說:婧儀,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別擔(dān)心,你進(jìn)門那天,我會給你送來新的粉色嫁衣。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裴凌卻以為我同意了他的話,滿意道: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好好出席我與月月的訂婚宴。
08
最后一日,宮中和親的儀仗隊浩浩蕩蕩來到沈府門前。
并宣讀皇后懿旨:念沈府忠勇,特辭婧儀公主花車巡京后再出城。
我穿上宮中特制的鳳冠霞帔,登上十六抬的花轎,敲鑼打鼓的儀仗隊引人側(cè)目。
一時間全城百姓都到街邊圍觀和親公主巡街,而原本圍在樊樓底下等著搶喜糖的人也聞風(fēng)跑了過來,宋溪月精心地裝扮無人理睬,氣得咬牙。
正巧我的花轎轉(zhuǎn)進(jìn)樊樓的街道,宋溪月和裴凌極為不悅,但卻不得不依照禮儀向我下跪。
經(jīng)過兩人時,風(fēng)正好揚起圍在我四周的紅紗,裴凌不經(jīng)意地一個側(cè)目,看見了我的臉。
婧儀
裴凌面色驟然慘白,連滾帶爬地從二樓跑了下來,飛快地向我沖過來。
可還沒靠近儀仗隊,就被護(hù)送我的侍衛(wèi)攔了下來:婧儀公主出嫁,何人敢來放肆!
我聽見聲音,向他瞥了過來,目光不帶一分情感。
裴凌怒吼道:沈婧儀怎么可能是和親公主!她是要嫁給我的!她五年前就說了要嫁給我,誰允許你們這樣做的!
我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裴凌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聲音帶上了些乞求:婧儀,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別鬧了,快下來。
我輕輕一笑,說道:裴凌,我早說過了我不想嫁給你了。
先前裴凌以為我是在威脅他,博他的關(guān)注,如今事實在前,他也終于想起我的好而紅了眼:為什么
我支著腦袋,玩味地說道:那日我去算命,算命的說將軍府后院有顆小石子克我,讓我離遠(yuǎn)些。
沈婧儀,現(xiàn)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笑道:信不信由你。
裴凌前行了幾步,讓我看清他深切的面孔:婧儀,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別嫁去北蠻,好不好
行啊,你去找出后院那顆石頭帶到我面前,我就跟你回去。
裴凌的心霎時涼了大半,他不死心地說:北蠻王已經(jīng)六十歲,做你祖父都綽綽有余,你當(dāng)真要嫁過去嗎
那當(dāng)如何呢我反問道:你能為了我違抗圣旨嗎你敢嗎
他被我的話噎住,片刻后說:婧儀,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進(jìn)宮去求皇上,我姐姐是貴妃,她開口一定會有用的!
他還要繼續(xù)說時,忽然樓里大喊:溪月姑娘暈倒了!
月月!裴凌想也不想地往樓里沖,跑了幾步后扭頭對我說:婧儀,我先去看看月月,你等我,我一定會進(jìn)宮求皇上的!
我等了五年,等來的是你與宋溪月的成親,如今的我已經(jīng)不愿再等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無悲無喜:出城吧。
09
從京城到北蠻有近一個月的行程,送親隊伍還只能白天趕路,耗時就更久了。
進(jìn)草原的前一夜,我在交界處的驛站休整。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以為是侍女,便打開了門。
卻見裴凌一襲黑衣站在我面前,他滿臉疲倦,見到我時眼眸卻亮了:婧儀。
我沉默了一下,反手關(guān)上門。
裴凌卻憑借身手飛快擋住門,竄進(jìn)了屋中。
新嫁娘的房間有外男進(jìn)入,可是要被游行的私通罪!裴凌卻毫不顧忌地走了進(jìn)來,絲毫不把我的名節(jié)放在心上。
我現(xiàn)在喊人,你可就沒有活路了。我冷聲說道:出去。
婧儀,你別生氣。裴凌難得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從懷里拿出一個玉色飽滿的手鐲:那日說要重新送給你的手鐲,我?guī)н^來了。
婧儀,你還記得我當(dāng)年送手鐲時說的話嗎愿如此鐲......
我打斷道:已經(jīng)忘了。
裴凌眼里流露出些許尷尬,但很快又掩飾了過去:還有你那日送我的玉佩!我找人拼起來了,你看。
裴凌將腰帶上的玉佩遞到我面前,破裂的碎紋用金子鑲嵌,所遺留的玉石所剩無幾。
那日裴凌砸得那么用力,鴛鴦圖案已經(jīng)化為粉末,如今拼湊的玉佩已經(jīng)面目全非。
我波瀾不驚的臉讓他無所適從,他有些崩潰的開口:婧儀,你不是說過這輩子只會嫁我一人嗎
原來你記得。我淡淡地開口。
裴凌卻以為我心緒有所波動,激動地說:我一直都記得!婧儀,我決定將你抬為平妻,你跟月月平起平坐,好不好
我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裴凌,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我無情地話語一出,裴凌如遭雷劈般后退了兩步,仍舊不相信:不可能的,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只會愛我一個人。
他抬起頭,看見我眼眸中確實毫無當(dāng)初的愛慕之意后,痛苦地落下了眼淚。
10
進(jìn)入草原十里,北蠻子民已經(jīng)自發(fā)出來迎接我。
草原民風(fēng)開放,迎親的習(xí)俗是圍在一起載歌載舞,我穿越一片笑意盈盈的面孔,到達(dá)最里面那個高大的背影前。
這就是北蠻王,我今后的丈夫。
我不由自主地心如鼓擂,手心冒出冷汗。
北蠻王緩緩轉(zhuǎn)過身,在草原熾烈的陽光下,一張異域風(fēng)情的帥氣面龐出現(xiàn)在我的眼簾:歡迎來到草原,我的王妃。
大王娶妻,全族同樂。
我在帳中聽著外面載歌載舞的歡鬧,不知為何卻漸漸有了安定的感覺。
在這里,我再也不必刻意討好誰,也不用看誰的冷臉,我感到無比的輕快。
這種輕快在北蠻王進(jìn)入帳中的那一刻,又化成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別害怕。北蠻王緩緩地用漢語說道。
我有些驚奇地看著他:你會漢語
一點點。他笑道:為了你,特意學(xué)的。
我被他深邃的眼眸看得有些害羞:謝謝。
他說:我們草原,講究你情我愿,在你愿意之前,我不會碰你的。
正如他的承諾,之后的每一夜,他都是在鋪著獸毛的地面度過。
而我也漸漸放松了對他的警惕,在他的帶領(lǐng)下與子民們很快相熟。
當(dāng)男人們出去狩獵,我便跟著女人們在家里縫補(bǔ)衣服、采摘野菜野花。
族里的年輕姑娘跟我說,草原上喜歡誰,就會給誰編花圈。
我跟著他們編了一個。
王妃,你是要送給可汗嗎姑娘調(diào)侃地看著我。
我一愣,捏著花圈不由得喃喃道:他會喜歡嗎
當(dāng)然會!姑娘歡快地笑道:草原都知道可汗有多么喜歡你!
我心神一動,在北蠻王回營的時候獻(xiàn)上了這個花圈。
北蠻王先是一愣,然后欣喜地將花圈戴在頭上,張開雙臂將我抱了起來:你的手太巧了,王妃,謝謝你,我很喜歡。
這開放的表達(dá)方式讓我的臉?biāo)查g紅透,心中卻是又酸又甜。
酸的是以前在京城,我送東西給裴凌,即便再好也只能得一句:不錯。
現(xiàn)在即便是不值錢的花圈,都能得到熱情地回饋。
將近天寒時,我用族里獵到的狼皮給北蠻王縫制衣服,他在一旁拿銀器不知道叮叮咚咚做些什么。
直到春節(jié)那日,他才一臉羞澀地將東西拿出來給我,是一根雕刻著鮮花的素銀發(fā)簪。
王妃,草原條件不比京城,但我們都會對你好的。
這是他有限的漢語詞匯所能拼寫出的最堅定地誓言。
我被裴凌傷得千瘡百孔的心臟開始愈合,第一次主動抱住了他。
11
可我怎么也不會想到,裴凌會對我如此窮追不舍。
那日我獨自一人策馬在草原漫步,遠(yuǎn)遠(yuǎn)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奔來。
裴凌的臉上已滿是風(fēng)霜,他近乎癲狂地捧著一塊石頭:婧儀,我找到了!你快跟我回去!
我害怕地拉著韁繩,轉(zhuǎn)身就要往營帳跑。
裴凌卻快我一步將馬拉停,用力將我扯下馬:婧儀,
我已經(jīng)按照你說的找到石頭了,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
我忍著身體的劇痛,不可置信地說:你瘋了,裴凌。
婧儀,我沒瘋,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們回京成親吧,
我不介意你嫁過蠻子,
我們走......裴凌拉著我的手腕往前走。
我用力推開他,
罵道:裴凌,
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裴凌愣愣地看著我,片刻后忽然面容陰沉:沈婧儀,我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不會回去的,你死心吧。我堅定地說。
他露出被刺痛的表情,
然后暴起撲向我,扯開我的衣服道:如果我今日跟你發(fā)生關(guān)系呢你猜蠻子還會不會要你!
我驚恐地掙扎起來,
可力氣卻不敵裴凌,
漸漸落了下風(fēng),
就當(dāng)他即將解開我的扣子時,
我扯下發(fā)見的銀簪,狠狠地扎進(jìn)了裴凌的肩膀。
裴凌瞪大眼睛看著我:你要殺我
我趁機(jī)推開他,還沒跑兩步就看到北蠻王騎著馬往我的方向趕來。
他不等馬停就飛身跳下,
看到我狼狽的模樣顯示脫了外套為我披上,然后沉著臉走向裴凌:誰允許你碰我的王妃
說罷,一腳將裴凌踢出十米遠(yuǎn)。
裴凌撲地吐出一口血,
眼睛還死死盯著我不放。
我見北蠻王還不罷休,連忙上前攔住他:他是京城高官的兒子,
在草原死了怕是有麻煩,
直接讓他回去就好了。
北蠻王這才罷休,
叫了幾個人準(zhǔn)備將裴凌扔出草原。
我理了理頭發(fā),一步步走到裴凌面前,
盯著他說:裴凌,在你摔碎我玉佩的那一刻,我便發(fā)誓,
與你私生不復(fù)相見。
12
三年后,我為北蠻王生下了一對雙生胎,朝廷送了賀禮過來,
提出兩國之間開通商路。
我身為兩國邦交的紐帶,自然盡心盡力幫忙周旋,
將商路建設(shè)了起來。
有一次我與北蠻王去商路上巡查,忽然聽見幾名商人討論道:......前幾年年少有為的裴小將軍一夜之間瘋了,將將軍府的后花園翻了個底朝天,
只為找一顆小石頭。
據(jù)說他的夫人十分悍妒,
心機(jī)又深,害死了好幾個妾室。
可不是嘛,聽說死在她手里的孩子也不少。
這一對啊,京城里有名的怨侶了......
我毫不在意地從幾人身旁走過,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唯有拉著我的手,真誠而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