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攝政王抱著王妃喊了我的名字。
我有點(diǎn)尷尬。
畢竟我名為皇妃，實(shí)為御前死士。
且在三年前，已因私通攝政王，被陛下打入冷宮。
攝政王燕玉鴻也有點(diǎn)尷尬。
畢竟他正跟我肩并肩擠在床下，聽自己的老婆，跟別的男人顛鸞倒鳳——
床上叫錯名字的那位，根本不是攝政王本人。
一
攝政王在王妃床上喊了我的名字。
我從床下探出頭，干嘛
攝政王輕輕給我一耳刮子，叫錯了。你倒是別應(yīng)聲啊。
王妃輕輕給攝政王一耳刮子，您是不是沒記住我叫什么
我把倆人塞回被窩，閉嘴干活，別讓下人聽出來，您是冒充的。
攝政王繼續(xù)和王妃顛鸞倒鳳。
我縮回床下，就著頭頂吱嘎亂響的床板，安撫身邊人。
快完事了，殿下忍忍。
真正的攝政王燕玉鴻，跟我一起擠在床下。
口塞麻布，手腳被縛，冷眼瞪著我。
二
我叫石輝，官方身份是冷宮廢妃，實(shí)際身份是御前死士。
今夜，我奉旨幫陛下完成對攝政王燕玉鴻先辱后殺的夢想。
計劃分四步：
一，我潛入攝政王的寢殿，將其綁入床下。
二，王妃——我的死士同事——接陛下入府，當(dāng)場行房，使床下的苦主蒙受奪妻之辱。
三，事后，換我與攝政王同床，再被剛好前來的陛下與王妃捉個現(xiàn)行。
四，以穢亂后宮的罪名，將攝政王廢黜流放，滅口于途中。
三
陛下怕殿下看不懂他的絕妙計劃，特命我講解清楚，讓您死個明白。
我?guī)脱嘤聒櫲嗄罄β榈氖帜_。
我也覺得此事傻缺至極。但除非陛下駕崩，不然我只能遵旨。
燕玉鴻從嗓子眼里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哼哼。
我湊近聽，呼吸噴在他頸窩。他縮縮脖，像小王八縮回殼。
殿下說什么
我敲敲他的腦殼，把他敲出來。
燕玉鴻又哼哼一遍，這回我聽清了。
他說，這就讓他崩。
數(shù)把刀鋒抵住我命門。
頭頂傳來陛下和王妃的驚呼。
四
王府暗衛(wèi)押解著我，王妃，陛下，在床前跪成一排。
燕玉鴻發(fā)髻松挽，劍眉鳳目，在搖曳的燭光下笑意森然。
他指間把玩一把短匕，在陛下的眼頰、耳鼻邊，飛蛾振翅般旋轉(zhuǎn)游移。
刀鋒過處，斬落幾縷碎發(fā)，被眼淚黏在陛下緊咬的唇峰上。
陛下閉著眼哭，朕怎會失敗
王妃提醒，殿下都能攝您的政，怎會折在您的傻缺計劃里
陛下懊惱，早不提醒朕
我提醒，如今御前死士只剩我倆，就因?yàn)榱R您傻缺的都砍頭了。
頭頂一聲嗤笑。
我抬頭，望見燕玉鴻揚(yáng)起譏嘲的唇角。
那里有塞麻布留下的淤痕，皓齒薄唇，似胭脂點(diǎn)染。
我不由隨他而笑，惹他眉頭一皺。
不等他問，我湊近王妃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燕玉鴻變了臉色，欺身至我面前，扼住我下顎。
仍快不過我咬碎丸藥，嘔出黑血。
同一時間，王妃亦嘔血倒地。
陛下的慟哭響徹王府。
嫂嫂——愛妃——好好的兩名女子，怎就無端殞命王兄府上！
五
我睜眼時，已身處宮中寢殿。
看陳設(shè)布置，是被廢前居住的空谷軒。
天色將暗，寢殿內(nèi)燭火熠熠。
燕玉鴻正守在床前，俯身端詳我的眉眼。
我還活著我夾著嗓子，氣若游絲。
你死不了。
燕玉鴻身著素袍，未曾束發(fā)，幾縷墨色垂在我枕邊。
太醫(yī)說，你們服的不是毒，而是抑制蠱毒的解藥。
我嘆息，恢復(fù)中氣十足，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說。
本王問，誰敢不說。
燕玉鴻冷笑。
你嘔了一盅黑血，蠱毒排盡，命是保住了。
殿下怎么不去守著王妃就算作態(tài)給旁人，此刻您也當(dāng)寸步不離。
所見略同。
燕玉鴻再次掛起那副譏嘲的臉色。
只是，此刻守著我老婆的，是陛下。
他將王妃帶去太后宮中，守在王妃的床頭寸步不離。
我沒地方站，只好來守他的老婆。
沉默片刻，我倆異口同聲，傻缺。
六
燕玉鴻，當(dāng)年的皇長子，如今的攝政王。
燕玉閣，當(dāng)年的皇次子，如今的陛下。
這兄弟二人，自先皇在世，斗到新帝登基。
準(zhǔn)確地說，是燕玉閣對燕玉鴻，長達(dá)數(shù)年的單方面潑臟水。
包括不限于，污蔑其謀權(quán)篡位、買馬募兵、穢亂后宮……
我成為廢妃，就是因?yàn)槿昵�，穢亂后宮的臟水沒潑成。
七
三年前，陛下挑個唯美雪夜，命我勾引攝政王，打算情到濃時，人奸俱獲。
情還不怎么濃時，陛下緊急傳信，命我撤回勾引。
我從被窩里彈射出來穿褲子。
燕玉鴻的鳳目快瞪成杏眼。
演戲也該有始有終。
那您應(yīng)該晚點(diǎn)派人收拾陛下。
我把傳信紙條上的字念給燕玉鴻。
陛下說，您派去的暗衛(wèi)正要挑斷他的龍筋。再不回去救駕，便催動我體內(nèi)蠱毒，拉我給他陪葬。
燕玉鴻勾住我的褲腰，將我拽回懷中。
他計劃敗露，定會讓你背鍋�；厝ヒ搽y逃一死，不如死前盡興。
殿下若要強(qiáng)留，就得速戰(zhàn)速決。
我的披肩叫燕玉鴻撕壞了。我丟開這團(tuán)破布，打算單衣冒雪莽回去。
否則蠱毒一催動，眼下我雖是熱的，中途涼不涼，難說。
燕玉鴻沉默片刻，抹了把臉爬起來，取過他的襖子給我披上，穿走。
我提醒，這可是穢亂后宮的鐵證。
燕玉鴻強(qiáng)行將我的扣子系緊，鐵不鐵，我說了算。
八
穢亂后宮的疑案，以我紅杏出墻結(jié)案。
陛下賜我白綾，我剛掛上房梁，宮人喊我下來。
燕玉鴻求情了，陛下通融了。
燕玉鴻，好人。
我用白綾把鋪蓋卷捆好，邊往冷宮搬家，邊想。
想勾引他時，噬咬他的唇角，留下點(diǎn)點(diǎn)淤痕，似胭脂點(diǎn)染，一見難忘。
九
好人燕玉鴻，扶我坐起，遞我一杯溫水潤喉。
我終于能仔細(xì)端詳他的臉。長得可不像好人，但俊美惑人。
燕玉鴻的目光也在玩賞我的臉。
怎么又是你陛下只有你一只羊可薅
還能活著被薅，要謝殿下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
只是不屑讓你做負(fù)屈銜冤的怨鬼。畢竟你實(shí)乃死士，與陛下并無男女之實(shí)。
我說，殿下怎知
燕玉鴻聳肩，有也無妨。我不在意。
我說，誰問您了。
十
有空閑扯，不如想想如何討?zhàn)垺?br />
燕玉鴻抽走我喝空的瓷杯，握在掌中把玩。
兩次陷本王于不義，若不賜你一套漂亮的慘死，也對不住陛下的良苦用心。
我問，既如此，殿下任我毒發(fā)便是，又何必命太醫(yī)相救
我說，漂亮的慘死。燕玉鴻微笑著強(qiáng)調(diào)。
慢慢地，一寸寸地死去，看在眼中賞心悅目，叫在耳中如聞仙樂。
小小的瓷杯在他指節(jié)之間靈活轉(zhuǎn)動。
他手指修長，撫弄杯口，令我想起三年前的雪夜，某些回味至今的輕攏慢捻。
衣袖滑落，手腕處也有麻繩綁縛的淤痕。
我忽然有種錯覺，他覺出我愛看，便故意展示。
于是，我大膽凝視那幾處艷色，開出討?zhàn)埖膬r錢。
殿下可知，我服毒前對王妃說了什么
十一
燕玉鴻的眼睛立刻亮了，將耳朵湊近我唇邊，講。
我很想吹吹他的耳朵，看他會不會再次縮成小王八。
王妃也是陛下死士，殿下早知，卻仍娶之。
我附耳道。
所以我與她，也并無男女之實(shí)。
燕玉鴻退開半寸，看著我的眼睛強(qiáng)調(diào)。
沒人在意。
我把他拽回來繼續(xù)耳語。
王妃曾與我說，這些年，殿下對陛下的大禮照單全收。與一條瘋狗對咬良久，常人怎會如此無聊
昨夜，我瞧您那樂在其中的嘴臉，忍不住回答王妃，兄弟二人同宗同源，你怎敢假定，殿下便是人呢
燕玉鴻黑了臉。
不僅因?yàn)闅庵耍惨蛭铱谥卸踞�，已吹入他耳后�?br />
十二
我負(fù)著昏迷的燕玉鴻躍窗而出，在宮殿頂上輕步疾行，向?qū)m外而去。
路過太后的懿慈宮，宮窗內(nèi)飄出陛下的哀哭。
三年前，王兄便玷污愛妃石氏。
燕玉閣伏在太后膝頭啜泣，身后垂首立著幾個位高權(quán)重的老臣。
朕含恨賜死石氏，王兄卻枉顧皇家顏面，硬要將其保下。
太后雙目灰敗，已眼盲多年。
她垂首靜聽，如佛陀入定。
如今，石氏現(xiàn)身王府，又與嫂嫂一同無端中毒，分明是王兄賊心未死，被嫂嫂撞破，情急之下滅口二女。
一旁臥榻上，王妃虛弱地猛點(diǎn)頭。
燕玉閣口型問，你也說句話。
王妃口型答，吞藥的時候石輝逗我樂，藥殼剌嗓子了。
燕玉閣回望太后，眼底噙淚，王兄不來陪伴嫂嫂，仍與石氏同處，朕擔(dān)心……
宮人忽來急報，啟稟陛下、太后，攝政王與廢妃石氏，一同失蹤！
老臣們面面相覷，神容復(fù)雜。
燕玉閣雙手緊緊扣住太后膝頭，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擔(dān)心他情難自禁，犯下自毀前程的大錯。
十三
攝政王燕玉鴻，并非太后宛氏所出，而是已故的喬將軍之子。
喬將軍原是朝中驍將，與先帝軍中相識，育下燕玉鴻，封貴妃，留軍銜。
燕玉鴻十四歲那年，喬將軍掛帥征邊，戰(zhàn)死疆場。
我見過那員女將，在她下葬的時刻。
泥土落在強(qiáng)悍英武的女人身上，與她死去的戰(zhàn)馬一同被卷入漆黑的大地。
你在想什么
我回過神來。
燕玉鴻已醒，被繩索綁縛，借著篝火，仰頭瞧我。
他的眉眼與他母親并不相似。笑也罷，嘲也罷，眼底總有郁色。
我也垂頭瞧他。一縷頭發(fā)落在他臉上，他故意用鼻尖去掃弄它。
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你枕上去，比三年前瘦了。
燕玉鴻不滿地轉(zhuǎn)轉(zhuǎn)腦袋。
他正躺在地上，枕著我的大腿。
我明明叮囑宮人，確保娘娘在冷宮吃飽穿暖。
毒針的后勁容易頭疼，腦袋墊高會舒服一點(diǎn)。
我抽走大腿，燕玉鴻的腦后勺磕在地上，但既然硌著您了，殿下便好自為之。
燕玉鴻蛆似的，一躥，一躥，躥回我腿上枕著，示威地對我揚(yáng)揚(yáng)眉毛。
十四
此地是郊野中的一處巖洞。
我給篝火添了把柴，煮上溪水，回來幫燕玉鴻按揉腦后穴位。
他剛才把毒針的后勁躥上來了，眼下頭疼欲裂。
陛下此刻，怕是一面大肆搜尋我這拐帶廢妃的急色親王，一面去王府里意外摸出一些兵器、戰(zhàn)馬和府兵，這才驚覺我早有反心。
我的十指在燕玉鴻腦殼上使鷹爪功。
他話里摻雜著嘶呀哎呦的痛音。
是。陛下追著您咬了這么多年，終于咬中您的咽喉了。
燕玉鴻?quán)托σ宦�，你是其中的哪一環(huán)
陛下偷家期間，命我看住殿下，別放回都城，壞他好事。
之后呢
尋個好去處，與殿下在被窩里被抓個現(xiàn)行，坐實(shí)您是拐帶廢妃的急色親王。
十五
燕玉鴻忍不住翻個白眼。
他對敗我名聲這件事情，為何如此執(zhí)著
陛下是這么說的。
我解釋，前朝有些主上，會在死士赴死前，賞賜絕色妃子陪睡……
但朕沒養(yǎng)面首，拿不出美男賞你。
御書房里，燕玉閣很認(rèn)真地苦惱著，美女你行嗎或者，朕行嗎
我說，不行。
那把燕玉鴻賞你。
燕玉閣一拍龍腿，帶他離宮之后，人就歸你處置。
天牢的刑具，內(nèi)宮的玩具，隨你取用。
年輕的君王憧憬著。
朕很期待，找到你們的時候，皇兄會被玩成怎樣一番瑰麗奇景。
我覺得燕玉閣偷奸耍滑。
目標(biāo)是王爺，獎品還是王爺，陛下省了一份成本。
朕還贈送風(fēng)光大葬，追封謚號呢。
燕玉閣柔情地溫聲軟語。
別的死士裹張竹席就埋了，愛妃，你不虧。
十六
燕玉鴻吃了屎一般聽我轉(zhuǎn)述，你信他的
不信。莫說下葬追封，為了讓殿下一臭到底，說不定還要跟您綁在一起游街。
我將煮開晾涼的清水倒入缽中，自己先解渴，再喂給燕玉鴻。
但是繼續(xù)講價，陛下又要加贈催動蠱毒大禮包了。
燕玉鴻冷笑，對比之下，毒發(fā)而死倒還輕省。
但是出來干活，可以奉旨玩您。
我拍拍腰間掖著的某些東西。
玩具我都帶出來了，今夜開始，到追兵趕到，都是我的領(lǐng)賞時間。
燕玉鴻?quán)岬刈饋�，因�(yàn)榻壷�，只能屁股蹭地，顧涌著后退�?br />
我抓住他的腳踝，將人拖回跟前，強(qiáng)迫他跪立在我面前，臉正對著我的腰腹。
玩具掛在腰間，請殿下親選。您挑到什么，我們就用什么。
十七
燕玉鴻笑得咬牙切齒，本王手上可沒輕重，當(dāng)心傷了娘娘玉體。
殿下無需擔(dān)憂，都是用在您身上的。
我拍拍他的臉。
何況本宮手也不輕，今夜定能叫您看在眼中賞心悅目，叫在耳中如聞仙樂。
燕玉鴻抬眼與我對視，目光陰沉，你莫后悔。
不等他說完，我將燕玉鴻的腦袋摁下去，讓他埋首在我小腹。
窒息令燕玉鴻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嗚咽。
再放開時，他的臉頰已憋出紅暈，輕輕喘息著，用牙齒撕扯開我的腰帶。
衣襟散開，露出腰間懸掛的佩囊。鼓鼓囊囊，一晃便有金屬聲響。
燕玉鴻死死盯著它。
我看到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終于豁出去似的閉眼咬上去。
十八
佩囊被扯落，滾出碎銀，暗器，傷藥，以及一枚小小的石雕獸牌。
獸牌上雕一奇獸，白身黑尾，似馬似虎。
殿下，請?zhí)暨x。
我望著燕玉鴻的眼睛。
燕玉鴻微微迷離的眼神，在見到獸牌的剎那恢復(fù)清明。
他打量我，終于露出驚奇、警惕與揣摩。
我坦然地任他審視，我說過，您挑到什么，我們就用什么。
燕玉鴻俯身，叼起獸牌，膝行幾步，放在我手上。
我摩挲此物，它陳舊古樸，飽經(jīng)歲月更迭。
你想如何用燕玉鴻問。
我將獸牌系在腰間，在燕玉鴻面前蹲下，拾起一枚暗器，割斷他的繩索。
我想，變通一下領(lǐng)賞的方式。與您從睡一個被窩，改穿一條褲子。
十九
天光泛白，我熄滅篝火，與燕玉鴻一同離開巖洞。
清脆的鳥鳴在林中流淌，山風(fēng)寒涼，吹得人沁骨舒爽。
我眺望遠(yuǎn)山，舒展筋骨，二十一。
林中有二十一只飛鳥
燕玉鴻笑問。
有王府暗衛(wèi)二十一人。
我指間暗器寒光凜凜，我能打掉最近的十一人，余下的夠不著了。
片刻后，二十一名暗衛(wèi)，在燕玉鴻面前俯身叩首。
我代他們向你賠罪。燕玉鴻面上毫無窘色，他們護(hù)主心切，才如此冒進(jìn)。
我也毫無慍色，并非怪罪。只是覺得，既然要穿一條褲子，就應(yīng)當(dāng)相互看看底褲。
這不公平。燕玉鴻故作委屈，堂堂親王，總不能主動來看娘娘的底褲。
殿下早就上手扒了。我模仿他做作的語氣。
昨夜，尾隨我們來此的那班大內(nèi)死士，已被這二十一名壯士毀尸滅跡了吧
總得給他們找點(diǎn)事做。
燕玉鴻眨眨眼，否則一大幫人守在洞外，昨夜你玩我也玩不盡興。
我們一齊笑起來。
燕玉鴻的目光追著我的面龐，一如我也看不夠他。
眼下你背后已無眼線，說吧，下一步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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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第一步，假傳密訊，回報陛下，說你我已經(jīng)受制，隨時可以押往天牢。
我看向那班暗衛(wèi)，毀尸滅跡時，可曾留下傳訊之物
燕玉鴻眼神示下，暗衛(wèi)恭謹(jǐn)?shù)剡f上一枚小小火筒。
燕玉鴻替我點(diǎn)燃引線，火筒直飛沖天。
這一傳訊，你我豈不是要盡快啟程回都
不。陛下反而會嚴(yán)防您此刻回都。
我望著火筒在半空炸響。
駐扎都城的天威營，尊先帝遺詔，聽殿下統(tǒng)轄。
眼下若在都城之內(nèi)叫您逃了……陛下的麒麟軍，可不是天威營的對手。
倒是思慮周全。但若本王遲遲不歸，燕玉閣便也能依律接管天威營。
燕玉鴻看著我腰間的獸牌，所以，我最多只有十日，陪你去打手里的牌。
足夠了。
我微笑，第二步，跟我走一趟酋關(guān)。
若未料錯，我的牌友已經(jīng)在那里等我了。
二十一
我與燕玉鴻并駕齊驅(qū)，趕往酋關(guān)。
此乃進(jìn)兵都城的重要關(guān)隘，向來有重兵把守。
一路上，燕玉鴻的眼神在我臉上打轉(zhuǎn)，先前我以為，燕玉閣一定救過你的命。
為什么
你十七歲入宮，三年后受燕玉閣賞識，提拔為專職針對本王的死士。
從此，你失名節(jié)，入冷宮，還要不分晝夜地翻出宮墻，隨時記錄我的行蹤。
我實(shí)在想不出，除了欠他一條命，你怎會有如此毅力搞我
看來，殿下早就摸清了我的底細(xì)。
哪里。摸了這么久，你的本名，來歷，我還一概不知。
燕玉鴻狀似隨意，更別提，你蟄伏多年，所圖為何了。
若我說，我所圖為你呢
圖我什么
燕玉鴻一下子來了精神，財權(quán)色你大可說說你的口味，我也好按需上菜。
我猶豫一下，誠懇回答，我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在燕玉閣困惑的眼神中，我打馬疾行，避開這個話題。
二十二
抵達(dá)酋關(guān)，已近黃昏。
兵營中正在生火做飯。鍋中之物與酋關(guān)慣食的粟米大相徑庭。
盔甲下露出的異邦形貌，口中夷語，皆不似大寰軍士。
如你所見，酋關(guān)守軍，已被夷兵頂替。燕玉鴻對我說。
我們高坐兵營附近的樹梢，望著營內(nèi)炊煙飄搖。
大寰邊關(guān)，毗鄰北狨、西斛兩處夷國。
每逢水草遷移，便有夷兵越過邊境，來打草谷。
大寰年年進(jìn)兵，年年無功而返。
直到燕玉鴻一十九歲掛帥出征，收服兩夷國，平定邊關(guān)。
他得攝政之權(quán)，正是憑此軍功。
你可知，如此重地，守軍為何能悄無聲息被替換
因?yàn)樗麄兪潜卉娏钫{(diào)走的。我答，陛下的秘密軍令。
不錯。燕玉閣為奪權(quán)，勾結(jié)夷國，引夷兵入關(guān)。
燕玉鴻的眼中浮現(xiàn)濃濃嘲諷。
待本王通奸下獄，天威營又與攻打都城的夷兵兩敗俱傷，他再率麒麟軍御駕親征，坐收漁翁之利。
燕玉鴻戲謔地朝都城方向一抱拳。
豈不是英明神武，偉績被后世傳唱。
二十三
中軍帳中走出一員將領(lǐng)，身著大寰裝束，實(shí)則卻是夷兵主帥。
他活動筋骨，又回轉(zhuǎn)帳中，想必有軍務(wù)還未商定。
那是西斛的將軍，尼靡赤古。
我感慨萬千。
距離上次見他已有十年，可喜的是，老將并未見老。
若能策反此人，便可在夷兵圍攻都城時，與天威營里應(yīng)外合，反將燕玉閣一軍。
燕玉鴻道，我猜，你與我合作的目的也是這個，他便是你所說的牌友。
是，我不想西斛軍與天威營兩敗俱傷。與殿下合作，可保西斛將士平安，國土安寧。
那西斛軍為何來此
燕玉鴻審視著我。
本王征邊時，北狨力抗，而西斛不戰(zhàn)而降，我也給了應(yīng)有的安撫和嘉獎。
既然當(dāng)初順服，如今便不該再起反心。
燕玉鴻的疑問勾起我的悵然，我嘆了口氣。
西斛國小勢微，一向依附地廣兵強(qiáng)的北狨。若非疼惜子民，當(dāng)年也不敢冒死投誠。
如今時隔甚久，難保懼意重生。請殿下再給他們一次臨陣倒戈的底氣。
燕玉鴻沉默片刻，頷首，認(rèn)同了我的解釋。
本王在酋關(guān)設(shè)有暗堡，今夜我們宿在那邊，先擬一份密信。
我著人將信送入主賬，視尼靡赤古的反應(yīng)，再議約見之地，屆時你再亮出底牌。
我站起身。
大寰確是儀禮之邦，做事好生繁瑣。
燕玉鴻驚詫地伸手?jǐn)r我。
他出手太慢，我已跳下樹梢，躍過數(shù)個軍帳頂端，向中軍帳而去。
等我。
二十四
我走出中軍帳時，天已全黑。
月色下，燕玉鴻被暗衛(wèi)護(hù)衛(wèi)著，焦急地朝軍營方向探頭探腦。
人的脖子竟能抻那么老長，像一只浮上水面換氣的鱉。
見我無事，鱉松了口氣，縮回脖子，率領(lǐng)蝦兵蟹將，扭頭爬走了。
我傻眼地看著棄我而去的燕玉鴻，趕忙追了上去。
二十五
我追著燕玉鴻，來到一處茂密的林地。
暗衛(wèi)默契地退下，只留我們兩個對峙。
殿下生氣了
我扯扯燕玉鴻的袖子，被他一拂袖抖開。
我以為，穿一條褲子，便似兩人三足，起碼要同進(jìn)同退。
燕玉鴻冷冷道。
結(jié)果，有人不打招呼便擅自起跑，你這樣，豈非是不顧本王死活，將我在地上拖著走
我想象自己套著一條褲腿奮力奔跑，另一條褲腿套著慘叫的燕玉鴻一路拖行的畫面，笑得發(fā)抖。
燕玉鴻看著我，嘴角微妙地拐上去一個弧度，又及時壓下來，保住了冷酷。
對不起。
我在他袖口摸索，這次他沒躲，任我牽住他的手指頭。
我只是想節(jié)省時間，下次一定事先知會殿下。
燕玉鴻反握我的手，攥在掌中，輕輕摩挲。
即便手握那枚獸牌，尋常人要見尼靡赤古，也要走我說的那套繁瑣流程。
你敢跳過它，說明你有特殊的力量撼動他。
我移開目光，沉默著望向樹林深處。
遲早要說的。
燕玉鴻真誠地打探著。
我們不會只合作一次。如果可以，我想……與你日久天長。
那是喬將軍的衣冠冢嗎
我忽然指著林深處的一座墳冢。
二十六
初見燕玉鴻，是在一處碧草青青的山谷。
我游玩至此，碰見一隊(duì)軍士在舉行喪禮。
我攀上峭壁，坐在一塊山巖上，看他們將一員女將抬入掘好的墓坑。
軍士們恭謹(jǐn)，悲愴，從他們飽含哀思的只言片語中可知，她是他們的主帥。
隊(duì)伍忽然向兩邊散開，一名戴孝的少年被副將領(lǐng)至墓坑前。
少年對女將的尸身俯首拜下，這是送別父母的儀禮。
我堵上耳朵，卻沒等來哭聲。
禮畢的少年抬起頭，臉上沒有悲喜，只有額頭上殘存俯首觸地時粘上的泥土。
他沉默地起身，沉默地站在墓坑旁，望著他的母親被一抔抔泥土掩埋。
軍士們往來攢動，而他靜得仿佛與腳下的山谷融為一體，仿佛與母親同去了生死交界的彼岸。
埋錯地方了。
我對著少年的背影自言自語。
下雨可能會被沖走的。
二十七
當(dāng)晚，暴雨果然來襲。
密集的雨點(diǎn)砸在帳頂，像戰(zhàn)士在急促地擂響戰(zhàn)鼓。
帳中的暖爐烤得我渾身酥軟，隨侍為我掖緊裘毯，輕輕拍撫著我，哼唱安眠的小曲。
我閉上眼，卻在一片黑暗中見到少年伶仃的背影。
她會被沖走嗎我問隨侍。
大概會。隨侍答，那片山谷，雨季常發(fā)洪災(zāi)。
那，他要怎么做
怎么做也無力回天。
隨侍答，您也無需憐憫大寰子弟，來日若兵戈相向，他們想必不會憐憫我們。
我睜眼躺了半宿，最后還是起身，披好雨蓑，帶隨侍冒雨趕往那片山谷。
路過大寰軍營，里面亂成一團(tuán)，軍士們正在尋找他們失蹤的少帥。
二十八
趕到山谷時，山洪已經(jīng)在谷底傾瀉。
我看到少年擁著女將的尸身，緊緊攀住崖邊將倒未倒的樹。
他竟趕在大水漫野前將她搶救出來，但也耗盡全部力氣，再也無法對抗湍急的水流。
渾濁的洪水一浪浪嗆入他的口鼻。少年沉默，倔強(qiáng)，一動不動地被逐漸淹沒。
我與隨侍拋下套索，將少年與女將套住，栓在高處的山巖上。
軍士們趕到，我們一起將母子倆拖了上來。
在我們奔忙期間，雨勢竟?jié)u漸小了。
后來隨侍說，此地的暴雨，頭一次這般轉(zhuǎn)瞬即逝。
轉(zhuǎn)移到安全的高地，我們點(diǎn)燃篝火，疲憊地圍坐著烤干衣裳。
少年仿佛是大災(zāi)過后有些魂游，任軍士如何勸說，都癡怔地抓住女將不肯松手。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將他濕淋淋的臉扳正，強(qiáng)迫他看著我的眼睛。
跟我走，我?guī)闳�葬人的好去處。
二十九
少年將女將埋在我指引的山林之間。
我常來附近游玩，已熟知每一處地形地貌。
這片山林土沃草長，春時還會開出漫山遍野的花。
雖是無名野花，卻形同白色的鳥羽鋪滿大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柔和寧靜。
少年這一次是親手掘墳。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留有暗紅色的淤痕。
有些是昨晚被繩索拖拽的痕跡，有些是我的指痕。
拉他上來時，我的五指緊緊攥住他的手腕，還抓破了他的皮膚。
那時我便記住，他是非常容易留下淤痕的體質(zhì)。
當(dāng)泥土再一次把女將掩埋，當(dāng)少年意識到，他再也見不到母親的臉，滔天的悲傷終于遲來地決堤。
少年終于開始落淚。
淚水越落越多，最后轉(zhuǎn)為慟哭，洶洶來勢仿佛方才那場暴雨。
我無措地轉(zhuǎn)身尋找那些副將，他們只是垂首默哀，沒有人上前安撫少年。
這是從戎之人避無可避的宿命，也是將軍子嗣必須獨(dú)自熬過的磨難。
但他的哭聲太吵了，吵得人心慌，心悸，心痛。
于是我捧住他的臉，將自己的額頭抵上他的。
我們互相依偎，傳遞體溫。
我感到少年的呼吸逐漸平緩，看到他閉上眼睛，像一只躲入羽翼的雛鳥，終于停止哀鳴。
只是緊緊貼著我，發(fā)出呢喃般的微弱抽噎。
三十
如今，燕玉鴻站在他母親的衣冠冢前，臉上還能找到一絲雛鳥般的脆弱。
當(dāng)初他冰涼的額頭和淚水，在我心中留下?lián)]之不去的烙印。
否則我不會捕捉到這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情緒。
母親葬在戰(zhàn)死之地附近的山林。焚香叩拜后，燕玉鴻與我在墳冢近前席地而坐。
我將她的盔甲帶回酋關(guān)，葬在此處，因?yàn)殡x此不遠(yuǎn)的村落是她的家鄉(xiāng)。
若未記錯，喬將軍亡于抗擊北狨的鎮(zhèn)邊之亂
準(zhǔn)確來說，亡于大寰細(xì)作之手。燕玉鴻平靜地說。
大寰朝中，有人通敵，與北狨合謀，設(shè)計她領(lǐng)兵進(jìn)入埋伏，借這場鎮(zhèn)關(guān)之戰(zhàn)置她于死地。
如今，燕玉閣想敲掉我這塊絆腳石，此人又指引他放夷兵入關(guān)。
這伎倆與當(dāng)年如出一轍，但這一套，對我可不好使了。
殿下與陛下周旋甚久，便是為了找出他的軍師
我又不是真的喜歡狗咬狗。
燕玉鴻似是覺得我小瞧了他，語氣有些不滿。
事發(fā)時，燕玉閣還是稚齡幼童。設(shè)計害死我母親，又言傳身教于他的，另有其人。
燕玉鴻拍拍他的佩劍。
我見過這把劍污血淋漓的樣子。
這是他從喬將軍的尸身上解下來的。
我要找到此人，以至親之劍，報弒親之仇。
三十一
三更天，酋關(guān)的夜空星辰閃亮。林深露重，吹得人臉頰濕涼。
燕玉鴻就這么躺倒在鋪滿枝葉的林地上，任潮濕的泥土將他浸染。
回溯往事之后，他似乎短暫地卸下了內(nèi)心的沉重。
我坐在他身邊，目光描摹他的一舉一動。
現(xiàn)在你可看清，我是什么東西了
燕玉鴻向我伸出手，試探地?fù)嵘衔业念i后。
我沒有反抗，于是他大膽用力，迫我俯身，令我們之間咫尺之隔。
那么你呢
燕玉鴻的眼里映著星辰，她就是你，對嗎
分別的時候，我給她留下過信物。
三十二
埋葬喬將軍后，我們與燕玉鴻就地分別。
大寰軍失了主帥，要退兵駐守，另議戰(zhàn)策。
燕玉鴻問我們是誰，隨侍從善如流，說我們是隨水草遷徙而來的牧民。
我們已經(jīng)熟稔這套身份。若燕玉鴻深究，立時能給他變出氈房和牛羊
。
臨別前，燕玉鴻給了我們豐厚的報償，又將他貼身的匕首遞給我。
我一定會回來，踏平戕害我母親的夷兵。
年少的燕玉鴻哭啞了嗓子，腫著眼泡，連放狠話都可憐兮兮。
如果那時，你們還在此地放牧，你可以帶上它來見我，要一份我力所能及的報償。
可能是他看上去太不像樣子，我沒把他說什么當(dāng)回事。
但我很喜歡這把匕首，便接過來佩在腰間。
遞匕首過來的時候，燕玉鴻又露出了手腕上的淤痕，見我在看，馬上縮手入袖。
我快他一步，拉住他的手，輕撫那一圈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朱痧。
手指磨過他腕間，他的皮膚滑而涼，脈搏在我指下突突跳動。
我一時舍不得松手，仰頭看燕玉鴻，覺得他真好看。
燕玉鴻迅速移開方才牢牢盯在我身上的視線。
我看到他耳朵紅了。
當(dāng)年他十五，我十二，如今時光已去十年。
三十三
我拿不出信物給你看。
我坦誠地攤攤手。
那把匕首叫我鎖在一個，眼下取不回的地方了。
那，我便要親手驗(yàn)明正身。
燕玉鴻湊近我，一本正經(jīng)。
本王與你說了許多真心話，若是認(rèn)錯人，也好及時滅口。
燕玉鴻捧住我的臉，跟我腦門碰腦門。
因?yàn)樘�，我的視線有些模糊。朦朧中見他闔上眼簾，享受體膚相依的靜謐。
他的體溫比當(dāng)年溫暖，睫毛微微抖動，眼瞼上蜿蜒淡淡的青藍(lán)色血管。
他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輕柔收斂，帶著淡淡清涼。
這人專門為了這一刻嚼過薄荷葉。
我被薄荷味嗆得打了個噴嚏，在涕淚紛飛的前一刻及時推遠(yuǎn)他。
燕玉鴻的表情像被屎盆子掄了。
我也十分歉疚。
他應(yīng)當(dāng)是想順勢親個嘴，我剛才感覺他的唇一直在悄悄地往前努。
正嗎
事已至此，我也只有撓撓頭。
正。
燕玉鴻一臉?biāo)酪�，正到我害怕你�?br />
三十四
先前，監(jiān)視殿下的死士都干不長久，大多在王府有進(jìn)無出。
為了緩解尷尬，我拋出一個這兩天正在尋思的問題。
輪到我上崗，卻總能順利交班。
我也因此被陛下提拔，專職針對殿下。
現(xiàn)在想來，殿下從初見就待我不薄，莫非是早就認(rèn)出我來，才有意放水嗎
算你聰明。
燕玉鴻講話不太客氣，看來還在為好事落空生我的氣。
燕玉閣送來的死士，割下腦袋，夠辦一場人頭燈會。
你能屢次逃生，自然是因?yàn)椤?br />
燕玉鴻頓住了。
我感覺他的左右腦仁互搏了一番，最終人品和素質(zhì)戰(zhàn)勝了虛榮。
因?yàn)槟闵硎钟悬c(diǎn)好，我沒抓到。他悻悻然說，扒拉著地上的枯葉。
但就算抓到，我也會放你全身而退。
殿下真是好人，裝比都裝得如此務(wù)實(shí)。
我贊美。
燕玉鴻抓起一捧枯葉扔我。
但有一點(diǎn)，你沒說錯。
在我抖掉粘在身上的破葉子后，燕玉鴻漸漸消氣了。
我不必依靠信物認(rèn)出你。
即使身量長高了，眉目深邃了，我還是第一眼就確認(rèn)，你是我這些年不斷夢到的女孩。
每逢噩夢發(fā)作，都是你在我夢中出現(xiàn)，陪我熬過苦痛的難關(guān)。
這些年，我早已將你溫習(xí)過千次萬次。
三十五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燕玉鴻的表白。
與他純粹的戀慕不同，這些年每每想到他，我都感到復(fù)雜和迷茫。
好在燕玉鴻還在忙著向我剖白心緒。
還記得三年前，燕玉閣邀我入宮賞雪，栽贓我穢亂后宮那件事嗎
我本想好好戲耍他派來的走狗，結(jié)果來勾引我的妃嬪竟然是你。
他一說，我也記起了那段啼笑皆非的往事。
殿下見到我，愣了一愣，忽然火燒屁股似的跑了，把我晾在殿中許久，才沒事人似的回來，與我賞雪作詩。
燕玉鴻看上去，仍對此事心有余悸。
我去清理了。連滾帶爬地洗漱、刮面、沐浴、熏香……從頭到腳收拾干凈才來見你。
我回憶著與他唇齒纏綿的美妙，也有些心馳神往，怪不得如此美味。
燕玉鴻一臉不甘。
可是，我這么虔誠地把初夜獻(xiàn)給你，你卻就那么半途而廢。
都怪蠱毒。
我推脫。
殿下親眼所見，我要定期服下丸藥，排出毒血才能活命。我們死士身不由己的。
你的蠱毒早就解了。
燕玉鴻撇嘴。
你服的那顆是墨水丸子。這些年你都是靠它蒙騙燕玉閣。
我愣住，殿下從何得知
燕玉鴻揚(yáng)眉，我自有門道。你就說對不對
不對。
哪里不對
不是墨水丸子，是墨魚汁丸子。
為了騙燕玉閣還要喝墨水，我豈非吃了大虧。
三十六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
燕玉鴻對我的好奇溢于言表。
當(dāng)年我被喪親之痛蒙蔽，過后回想，牧人哪有你們這般身手氣魄。
殿下的門道是怎么說的
門道沒說。
那殿下只好自己猜。
我曾猜過，你們是江湖游俠一類。
燕玉鴻輕輕撥弄我腰間的獸牌，但這駁牌說明，你是西斛舉足輕重的人物。
獸牌上雕刻的異獸，名為駁，是西斛的圖騰。
此獸其音如鼓，可以御兵。
因此駁牌是西斛國調(diào)兵遣將的至寶，與國璽同類，只歸國主所有。
燕玉鴻的手勾畫我的輪廓，從臉頰到口鼻，似乎想將我細(xì)細(xì)剝開，窺探內(nèi)里。
我收服西斛時，只有朝臣捧國璽受降，國主一家與駁牌不知所蹤。
你是國主的什么人姬妾姊妹女兒
我拂掉他的手，從枝葉中起身，撣去衣上的潮濕。
殿下明日隨我去見尼靡赤古，將需要他做的盡數(shù)交代。
然后我們回轉(zhuǎn)都城。若此番功成，殿下自然什么都知曉了。
三十七
數(shù)十日后，越過酋關(guān)的西斛軍攻入大寰都城。
在與天威營交兵時臨陣倒戈，配合天威營，兵分兩路解決了燕玉閣的麒麟軍。
被押解回都，打入天牢的燕玉鴻和我，也被他的部將迎出，前去逼宮。
事態(tài)基本遵照燕玉鴻的籌劃發(fā)展。
只是，若沒有我做中間人，燕玉鴻便要自己去策反尼靡赤古。
尼靡赤古雖不甘心為他人做嫁衣，卻也沒那么信任燕玉鴻。
那會是一場熬煞人的談判。
我的加入縮短了這場談判。
因?yàn)槲易畈幌Ｍ�，便是西斛軍被用作奪權(quán)的犧牲品，讓他人坐收其成。
準(zhǔn)確來說，是讓北狨坐收其成。
正如我曾對燕玉鴻所說，北狨與西斛名為同盟，西斛卻因國小勢微，一直是北狨的附庸。
除去每年納奉，凡是傷民勞力的活計，多征調(diào)西斛子民擔(dān)當(dāng)。
至于打草谷，便都是北狨嫡系部眾出馬，沒有西斛的份了。
這次與燕玉閣勾結(jié)的，正是北狨國主。
燕玉閣背后的那名軍師，便是北狨送入大寰朝中的細(xì)作。
被燕玉鴻收服，對大寰稱臣后，北狨依然能以勁鄰之威，對西斛造成不小的壓力。
西斛軍配合北狨來做入關(guān)先鋒，也因懼怕北狨之威。
北狨的嫡系部曲，則蟄伏關(guān)外，等待細(xì)作的號令。
待西斛軍與天威營兩敗俱傷，燕玉閣接管都城后，再以屬國勤王的名義發(fā)兵入關(guān)。
既長了燕玉鴻的面子，又能劫掠一大筆人丁財帛。
燕玉鴻要報母仇，保家國，而我亦希望西斛不再做他人的踏腳石，不要再用將士的血涂染誰臨朝的紅毯。
當(dāng)燕玉閣被我們逼入懿慈宮，退無可退，質(zhì)問我從燕玉鴻手中得了什么好處時，我這般回答。
三十八
聽我此言，帷帳后面?zhèn)鱽硪宦曕托Α?br />
冠冕堂皇。你不如直說，想讓自家的部曲也上桌吃肉。
多謝太后替我翻譯。
我沖帷帳拱拱手。
燕玉鴻平靜地面對那扇帷帳。
太后既在，何不見面一敘
當(dāng)年您暗通外敵，害我母親，如今又教陛下引夷兵入關(guān)，罔顧大寰安危。
我也很想請教，您究竟得了什么好處
帷帳拉開，太后宛氏靜坐榻上。一雙盲目呈灰敗之色，卻身著一套穗結(jié)琳瑯的彩衣。
布料已暗淡褪色，穿在她枯瘦的身上有些寬大。制式紋樣，皆非大寰衣式。
我認(rèn)出，這是北狨的戰(zhàn)衣。
他們的軍士初次凱旋，便脫下浴血的盔甲，換上這套象征勝利的彩色戰(zhàn)衣，圍著篝火且歌且舞。
我有些詫異。
燕玉鴻亦是靜了片刻，才了然嘆息。
原來如此。是我小看了太后。
三十九
太后宛氏，原是前朝佞臣進(jìn)獻(xiàn)的舞伶。
她最驚艷的表演，是在宮宴上穿過兩隊(duì)御前侍衛(wèi)，一路躲開他們投擲的飛梭，踏著金絲地毯走上大殿，蓮步婀娜倒入先帝的懷抱。
先帝抬起她的臉，才發(fā)現(xiàn)她雙目灰敗，是一名盲女。
連先帝在內(nèi)，四座無不驚嘆。
宛氏很快懷孕，誕下燕玉閣后一路高升。喬將軍戰(zhàn)死的第三年，宛氏封后。
喪父喪母，孤女賣身，宛氏自述的身世無人起疑，這樣的女子與這樣的出身無不相稱。
但眼下這一身彩衣，卻是她曾為北狨軍士的鐵證。
四十
你問我得到什么我沒有得到什么。
宛氏的聲音無波無瀾。
不過是狼失去利爪，依然想撕咬羊的咽喉，鷹折斷翅膀，依然想飛上天空捕捉鳥雀罷了。
這些年來，我對此人的印象，便是有如石塑，喜怒不形。
燕玉鴻緩緩道，母親曾與我說，某年她隨軍赴邊關(guān)巡察，遇上北狨一隊(duì)部將來打草谷。
那將首敗在母親手下，被她一箭射盲了雙目，據(jù)說不久便傷重而死。
她死后改換姓名，買通大寰佞臣，作為舞伶進(jìn)獻(xiàn)入宮。
宛氏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仿佛不是在講自己的往事。
一旁的燕玉閣卻聽傻了眼。
似乎他母親從未對他講過這些。
這些，豈是太后一人可以為之。
北狨尚武，你在軍中致殘，本應(yīng)安養(yǎng)余生，他們卻將你送入宮廷險局，再無退路。
我問，你后悔嗎
宛氏終于笑了。
狼捕殺羊來養(yǎng)育幼崽，它后悔嗎戰(zhàn)士遠(yuǎn)征，反哺族群，他們后悔嗎
她的笑容桀驁。
此地便是我的戰(zhàn)場。即便目盲，我依舊是能兵強(qiáng)將。北狨一十八支部曲，無人敢低看我一眼。
若你想問我與她有何仇怨，那是沒有的。
宛氏收斂笑容，無神的目光移向遠(yuǎn)方。
咬死競食者罷了。就像她取我雙眼，也不需要理由。
燕玉鴻森然注視著宛氏，拔劍出鞘。
謝太后賜教。
四十一
燕玉鴻拔劍的瞬間，燕玉閣忽然打了個手勢。
懿慈宮的宮窗瞬間被不透光的黑布遮蓋，殿梁上數(shù)箭齊發(fā)。
鋒銳的箭尖在昏暗的殿內(nèi)一閃而下，如流星隕落。
我欺身至燕玉鴻身邊，欲打落箭雨，卻被他拉住手帶入懷中。
黑布被殿外的暗衛(wèi)剝落，殿內(nèi)再度恢復(fù)明亮。
一隊(duì)盾衛(wèi)圍護(hù)著我與燕玉樓，我們毫發(fā)無傷。
準(zhǔn)備很充足。
我捏捏燕玉鴻的手。
一輩子就干這一票，不敢不充足。
燕玉鴻也捏捏我的。
榻上的宛氏盲目半闔，燕玉鴻的劍插在她心口微微震蕩。
他終于得報母仇。
四十二
王妃橫抱著燕玉閣，從另一面盾下鉆出來，將他放在地上。
燕玉閣肩頭中了兩箭，此時怔忪地捂著傷口，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打擊。
或許他也沒想到，太后埋伏的暗樁，絲毫沒有避開他的意思。
若非王妃眼疾手快抄起他閃躲，燕玉閣早已被射成篩子。
我以前不懂她為什么放任你發(fā)瘋。王妃心有余悸地打量宛氏的尸首。
除了掩人耳目方便她做事，許是也真不在意你的死活。
你方才去了哪里
見到王妃，燕玉閣眼中又放出了光。
通敵去了。把咱們的暗樁弄死，給王爺開殿門。
王妃實(shí)話實(shí)說。
燕玉閣愣了愣，眼中的光黯淡熄滅。
他忽然死死攥住王妃的肩膀，滿手滑膩的血污滲進(jìn)王妃的衣襟。
你也背叛朕朕愛你還不夠嗎
王妃：愛我還把我賜給王爺當(dāng)老婆，你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燕玉閣：你是朕唯一信任的人，他也絕不會碰朕賜婚的女子。朕安心，你安全，這有什么相沖的
王妃：不碰是不碰，但他能跟我蓋被純聊天，這就把我聊成他的兵了。
燕玉閣：自你從北狨來大寰，一直與朕同吃同眠。這些年來的情分，你當(dāng)真是全然不顧
王妃打斷他，那你說，我本名叫什么
燕玉閣張張嘴，想不起來。
王妃一拳將他打暈了。
果然沒記��！而且我也不是北狨來的，我是西斛人啊。
她氣得夠嗆。
四十三
燕玉鴻登基后，將燕玉閣關(guān)押起來。
沒有讓燕玉閣死在太后的箭下，一時便不好再殺。
送別王妃的時候，燕玉鴻倒是沒為此事怪罪她。
反而問，若是對燕玉閣還有情誼，可以多留宮中一段時日。
是有一點(diǎn)情誼，不然也不會沒忍住救他。王妃承認(rèn)。
我是西斛進(jìn)貢給北狨的死士，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臟活，北狨一向問我們要人。
太后傳訊要人手，我就被扮作宮女送來大寰。
入宮便被分去照看燕玉閣，他從小摟在我懷里長大，是塊石頭也焐熱了。
但他終究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王妃忿忿不平，我記得，與王爺新婚那晚，王爺還喊了你的名字。
你們才見過幾面，便如此深情。
兩廂對比，我哪里還敢對燕玉閣抱有幻想
燕玉鴻本來興致勃勃地聽熱鬧，此刻變了臉色，箭似的躥到我與王妃之間。
我們沒有……
沒有行房，分房睡的。
我替他說完，又補(bǔ)充。
那晚我被派去監(jiān)視你們，躲在房梁上，把你喊著我的名字做了什么都看到了。
燕玉鴻剎那間面頰緋紅，瞪我一眼，又箭似的躥沒了蹤影。
王妃說完便要拎起行囊上馬。
燕玉鴻與她和離后，賜她府邸、糧田、重金。
她急不可耐地去享用這些福報。
我拽住王妃的袖子與她咬耳朵。
我偷偷解毒的事情，是你告訴燕玉鴻的
我問。
嗯哼。畢竟是我在調(diào)制解藥。你來偷的時候，我也放任你偷走了。
那你沒對他說我是誰
我可不知道你是誰。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愿你們這些尊貴的大人，將來滅口的時候不要想起我。
王妃誠懇地給我鞠了一躬，躍上馬背，很快消失在宮外。
我在皇宮里兜了兩圈，終于從御花園的假山洞里掏出無臉見人的燕玉鴻。
去一趟千寶閣吧。
我牽起他的手，我也給你看點(diǎn)隱私。
四十四
千寶閣是大寰存放珍寶的所在。
燕玉鴻打開一間庫房，里面存有平定邊關(guān)后，降國進(jìn)奉的寶物。
西斛當(dāng)年自請受降，因此我未動那邊一草一木，只任命了新的主政官員，其他一律照舊，不擾百姓生計。
燕玉鴻道，這里多是西斛國主的御用之物。既然國主失蹤，這些東西便權(quán)當(dāng)做押。
我取過一只胡楊木雕的寶匣。雖然形制質(zhì)樸，上面卻鑲嵌著流光溢彩的奇石。
你都打開看過嗎我問。
你手里這個沒有。
燕玉鴻說，西斛的內(nèi)禮官說，這是國主的私物，共有兩層鎖，第一層可用駁牌開，第二層，只有國主親自開。
我將駁牌上的異獸對準(zhǔn)寶匣上的凹槽，打開第一層鎖。
又將小指探進(jìn)寶匣下方的小孔，摸索著一轉(zhuǎn)，打開第二層鎖。
寶匣展開，燕玉鴻當(dāng)年相贈的匕首躺在其中。
我拿出來，遞給燕玉鴻，我們的信物。
燕玉鴻沒有想象中驚詫，但還是像被什么噎住了。
猜到還是沒猜到我觀察他。
猜過，又推翻了。
燕玉鴻一臉糾結(jié)，歲數(shù)對不上。你當(dāng)年還是個小姑娘，怎能做西斛國主呢
要是大姑娘，或許倒不會有這些曲折。
我嘆氣。
四十五
燕玉鴻平定邊關(guān)的那年，先對上的是一隊(duì)西斛先鋒。
這隊(duì)先鋒不是主動應(yīng)戰(zhàn)的，是被北狨扔去作餌，拖垮大寰軍戰(zhàn)力的。
他們被燕玉鴻率領(lǐng)的精銳碾得片甲不留。
北狨命西斛再次出兵應(yīng)敵，但被國主，也就是我的父母拒絕了。
我的父母不愿西斛子民為這場無意義的戰(zhàn)役犧牲。西斛硬是一兵未動。
代價便是，我游山玩水回來，看到父母與長姐長兄被刺客鴆殺的尸首。
我便是在這種境地下，倉促被立為國主。
甚至因在戰(zhàn)時，朝臣們決定密不發(fā)喪，密不外宣，無人知曉我繼位的事實(shí)。
給西斛一個殘酷的下馬威后，北狨催戰(zhàn)的密信再次寄來。
尼靡赤古問我作何打算。
我咬牙說，不出兵，等燕玉鴻打來。
四十六
我從七八歲起便讀不動書，挨打挨罰也要逃去山林中野游。
朝務(wù)有父母，繼業(yè)有長姐長兄，我從未覺得，自己是西斛宮中的一員。
沉悶的朝堂，哪比得上秀水青山，自由瑰麗。
我?guī)еS侍，一玩便幾日十幾日不歸。
一來二去，還得隱居深谷的高人指點(diǎn)，練就一副好身手。
最后一次游山玩水的歸途，我撞見了西斛與大寰交鋒的戰(zhàn)場。
曾經(jīng)哭腫眼睛的少年已經(jīng)褪去青澀。
燕玉鴻黑甲銀盔，騎一匹毛色如緞的戰(zhàn)馬，指揮部將，將西斛軍殺得片甲不留。
我被滿眼的血腥和號哭淋個徹骨冰冷，第一次意識到沙場的殘酷，意識到人的力量有多渺小。
無論怎樣的身手，也不敵千軍萬馬席卷而來。
我偷聽到燕玉鴻會繞道奇襲北狨本營，立即快馬加鞭回轉(zhuǎn)西斛，想把此地的戰(zhàn)報告知家人。
沒想到，歸來便見到他們的尸首。
在一片混沌中被推上國主之位，我索性還未喪失理智，將偷聽來的戰(zhàn)報與朝臣商議。
最終議定，待大寰與北狨正面交兵，我們立即發(fā)密信投誠。
這位來平我們的敵將，或許反倒是西斛的救星。
大寰告捷的消息很快傳來，西斛開城受降自然是利益最優(yōu)的選擇。
燕玉鴻接受了我親筆的降書。
就在等他抵達(dá)的前夜，我在恐懼中失眠了。
四十七
白天，我與朝臣排演過受降的儀式。遵照大寰的儀禮，面縛，銜玉，抬棺，奉璽。
排演的時候是麻木的。
直到深夜，燭火熄滅的宮闈中，屈辱，思親，迷茫，恐懼，才在黑暗中傾巢襲來。
我忽然明白，燕玉鴻在第一次葬母時，為什么沒有哭。
翌日，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便會接受我的跪拜，處置我未知的命運(yùn)。
前朝有斬草除根的先例嗎有的。
燕玉鴻會對我做什么不知道。
當(dāng)他號令大軍，斬殺西斛前鋒的那一刻，我遍體生寒地意識到，他不再是在我的憐憫中尋求安慰的少年。
我已不敢依照記憶，揣測他的任何抉擇。
我夢見巨大的閘刀閘向我，冷汗津津地從榻上坐起來。
燕玉鴻贈我的匕首就在枕邊，我卻不敢幻想，我能憑這件信物換得他的善待。
如果我再年長一些，或者如姐兄那樣，好好經(jīng)受教養(yǎng)，我或許會知道如何處理這種失控的情緒。
但我偏偏是個受嬌慣的，被放縱的，不成器的野孩子。
我將匕首鎖入寶匣，帶上父母死后還牢牢攥在手里的駁牌，躍出宮闈逃走了。
四十八
你是……燕玉鴻目瞪口呆。
嚇跑了。我有些尷尬，又有種終于把心事宣泄出來的松弛。
我那年十六，有些晚熟，心里扛不起事情。
我忽然被燕玉鴻擁入懷中。
他緊緊地?fù)е遥腋械紧W角被他的眼淚浸濕。
我的喪親之痛有你陪伴。你的喪親之痛，我卻從未陪你度過。
他將我抱得太緊。
我不得不拍拍他，提醒他放手讓我呼吸。
你已做到你力所能及的最好了，此事或許是……我命里必做的功課。
我用安撫過自己的話安撫他。
逃離故土后，我渾渾噩噩地一路游蕩，來到大寰。
后來聽說，燕玉鴻禮待西斛，生活生產(chǎn)一切照舊。
也發(fā)放厚餉，安撫了那支陣亡前鋒的家屬。
溫柔地做好一切交接工作后，燕玉鴻扶立了新的主政官員。
西斛現(xiàn)下變?yōu)榇箦镜膶俚�，沒有國主了。
我更不知道在此情形下，該如何回到睹目神傷的故土，便繼續(xù)在大寰流浪。
一次意外，我卷入幾名死士的內(nèi)斗。
那名勝者看到我，登時瞪圓眼睛，上下打量，繼而迅速將我拉到暗處藏好。
待混亂過去，她脫下敗者的衣裳叫我換上，以宮女的身份帶我進(jìn)入大寰宮中，與她一起做御前死士。
我問她為何幫我，她說她在押寶。
已經(jīng)錯押過一個男的，這次押個女的。
若你將來發(fā)達(dá)，記得帶我脫離苦海。
后來，她被大寰天子賜給王爺為妃，在她的婚禮上，我再次見到了燕玉鴻。
四十九
我說，想看你是什么東西，是想弄清你有怎樣的為人。
如果找你坦誠一切，你會怎樣對我。
我對燕玉鴻說。
現(xiàn)在呢你對我滿意嗎
燕玉鴻已經(jīng)平復(fù)情緒，但還是攬著我的腰，與我依偎著不松手。
太滿意了。
我感慨，但這樣一來，有些話又不好意思說了。
燕玉鴻直截了當(dāng)，你想何時回歸故土想在西斛做官，還是隱居民間，做個普通百姓
我愣了愣，不斷撫摸那把匕首的手停了下來。
燕玉鴻將我摟得更緊些，手覆在我的手上。
若非如此，你沒必要兜這么一圈，冒性命之虞幫我做這些事情，對嗎
我承諾過，要給你一份我力所能及的報償。
包括助你回到故國，承擔(dān)你曾經(jīng)逃避的責(zé)任。
也包括……放你離開我。
五十
幾天后一個夜晚，我遣退宮人，準(zhǔn)備安歇，展開被子抖抖，抖出了燕玉鴻。
燕玉鴻被抖落在地上，爬起來揉著摔痛的屁股，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被子卷明晃晃地擺在床中間，你都想不到里面卷著人
一般不太會有皇帝被卷在被子里送到我床上。
我也有點(diǎn)難以置信，你下回在被子卷上留張字條，注明剝開有驚喜吧。
下回下回見面可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燕玉鴻哼了一聲，你在西斛的官位安排好了。
巡節(jié)御史，負(fù)責(zé)督查西斛軍務(wù)，每逢年節(jié)，回都城面君回報。
那豈非要經(jīng)常外勤
一路游山玩水過來，在宮里住幾日享享榮華，再一路游山玩水回去。
燕玉鴻貓似的往床上一倒，你若不喜歡，嘴角就別翹這么高。
謝謝。我親親他的腦門。
燕玉鴻翻身壓上來，撐在我上方，垂頭看我，走之前，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我定會盡責(zé)盡忠，不負(fù)陛下所托。
我承諾，西斛地富民安，與大寰往來交好，亦是我唯一期盼之事。
誰跟你說這個了。
燕玉鴻惱火地親我，我們已經(jīng)半途而廢好幾次了。
國主，求您，今晚，好好的臨幸朕一次。
我撈起他垂下的長發(fā)嗅嗅。
柔軟蓬松，散發(fā)淡淡花香，顯然經(jīng)過一番精心的打理。
又這么香。你也太有備而來了。
機(jī)會永遠(yuǎn)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無論是謀權(quán)，還是謀色。
燕玉鴻的鼻尖在我的頸側(cè)輕輕挨蹭。
石輝一聽就不是西斛的名字。你的本名叫什么
我可不想與我那瘋兄弟一般，連心上人的名字都不知曉。
我挺身，將他反壓在下。
這是由我的本名直譯過來的，只有信達(dá)，不太雅。
我叫沙伊烏倫，意思是星般璀璨，石般堅(jiān)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