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之劫》第一章·初遇
臘月寒風卷過荒山,滿目枯枝敗葉中,唯有一株老桃樹不合時宜地綻放著。粉白的花朵在凜冽風中紋絲不動,仿佛被無形的結(jié)界籠罩。
溫故攥緊手中《山海異聞錄》,指節(jié)因緊張而發(fā)白。三日前的夢境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雪地里盛放的桃花,樹梢上若隱若現(xiàn)的紅衣女子。作為十里八鄉(xiāng)最年輕的秀才,他本不該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可那縷若有若無的桃花香,卻讓他鬼使神差地尋到了此處。
姑、姑娘...他的聲音比枝頭殘雪還要輕顫,天寒地凍,怎在此處酣睡
桃枝上的女子緩緩睜眼,鴉羽般的睫毛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流轉(zhuǎn)著妖異的光彩。她赤足輕點枝干,繡著桃紋的紅色裙裾在風中翻飛,露出腳踝上一串青銅鈴鐺。
小秀才。她忽然俯身,發(fā)間桃瓣簌簌落在溫故肩頭,你踩到我的根了。
溫故慌忙后退,卻見女子指尖輕勾,他懷中的書冊無風自動,嘩啦啦翻到記載桃木精怪的那頁。
原來是為這個來的她輕笑,聲音里帶著蜜糖般的危險,那你可知,上一個來尋異聞的書生,如今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溫故喉結(jié)滾動,卻仍固執(zhí)地仰頭: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若姑娘真是精怪,也該、也該...
也該怎樣她忽然貼近,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的喉結(jié)。
也該讀圣賢書!溫故閉眼喊完,卻聽到銀鈴般的笑聲。再睜眼時,滿樹桃花紛揚如雨,女子的身影已化作流光融入樹干。唯有他衣襟上殘留的桃花香,證明方才并非幻覺。
老桃樹的年輪里,隱約傳來帶著笑意的低語:明日帶壺酒來,小秀才。我告訴你...王珂公子是怎么自己吊死在這桃枝上的。
《桃之劫》第二章·佛妖之辯
溫故在桃樹下呆立良久,直到暮色四合才如夢初醒。他伸手觸碰樹干,卻見樹皮上浮現(xiàn)出一張美人面,驚得他連退三步。
書呆子,明日記得帶杏花釀。樹皮上的紅唇開合,吐出的氣息帶著桃花香,要城南趙記的,摻水的可騙不過我。
姑、姑娘...溫故攥著衣角,更深露重,不如先回家...
家美人面忽然扭曲,整株桃樹無風自動,這不就是么
霎時間萬千桃瓣騰空而起,形成一道粉色旋風。溫故慌忙以袖遮面,待風停時,樹上早已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花瓣粘在他唇上,甜得發(fā)苦。
(次日清晨)
桃枝上的露珠突然齊齊墜落。無量寺主持手持鎏金禪杖立于樹下,袈裟上的金線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禪杖頓地,震落一地桃花,千年修為不易,施主何必再造殺孽
樹梢傳來輕笑。桃夭斜倚枝頭,指尖把玩著一縷青絲:大和尚好生奇怪,老天都沒降雷劈我,你倒急著替天行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屠刀桃夭忽然翻身落地,赤足踩過滿地落花,你們哪只眼睛見我殺人了她每說一個名字就豎起一根手指,王珂自縊,肖煜被親弟毒殺,顧清是個病秧子,原二郎葬身虎口...七根手指依次展開,像朵索命的花。
住持的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子滾落一地。他盯著桃夭腕間時隱時現(xiàn)的黑線,沉聲道:以妖術(shù)惑人心智,與持刀何異
桃夭的笑僵在臉上。她腕間的黑線突然暴長,那是業(yè)障凝成的鎖鏈。
(主持離去后)
出來吧。桃夭突然轉(zhuǎn)身,裙擺掃過滿地佛珠。躲在石碑后的溫故差點打翻酒壇。
怎、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
桃夭的身影倏忽出現(xiàn)在他背后,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脖頸:我是專害書生的精怪啊...她的氣息像毒蛇的信子,不怕我挖了你的心肝下酒
溫故閉眼發(fā)抖,卻還死死抱著酒壇:孔、孔子曰...有教無類...
壇口封泥突然碎裂,一縷酒香飄出。桃夭抽了抽鼻子,突然笑出聲:算你老實,沒摻水。她勾勾手指,酒壇自動飛入樹洞,今日饒你一命~
《桃之劫》第三章·名劫
溫故跌坐在桃樹根上,青衫沾滿花瓣。桃夭俯身時,發(fā)梢垂落的桃花拂過他的鼻尖。
叫什么名字她指尖勾起他的下巴。
溫、溫故...溫故而知新的溫故...
桃夭瞳孔驟縮。她突然掐住他的臉頰:溫家那個一門七進士的溫家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你曾祖父是不是叫溫世衡
見書生疼得點頭,桃夭猛地松手。她背過身去,腕間黑線突然暴漲三寸——那是她百年來第一次失控的業(yè)障。
桃之夭夭...她突然轉(zhuǎn)身,笑得枝頭桃花盡數(shù)綻放,記住了,要這樣念。每一個字都帶著蠱惑人心的妖力。
溫故著了魔般輕喚:夭夭...陽光穿過花隙落在他臉上,那笑容純粹得讓桃夭心口發(fā)疼。
愚蠢!溫世衡的曾孫...當年那老東西帶人伐我本體時,可沒這般天真
可當她側(cè)首偷瞥,看見少年癡望著自己的模樣,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揚起。這一笑讓滿園春色盡失顏色,溫故手中的書冊啪嗒落地。
(兩年后)
-
畫舫上,溫故為桃夭讀詩,她故意掀翻硯臺,墨汁染黑他月白長衫。書生不惱,反而就著墨跡教她畫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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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桃林,她假裝害怕雷鳴鉆進他懷里,實則悄悄吸食他溢出的陽氣�?僧敯l(fā)現(xiàn)他著涼,又連夜盜來太醫(yī)署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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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jié)街市,她變出滿樹琉璃燈,卻因他買的一支糖葫蘆笑得像個凡人。
(溫家祠堂)
荒唐!溫父摔碎茶盞,那妖女害死的王珂,就是你表姑丈的外甥!
溫故跪得筆直:夭夭從未殺人,那些都是...
妖術(shù)惑心比刀劍更毒!祖父的龍頭杖重重杵地,除非我死,否則休想讓她進門!
(桃林夜)
溫故踉蹌?chuàng)涞乖谔覙湎�,官帽滾落草叢。桃夭嗅到酒氣,幻化人形時故意讓桃枝勾破他的衣襟。
他們...他們說你是害人精...他哽咽著抓住她的裙角,可我知道...嗝...知道夭夭連螞蟻都舍不得踩...
桃夭僵在原地。她腕間黑線突然收縮,露出原本雪白的肌膚——那里已有三百年未見天光。
《桃之劫》第四章·溫柔陷阱
夜露漸重,桃林籠罩在一片氤氳水汽中。桃夭的指尖懸在溫故散亂的發(fā)間,遲遲未能落下。月光穿透桃枝,在她指尖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鎖鏈——就像三百年來一直束縛著她的那些天道枷鎖。
夜露凝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像不肯墜落的淚。桃夭眨了眨眼,那滴露水便順著臉頰滑落,在溫故的衣襟上洇開一朵深色的花。
傻子...她最終只是輕輕揉了揉他散亂的發(fā)髻,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發(fā)間那根樸素的桃木簪——那是上月她隨手折枝變來送他的,天下之大...話音突然哽在喉間。
醉醺醺的書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截常年被黑線纏繞的腕子,在月光下竟透出玉色光澤。溫故迷迷糊糊地把臉貼上去,滾燙的呼吸拂過她冰涼的肌膚:夭夭的手...比御史大人家藏的羊脂玉還涼...
桃夭猛地抽回手,卻被他整個撲倒。滿樹桃花受驚般簌簌而落,粉白的花瓣蓋了他們一身。溫故帶著酒氣的呼吸近在咫尺,桃夭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與桃花釀混合的氣息。
我不要功名...不要祖產(chǎn)...書生的聲音含糊而熱烈,手指笨拙地穿過她的發(fā)絲,只要...
余音消散在相貼的唇間。桃夭睜著眼,看一片桃花瓣粘在他顫抖的睫毛上。她本該推開——三百年來她推開過無數(shù)癡心妄想的凡人——卻鬼使神差地加深了這個吻,甚至學著人間話本里描述的那樣,輕輕咬了下他的下唇。
溫故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嘆息,沉沉睡去。桃夭輕撫他眉心的那顆紅痣,指尖微微發(fā)顫。三百年前,小牧童的眉心也有這樣一顆痣,正是被箭矢穿過的位置。
最后一世了...她喃喃自語,腕間的黑線突然收緊,勒出一道血痕。天道在警告她不要干涉凡人的命數(shù)。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
(溫府密室)
燭火搖曳,將溫父的身影投在墻上,扭曲如鬼魅。他將家傳玉佩重重按在陣法中央,玉上除妖衛(wèi)道四個古篆字泛起不祥的血光。
龍虎山的五雷符備好了祖父拄著拐杖咳嗽著問,每一聲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那妖女吸食書生精氣的畫影圖形,可給道長過目了
暗處走出一位獨眼道人,道袍上繡著八卦圖案。他手中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最終直指桃林方向。放心,道人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她既敢動情...銅錢劍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便是自尋死路。
溫父面色陰沉如鐵:我兒被她蠱惑已深,明日務(wù)必一擊必殺。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那是溫家祖?zhèn)鞯臄匮齽�,劍柄上刻著溫世衡三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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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溫故被家丁尋回時,唇上還沾著未擦凈的桃色胭脂。他衣衫不整,卻滿面春風,在看到廳中端坐的父母時,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父親、母親...他整理衣冠,卻掩不住頸側(cè)那個淺淺的牙印。
令他意外的是,父母并未如往常般厲聲斥責。母親甚至親手為他端來醒酒湯,眼中是他多年未見的柔和。
您...您當真愿見夭夭溫故不可置信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藏著的那支桃花——今晨離別時,桃夭隨手折來插在他鬢邊的。
總歸要見見。母親遞來一個精致的食盒,掀開蓋子,里頭點心全都擺成桃花形狀,明日帶她來用晚膳吧。她腕上的金鐲子碰在瓷盤上,發(fā)出清越的響聲。
溫故欣喜若狂,沒注意到母親手腕上那串看似普通的佛珠正泛著微弱的金光——那是無量寺住持開過光的法器。他更沒看見父親轉(zhuǎn)身時,袖中露出的一角黃符,上面用朱砂畫著復雜的鎮(zhèn)妖咒文。
桃夭站在溫故看不見的最高枝頭,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她冷眼看著溫府上空盤踞的黑云——那是由無數(shù)怨靈和殺氣凝聚而成的兇兆。腕間的黑線突然刺痛,那是天道在發(fā)出最后的警告。
好啊。她對著虛空輕笑,指尖捻碎一朵開得正艷的桃花,花瓣碎片從指縫間飄落,正好瞧瞧...溫世衡的子孫準備了什么好菜。她眼中閃過一絲血色,那是三百年來積攢的怨與恨。
《桃之劫》第五章·血色聘禮
溫故一路奔進桃林,衣帶勾斷了數(shù)枝桃花都渾然不覺。那些斷枝在他身后輕輕搖晃,滲出晶瑩的樹脂,像是桃樹無聲的眼淚。
他跌跪在桃夭慣常小憩的枝下,額間還帶著奔跑后的細汗:夭夭!父親母親...他們答應見你了!聲音里的雀躍藏都藏不住。
桃夭正在用新榨的桃汁染指甲,聞言指尖一頓,殷紅的汁液順著她纖長的手指滴在溫故月白色的前襟上,像一滴刺目的血。
哦她慢悠悠地從樹上倒掛下來,烏黑的長發(fā)垂落如瀑,發(fā)梢掃過他的鼻尖,帶著桃林特有的清香,都準備了什么好菜啊語氣慵懶,眼中卻閃過一絲警覺。
母親親手做了桃花酥...溫故突然壓低聲音,像個分享秘密的孩子,我還偷了父親的陳年花雕...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青瓷小瓶,獻寶似的舉給她看,三十年的女兒紅,據(jù)說本是留著給我成婚用的。
桃夭突然翻身落地,雙手捧住他的臉。她的瞳孔在陽光下詭異地縮成細線,卻又在溫故眨眼間恢復如常。她湊得極近,近到能數(shù)清他睫毛的數(shù)量。
溫故,她難得叫他的全名,聲音輕得像是嘆息,若有一日,你發(fā)現(xiàn)我并非你所想那般...指甲無意識地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那我便愛你真實的樣子。溫故不假思索地回答,眼中盛滿少年人獨有的赤誠。陽光透過桃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他看起來既明亮又脆弱。
桃夭胸口一窒。三百年來,她聽過無數(shù)甜言蜜語,有書生為她寫過的纏綿詩詞,有俠客許下的生死誓言,唯獨這句簡單直白的話,讓她那顆早已不再跳動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本該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溫府等待她的是天羅地網(wǎng),告訴他這是他們最后一世相遇。可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那些話全都哽在喉間。
好啊~她突然笑起來,眼尾飛紅,指尖在他掌心畫著圈,正好...我也備了份大禮呢。語氣輕佻,卻悄悄將一縷本命桃枝化作護身符,藏進了他的衣襟。
當晚,月色如水。桃夭取出珍藏的三百年桃木心——那是她本體最核心的部分,蘊含著最純粹的法力。她指尖如刀,仔細雕刻著一對小人。一個是書生打扮,手持書卷;一個是新娘模樣,鳳冠霞帔。
刻到書生小人的面容時,她的手抖了一下。那張臉太像溫故,也太像三百年前的小牧童。她咬破指尖,將一滴心頭血滴在兩個小人相接的手上。
同生共死咒...她輕聲道,聲音在空寂的桃林中顯得格外孤單,溫故,這次換我護你。夜風吹散了她的花,也吹落一地桃花。
(次日黃昏)
溫府朱門前,桃夭難得換了人間女子的裝束。石榴裙上金線繡著并蒂蓮,腰間卻暗藏一縷桃枝化成的匕首。她將長發(fā)挽成時興的靈蛇髻,發(fā)間只簪了一朵半開的桃花——那是她本命精元所化。
別怕。溫故緊張地幫她正了正簪子,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耳垂,立刻紅到了脖子根,父親雖然嚴厲...他咽了咽口水,但母親既已同意,想必...
話未說完,沉重的朱漆大門突然無聲洞開。管家恭敬地接過禮盒時,桃夭分明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符紙一角,上面用黑狗血畫著鎮(zhèn)妖符咒。
正廳內(nèi),燭火通明卻無一絲暖意。八仙桌上擺滿珍饈,每道菜下都壓著一道黃符。溫母笑著為桃夭斟茶,青瓷杯底沉著用朱砂畫的鎮(zhèn)妖符。
動手!
隨著溫父一聲暴喝,十八道黃符從檐角飛射而出,在空中燃起幽藍火焰。溫故尚未反應過來,已被四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按倒在地。
父親!住手!他掙扎著嘶吼,額頭青筋暴起,夭夭不是妖怪!你們答應過我的!
銅錢劍在空中分化成三十六枚,每一枚都刻著溫故看不懂的殄文。桃夭的裙擺被陣法撕成碎片,露出纏繞雙腿的業(yè)障黑線——那些本該刀槍不入的枷鎖,此刻竟在劇烈震顫,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天罡劍陣她嗤笑著折斷襲來的三枚銅錢,眼中血色漸濃,溫世衡的老把戲...話音未落,背后突然襲來一陣刺骨寒意。
溫故的瞳孔里,倒映出第四枚銅錢劍直取桃夭后心的寒光。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掙開鉗制,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撲向那柄致命飛劍。
夭夭——!
《桃之劫》第六章·灼華
少年書生爆發(fā)出不似凡人的力量。他撞開家丁時,脖頸青筋暴起如蟠虺,束發(fā)的玉冠啪地迸裂成渣,黑發(fā)在風中狂舞如墨。那柄本該誅妖的銅錢劍,就這樣深深沒入他單薄的胸膛——正中心臟位置,與三百年前那支箭傷的位置分毫不差。
噗嗤。
劍刃穿透血肉的聲音如此清晰,在突然寂靜的廳堂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桃夭轉(zhuǎn)身時,看見溫故心口綻開的血花,比去年上元節(jié)他們一起看過的那盞琉璃宮燈還要艷上三分。血珠濺在她臉上,溫熱咸腥,帶著凡人生命特有的溫度。
時間仿佛靜止。桃夭接住溫故倒下的身體,他的血浸透她的石榴裙,那些金線繡的并蒂蓮瞬間被染成暗紅色。溫故的手無力地抓住她的衣襟,在上面留下五個血指印,像是一朵小小的梅花。
救他...快救他��!溫母撲過來抱住兒子逐漸冰冷的身體,指甲深深掐進道人手臂,在道袍上抓出數(shù)道裂痕,你不是說能起死回...回...最后一個字哽在喉間,化作一聲撕心裂肺的嗚咽。
獨眼道人面色慘白如紙:夫人...銅錢劍上淬了誅妖的鴆毒...他顫抖著翻開溫故的眼皮,瞳孔已經(jīng)擴散,對凡人亦是...見血封喉...
桃夭的指尖終于觸到溫故的臉。三百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顫抖這種凡人才有的軟弱。書生的睫毛上還沾著剛才撞破陣法時的金粉,在夕陽余暉下像垂死的蝶翼般輕輕顫動。她撫過他蒼白的唇——昨夜這唇還帶著桃花釀的甜香與她纏綿,現(xiàn)在卻泛著中毒后的青紫。
桃之...夭夭...溫故每說一個字,唇間就涌出更多鮮血,有些甚至帶著內(nèi)臟的碎片,其實...那首《桃夭》...我更喜歡最后一句...他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撫摸她的臉,卻在半途無力垂下。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沒來得及說完。最后的氣息化作一顆渾圓的血珠,在桃夭手背滑落。那滴血滲進她腕間的黑線,竟讓業(yè)障鎖鏈寸寸斷裂,發(fā)出玻璃破碎般的脆響。三百年來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完全的自由——卻是在最不該得到的時候。
啊...啊啊啊——!
桃夭的尖嘯震碎了溫府所有琉璃瓦。她的長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雪白,發(fā)間簪著的桃花瞬間枯成灰燼。廳內(nèi)所有銅鏡同時爆裂,每一塊碎片都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左眼仍是嫵媚的桃花眸,右眼卻變成了野獸般的豎瞳。
獨眼道人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三百年來煉化的所有法器,正在這個瘋癲的妖女面前化為齏粉。銅錢劍像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羅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最后啪地折斷,連袖中的符紙都自燃起來,燒焦了他的道袍。
溫世衡的子孫...桃夭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卻比方才的尖叫更令人毛骨悚然。她雪白的長發(fā)無風自動,每一根發(fā)絲都泛著金屬般的冷光,我要你們...
她伸手按在溫故心口的劍傷上,那處傷口突然亮起刺目的紅光。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已經(jīng)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動,銅錢劍的碎片被一點點逼出體外。溫故的身體劇烈抽搐,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住手!你在對亡者做什么!溫父抽出祖?zhèn)鲾匮齽鋪�,劍鋒卻在距桃夭三尺處再難寸進。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掙扎,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桃夭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專注地捧著溫故的臉。當最后一塊銅錢碎片排出,她突然低頭吻住溫故冰涼的唇,將自己修煉三百年的內(nèi)丹渡入他口中。內(nèi)丹離體的瞬間,她眼角浮現(xiàn)出細密的皺紋——那是她第一次顯現(xiàn)老態(tài)。
溫故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七日后的溫府新墳)
紙錢灰被雨水打成黑泥,滲入新翻的土壤。無人注意到,墳頭一株桃枝正以違背常理的速度生長,轉(zhuǎn)眼已開出三朵血色桃花——每朵花的花蕊都是一顆微縮的人頭,依稀能辨認出溫家三口的相貌。
桃夭蜷縮在初遇時的老桃樹上,白發(fā)垂落如瀑,與滿樹粉白桃花形成詭異對比。樹皮上那張美人面比三百年前還要年輕,眼角卻有了細紋——那是她為凡人留下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歲月痕跡。
她手中握著溫故常用的那方青硯,拇指無意識地摩挲邊緣的缺口——那是某日溫故看她研墨時太過緊張,不小心碰掉的。硯臺里殘留的墨汁早已干涸,卻還散發(fā)著松煙墨特有的苦香。
阿彌陀佛。
無量寺住持的禪杖深深陷入落花中,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老和尚面容枯槁,袈裟下擺沾滿泥水,顯然長途跋涉而來。他望著桃夭腕間重新纏繞的黑線——這次卻泛著血光,不禁長嘆一聲。
喲,大和尚。桃夭懶懶睜眼,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哭喊了太久,這是第幾個來送死的她掰著蒼白的手指,指甲縫里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王珂、肖煜、顧清...加上溫故,正好湊一桌麻將呢~
笑聲驚飛林間倦鳥,卻在她摸到發(fā)間那截枯死的桃枝時戛然而止。一滴水珠砸在樹皮上,燙出焦黑的痕跡——桃妖的淚本該是花蜜般的甘霖,如今卻成了腐蝕性的毒液。
施主...住持突然掀開袈裟,露出心口猙獰的劍傷——那傷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顯然不是凡器所傷,三百年前,溫世衡的劍本該刺穿你的心臟。
桃夭的瞳孔驟然收縮。記憶里那個為她擋箭的牧童面容,突然與溫故重疊。她記得那支箭穿透少年胸膛時,血濺在她臉上的溫度,和七日前一模一樣。
原來是你...她指尖暴漲出三尺長的桃木刺,尖端滴落著琥珀色的毒液,那今日正好——
老衲當年偷換命格,讓溫家世代替你擋劫。住持的佛珠突然全部碎裂,檀木珠子滾落一地,可這孩子...他指向那座新墳,是自愿把最后一世陽壽折給你...
桃夭的利爪僵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溫故臨終時沒說完的詩,想起他總說夢見自己穿著嫁衣在桃樹下等他。想起昨夜為他整理遺容時,發(fā)現(xiàn)他貼身收藏的一方繡帕——上面歪歪扭扭繡著之子于歸,針腳拙劣得可笑,顯然是偷偷自學女紅的成果。
呵呵...哈哈哈!她突然仰天大笑,白發(fā)狂舞如蛇,方圓十里的桃樹隨之劇烈搖晃,好�。∧俏乙@溫家祖墳——
話音未落,驚雷劈落。那株墳頭血桃在電光中化作人形,竟與溫故有七分相似。小桃妖歪頭看著桃夭,掌心躺著一枚染血的銅錢——正是當日穿透溫故心臟的那枚。
桃夭所有的瘋狂突然凝固。她顫抖著伸出手,小桃妖便蹣跚走來,將冰涼的小臉貼在她掌心。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魂魄波動——微弱如風中之燭,卻真實存在。
住持的嘆息隨風飄散:癡兒...既是劫數(shù),也是機緣...
《桃之劫》第七章·業(yè)火
七日后,溫家新墳前的紙灰被雨水打成黑泥。無人注意到,墳頭一株桃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轉(zhuǎn)眼已開出三朵血色桃花。
桃夭蜷縮在初遇時的老桃樹上,白發(fā)垂落如瀑。樹皮上那張美人面比三百年前還要年輕,眼角卻有了細紋——那是她為凡人留下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歲月痕跡。
阿彌陀佛。
無量寺住持的禪杖深深陷入落花中。他望著桃夭腕間重新纏繞的黑線,這次卻泛著血光。
喲,大和尚。桃夭懶懶睜眼,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這是第幾個來送死的她掰著蒼白的手指,王珂、肖煜、顧清...加上溫故,正好湊一桌麻將呢~
笑聲驚飛林間倦鳥,卻在她摸到發(fā)間枯死的桃枝時戛然而止。一滴水珠砸在樹皮上,燙出焦黑的痕跡。
施主...主持突然掀開袈裟,露出心口猙獰的劍傷,三百年前,溫世衡的劍本該刺穿你的心臟。
桃夭的瞳孔驟然收縮。記憶里那個為她擋箭的牧童面容,突然與溫故重疊。
原來是你...她指尖暴漲出桃木刺,那今日正好——
老衲當年偷換命格,讓溫家世代替你擋劫。主持的佛珠突然全部碎裂,可這孩子...是自愿把最后一世陽壽折給你...
桃夭的利爪僵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溫故臨終時沒說完的詩,想起他總說夢見自己穿著嫁衣。
呵呵...哈哈哈!她突然仰天大笑,白發(fā)狂舞如蛇,好啊!那我要這溫家祖墳——
話音未落,驚雷劈落。那株墳頭血桃在電光中化作人形,竟與溫故有七分相似。小桃妖歪頭看著桃夭,掌心躺著一枚染血的銅錢。
《桃之劫》最終章
三年后的清明,細雨如絲。
桃夭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站在荒廢的溫府前,傘面上繪著灼灼桃花。她身側(cè)跟著個約莫三四歲的孩童,眉眼如畫,發(fā)間別著一枝永不凋謝的血桃。
娘親,這就是...孩童聲音稚嫩,仰頭時露出頸側(cè)一片桃花形狀的胎記。
噓。桃夭豎起食指抵在唇前,腕間的黑線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她彎腰為孩童整理衣領(lǐng),指尖在那片胎記上停留片刻,記住,你叫溫之歸。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芝麻糖塞進嘴里——這是他在山腳鎮(zhèn)子上用桃枝跟貨郎換的。甜味在舌尖化開的瞬間,他莫名想起某個上元節(jié),一盞琉璃宮燈在夜色中搖曳的模樣。
桃夭望著雜草叢生的府邸,忽然抬手輕撫過門楣。焦黑的木料在她指尖下重新變得光滑,斑駁的朱漆恢復鮮艷,就連門環(huán)上的銅銹也褪去,映出兩張模糊的人臉——一張是她現(xiàn)在的模樣,一張是溫故二十歲時的笑臉。
走吧。她牽起孩童的手,帶你去見個老和尚。
山道蜿蜒,孩童蹦跳著在前方摘野花,時不時回頭確認桃夭還在身后。他的布鞋踩過水洼,卻奇異地沒有沾濕半分——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腳底始終懸著一片桃花瓣大小的空隙。
無量寺的鐘聲在山間回蕩。住持早已在寺門前等候,袈裟比三年前更加破舊,心口的劍傷卻愈合了不少。
來了他像是招呼尋常香客般自然,目光在孩童身上停留片刻,又轉(zhuǎn)向桃夭腕間幾乎透明的黑線,看來天道也有網(wǎng)開一面的時候。
桃夭輕笑,眼尾的細紋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大和尚,我來取當年寄存的東西。
住持頷首,引他們來到寺后一棵古桃樹下。這棵樹明顯比周圍桃樹蒼老,樹干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住持用禪杖輕叩樹根三下,泥土自動分開,露出個檀木匣子。
孩童好奇地湊近,卻被桃夭按住肩膀。她親自打開匣子,里面靜靜躺著一支桃木簪——正是三百年前小牧童送她的那支,簪頭雕著拙劣的桃花。
物歸原主。住持雙手合十,當年溫世衡斬妖除魔,卻不知自己殺的都是被妖魔附體的無辜百姓。唯獨那牧童看出真相,甘愿以命換命...
桃夭將木簪別回發(fā)間,沒有接話。細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照得滿山桃花熠熠生輝。孩童突然指著遠處驚呼:娘親快看!
山腳下的小鎮(zhèn)上,一群孩童正在放紙鳶。其中有只赤紅的風箏,分明是桃花形狀,在藍天中格外醒目。線的那端,站著個青衫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正仰頭微笑。
桃夭瞳孔微縮——那分明是...
走吧之歸。她突然轉(zhuǎn)身,發(fā)間的桃木簪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該回家做午飯了。
身后,住持的誦經(jīng)聲隨風飄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山道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行漸遠。孩童蹦跳著說起方才看見的紙鳶,桃夭偶爾應答,聲音溫柔。
遠處傳來掃墓的銅鈴聲。桃夭望著溫家祖墳方向,突然將銅錢按進小桃妖心口。金光迸發(fā)中,新生的桃樹拔地而起,轉(zhuǎn)眼間花開滿枝。
走吧。她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滿地落花,帶你...去看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