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后的第七天,前夫在朋友圈發(fā)了婚禮請柬。
配文是: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照片里他摟著穿白紗的姑娘,背景是我們當初訂過婚的酒店。我飄在半空數了數,連桌布花紋都沒換。
多諷刺啊。
三年前我查出胃癌晚期時,他也是這個表情。那天他坐在醫(yī)院走廊,低頭刷了半小時二手車交易平臺,然后對我說:林妍,我們離婚吧。
現在他無名指上的婚戒在陽光下反光,刺得我靈魂發(fā)疼。原來不是不喜歡婚姻,只是不喜歡和我結婚。
新郎官,該去迎親啦!伴郎團起哄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跟著飄進化妝間,看見我的閨蜜周婷正在給新娘別頭紗。
這鉆戒得有五克拉吧周婷的指甲劃過新娘的手背,沈總對你是真舍得。
新娘害羞地低頭:他說要補償我,畢竟等了這么多年...
我猛地湊近化妝鏡。這張臉我太熟悉了——三年前來公司實習的管培生蘇雯,當時總給我?guī)ё灾骑灨傻男」媚铩?br />
記憶突然閃回到某個加班的深夜。我蹲在打印機旁吐得天昏地暗,抬頭看見沈毅的辦公室亮著燈。磨砂玻璃上,兩個交疊的人影正在接吻。
沈總,殯儀館剛來電話。秘書突然推門進來,問林女士的骨灰...
婚禮結束再說。沈毅扯松領帶,說了多少次,今天別掃興。
化妝間的笑聲戛然而止。新娘扯住他袖子:要不還是去接一下吧畢竟...
你管她干什么沈毅突然拔高音量,活著的時候就陰魂不散,死了還要挑今天鬧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愛了十年的男人。他右手還戴著我們情侶表,表帶卻已經換成了喜慶的紅色。
周婷突然打翻粉餅盒:哎呀,這粉怎么是青灰色的
新娘驚叫一聲。鏡子里,她臉上赫然出現五個指印形狀的青斑,像被誰狠狠扇過耳光。
我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透明指尖正滴落著類似福爾馬林的液體,落在地毯上發(fā)出滋啦的腐蝕聲。
原來鬼魂真的會哭。
婚禮現場的音樂響了起來,賓客們陸續(xù)入座。我飄在吊燈上,看著沈毅牽著蘇雯的手走上紅毯。
司儀激情澎湃地念著臺詞:新郎,你是否愿意娶新娘為妻,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疾病……
沈毅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愿意。
我死死盯著他的臉,試圖找出一絲猶豫或愧疚,但他笑得那么自然,仿佛我們的十年婚姻從未存在過。
司儀繼續(xù)問:新娘,你是否愿意……
蘇雯剛要開口,宴會廳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吊燈啪地炸裂了一顆燈泡,玻璃碎片濺落在她的婚紗上。賓客們驚呼出聲,沈毅皺眉抬頭,目光恰好掃過我所在的位置。
那一瞬間,我以為他看見我了。
但下一秒,他收回視線,安撫地拍了拍蘇雯的手:沒事,電路問題。
我冷笑一聲,飄到他們面前,伸手想碰他的臉,可我的指尖直接穿了過去。
原來鬼魂連觸碰都做不到。
婚禮流程繼續(xù),到了交換戒指的環(huán)節(jié)。沈毅從伴郎手里接過戒指盒,可當他打開時,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他臉色變了,戒指呢
伴郎慌張地翻找口袋:剛才明明還在的!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枚本該戴在蘇雯手上的鉆戒,此刻正卡在我的無名指上,閃爍著冰冷的光。
真是見鬼了……伴郎小聲嘀咕。
沈毅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勉強笑道:沒關系,先用這個。
他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枚素圈戒指,套在蘇雯手上。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是我和他結婚時的對戒,離婚時他明明說扔掉了。
蘇雯顯然也認出來了,臉色微變:這是……
沈毅打斷她:臨時用一下,回頭補你更好的。
婚禮草草結束,賓客們開始用餐。我坐在空椅子上,看著沈毅一桌一桌敬酒。
他喝了很多,眼神漸漸恍惚。走到最后一桌時,他突然停下,盯著桌上的酒杯發(fā)呆。
沈總有人叫他。
他像是沒聽見,低聲喃喃:……她以前總說我喝多了胃疼。
空氣凝固了一秒。
蘇雯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柔聲道: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沈毅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沙�。簞e管我!
全場寂靜。
蘇雯眼眶紅了,沈毅似乎也意識到失態(tài),揉了揉太陽穴: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他說完,轉身走向洗手間。
我跟著飄了進去。
鏡子前,沈毅撐著洗手臺,盯著水流發(fā)呆。過了很久,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林妍。他輕聲叫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在看著我
我僵在原地。
他伸手觸碰鏡子,指尖微微發(fā)抖:如果……如果你真的在,就給我一點提示。
我咬緊牙關,伸手按向鏡面。
下一秒,整面鏡子咔嚓一聲,裂開了蛛網般的紋路。
沈毅猛地后退一步,瞳孔驟縮。
鏡子的裂痕像一張扭曲的網,將他的臉分割成碎片。
林妍……他的聲音發(fā)顫,真的是你
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忽然覺得可笑。活著的時候,他連我的生日都記不住,現在倒是能認出我的存在了。
洗手間的門被推開,蘇雯探頭進來:老公,賓客都在等……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碎裂的鏡子上。
這、這是怎么了
沈毅迅速調整表情:沒事,不小心碰的。他扯松領帶,大步走向門口,走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經過蘇雯身邊時,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剛才……在叫誰的名字
空氣瞬間凝固。
沈毅甩開她的手:你聽錯了。
我飄在他們之間,看著蘇雯眼中的不安和懷疑一點點擴大。原來他們的感情,也沒那么堅不可摧。
回到宴會廳,沈毅明顯心不在焉。他機械地應付著賓客的祝福,眼神卻不斷飄向門口。
沈總,周婷端著香檳湊過來,聽說林妍的骨灰還沒下葬
沈毅的手指猛地收緊,酒杯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你提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周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就是覺得,婚禮當天說這個不太吉利。
我飄到周婷身后,突然發(fā)現她的手機屏幕亮著——相冊里赫然是我病重時的照片。
心臟猛地抽痛。原來我死后,成了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宴會進行到一半,沈毅突然離席。我跟著他走到酒店后門,看著他點燃一支煙。
夜風吹散煙霧,也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是我們的結婚照。
七年了……他喃喃自語,怎么還是這張最好看。
我站在他身旁,忽然想起拍這張照片時,他嫌麻煩差點取消拍攝。是我軟磨硬泡,才留下這組婚紗照。
現在他說好看。
多諷刺啊。
煙燒到指尖,他猛地甩開,抬頭望向夜空:林妍,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我沒回答。
我知道你恨我。他苦笑著搖頭,可當初是你逼我走的……醫(yī)生說最多三個月,你要我看著你死嗎
我渾身發(fā)抖。原來在他眼里,離婚是給我的仁慈
遠處傳來蘇雯的呼喚,沈毅迅速鎖屏,換上笑容轉身。
就在這一刻,他的手機突然自動播放起一段錄音——
沈毅,今天化療好疼啊。
你能不能……回來陪陪我
那是我生前最后發(fā)給他的語音。
沈毅的臉色瞬間慘白。
手機像燙手山芋一樣被沈毅摔在地上,錄音卻還在繼續(xù)播放。
……就一會兒,好不好
我死前虛弱的聲音在空蕩的后門回響,帶著化療后的沙啞和小心翼翼。
沈毅的胸口劇烈起伏,突然狠狠踹了一腳墻壁:夠了!
蘇雯聞聲跑來,驚慌地看著他:出什么事了
他彎腰撿起手機,手指發(fā)抖地按著關機鍵,可錄音像中了邪一樣停不下來。
——我好害怕,沈毅。
我的聲音輕輕地說出最后一句話。
蘇雯的臉色變了:這是……林妍
沈毅猛地抬頭,眼眶通紅:閉嘴!
蘇雯被嚇到了,后退兩步,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你兇我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你為了前妻兇我
沈毅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大步離開。
我飄在空中,看著這場鬧劇,忽然覺得疲憊。
曾經我多希望他能為我失控一次,可現在,我只覺得可笑。
————
深夜,賓客散盡。
沈毅一個人坐在婚房沙發(fā)上,面前擺著半瓶威士忌。蘇雯賭氣去了客房,整個主臥安靜得可怕。
他盯著手中的酒杯,突然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王醫(yī)生,林妍……她最后痛苦嗎
我的心猛地揪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沈先生,林女士走得很平靜。只是……
只是什么
她臨終前一直握著手機。醫(yī)生輕聲說,護士說,她好像在等什么人的電話。
沈毅的手一抖,酒液灑在襯衫上。他掛斷電話,突然把整瓶酒砸向墻壁。
玻璃碎片四濺,威士忌的味道彌漫開來。
你滿意了嗎!他對著空氣怒吼,現在你看到了,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飄到他面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我曾經深愛的男人。他眼里的血絲,凌亂的頭發(fā),還有無名指上那枚沒來得及摘下的舊婚戒。
原來折磨他的不是我,是他自己的良心。
————
凌晨三點,沈毅醉倒在沙發(fā)上。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城市燈火。如果活著,此刻我應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數著點滴度過又一個疼痛的夜晚。
身后傳來窸窣聲,蘇雯悄悄推門進來。
她看著熟睡的沈毅,眼神復雜。然后,她做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輕輕摘下了他手上的舊婚戒。
人都死了,還留著干什么。她小聲嘀咕,把戒指扔進了垃圾桶。
我盯著那個閃閃發(fā)亮的小圈,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原來做鬼也是會心碎的。
就在這時,沈毅突然驚醒:戒指呢!
蘇雯嚇了一跳:什么戒指
我和林妍的……他踉蹌著爬起來,瘋狂翻找沙發(fā)縫隙,我剛才還戴著的!
蘇雯咬著嘴唇:我扔了。
沈毅的動作頓住,緩緩抬頭:你說什么
我說我扔了!她突然哭出來,沈毅,我才是你妻子!你為什么滿腦子都是她!
沈毅的表情一點點冷下來。他走到垃圾桶前,跪在地上開始翻找。
蘇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瘋了!
出去。他頭也不回地說。
什么
我說——他猛地抬頭,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狠厲,滾出去!
蘇雯哭著跑走后,沈毅終于從垃圾堆里找出那枚戒指。
他顫抖著把它套回無名指,然后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
窗外,第一縷晨光照進來。
我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原來鬼魂的存在,也是有期限的。
天亮了。
我的身體像晨霧一樣漸漸稀薄,指尖已經透明得幾乎看不見。原來鬼魂真的只能停留七天。
沈毅還坐在滿地狼藉中,指腹反復摩挲著那枚舊戒指。陽光照在他憔悴的臉上,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手機突然響起,他機械地接起來:喂
沈總,殯儀館又來電話了。秘書小心翼翼地說,林女士的骨灰……今天必須處理了。
沈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馬上過去。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換下沾滿酒氣的襯衫。當他拉開衣柜時,一個絨布盒子從西裝口袋里掉出來,啪地摔開——里面是一對嶄新的鉆石耳釘。
我愣住了。
這是去年我生日時,在櫥窗外看了很久的那款。當時他拉著我走開,說這種東西華而不實。
原來他記得。
只是來不及送了。
————
殯儀館冷得刺骨。
工作人員遞來一個素白瓷壇:林女士生前簽過協(xié)議,要求海葬。
沈毅死死抱著骨灰壇,指節(jié)發(fā)白:不能……埋在墓園嗎
她說不想占地方。工作人員遞來文件,請您簽字。
我飄在旁邊,看著沈毅簽字的手抖得寫不成筆畫。他最后幾乎是搶過文件,逃也似地沖出門去。
海邊風很大。
沈毅站在礁石上,遲遲不肯打開骨灰壇。海浪拍打著巖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褲腳。
林妍。他突然對著空氣說,你贏了。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在醫(yī)院簽字離婚。
我怔怔地看著他。那天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連我的哭聲都沒讓他回頭。
現在他說后悔。
太遲了。
他顫抖著打開瓷壇,風立刻卷起一捧灰白。
等等!他突然慌亂地想要抓住飄散的骨灰,再等等——
但風不會等人。就像死亡不會給任何人反悔的機會。
最后一撮骨灰從他指縫溜走時,沈毅跪在礁石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我的身體越來越輕,意識開始模糊。
恍惚間,似乎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喊聲:
林妍!你回來啊!
可是親愛的,人生沒有重生。
就像破鏡不能重圓。
海風卷著沈毅的哭聲飄遠,我的意識像被潮水沖刷的沙堡,一點點潰散。
突然,一陣尖銳的鈴聲刺破空氣——是沈毅的手機。屏幕上閃爍著周婷的名字。
他機械地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沈毅,有件事我憋了很久......林妍臨走前,讓我轉交一樣東西給你。
沈毅的呼吸驟然停滯:什么東西
一本日記。周婷頓了頓,她說......要等你和蘇雯結婚后再給你。
我猛地睜大眼睛。我根本不記得托付過什么日記!
沈毅已經踉蹌著站起來:你現在在哪我馬上過去!
————
周婷的公寓彌漫著咖啡香。她從書柜深處取出一個牛皮紙袋,輕輕放在茶幾上。
其實......她欲言又止,林妍最后的日子,是我在照顧她。
沈毅的手指僵在半空:什么
你簽完離婚協(xié)議就再沒出現過。周婷直視他的眼睛,她吐到出血的時候,是我扶她去洗手間;她疼得整夜睡不著的時候,是我握著她的手。
沈毅的臉色灰敗如死人。
我飄在空中,看著這個曾經最好的閨蜜。記憶閃回到某個深夜,我蜷縮在病床上問她:婷婷,你說他會不會后悔
當時她怎么回答的
男人都是賤骨頭,活著不珍惜,死了才要命地惦記。
原來她早就知道。
沈毅顫抖著拆開紙袋,里面是一本墨綠色封面的日記本。扉頁貼著我們蜜月時在洱海邊的合影,照片邊緣已經泛黃卷曲。
他翻開第一頁:
2013年6月7日,今天沈毅說我穿白裙子好看。我偷偷買了三條同款,以后每周三都穿給他看......
翻到中間,字跡開始變得歪歪扭扭:
2020年11月15日,化療比想象中疼。但更疼的是,沈毅今天又沒來醫(yī)院。護士問我你丈夫呢,我說他工作忙......
最后一頁的日期,是我死前三天:
沈毅,醫(yī)生說大概就是這幾天了。
我偷偷看了你的行程表,知道你今天要帶蘇雯去試婚紗。
真好啊,至少最后留在你記憶里的,不是我插滿管子的丑樣子。
對了,記得提醒蘇雯,你喝多的時候喜歡踹被子......
啪嗒。
一滴淚砸在紙頁上,暈開了鋼筆字跡。沈毅的整個身體都在發(fā)抖,突然發(fā)瘋似的撕扯自己的頭發(fā):不是這樣的......我明明......
周婷冷冷地看著他:你明明什么明明是為了她好才離婚她突然抓起手機扔過去,看看你離婚后第二天的朋友圈!
屏幕上是沈毅和蘇雯在馬爾代夫的合照,配文:新生。
日期赫然是我第一次化療的日子。
沈毅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個人癱軟在地。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有眼淚不斷往下掉。
我飄近了些,想最后看清他的表情。
原來極致的悔恨,是這樣的啊。
————
離開公寓時已是黃昏。沈毅抱著日記本走在街上,像個游魂。
經過一家婚紗店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櫥窗里,模特身上的魚尾婚紗和我當年那件一模一樣。
先生,要進來看看嗎導購小姐熱情地推開門。
沈毅怔怔地望著婚紗,突然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人死了......真的會有靈魂嗎
導購嚇了一跳:這、這個......
她一定恨死我了吧......他自言自語地轉身,沒看見櫥窗里的婚紗模特,突然眨了眨眼睛。
我的時間不多了。
身體已經透明得像層紗,隨時會消散在風里。但有個執(zhí)念越來越強烈——
我要回我們的家看看。
最后一次。
沈毅像夢游一樣回到了我們曾經的婚房。
指紋鎖還保留著我的數據,滴的一聲輕響,門開了。
屋內的景象讓他僵在門口——
餐桌上擺著兩副碗筷,沙發(fā)上是成對的抱枕,連拖鞋都整齊地放著兩雙。仿佛我隨時會從廚房探出頭來說回來啦。
怎么會......他聲音嘶啞,蘇雯沒來過嗎
跟進來的周婷冷笑:林妍走后你就沒回來過吧這里一直保持著原樣。
沈毅踉蹌著走向臥室,推開門的一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
床頭掛著的婚紗照沒有換,梳妝臺上我的護膚品還在,甚至枕頭上還搭著我常穿的睡裙。
他顫抖著拿起睡裙,突然把臉深深埋進去,肩膀劇烈抖動。
有件事你應該知道。周婷靠在門框上,林妍賣掉自己那套小公寓付了醫(yī)藥費,卻堅持保留這套房子的貸款。她說......
說什么
說這是你們唯一的家了,不能丟。
沈毅跪倒在床邊,日記本從懷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一張檢查單從夾頁里飄出來——
是三個月前我的復查報告,上面用紅筆圈著一行小字:疑似肝轉移。
那天晚上,我給他打了二十七通未接電話。
她本來......可以多活一段時間的。周婷突然哽咽,如果及時治療的話......
沈毅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最后那兩個月,她把買藥的錢都轉給你了。周婷掏出手機,你看,轉賬記錄都在。她說你要創(chuàng)業(yè),不能斷資金鏈......
我飄在空中,看著沈毅的表情一點點崩裂。
他當然不會知道。每次他抱怨資金緊張,我都會笑著說別擔心,我醫(yī)藥費夠用。
就像他不會知道,那些他帶蘇雯出入高級餐廳的夜晚,我在病房里啃著冷饅頭就止疼藥。
沈毅突然發(fā)瘋似的翻找床頭柜,最終在抽屜深處摸到一個藥盒。里面整齊碼著的止痛貼,每一片都剪成兩半用。
醫(yī)生說一天可以用兩片......他喃喃自語,她為什么......
因為全貼的話,一個月要多花六百八。周婷輕聲說,她說這錢夠你加兩箱油。
沈毅的眼淚砸在藥盒上。他跌跌撞撞沖進書房,打開保險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萬現金,上面壓著一張紙條:
給沈毅的新婚禮物。別委屈了人家姑娘。
落款日期是我死前一天。
沈毅抓起那沓錢,突然發(fā)出一種不像人類的哀嚎。他跌坐在地上,把鈔票撕得粉碎,紙片像雪一樣落滿全身。
我不要錢......他對著空氣嘶吼,林妍你回來!我把命給你好不好!
窗外,夕陽西沉。
我的指尖開始消散,化作點點熒光。
終于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
暮色像潮水般漫進房間,我的身體漸漸化作細碎的光點。沈毅似乎感應到什么,突然抬頭望向空中。
林妍他慌亂地伸手想抓住飛舞的光點,別走...求你...
光點穿過他的指縫,像那年洱海邊的流沙。
周婷紅著眼眶退出房間,輕輕帶上門。沈毅跪在滿地的鈔票碎片中,突然發(fā)現日記本最后一頁還有字——
PS:記得按時吃胃藥,你總忘記。
PPS: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看看結婚錄像吧。
他連滾帶爬地打開電視,插入那盤塵封已久的錄像帶。
屏幕亮起的瞬間,我消散的意識突然被拉回——原來鬼魂最后的執(zhí)念,是再看一眼最幸福的時刻。
2013年的陽光透過屏幕灑出來。錄像里的我穿著婚紗笑靨如花,他緊張得差點摔了戒指。當司儀問是否愿意無論疾病健康都不離不棄時,年輕的沈毅答得斬釘截鐵:當然!
現實中的沈毅發(fā)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錄像放到拋捧花環(huán)節(jié)時,變故突生。24歲的我突然提著裙擺沖向鏡頭,在所有人驚呼聲中,踮腳吻住了沈毅。
這段剪掉!當年的他紅著臉抗議。
不要!錄像里的我緊緊摟住他脖子,沖著鏡頭大喊,沈毅,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
電視機前的沈毅突然僵住。這段記憶被我們爭吵時故意遺忘了,原來我最后留給他的,是這樣熾烈的告白。
對不起...他額頭抵著屏幕,眼淚在液晶屏上蜿蜒成河,我弄丟你了...
我的光點漸漸聚攏成模糊人形,輕輕從背后環(huán)抱住他。這是七天來我第一次能觸碰到他,也是最后一次。
沈毅猛地轉身,卻只抓住一把飄散的光。
我看到了!他對著空氣又哭又笑,你穿白裙子的樣子...和結婚那天一樣...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沉入地平線。
我化作萬千光點,繞著房間飛舞一圈,輕輕掠過他的唇——像那個被剪掉的吻,遲到了整整七年。
當月光爬上窗欞時,電視屏幕突然熄滅。沈毅瘋了一樣拍打機器,可錄像帶已經自動銷毀,只剩雪花點在嘶嘶作響。
就像有些故事,注定只能演到中途。
后來聽說,沈毅第二天就宣布離婚。他把公司交給合伙人,獨自去了洱海。
再后來,有人在洱海邊見過一個奇怪的男人。他總在日落時分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無名指上戴著兩枚戒指。
一枚嶄新,一枚陳舊。
而我的故事,到此真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