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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第一章

    宴上鋒芒

    方穗晚!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一聲厲喝劃破郡主府的喜慶氛圍,周伯旭手持長劍闖入我的生辰宴,劍尖直指我咽喉。

    滿座賓客的談笑戛然而止,數(shù)十雙眼睛齊刷刷投向我們。

    我端坐主位,指尖輕輕搭在琉璃盞邊緣,抬眼望向我的夫君——定國公世子周伯旭。

    他衣袍凌亂,眼底布滿血絲,哪還有半分世家公子的矜貴模樣。

    夫君這是何意

    我聲音微顫,恰到好處地流露出驚惶與委屈,

    今日是我生辰,滿朝貴胄皆在,你竟為了一個(gè)外室對(duì)我拔劍相向

    少裝模作樣!

    周伯旭一腳踹翻身前案幾,杯盤珍饈嘩啦碎了一地。

    除了你,還有誰會(huì)對(duì)相宜下手立刻把人交出來!

    我緩緩起身,廣袖拂過案上酒漬,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前一步,讓那寒光凜冽的劍尖抵上我心口刺繡的鳳凰羽翼。

    若夫君認(rèn)定是我所為,

    我抬眸直視他,聲音輕得只有近處幾人能聽見,

    那便刺下來吧。反正這些年,你的冷落折辱,與刀劍加身有何區(qū)別

    周伯旭瞳孔驟縮。

    我清楚看到他持劍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

    三日前,他千嬌萬寵的外室楚相宜突然失蹤,全城皆知。

    那女子曾是明月樓的花魁,被他重金贖身,安置在外宅。

    如今美人卷款私逃的傳言沸沸揚(yáng)揚(yáng),而他固執(zhí)地認(rèn)為是我因妒生恨,暗中加害。

    世子慎言!

    座中已有老臣拍案而起,

    郡主乃金枝玉葉,你當(dāng)眾持劍相向,成何體統(tǒng)!

    周伯旭恍若未聞,劍尖又逼近半分,在我衣襟上壓出一個(gè)小凹痕。

    方穗晚,即便你逼走相宜,我也絕不會(huì)多看你一眼。這輩子,你都別想贏回我的心。

    我忽然笑了。

    這一笑讓他愣住,劍勢(shì)隨之一滯。

    贏回

    我輕聲道,指尖推開劍鋒,

    周伯旭,你何曾擁有過,談何贏回

    這句話終于擊潰他最后理智。

    長劍哐當(dāng)墜地,他猛地扣住我雙肩,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好,很好。

    他貼在我耳畔,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狠厲,

    記住今日。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

    他甩開我,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滿堂震驚的賓客。

    我踉蹌后退兩步,適時(shí)讓一滴淚劃過臉頰——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被夫君當(dāng)眾羞辱后心碎的證明。

    郡主保重......

    貴女們圍上來,眼中滿是憐憫。

    我垂首不語,任由她們攙扶回座。

    待眾人稍安,太子才從偏廳踱步而出,玄色衣袍上的金線龍紋在燈下若隱若現(xiàn)。

    他遞來一方素帕,似笑非笑。

    這場(chǎng)戲,做足了。

    我接過帕子,指尖在龍紋上不著痕跡地一觸即收。

    多謝殿下成全。

    確實(shí)做足了。

    明日,帝京上下都會(huì)知道,定國公世子為個(gè)煙花女子,在郡主生辰宴上拔劍相向。

    帝賜姻緣,終成怨偶。

    宴散人靜,我獨(dú)自步入內(nèi)室,從暗格中取出一柄短劍。

    劍鞘陳舊,卻保養(yǎng)得極好,吞口處刻著一個(gè)小小的陸字。

    指腹撫過冰涼的劍身,我望向窗外殘?jiān)隆?br />
    賢清,再等等。

    我輕聲說,

    很快,就能還你清白了。

    第2章

    金絲籠

    我撫摸著梳妝臺(tái)上的和離書,墨跡已干了三日。

    周伯旭終究還是簽了,就在他大鬧生辰宴的次日。

    郡主,茶要涼了。

    青禾輕聲提醒。

    我端起雨過天青瓷盞,茶湯澄澈,映出我眼底的平靜。

    三年來,我在這座郡主府演盡了癡情怨婦的戲碼,如今終于可以卸下偽裝。

    楚姑娘安置好了

    按您的吩咐,接去了西郊別院。

    青禾壓低聲音,

    她問何時(shí)能見您。

    窗外春雨淅瀝,我望著被雨水洗刷的飛檐,想起三年前那個(gè)雪夜——周伯旭第一次帶著楚相宜回府的模樣。

    三年前

    郡主還不去請(qǐng)世子回來嗎

    老嬤嬤第三次來催我,

    這都十日了。

    我執(zhí)黑子落在棋盤上,頭也不抬:

    他愛回便回。

    棋子啪嗒一聲,在寂靜的內(nèi)室格外清脆。

    我與自己下棋已有三日,周伯旭離府也有十日——從我們成婚那夜起。

    門外突然傳來喧嘩,婢女驚慌失措地跑進(jìn)來:

    郡主,世子、世子帶了個(gè)女子回來!

    我指尖的白子懸在半空。

    終于來了。

    周伯旭摟著個(gè)柳腰女子踏入正堂,大氅上沾著雪粒。

    那女子從他懷中抬頭,露出一張我熟悉的臉——明月樓的花魁楚相宜。

    這是相宜,日后就住在西廂。

    周伯旭嘴角噙著笑,目光卻死死盯著我的臉,

    郡主賢惠大度,想必不會(huì)介意。

    我放下棋子,緩緩起身行禮:

    夫君喜歡就好。

    周伯旭眼底閃過一絲錯(cuò)愕。

    他原想看我失態(tài),可我偏不如他的意。

    楚相宜怯生生地行禮,卻在周伯旭看不見的角度,對(duì)我?guī)撞豢刹斓攸c(diǎn)了點(diǎn)頭。

    當(dāng)夜,周伯旭故意弄出很大動(dòng)靜。

    西廂的絲竹聲、調(diào)笑聲穿過三重院落,清晰傳入我耳中。

    老嬤嬤氣得發(fā)抖,我卻安然入睡。

    這才是開始。

    兩個(gè)月前

    郡主真要這么做

    楚相宜跪坐在茶席對(duì)面,素手烹茶。

    三年過去,她眼角添了風(fēng)韻,再不是當(dāng)年明月樓里那個(gè)瑟瑟發(fā)抖的花魁。

    他近日對(duì)你如何

    楚相宜唇角微揚(yáng):

    如郡主所料,越發(fā)離不開了。

    她遞來茶盞,

    前日醉酒,還說要休妻娶我呢。

    我輕笑出聲。

    周伯旭永遠(yuǎn)不會(huì)知道,楚相宜是我安排在明月樓的棋子。

    那年她被惡霸欺凌,是我出手相救。

    后來她自愿入明月樓,只為等一個(gè)接近周伯旭的機(jī)會(huì)。

    是時(shí)候了。

    我取出一枚玉佩推給她,

    三日后你按計(jì)劃消失,會(huì)有人接應(yīng)。

    楚相宜收起玉佩,忽然問道:

    郡主就不好奇,我為何甘愿做這棋子

    為報(bào)恩

    不全是。

    她目光落在我腰間短劍上,

    那日在明月樓,郡主為護(hù)我一個(gè)賤婢,當(dāng)眾駁斥禮部侍郎公子的話,相宜永生難忘。

    我怔了怔。

    那日我說了什么

    好像是——

    風(fēng)塵女子也是人,憑什么要被你們當(dāng)作玩物還罵自輕自賤有本事去邊關(guān)殺敵,在這里欺負(fù)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不過是酒后直言,她卻記了這么多年。

    周伯旭與那些人并無不同。

    楚相宜輕聲道,

    他視我為戰(zhàn)利品,用來羞辱郡主的工具。這三年,我看透他了。

    雨聲漸密,將我從回憶中拉回。青禾撐開油紙傘:

    郡主,太子府的馬車到了。

    東宮偏殿,太子正在賞雨。

    見我來了,他揮手屏退左右。

    聽說周伯旭簽了和離書

    多虧殿下配合。

    我在他對(duì)面坐下,

    那出偶遇楚相宜的戲碼,演得恰到好處。

    太子輕笑:

    接下來呢

    定國公府。

    我壓低聲音,

    周澤最近可有動(dòng)靜

    太子神色一凜。

    周澤,陸賢清當(dāng)年的副將,如今在兵部任職。

    正是他帶回的陸賢清貪功冒進(jìn)致全軍覆沒的戰(zhàn)報(bào)。

    上月他秘密見過周伯旭。

    太子從案下取出一封密函,

    這是邊關(guān)剛送來的,當(dāng)年靜月谷一役,有幸存者。

    我指尖發(fā)顫。

    三年了,終于找到突破口。

    人在哪

    漠北一個(gè)小村落。不過...

    太子蹙眉,

    他怕是不愿作證。

    我會(huì)讓他愿意的。

    我將密函收入袖中,

    周建書那邊

    明日他會(huì)偶遇你。

    太子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位二公子,可比他兄長聰明得多。

    離開東宮時(shí),雨已停了。

    夕陽將宮墻染成血色,我想起陸賢清戰(zhàn)死那年,也是這樣的黃昏。

    他出征前對(duì)我說:

    穗晚,若我回不來,你...

    別胡說。

    我打斷他,

    我等你回來喝酒。

    他再?zèng)]回來。

    而等著我的,是一道賜婚圣旨——陛下要我改嫁周伯旭。

    郡主,有人跟著我們。

    車夫突然低聲道。

    我掀開車簾一角。

    暮色中,一個(gè)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周伯旭的心腹侍衛(wèi)。

    看來,他還沒死心。

    繞去西市。

    我吩咐道,

    甩掉他。

    馬車拐進(jìn)小巷時(shí),我摸出袖中短劍。

    劍身映出我冷厲的眉眼。

    陸賢清,再等等,很快就能讓天下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第3章

    舊劍痕

    西郊別院的梅子熟了,我摘下一顆青果,酸澀在舌尖蔓延。

    三年前,陸賢清出征前,也曾這樣摘過梅子。

    太酸。

    他當(dāng)時(shí)皺眉,卻還是咽了下去,

    等回來時(shí),應(yīng)該正好釀成酒。

    郡主

    楚相宜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她今日換了素色衣裙,發(fā)間只一支木簪,再無半分風(fēng)塵氣息。

    周伯旭最近在查陸將軍舊部。

    她遞上一封密信,指尖有微微墨痕——她親自謄抄的。

    我展開信紙,周伯旭凌厲的字跡躍然紙上:

    查陸賢清舊部張煥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梅核在我掌心硌出深深印子。

    張煥,陸賢清的親衛(wèi)隊(duì)長,靜月谷一役后下落不明。

    周伯旭突然找他做什么

    他昨日見了周澤。

    楚相宜補(bǔ)充道,

    兩人密談至三更。

    我胸口發(fā)緊。

    周澤當(dāng)年帶回的戰(zhàn)報(bào)說陸賢清貪功冒進(jìn),致使全軍覆沒。

    若張煥還活著...

    他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郡主打算怎么做

    讓他查。

    我碾碎手中梅核,

    查得越急,破綻越多。

    楚相宜欲言又止。

    我知她想問什么——為何我對(duì)陸賢清之死如此執(zhí)著

    我們不過是政治聯(lián)姻,能有多少真情

    我走向內(nèi)室,取出一個(gè)烏木匣子。

    匣中是一把短劍,劍鞘陳舊,吞口處刻著小小的陸字。

    他出征前夜,將此劍贈(zèng)我。

    我輕撫劍身,

    說若他戰(zhàn)死沙場(chǎng),要我以此劍斬了傳假消息之人。

    當(dāng)時(shí)我以為他玩笑。

    直到戰(zhàn)報(bào)傳來,說他不遵軍令致將士枉死,我才明白他早有預(yù)感。

    楚相宜忽然跪下:

    郡主,讓我跟您一起去邊城。

    此去兇險(xiǎn)。

    相宜這條命是郡主給的。

    她抬頭,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jiān)決,

    何況周伯旭認(rèn)得您,卻不認(rèn)得喬裝后的我。

    窗外傳來馬蹄聲。

    我迅速合上木匣,卻故意留了一道縫——周伯旭安插在別院的眼線,該回去報(bào)信了。

    三日后,我在郡主府偶遇周建書。

    這位定國公次子一身素袍,在回廊下賞梅,仿佛真是偶然路過。

    郡主安好。

    他行禮的姿態(tài)無可挑剔,卻故意讓袖中密函露出一角。

    我假作未見,寒暄幾句后便要離開。

    周建書突然壓低聲音:

    家兄昨日砸了書房,據(jù)說為找一把劍。

    我腳步微頓。

    魚兒上鉤了。

    什么劍值得世子大動(dòng)肝火

    聽說是...

    周建書抬眼,意有所指地看向我腰間,

    陸將軍的舊物。

    我適時(shí)露出慌亂神色,下意識(shí)按住腰間——那里正掛著陸賢清的短劍。

    周建書眼中閃過精光,滿意地告辭離去。

    當(dāng)夜,周伯旭果然闖進(jìn)郡主府。

    他渾身酒氣,眼底卻清醒得可怕。

    拿出來。

    他攤開手掌,

    陸賢清的劍。

    我后退幾步,背抵在烏木柜前:

    你瘋了這是御賜府�。�

    我瘋

    周伯旭冷笑,一把扯開柜門,

    留著亡夫的劍,日日睹物思人的是誰

    柜中物件嘩啦落地,那把短劍赫然其中。

    周伯旭搶在手里,劍身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還給我!

    我撲上去,被他輕易制住。

    三年了,方穗晚。

    他掐著我下巴,酒氣噴在我臉上,

    你心里裝的還是那個(gè)死人!

    我掙不開他鐵鉗般的手,索性冷笑:

    至少他是個(gè)堂堂正正的英雄,不像你...

    話未說完,他暴怒地將我摜在地上。

    后背撞到案角,疼得我眼前發(fā)黑。

    英雄

    周伯旭拔出短劍,劍尖抵住我咽喉,

    一個(gè)違抗軍令的罪人,也配叫英雄

    劍鋒冰冷,與我生辰宴那日如出一轍。

    但這次,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懼——他怕的不是我,而是這把劍可能帶來的真相。

    滾出去。

    我啞聲道,

    否則明日全京城都會(huì)知道,定國公世子夜闖郡主府,為搶一把劍。

    周伯旭瞳孔收縮。

    僵持片刻,他竟帶劍離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青禾沖進(jìn)來扶我,我卻笑了。

    周伯旭拿走的劍是贗品,真的早被我送去東宮。

    而今晚這場(chǎng)鬧劇,明日就會(huì)傳遍朝野——世子為外室與郡主反目后,又因嫉妒亡夫大動(dòng)干戈。

    多么完美的癡情女子形象。

    誰會(huì)懷疑這樣的我,正在籌劃一場(chǎng)復(fù)仇

    太子聽罷我的計(jì)劃,眉頭緊鎖:

    邊城路途遙遠(yuǎn),且定國公府在軍中勢(shì)力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才要親自去。

    我展開輿圖,指向漠北一處,

    張煥若活著,最可能藏在這里——靜月谷附近的村落。

    周伯旭不會(huì)讓你順利離京。

    所以需要一場(chǎng)戲。

    我看向殿外垂首而立的青年,

    這位是

    太子招手喚那人進(jìn)來:

    我的貼身侍衛(wèi),蕭景。他曾是陸賢清麾下斥候。

    青年行禮時(shí),我注意到他右手缺了兩指——典型的漠北凍傷。

    蕭景直言:

    張煥還活著。三個(gè)月前,有人在黑市買他性命。

    我心頭一跳:

    誰

    線索指向周澤。

    蕭景看了眼太子,得到首肯后繼續(xù)道,

    但張煥被人提前接走了。

    我與太子對(duì)視一眼。

    有人在暗中行動(dòng),且對(duì)我們計(jì)劃了如指掌。

    是敵是友

    十日后有商隊(duì)前往漠北。

    太子最終道,

    蕭景會(huì)護(hù)送你們。但記住,若發(fā)現(xiàn)情況有異,立刻撤回。

    離開東宮時(shí),暮色已深。

    長街盡頭,一個(gè)熟悉的身影倚墻而立——周建書。

    他遠(yuǎn)遠(yuǎn)向我拱手,笑得意味深長。

    夜風(fēng)吹散浮云,露出一彎殘?jiān)隆?br />
    我想起陸賢清戰(zhàn)死那晚,也是這樣的月色。

    他常說:

    穗晚,你該活得自在些。

    快了。

    等真相大白,我就能真正自在。

    第4章

    邊城茶煙

    商隊(duì)的銅鈴在官道上叮當(dāng)作響,我掀開車簾一角,黃土飛揚(yáng)的官道蜿蜒伸向遠(yuǎn)方。

    離京七日,已過潼關(guān)。

    夫人,用些茶水吧。

    楚相宜扮作我的婢女,遞來青瓷茶盞。

    她此刻面容蠟黃,眉梢下垂,與京城那個(gè)明艷的花魁判若兩人。

    我接過茶盞,指尖在杯底觸到一張紙條。

    借著飲茶,迅速瞥了一眼:后方兩騎,跟三日了。

    茶涼了。

    我皺眉放下茶盞,

    去問問何時(shí)能到下一處驛站。

    楚相宜下車時(shí),我迅速檢查了藏在座下的短劍——陸賢清那把真品。

    太子說得對(duì),此行兇險(xiǎn),周伯旭不會(huì)輕易讓我接近真相。

    車外傳來蕭景刻意抬高的聲音:

    回夫人,前方十里便是青柳驛,今日就在那里歇腳。

    我應(yīng)了一聲,指尖輕叩車壁三下——這是我們約定的暗號(hào),表示已察覺跟蹤者。

    日落時(shí)分,商隊(duì)駛?cè)肭嗔A。

    這是座破舊驛站,院墻斑駁,但勝在人流復(fù)雜,易于隱藏。

    夫人住東廂,清凈。

    驛丞引我們穿過嘈雜的前院。

    經(jīng)過馬廄時(shí),我眼角瞥見兩個(gè)陌生男子正在喂馬——正是跟蹤我們的那兩騎。

    入夜后,蕭景悄聲翻窗而入:

    那兩人不像定國公府的人。

    何以見得

    周家的人右腕都有皮甲磨出的繭子。

    蕭景比劃著拉弓的動(dòng)作,

    那兩人手上是刀繭。

    我心頭微動(dòng)。

    不是周伯旭的人,會(huì)是誰派來的

    明日分頭走。

    我展開輿圖,

    商隊(duì)繼續(xù)走官道,我們換小船沿洛水北上。

    計(jì)劃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

    次日清晨,我們?nèi)藗窝b成采藥人悄然離開,而那兩騎果然跟著商隊(duì)走了。

    直到第三日黃昏,我們?cè)诼逅叺男℃?zhèn)等船時(shí),楚相宜突然抓緊我的手臂。

    茶棚里...

    她聲音發(fā)緊,

    那個(gè)人,是明月樓的�?�。

    我假裝整理發(fā)髻,順著她視線看去。

    茶棚里坐著個(gè)錦衣男子,正與船夫交談。

    那人腰間玉佩我認(rèn)得——兵部侍郎府的標(biāo)記。

    周澤的人。

    我心頭一凜。

    周澤竟能料到我們會(huì)改道

    蕭景當(dāng)機(jī)立斷:

    今夜不能上船了。

    他指向遠(yuǎn)處山影,

    翻過那座山有個(gè)漁村,我在那里備了馬。

    我們?cè)谝股谧o(hù)下鉆入山林。

    露水打濕裙擺,荊棘劃破手腕,但誰也不敢停下。

    直到東方泛白,才終于看到山腳下稀疏的燈火。

    到了。

    蕭景長舒一口氣。

    漁村比想象中更破敗,只有十幾戶人家。

    蕭景帶我們來到村東頭一間茅屋前,

    卻突然僵住——門上掛著一串鮮紅的辣椒,

    這是漠北斥候的暗號(hào):危險(xiǎn)。

    走!

    蕭景猛地轉(zhuǎn)身,卻見晨霧中走出五個(gè)持刀漢子,為首的正是在茶棚見過的錦衣人。

    云安郡主。

    那人拱手,笑得陰冷,

    周大人派我來接您回京。

    我按住袖中短劍:

    若我不回呢

    那就得罪了。

    他一揮手,五人同時(shí)拔刀。

    電光火石間,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錦衣人咽喉。

    緊接著箭如雨下,剩下四人接連倒地。

    霧中走出個(gè)跛腳漢子,手持角弓,滿臉風(fēng)霜。

    張...張煥

    蕭景聲音發(fā)顫。

    那人沒答話,只是冷冷掃我一眼:

    為把短劍送命,值嗎

    我心頭劇震——他認(rèn)得陸賢清的劍!

    半月后,邊城西街多了家忘憂茶社。

    楚相宜煮得一手好茶,很快引來城中達(dá)官貴人。

    我扮作喪夫的老板娘,終日坐在柜臺(tái)后撥算盤,耳朵卻豎著聽每一桌的談話。

    聽說京城來了個(gè)大人物...

    今日有客商壓低聲音,

    在查三年前靜月谷的事。

    我手中算珠一頓。

    周伯旭的人來得比預(yù)計(jì)快。

    噓!

    同伴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

    那位的名字提不得,要掉腦袋的!

    他們匆匆結(jié)賬離去,留下幾枚沾汗的銅錢。

    這樣的對(duì)話近日越來越多,卻沒人敢提陸賢清三字。

    當(dāng)年的事在這里仿佛成了禁忌。

    夜深人靜時(shí),楚相宜幫我換藥——那日漁村脫險(xiǎn)后,我肩上中了支暗箭。

    張煥還是不肯見您

    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頭。

    那日救下我們后,張煥只丟下一句三日后子時(shí),駐軍府后巷,便消失在晨霧中。

    我們按約前往,卻只等到一個(gè)送信的小孩,告知我們這家待轉(zhuǎn)手的茶社。

    他信不過我們。

    我輕撫劍鞘,

    或者說,信不過任何與京城有關(guān)的人。

    楚相宜忽然壓低聲音:

    今日二樓雅間,有位客人問起靜月谷的生還者。

    我心頭一緊:

    什么樣的人

    戴著帷帽,但右手缺了兩指。

    蕭景

    他明明說去漠北找張煥的線索,怎會(huì)出現(xiàn)在這里

    次日清晨,我在灶臺(tái)邊發(fā)現(xiàn)一張字條:

    今夜丑時(shí),軍檔庫。

    字跡潦草,卻與那日漁村收到的字條如出一轍——是張煥的手筆。

    軍檔庫墻高丈余,我穿著夜行衣,藏在墻角的陰影里。

    更夫的梆子聲剛過,一個(gè)黑影就從墻頭拋下繩索。

    張煥的臉在月光下格外冷硬:

    只給你一刻鐘。

    我攀繩而上,隨他潛入檔案庫。

    霉味混著塵土撲面而來,張煥熟門熟路地帶我來到最里間的鐵柜前。

    三年前的戰(zhàn)報(bào)都在這里。

    他掏出鐵簽撬鎖,

    周澤帶回京的是謄本,原檔應(yīng)該還在。

    鐵柜打開的瞬間,灰塵飛揚(yáng)。

    我迅速翻找,終于在底層找到標(biāo)著癸卯年七月的匣子——靜月谷之戰(zhàn)就在那年七月初三。

    匣中卻只有一份殘缺的戰(zhàn)報(bào),關(guān)鍵部分都被墨跡污損。

    果然...

    張煥冷笑,

    有人先我們一步。

    我正欲細(xì)看,遠(yuǎn)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張煥猛地吹滅蠟燭,將我推到柜后。

    ...每巡查一次,真麻煩。

    兩個(gè)軍士舉著火把進(jìn)來,

    你說那事兒都過去三年了,還有什么好查的

    噓!上頭說了,但凡有人查靜月谷的檔,立刻拿下。

    火把漸漸逼近,我后背滲出冷汗。

    張煥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指向側(cè)面的小窗——太窄,我過不去。

    我去引開他們。

    他在我掌心寫道,然后指了指地面——讓我藏在這里等。

    不等我反對(duì),他已竄了出去。外面頓時(shí)大亂:

    有賊!

    追!

    腳步聲遠(yuǎn)去后,我急忙翻看殘缺戰(zhàn)報(bào)。

    在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隱約能辨出幾行字:

    陸將軍疑令有詐...遣親衛(wèi)回報(bào)...周副將堅(jiān)持進(jìn)軍...

    突然,背后一涼——有刀尖抵住我后心。

    找到你了,郡主。

    陰冷的聲音響起,

    周大人說得沒錯(cuò),您果然會(huì)來查檔。

    我僵在原地,腦中急轉(zhuǎn)

    。是那日茶棚的錦衣人!

    他沒死在漁村

    把東西放下。

    他刀尖往前送了送,

    否則...

    話音未落,窗外飛來一箭,正中他咽喉。

    錦衣人瞪大眼睛,轟然倒地。

    張煥的臉出現(xiàn)在窗口:

    走!

    我們翻墻逃離時(shí),遠(yuǎn)處已響起警哨。

    張煥帶我七拐八繞,最后鉆進(jìn)一間地窖。

    你不該來。

    他點(diǎn)亮油燈,燈光下那道從眉骨到下巴的傷疤格外猙獰,

    周澤在邊城布了天羅地網(wǎng)。

    陸賢清是怎么死的

    我直接問道。

    張煥瞳孔驟縮,良久才啞聲道:

    軍令是假的。將軍看出有埋伏,派我回去求援。等我?guī)г娳s到...

    他喉結(jié)滾動(dòng),

    只看到滿谷尸體...和周澤的人在補(bǔ)刀。

    我渾身發(fā)冷:

    幸存者呢

    除了我,還有三個(gè)重傷的。

    張煥眼中閃過痛苦,

    后來都傷重不治了。

    地窖里死一般寂靜。

    許久,我緩緩拔出短劍:

    這是他給我的。說若他死于非命,就用這把劍為他討個(gè)公道。

    張煥盯著劍,突然單膝跪地:

    末將...愿隨郡主回京作證。

    我扶起他:

    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

    因?yàn)檫@把劍。

    他輕觸劍鞘上那個(gè)小小的陸字,

    將軍說過,持此劍者,便是他托付性命之人。

    窗外,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真相,終于要浮出水面。

    第5章

    信任之鏈

    地窖里的霉味揮之不去,我盯著張煥背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從右肩斜貫至腰際,像是被人一刀劈開。

    這是靜月谷留下的

    我問。

    張煥套上粗布短衫,遮住傷痕:

    箭傷十七處,刀傷九處,這記最深的...

    他指了指后背,

    是周澤親自動(dòng)的手。

    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土墻上,扭曲變形。

    三年來,這個(gè)僥幸生還的戰(zhàn)士像地鼠一樣活在暗處,守著隨時(shí)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跟我回京。

    我再次請(qǐng)求,

    陸賢清不能白死。

    張煥磨刀的手頓了頓:

    郡主以為我沒試過

    他冷笑,

    三年前我爬回京城,還沒進(jìn)城門就被追殺。這雙腿...

    他卷起褲管,露出觸目驚心的疤痕,

    就是那時(shí)候廢的。

    我胸口發(fā)悶。

    難怪他走路跛得厲害。

    活著的尚且如此,死了的還能討什么公道

    張煥啐了一口,

    周家勢(shì)大,連皇上都要讓三分�?ぶ骱伪匾月褤羰�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快亮了。

    我起身告辭:

    明日我再來。

    張煥頭也不抬:

    不必。

    接下來三日,我暗中跟蹤張煥。

    這個(gè)看似冷漠的漢子,每日拂曉都會(huì)去城西的破廟。

    廟里住著幾個(gè)孤兒寡婦——全是靜月谷陣亡將士的家屬。

    張大哥!

    孩子們見他來了,歡叫著撲上去。

    張煥從懷里掏出油紙包,里面是熱騰騰的肉餅。

    他分餅的樣子很笨拙,卻小心翼翼。

    一個(gè)瞎眼老婦摸索著抓住他的手:

    小煥啊,別總惦記我們。你自己...

    嬸子別擔(dān)心。

    張煥蹲下身,聲音柔和得不像同一個(gè)人,

    鐵柱的撫恤金下月就能領(lǐng)了。

    我站在廟外的老槐樹后,眼眶發(fā)熱。

    陸賢清的舊部,連照顧遺屬的方式都和他如出一轍——當(dāng)年陸賢清也是這樣,每月親自去送撫恤金,記得每個(gè)孩子的名字。

    第四日清晨,我拎著兩壇酒來到地窖。

    張煥見是我,皺眉要關(guān)門。

    不找你作證。

    我將酒壇放在地上,

    只想聽聽他的事。

    張煥盯著酒壇,喉結(jié)動(dòng)了動(dòng)——是漠北的烈酒,陸賢清最愛的那種。

    三碗下肚,他的話漸漸多了。

    將軍從不讓我們喝兵血。

    張煥摩挲著碗沿,

    別的營吃空餉、克扣糧餉,我們營連戰(zhàn)死的馬都要報(bào)備...

    又三碗,他的眼睛紅了。

    靜月谷那天,將軍看出地形不對(duì),說軍令有詐。

    張煥突然攥緊拳頭,

    周澤那王八蛋說將軍畏戰(zhàn),硬是催著進(jìn)軍...

    我屏住呼吸。

    這是第一次有人親口證實(shí)陸賢清的清白。

    我?guī)е娳s到時(shí)...谷里全是血。

    張煥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將軍被三桿長槍釘在崖壁上,眼睛都沒閉...

    酒碗在我手中炸裂,碎片扎進(jìn)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我想象那個(gè)畫面——陸賢清至死都不肯瞑目,他在等什么

    等一個(gè)公道

    還是等有人替他完成未竟之事

    張煥突然抓住我流血的手:

    郡主為何執(zhí)著至此你們不過是...

    政治聯(lián)姻

    我抽回手,

    是,我們沒多少情分。但他尊重我,從不像其他丈夫那樣把妻子當(dāng)附屬品。

    我直視張煥的眼睛,

    這樣的人不該背著污名入土。

    張煥沉默良久,最終搖頭:

    我不會(huì)去京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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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起身從墻縫里掏出一個(gè)油布包,

    這是將軍臨終前交給我的。說若有人持他的劍來尋真相,便交出去。

    油布包里是一塊染血的布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gè)字——周澤通敵,令假。

    我的手不住顫抖。

    這是陸賢清用最后的力氣留下的血書!

    還有這個(gè)。

    張煥又遞來半塊玉佩,

    從周澤身上扯下來的。背面刻著周家暗記。

    我將血書和殘玉貼身收好,正要道謝,外面突然傳來楚相宜急促的哨聲——我們的緊急暗號(hào)。

    茶社后院,楚相宜臉色煞白:

    今早來了幾個(gè)客商,說周澤三日前到了邊城!

    周澤親自來了

    我心頭一緊�?磥砦覀兊男袆�(dòng)已經(jīng)驚動(dòng)了定國公府。

    不止。

    楚相宜壓低聲音,

    他們說周澤在找一個(gè)人...一個(gè)孩子。

    我疑惑地看向張煥,卻發(fā)現(xiàn)他面色大變:

    不可能!那孩子早死了!

    什么孩子

    張煥的拳頭捏得咯咯響:

    將軍的...私生子。

    我如遭雷擊。

    陸賢清有孩子

    婚前還是...婚后

    夫人別誤會(huì)。

    張煥急忙解釋,

    是將軍在漠北救的孤兒,認(rèn)作義子。靜月谷之戰(zhàn)前,將軍派人送他去了安全地方。

    我松了口氣,隨即想到更可怕的事:

    周澤找這孩子做什么

    滅口。

    張煥咬牙,

    那孩子...見過真軍令。

    正說著,蕭景匆匆趕來:

    太子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周建書擢升兵部侍郎,周伯旭與父反目,國公請(qǐng)廢世子。時(shí)機(jī)已至,速歸。

    我攥緊信紙。

    京城風(fēng)云變幻,而這里也危機(jī)四伏。

    周澤親至邊城,說明他已經(jīng)狗急跳墻。

    我們得盡快找到那孩子。

    我看向張煥,

    他在哪

    張煥搖頭:

    除了將軍,沒人知道。

    線索似乎又?jǐn)嗔恕?br />
    但楚相宜突然啊了一聲:

    今早客商還說...周澤去了青松書院。

    張煥猛地站起:

    不好!

    原來青松書院的院長是陸賢清的舊友。

    若那孩子還活著,很可能會(huì)去投奔。

    我們連夜趕往書院,卻還是晚了一步。

    書院火光沖天,哭喊聲四起。

    周澤的人馬已將書院團(tuán)團(tuán)圍住。

    分頭找!

    我塞給張煥一塊玉佩,

    帶那孩子去這個(gè)地址,有人會(huì)保護(hù)你們。

    張煥卻攔住我:

    郡主該回京了。

    他指了指東方,

    周澤敢這么明目張膽,說明周伯旭已經(jīng)失勢(shì)�,F(xiàn)在正是面圣的最佳時(shí)機(jī)。

    火光映在他堅(jiān)毅的臉上,這個(gè)曾拒絕作證的漢子,此刻眼中是決然的光。

    我會(huì)帶那孩子去京城。

    他鄭重承諾,

    以陸家軍的名義起誓。

    我明白,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大承諾。

    有些信任,需要以命相托。

    第6章

    歸途殺機(jī)

    青松書院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

    我攥緊韁繩,看著張煥的身影消失在煙霧中。

    郡主,該走了!

    蕭景拽過我的馬頭,

    周澤的人馬上會(huì)搜山!

    楚相宜已經(jīng)先行一步,去張煥說的安全屋接應(yīng)那孩子。

    我們約定在三十里外的老君廟匯合。

    馬蹄聲漸遠(yuǎn),我回頭望了一眼燃燒的書院。

    陸賢清,你若在天有靈,保佑那孩子平安。

    山路崎嶇,我們不得不下馬步行。

    蕭景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示意安靜。

    前方樹林里傳來金屬碰撞聲——有人在打斗!

    是張煥的聲音。

    蕭景拔刀出鞘,

    郡主在此等候。

    我搖頭,抽出陸賢清的短劍:

    一起。

    撥開灌木,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凝固:

    張煥背靠巨石,左臂鮮血淋漓,仍死死護(hù)著身后一個(gè)十來歲的男孩。

    五個(gè)黑衣人正圍攻他們,刀光如網(wǎng)。

    蕭景吹響警哨,我們的護(hù)衛(wèi)從暗處沖出。

    黑衣人顯然沒料到有埋伏,陣腳大亂。

    帶那孩子走!

    張煥將一個(gè)布包塞給我,

    去京城找太子!

    我接過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正要詢問,腦后突然風(fēng)聲驟起!

    我本能地矮身一躲,一柄飛刀擦著發(fā)髻釘入樹干。

    郡主小心!

    蕭景橫刀擋在我面前。

    新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涌來——我們中了埋伏!

    上馬!

    我抱起那孩子,翻身躍上最近的馬匹。

    箭矢破空而來,我揮劍格擋,金屬相擊的火星濺在臉上,灼熱生疼。

    一支箭射中馬腿,馬兒嘶鳴著栽倒。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護(hù)住孩子滾到路旁。

    布包散開,露出半塊青銅虎符——陸賢清的調(diào)兵信物!

    拿著這個(gè)。

    我將虎符塞進(jìn)孩子衣襟,

    死也不能丟!

    孩子點(diǎn)頭,黑亮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超越年齡的堅(jiān)毅。

    那一瞬間,我在他眉宇間看到了陸賢清的影子。

    蕭景殺出一條血路:

    這邊!

    我們沖進(jìn)密林,借著夜色甩開追兵。

    黎明時(shí)分,終于抵達(dá)老君廟。

    楚相宜從破敗的神像后探出頭,臉上血色盡失。

    張煥呢

    她聲音發(fā)顫。

    我搖頭。

    昨夜混戰(zhàn)中,我們失散了。

    孩子突然拽我衣袖,指著廟外:

    張叔來了!

    晨霧中,一個(gè)血人踉蹌走來,正是張煥。

    他胸前插著半截?cái)嗉�,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腳印。

    箭...箭上有毒...

    他栽倒在門檻上,仍死死抓著那孩子的肩膀,

    小滿...說給郡主聽...

    名叫小滿的孩子跪下,從懷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

    這是院長爺爺臨死前給的。說周澤和北狄人...有書信往來...

    張煥的呼吸越來越弱。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

    堅(jiān)持住,我們帶你回京。

    不成了...

    他苦笑,

    將軍...我終于能見您了...

    最后一口氣咽下前,他渾濁的眼睛突然清明:

    郡主...我家人...

    我以性命擔(dān)保他們的安全。

    我緊握他的手,

    你的妻子會(huì)在郡主府得到庇護(hù),孩子可以入太學(xué)。

    張煥眼中閃過釋然,隨后永遠(yuǎn)凝固。

    小滿伏在尸體上無聲抽泣。

    我掰開張煥緊握的左手——掌心是一枚帶血的銅紐扣,上面刻著周家家徽。

    十日后,我們改扮成送葬隊(duì)伍,順利通過潼關(guān)。

    小滿扮作孝子,懷中藏著虎符和密信。

    那夜血戰(zhàn)后,我們確認(rèn)追殺者中確有周澤的心腹,但還有一撥人身份不明——這讓我更加警惕。

    太子派人來接應(yīng)了。

    入夜后,蕭景指著遠(yuǎn)處山道上的火把。

    我卻沒有放松。

    太順利了...周澤在邊城鬧出這么大動(dòng)靜,京城怎么可能毫無防備

    果然,在距離京城三十里的黑松林,我們?cè)庥隽说诙ǚ鼡簟?br />
    箭雨從天而降時(shí),我正幫小滿整理孝服。

    一支箭穿透車簾,釘在我耳畔的木框上。

    敵襲!

    馬車瞬間被射成刺猬。

    我護(hù)著小滿滾下車廂,藏在一塊巨石后。

    月光下,數(shù)十黑影從林中涌出,刀光如雪。

    不是周家的人。

    蕭景格開一刀,低聲道,

    是死士!

    這些刺客招招致命,明顯訓(xùn)練有素。

    我們的護(hù)衛(wèi)接連倒下,眼看就要全軍覆沒。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拔出陸賢清的短劍,刺入一個(gè)偷襲蕭景的刺客后背。

    溫?zé)岬难獓娫谖夷樕�,腥得發(fā)苦。

    郡主會(huì)武

    蕭景驚愕道。

    我沒空解釋。

    陸賢清生前教過我防身術(shù),只是從未在人前顯露。

    短劍在我手中化作銀蛇,雖不致命,但足以自保。

    一支冷箭突然射向小滿!

    我飛撲過去,箭矢擦著肩膀劃過,火辣辣的疼。

    蕭景趁機(jī)擲出匕首,正中放冷箭者的咽喉。

    走!

    他拽起我和小滿,沖向接應(yīng)點(diǎn)。

    身后刺客緊追不舍。

    就在我們力竭之際,前方亮起一片火把——是太子的親衛(wèi)!

    刺客見狀立刻撤退,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末將來遲。

    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下跪請(qǐng)罪。

    我搖頭,看向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小滿:

    孩子沒事就好。

    親衛(wèi)護(hù)送我們連夜入京。

    當(dāng)巍峨的城墻出現(xiàn)在晨曦中時(shí),我肩上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但心里的怒火越燒越旺。

    周伯旭,這場(chǎng)戲該收?qǐng)隽恕?br />
    東宮密室,太子仔細(xì)查驗(yàn)虎符和密信,臉色越來越凝重。

    周澤通敵的證據(jù)確鑿。

    他指著信上一處印記,

    這是北狄左賢王的私印。

    小滿跪在地上,聲音稚嫩卻清晰:

    院長爺爺說,靜月谷是陷阱。周副將早就和北狄人約好,要害死陸將軍。

    太子扶起孩子:

    你還記得真軍令的內(nèi)容嗎

    記得。

    小滿背誦道,

    七月丙寅,命陸部駐守黑石崖,不得妄動(dòng)。但周副將拿來的是命陸部即刻進(jìn)軍靜月谷。

    我胸口發(fā)緊。

    一字之差,葬送了整支軍隊(duì)。

    周澤不過是個(gè)棋子。

    太子冷笑,

    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周伯旭。

    我接過話,

    他嫉妒陸賢清,更恨我嫁過人。

    太子卻意味深長地?fù)u頭:

    不止如此。當(dāng)年父皇想通過聯(lián)姻拉攏定國公府,而陸賢清是主戰(zhàn)派,與周家利益相悖。

    我恍然。

    原來陸賢清的死,不僅是情敵相害,更是政治謀殺!

    接下來怎么辦

    我問。

    太子展開一幅朝臣名錄:

    先助周建書取代世子之位,再讓陸老夫人擊登聞鼓。

    他指向幾個(gè)名字,

    這些是陸賢清的舊部,屆時(shí)會(huì)聯(lián)名上奏。

    張煥的家人...

    已派人去接了。

    太子保證道,

    至于小滿,就留在東宮。

    離開前,小滿突然拉住我的衣袖:

    郡主,張叔說...說陸將軍臨終前一直念著您的名字。

    我眼眶一熱,匆匆轉(zhuǎn)身。

    現(xiàn)在不是軟弱的時(shí)候。

    陸府比三年前更破敗了。

    院墻斑駁,庭中雜草叢生。

    陸老夫人獨(dú)自坐在梧桐樹下,背影佝僂得像棵枯樹。

    老夫人。

    我跪下行大禮。

    她緩緩轉(zhuǎn)身,渾濁的眼中閃過光亮:

    穗晚啊...老身就知道你會(huì)來。

    我捧出虎符和血書,還未開口,淚水已模糊視線。

    老夫人干枯的手指撫過血書,突然狠狠拍案:

    我兒死得冤!

    這一拍仿佛用盡她全部力氣,隨后劇烈咳嗽起來。

    我忙上前攙扶,卻被推開。

    老身明日就去敲登聞鼓!

    她顫巍巍站起,從內(nèi)室捧出一套官服——陸賢清的朝服,

    這些年,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我哽咽難言。

    這位喪子的母親,竟將兒子的朝服保存得如此完好,金線依舊閃閃發(fā)亮。

    陛下若不肯受理呢

    我小心地問。

    老夫人冷笑,從袖中掏出一封奏折:

    這是賢清生前好友聯(lián)名的萬言書。陛下若不受理...

    她指了指宮城方向,

    老身就撞死在盤龍柱上!

    我肅然起敬。

    這位看似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體內(nèi)流淌著將軍世家的剛烈之血。

    離開陸府時(shí),夕陽如血。

    我摸了摸袖中的密信——明日朝堂,必將掀起腥風(fēng)血雨。

    周伯旭,你欠陸賢清的,該還了。

    第7章

    世子墜落

    五更鼓剛過,我已穿戴整齊。

    今日大朝會(huì),太子將實(shí)施計(jì)劃的第一步。

    郡主真要上朝

    青禾為我系上素色腰帶,

    怕是會(huì)遇見...

    正合我意。

    我撫平衣袖上的褶皺。

    三年了,我等著親眼見證周伯旭從云端墜落。

    宮門外,文武百官陸續(xù)到來。

    我站在角落里,看著周伯旭騎馬而至。

    他依舊錦衣玉帶,卻眼窩深陷,面色青白,顯然多日未得好眠。

    云安郡主

    一個(gè)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建書不知何時(shí)站在了我身后,一身嶄新官服,氣度沉穩(wěn)。

    今日天涼,郡主當(dāng)添件衣裳。

    他說著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

    我抬手婉拒,卻見他借著遞衣的動(dòng)作,將一封信滑入我袖中。

    家兄近日脾氣暴躁。

    他聲音壓得極低,

    昨日還砸了祠堂的祖宗牌位。

    我挑眉。

    周伯旭竟敢動(dòng)祖宗牌位

    這在重視孝道的世家中,可是大不敬之罪。

    鐘聲響起,百官列隊(duì)入殿。

    我作為郡主,站在女眷區(qū)域,恰好能看清整個(gè)朝堂。

    皇帝剛坐上龍椅,兵部尚書就出列奏道:

    陛下,邊關(guān)急報(bào),北狄左賢王集結(jié)五萬大軍,似有異動(dòng)。

    朝堂頓時(shí)嘩然。皇帝皺眉:

    周澤何在他上月不是去邊關(guān)巡查了嗎

    太子適時(shí)出列:

    回父皇,周侍郎三日前已返京,卻稱病不出。

    說著遞上一份奏折,

    兒臣卻收到邊關(guān)守將密報(bào),說周侍郎與北狄使者秘密會(huì)面。

    皇帝臉色驟變。

    周伯旭立刻出列辯解:

    陛下明鑒!周澤對(duì)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是嗎

    太子輕笑,拍了拍手。

    侍衛(wèi)押著一個(gè)五花大綁的人走上殿來——正是周澤!

    我屏住呼吸。

    太子何時(shí)抓的人

    周澤滿臉血污,看到周伯旭就大喊:

    世子救我!您讓我做的事我都——

    住口!

    周伯旭厲聲打斷,額角青筋暴起,

    誰指使你污蔑本世子

    太子不慌不忙:

    周侍郎,把你昨晚的供詞再說一遍。

    周澤伏地顫抖:

    三年前靜月谷之役,是世子命我假傳軍令,誘陸將軍入埋伏...這次去邊關(guān),也是世子讓我聯(lián)系北狄...

    胡說八道!

    周伯旭一腳踹翻周澤,轉(zhuǎn)身向皇帝跪下,

    陛下,這是有人栽贓!

    栽贓

    太子取出我從邊城帶回的血書,

    那這陸將軍臨終血書,也是栽贓嗎

    朝堂炸開了鍋。

    皇帝看完血書,臉色陰沉如水:

    周愛卿,你有何話說

    定國公踉蹌出列,老臉煞白:

    老臣...老臣教子無方...

    說著突然轉(zhuǎn)身,狠狠扇了周伯旭一耳光,

    逆子!你竟敢通敵賣國!

    這一耳光打得極重,周伯旭嘴角滲血。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父親:

    父親!您信外人不信兒子

    證據(jù)確鑿,你還狡辯!

    定國公顫抖著摘下官帽,

    陛下,老臣請(qǐng)廢周伯旭世子之位,改立次子建書!

    我冷眼旁觀這場(chǎng)父子反目的大戲。

    周建書適時(shí)出列,呈上一疊家書:

    陛下,這是家兄與周澤往來的書信,上面有家兄私印。

    皇帝翻閱書信,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后他拍案而起:

    周伯旭革除世子之位,交大理寺審查!周澤即刻處斬!定國公...罰俸一年,以觀后效。

    周伯旭如遭雷擊,癱坐在地。

    侍衛(wèi)上前摘去他的冠帶時(shí),他突然抬頭,目光穿過大殿,直直釘在我臉上——那眼神怨毒如蛇。

    我微微一笑,用口型說了三個(gè)字:

    剛開始。

    散朝后,我在宮門外偶遇周建書。

    這位新晉世子意氣風(fēng)發(fā),再不是當(dāng)年那個(gè)謹(jǐn)小慎微的次子。

    多謝郡主相助。

    他假意欣賞路邊梅花,低聲道,

    不過家兄不會(huì)輕易認(rèn)輸。

    世子多慮了。

    我撫過梅枝,

    鐵證如山,他還能如何

    周建書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郡主可知,家兄為何恨陸將軍至此

    我手指一顫,梅花應(yīng)聲而落。

    因?yàn)樗惹笕⒖ぶ鞑坏�,而郡主寧愿守寡也不愿改嫁�?br />
    周建書輕聲道,

    直到陛下賜婚...他以為終于得到您,卻發(fā)現(xiàn)您心里永遠(yuǎn)有個(gè)死人。

    我冷笑轉(zhuǎn)身:

    所以他就要陸賢清死不瞑目讓千百將士枉死邊關(guān)

    周建書沒有回答,只是遞給我一個(gè)錦囊:

    家兄的書房暗格中找到的�;蛟S...對(duì)郡主有用。

    錦囊里是一塊玉佩,刻著北狄文字。

    我翻到背面,呼吸一滯——這是宮中之物!上面還有模糊的御賜印記。

    難道...周伯旭背后還有人

    接下來的日子,京城謠言四起。

    有人說周伯旭買通獄卒,準(zhǔn)備潛逃;

    有人說他瘋了,整日在酒館買醉。

    三日后,我乘車路過朱雀大街,楚相宜突然拉開車簾:

    郡主,看那邊!

    醉仙樓前,一個(gè)披頭散發(fā)的男子正與人廝打。

    那人錦衣污損,正是周伯旭!

    他嘶吼著,一拳打翻對(duì)面的人:

    本世子也是你能嘲笑的

    圍觀者哄笑:

    哪來的世子定國公府新世子正在兵部辦公呢!

    周伯旭如野獸般撲上去,卻被眾人推倒在地。

    他爬起來時(shí),正好看到我的馬車。

    方穗晚!

    他嘶喊著追來,卻在街心絆倒,滾了一身塵土。

    馬車漸遠(yuǎn),他的吼聲仍隱約可聞:

    你以為贏了嗎等著...等著...

    楚相宜小臉煞白:

    郡主,這下您可解恨了

    恨

    我搖頭,

    這只是開始。

    回府后,太子派人送來密信:

    明日五更,陸老夫人擊登聞鼓。一切已安排妥當(dāng)。

    我燒掉信紙,取出陸賢清的短劍細(xì)細(xì)擦拭。

    明日過后,這把劍就能飲仇人之血了。

    夜深人靜時(shí),我忽然想起周建書給的玉佩。

    若周伯旭背后真有宮中之人...會(huì)是誰

    窗外,一輪血月高懸。

    明日,注定是個(gè)流血的日子。

    第8章

    登聞鼓響

    五更未至,我已立在宮門外。

    冬日的寒風(fēng)如刀,卻不及我心頭熱血沸騰。

    遠(yuǎn)處傳來沉悶的鼓聲——登聞鼓響了!

    按律,有人擊此鼓,皇帝必須親臨受理。

    宮門緩緩開啟,侍衛(wèi)高喊:

    宣擊鼓人上殿!

    人群分開,陸老夫人一身素縞,手捧陸賢清靈位,緩步而來。

    她走得極穩(wěn),仿佛手中托著的不是木牌,而是千鈞重?fù)?dān)。

    行至我面前時(shí),她微微頷首,眼中是視死如歸的決然。

    老夫人...

    我喉頭發(fā)緊。

    老身今日,要為我兒討個(gè)公道。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

    穗晚,你且看著。

    我跟在老夫人身后步入大殿。

    文武百官早已列隊(duì),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緊張感。

    皇帝高坐龍椅,面色陰沉。

    周伯旭戴著鐐銬跪在殿中,身邊是面色灰敗的定國公。

    陸老夫人行至御前,緩緩跪下,將靈位高舉過頭:

    陛下,老婦陸門張氏,為子鳴冤!

    滿殿寂靜,只有老夫人蒼老的聲音回蕩:

    三年前,我兒陸賢清奉命出征,卻遭奸人陷害,背負(fù)污名而死。今日老身冒死上奏,請(qǐng)陛下明察!

    皇帝抬手:

    老夫人請(qǐng)講。

    陸老夫人從懷中取出血書,雙手呈上:

    這是我兒臨終所書,指證副將周澤假傳軍令!

    太監(jiān)將血書傳至御前。

    皇帝看罷,臉色越發(fā)陰沉:

    周澤何在

    太子出列:

    回父皇,周澤已押在殿外。

    帶上來!

    周澤被侍衛(wèi)拖上殿時(shí),已不成人形。

    他趴在地上,顫抖著看向周伯旭,眼中滿是恐懼。

    周澤,

    皇帝冷聲道,

    這血書所言可是實(shí)情

    周澤抖如篩糠,突然撲向周伯旭:

    世子!您答應(yīng)過保我家人性命的!現(xiàn)在他們抓了我妻兒,您不能見死不救��!

    周伯旭一腳踹開他:

    瘋狗亂咬人!本世子何曾指使過你

    肅靜!

    皇帝拍案,

    傳證人!

    殿側(cè)小門開啟,蕭景牽著小滿的手走進(jìn)來。

    孩子穿著素服,手捧一個(gè)烏木匣子,走到御前跪下。

    這孩子是...

    皇帝皺眉。

    回陛下,

    太子道,

    此乃陸將軍義子,當(dāng)年靜月谷之役的見證者。

    小滿打開匣子,取出半塊虎符:

    這是義父的調(diào)兵符。那日周副將拿來軍令,命義父進(jìn)軍靜月谷。但義父說...

    孩子聲音清亮,

    真軍令是讓他駐守黑石崖。

    朝堂嘩然。

    皇帝示意小滿繼續(xù)。

    周副將堅(jiān)持要進(jìn)軍,義父只好派張煥叔叔回去求援。

    小滿眼圈發(fā)紅,

    后來...后來谷里全是血...

    孩子說不下去了,蕭景接話道:

    陛下,末將當(dāng)年隨張煥求援,親眼所見靜月谷已成修羅場(chǎng)。陸將軍被長槍釘在崖壁,而周澤的人正在補(bǔ)刀!

    謊言!

    周伯旭突然暴起,鐐銬嘩啦作響,

    這是方穗晚設(shè)計(jì)的陰謀!她恨我娶了她,心里卻裝著那個(gè)死人!

    他轉(zhuǎn)向皇帝,眼中閃著瘋狂的光:

    陛下,臣承認(rèn)嫉妒陸賢清,但假傳軍令是周澤自作主張!臣最多...最多是知情不報(bào)...

    無恥!

    陸老夫人突然站起,從袖中抽出一疊信件,

    這些是你與周澤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務(wù)必讓陸賢清有去無回!

    信件傳至御前,皇帝越看臉色越青。

    最后他拍案而起:

    周伯旭,你還有何話說

    周伯旭面如死灰,突然獰笑起來:

    是,是我干的!

    他猛地指向我,

    可這一切都是因?yàn)樗�!方穗晚�?br />
    滿朝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周伯旭聲音嘶�。�

    陛下,臣三度求娶不得,她卻甘愿為陸賢清守寡!臣...臣是一時(shí)糊涂...

    住口!

    陸老夫人厲聲打斷,

    我兒尸骨未寒,陛下就下旨令穗晚改嫁。她跪在雪地里求了三天三夜,你們誰理會(huì)過

    我咬緊牙關(guān)。

    那三日的風(fēng)雪,至今仍在我夢(mèng)中呼嘯。

    老夫人轉(zhuǎn)向皇帝,老淚縱橫:

    陛下,老身不懼死,只怕我兒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啊!

    皇帝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周伯旭指使假傳軍令,致將士枉死,罪不容赦。著革除一切爵位,腰斬于市。定國公教子無方,奪爵抄家,全族流放三千里。

    他頓了頓:

    周建書揭發(fā)有功,特許另立門戶,保留官職。陸賢清追封忠勇侯,以侯禮改葬。

    周伯旭癱軟在地,褲襠濕了一片。

    定國公老淚縱橫,卻不敢求情。

    皇帝又看向我:

    云安郡主忍辱負(fù)重,查明真相,賜黃金千兩,絹百匹。

    我伏地謝恩,心中卻無半分喜悅。

    黃金千兩,能換回陸賢清嗎

    退朝時(shí),周伯旭被侍衛(wèi)拖走。

    經(jīng)過我身邊時(shí),他突然掙扎著抓住我的衣角:

    方穗晚...你以為贏了嗎等著...會(huì)有人替我...

    侍衛(wèi)一棍打在他頭上,聲音戛然而止。

    陸賢清的墓修葺一新,漢白玉碑上刻著忠勇侯陸公賢清之墓。

    我跪在碑前,焚香祭拜。

    賢清,真相大白了。

    我撫過冰冷的石碑,

    周伯旭明日行刑,你會(huì)看到嗎

    無人應(yīng)答,唯有北風(fēng)嗚咽。

    我取出隨身帶的酒,灑在墓前:

    這是你最喜歡的漠北烈酒...答應(yīng)過等你回來喝的...

    酒香彌漫中,我仿佛看見他站在墓旁,鎧甲明亮,笑容溫和如初。

    他說:

    穗晚,你該為自己活了。

    眼淚終于落下。

    三年隱忍,大仇得報(bào),為何心中只有無盡空虛

    楚相宜悄悄走來,為我披上斗篷:

    郡主,天晚了。

    我拭去淚水:

    相宜,你說人活著...除了仇恨,還該有什么

    她愣住,隨后輕聲道:

    奴婢不知。但郡主還年輕,往后的日子...長著呢。

    是啊,往后的日子。

    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轉(zhuǎn)身離去。

    明日過后,該想想將來的路了。

    第9章

    離京春

    刑場(chǎng)設(shè)在朱雀門外的廣場(chǎng)。

    我站在太子安排的茶樓雅間,透過紗窗俯瞰。

    周伯旭被押上刑臺(tái)時(shí),已經(jīng)不成人形,囚衣污穢,須發(fā)結(jié)滿血痂。

    不看看仇人最后一面

    太子輕啜茶湯,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我搖頭。

    三年來,我做夢(mèng)都想看周伯旭血債血償。

    可此刻,心中竟無半分快意。

    刑臺(tái)下人群騷動(dòng)。

    有人扔爛菜葉,有人高聲咒罵。

    一月前,這些人還諂媚地稱他世子爺。

    陛下本不想處死他。

    太子突然道,

    是孤堅(jiān)持要按律行刑。

    我轉(zhuǎn)頭看他。

    晨光中,這位儲(chǔ)君眉目如畫,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為什么告訴我這個(gè)

    因?yàn)楣孪胫溃?br />
    太子放下茶盞,

    郡主大仇得報(bào)后,有何打算

    我望向窗外。

    刑臺(tái)上,周伯旭正瘋狂掙扎,劊子手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定國公世子,如今像條喪家之犬。

    離京。

    我輕聲道,

    去個(gè)沒人認(rèn)識(shí)的地方。

    太子若有所思:

    因?yàn)楣赂富誓堑蕾n婚圣旨

    我握緊袖中的手。

    先帝那道強(qiáng)行讓我改嫁的圣旨,確實(shí)是所有悲劇的開端。

    不全是。

    我深吸一口氣,

    只是忽然不明白,這三年我為何而活。

    太子凝視我片刻,突然笑了:

    方穗晚,你可知當(dāng)年父皇為何執(zhí)意將你嫁給周伯旭

    窗外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人群的驚呼。

    我沒有回頭。

    周伯旭的生命,就此終結(jié)。

    不是為了籠絡(luò)漠北世家嗎

    是,也不是。

    太子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父皇臨終前交給孤的�?纯窗�。

    信紙已經(jīng)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漠北方氏勢(shì)大,宜以姻親籠絡(luò)。然方穗晚性剛,若與陸賢清聯(lián)姻,恐成邊關(guān)隱患。可令陸賢清戰(zhàn)死,改嫁周伯旭,以分漠北之勢(shì)。

    我雙手發(fā)抖。

    原來陸賢清的死,先帝早有預(yù)料!

    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政治犧牲品。

    現(xiàn)在明白了

    太子收回密信,

    父皇要的不是周伯旭娶你,而是要漠北軍方與世家分裂。

    我喉嚨發(fā)緊:

    所以...陸賢清必須死

    不錯(cuò)。

    太子目光銳利,

    但他沒料到周伯旭會(huì)假傳軍令,更沒料到你會(huì)在三年后翻案。

    陽光突然刺眼起來。

    我扶住窗欞,胃里翻江倒海。

    這算什么

    我苦心經(jīng)營的復(fù)仇,不過是權(quán)力游戲中的一小步

    恨孤嗎

    太子問。

    我搖頭。

    恨有何用

    這王朝的每一塊磚石,都浸透著無辜者的血。

    孤準(zhǔn)你離京。

    太子起身,

    但記住,無論走多遠(yuǎn),你永遠(yuǎn)是云安郡主。若有一日想回來,東宮的門為你敞開。

    他離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已經(jīng)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四個(gè)月牙形的血痕。

    新帝登基那日,我入宮辭行。

    紫宸殿煥然一新,年輕的皇帝端坐龍椅,比當(dāng)太子時(shí)更顯威嚴(yán)。

    真要走

    他放下朱筆,

    孤...朕還打算讓你掌管女官。

    我伏地叩首:

    臣妹閑散慣了,不堪大任。

    皇帝沉默片刻:

    想去何處

    邊城。

    我抬頭,

    那里有片梅林,開得極好。

    這理由半真半假。

    邊城確實(shí)有梅林,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是陸賢清戰(zhàn)斗過的地方,也是真相開始浮出水面的地方。

    皇帝走下龍階,親手扶我起來:

    朕準(zhǔn)了。郡主府會(huì)一直留著,隨時(shí)可以回來。

    他遞來一塊令牌:

    憑此可調(diào)用各州府兵馬,保重。

    我眼眶微熱。

    這位表哥從小待我親厚,即便知道先帝密謀,也從未將我當(dāng)作棋子。

    離宮時(shí),楚相宜在長廊下等我。

    她已經(jīng)收拾好行裝,一身素衣,像個(gè)尋常富家小姐。

    你真要跟我走

    我第無數(shù)次問,

    京城繁華,邊城艱苦。

    楚相宜笑了,眼角泛起細(xì)紋:

    郡主,相宜這條命是您給的。再說...

    她調(diào)皮地眨眨眼,

    您會(huì)煮茶嗎會(huì)梳頭嗎

    我也笑了。

    是啊,離了這丫頭,我怕是連頭發(fā)都梳不好。

    馬車駛出宮門時(shí),我最后回望了一眼。

    朱墻金瓦在夕陽中熠熠生輝,美得令人心碎。

    這里埋葬了我的青春,我的愛情,也淬煉了我的鋒芒。

    走吧。

    我放下車簾,

    該開始新生活了。

    邊城的春天來得遲。

    我們?cè)谝惶幰郎桨男℃?zhèn)安家,買了間帶院子的宅子。

    楚相宜手藝巧,將荒廢的院子打理得花木扶疏。

    郡主,您看!

    她興奮地指著一株幼苗,

    是桃樹!明年就能開花。

    我蹲下身,摸了摸嫩綠的葉子。

    在京城,我從未注意過草木枯榮。

    如今卻為一片新葉歡喜。

    鎮(zhèn)上女子大多不識(shí)字。

    我開了間學(xué)堂,教她們讀書算賬。

    起初只有三五個(gè)膽大的來,后來連里正的女兒都偷偷報(bào)名。

    楚相宜則教琴藝。

    她彈得一手好琵琶,音色如珠落玉盤。

    孩子們愛圍著她聽曲,叫她楚先生。

    偶爾夜深人靜,我會(huì)取出陸賢清的短劍擦拭。

    劍身依舊寒光凜凜,只是我不再隨身攜帶,而是將它收入錦盒,與過去一同珍藏。

    立夏那日,鎮(zhèn)上來了個(gè)陌生男子,在學(xué)堂外徘徊。

    楚相宜警覺地告訴我,那人像京城來的。

    要避一避嗎

    她緊張地問。

    我搖頭。

    若皇帝派人找我,避也無用。

    不料那人竟是周建書!

    他微服而來,一身商賈打扮,若非那道劍眉,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來。

    郡主別來無恙。

    他拱手行禮,姿態(tài)依舊恭敬。

    我請(qǐng)他入內(nèi)看茶:

    周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貴,怎會(huì)來這邊陲小鎮(zhèn)

    奉皇命巡查邊關(guān)。

    他輕啜茶水,突然壓低聲音,

    家兄...臨終前說了些話,下官覺得該告訴郡主。

    我手指一顫,茶水濺在衣袖上。

    他說什么

    周建書目光復(fù)雜:

    他說...假傳軍令一事,是先帝默許的。

    我胸口如遭重?fù)簟?br />
    所以太子給我的密信,只是真相的一半

    下官查過家父的密檔。

    周建書繼續(xù)道,

    先帝確實(shí)暗示過要除掉陸將軍,但沒想到家兄會(huì)勾結(jié)北狄...陛下也是登基后才知道。

    難怪太子當(dāng)時(shí)問我恨不恨他。

    他早知道全部真相,卻選擇隱瞞最殘酷的部分。

    為何告訴我這些

    我聲音發(fā)澀。

    周建書放下茶盞:

    因?yàn)楸菹抡f...您有權(quán)知道。

    他告辭時(shí),夕陽正紅。

    我站在院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塵土飛揚(yáng)的官道上。

    楚相宜悄悄握住我的手。

    郡主,要離開嗎

    我搖頭。

    知道真相又如何

    先帝已逝,陸賢清不會(huì)復(fù)活。

    而我...終于有了新生活。

    今晚想吃什么

    我挽起袖子,

    我下廚。

    楚相宜瞪大眼睛:

    您會(huì)做飯

    學(xué)唄。

    我笑著走向灶房,

    總不能一輩子靠你。

    晚風(fēng)送來遠(yuǎn)處學(xué)堂孩子們的讀書聲。

    我抬頭望天,暮色蒼茫中,第一顆星子正悄然亮起。

    陸賢清,你看到了嗎

    我活得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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