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霍言深結(jié)婚的第二十年，
我食物中毒進(jìn)了醫(yī)院，
原因是喝了冰箱里過期二十年的牛奶。
霍言深第一時間趕到醫(yī)院，
平日里冷淡的他，第一次變了臉色——
你知不知道，那牛奶是知意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怎么莽撞！
1
察覺到胃里翻江倒海般。
我先是給霍言深打了幾個電話，都被他拒絕。
家里阿姨為我撥打了救護(hù)車。
進(jìn)醫(yī)院、洗胃、直到躺在病床上。
霍言深都沒發(fā)來一句消息。
我安慰自己：
他在工作。
我在病床上躺了半個小時，霍言深急匆匆趕來了。
衣服頭發(fā)凌亂，眼神赤紅。
我虛弱地喊了聲，老公。
洗胃的難受讓我想靠在他身上緩緩。
誰知他避開我伸出的手，
牛奶呢
他開口就把我問愣住了。
隨后他眼神四處搜尋，用力搖晃著我的肩膀，那瓶牛奶呢
看上去無比慌亂，絲毫不像平日的他。
我剛洗完胃，此刻被晃得難受，又掙扎不開。
我哀求他，老公，我難受。
換來的是他充耳不聞，非要執(zhí)著一瓶過期牛奶。
我盡量穩(wěn)住身子，
丟了，我丟垃圾桶了。
都過期二十年了。
霍言深一瞬間失態(tài)，他癱軟靠在墻上，嘴里喃喃。
你知不知道，那是知意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他的眼神看向我，冰冷得像看陌生人。
怎么就沒了呢
語氣里只有責(zé)怪，沒有期待的關(guān)心。
我的心有些刺痛。
沈知意，霍言深年少時的白月光。
霍沈兩家交情頗深。
沈家父母出事后，沈知意被寄養(yǎng)在沈家。
后來她出國了，誓死不回來。
霍言深在家里安排下娶了我。
二十年，原本以為他是有感情的。
霍言深，我累了。
我深深地將他打量了一遍，歲月沒給他留下太多痕跡，骨子里散發(fā)著斯文儒雅的氣質(zhì)。
當(dāng)初，我就是被這張面孔吸引的。
可現(xiàn)在，反胃到想吐。
霍言深似乎也緩過來了。
他點點頭，冷漠開口：那你好好休息。
只見他按通電話，走出病房。
隱隱聽見他在和阿姨說話，垃圾桶的那瓶牛奶......對，撿起來擦一下，放我的書房里。
聲音逐漸拉遠(yuǎn)。
我恨不得自己聽不見。
霍言深的書房，在家里也是禁地。
放的都是資料，更別說放什么雜物。
一瓶過期二十年的牛奶，比陪伴他的枕邊人還重要。
想到這里，我自嘲一笑。
一滴眼淚不爭氣落下。
2
查房的護(hù)士走進(jìn)醫(yī)院，語氣溫柔，女士，剛洗完胃，還要再觀察狀態(tài)，可以讓親人來照顧下。
嗯。
我擦擦眼淚，想起了兒子霍城。
電話被接通的那刻，我忍不住崩潰大哭。
面對我的情緒，霍城很冷靜，甚至有些無奈，
媽，你是不是和爸吵架了
幾分鐘后。
我哽咽道，你爸他......
話還沒說完，霍城就不耐煩嘆氣。
媽，爸脾氣那么好的人，你去道個歉就原諒了，什么事下次再說，我先開會了。
下一秒，電話被掛斷。
我張張嘴。
無措地盯著白茫茫的墻壁。
這就是陪伴我的家人嗎
兒子甚至都不聽我把話說完，父子倆都覺得是我的錯。
我真的錯了嗎
出院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看我。
醫(yī)院門口有對小年輕。
女孩腿好像受傷了，臉上洋溢著憧憬。
好想去冰島看極光啊。
男孩小心翼翼扶著女孩，面露寵溺，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去。
女孩瞬間激動地親吻男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女士，你沒事吧
一個陌生人關(guān)切尋問我。
我撫過臉頰的濕潤，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擺擺手，長嘆口氣。
沒事。
當(dāng)晚，我就訂了飛冰島的航班。
這個決定或許倉促，但看極光并非臨時起意。
在和霍言深領(lǐng)證后，我就像他提議過。
他每次都說有時間就去，直到我懷上霍城，不再提極光的事，他這才松口氣。
登機(jī)前，我接到了霍言深的電話。
傅霽，家里阿姨沖的咖啡沒你沖的好喝。
我知道，他是在給我臺階。
霍言深，我要登機(jī)了。
傅霽，別鬧了。
隔著屏幕，我都能想象出他按著眉心，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輕笑。
許是見我沒像往常那樣道歉，對面這才有絲驚訝，
傅霽，你在哪兒
我沒理他。
打算關(guān)機(jī)的那刻，我看見兒子發(fā)來一條消息——
【媽，你就和爸服個軟吧�！�
3
冰島的極光，絢麗多變。
原本該是沒人打擾的日子，直到有天我出門。
身后有道聲音叫住我，
要一起嗎剛好我也一個人。
我轉(zhuǎn)身。
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出驚訝。
沈知意。
她整個人知性優(yōu)雅，保養(yǎng)得極好。
同我這種為家庭操勞的人完全不同。
她看我的目光同情又復(fù)雜。
而我注意的是，她脖子上和我一模一樣的項鏈。
我拂上項鏈，她也才發(fā)覺，而后無所謂解釋，
這個項鏈，是言深之前來英國出差，我陪他一起買的，剛好我也喜歡，就給自己也買了。
英國出差
我心里發(fā)堵，語氣艱澀。
霍言深從來沒說過，他只說這是他隨手買的。
沈知意對我多了絲憐憫。
抱歉，我不該提這些。
我顫抖著手，硬生生把項鏈扯下來。
皮膚的刺痛都不及心被刀子割難受。
這幾年，原來全是我的一廂情愿。
也許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早就見過無數(shù)次。
還以為，霍言深有了我和孩子，會慢慢忘掉沈知意。
不過你也別怪言深，他對你也算是不錯了。
沈知意暗暗提醒我。
你用什么身份說這些一個已婚男人的婚外發(fā)展對象嗎
我笑得慘淡。
夠了！
一個耳光猝不及防落在我臉上。
力道之大，我?guī)缀跛ぴ诘厣稀?br />
頭暈?zāi)垦ＶH，好像是霍言深的聲音。
等我站定，他已經(jīng)牢牢將沈知意護(hù)在身后。
傅霽，你為什么要羞辱知意！有什么事沖我來！
年近五十的霍言深，此時如毛頭小子。
展現(xiàn)年少時的氣概和擔(dān)當(dāng)，守護(hù)自己的白月光。
你不是很忙嗎
我看著這對男女，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撕扯，幾乎喘不過氣來。
霍言深沒說話。
沈知意倒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前天說做飯劃傷手了，言深不放心非要過來看看。
霍言深有了底氣。
傅霽，我和知意清清白白，你到底在懷疑什么
他一副神情坦然的樣子。
我忍住心口起伏，語氣嘲諷，
清白到為了她打我嗎清白到自己老婆住院不聞不問，她劃傷手就跨越幾千公里跑來冰島嗎
直到說完，我的聲音已經(jīng)哽咽。
霍言深擰著眉頭，沒有任何情緒，
傅霽，別鬧了。
他慢慢走上前，為我將碎發(fā)別在耳后，
我都已經(jīng)娶你了，還不夠嗎
傅霽，你太貪心了。
話語寒涼，有些失望。
我臉色慘白，踉蹌后退。
嫁給他，是他給的恩賜嗎
可明明從前我也是千金小姐，與他門當(dāng)戶對。
有自己的事業(yè)，但最終選擇了回歸家庭。
一旁的沈知意抬手看了眼手表，歉意地看向霍言深。
我約的車要到了，恐怕沒時間......
她話還沒說完，霍言深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我陪你。
沈知意又看向我，傅霽姐要一起嗎
霍言深嫌惡地掃了我一眼，
不，讓她自己好好反省吧。
兩人就這樣消失在雪地里。
我蹲在墻角等腿麻了，才緩緩站起來。
大雪蒼茫，寒風(fēng)刺骨。
我強(qiáng)撐著意識走進(jìn)旅館收拾東西，決定搬離這個地方，不想再和兩人遇上。
4
走進(jìn)另一家旅館，登記刷卡時——
余額不足。機(jī)器冰冷的聲音讓我忍不住皺眉。
這張卡，被霍言深停掉了。
我轉(zhuǎn)身走出旅館。
身上帶的三張卡，都是霍言深的。
回去找他嗎
不用怎么想，都知道霍言深該是怎樣滿意地打量我。
我拿著行李，向路過的行人求救。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一對中年老夫妻把我?guī)Щ亓思摇?br />
溫暖的木屋，熱氣騰騰的飯菜。
我在這對老夫妻的家里住著。
夜里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里一會兒是霍言深深情款款地說愛我，一會兒是他嫌惡的眼神，攬住沈知意漠視我走開。
我剛從劍橋畢業(yè)回國那年，家里介紹霍言深和我認(rèn)識。
那時我們話不多，維持基本禮節(jié)。
直到我出差，在國外生病。
他風(fēng)塵仆仆敲開我的門，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煮了碗粥。
你怎么來了
我還記得當(dāng)時有多驚喜。
霧氣蒸騰下，他面色柔和。
看到朋友圈你說生病了，舍不得你難受。
他推掉工作，一個人充當(dāng)保姆和司機(jī)，陪我在陌生的國家忙碌。
生日那天，他找來與我生日同天降落的隕石。
他說，傅霽，想給你獨一無二，想給你一切美好。
后來我們相愛、結(jié)婚、生子......
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卻又格外不真切，直到我第二天醒來，看到霍言深的那一刻，整個人愣了。
推開門想緩口氣時，不遠(yuǎn)處正好是霍言深和沈知意。
他們共用圍巾，手肆無忌憚揣進(jìn)對方口袋。
沈知意的耳朵被霍言深用掌心護(hù)著。
一個類似視頻博主的人，舉著相機(jī)詢問他們。
你們好，兩位看起來是老夫老妻了，感情真好，我可以將你們錄進(jìn)去嗎
沈知意有些遲疑，
其實我們不是夫妻。
霍言深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暗了。
氣氛不對，沈知意很快又笑容甜膩，
只是我們約好了，每年要陪最重要的人看極光。
博主明了，有些八卦地追問霍言深，
你們認(rèn)識多久了
霍言深脫口而出，四十年零七個月。
博主繼續(xù)追問，
那你喜歡她嗎
沈知意看上去并不在意，但蜷縮的手出賣了她。
霍言深的臉色浮現(xiàn)出少見的寵溺，喜歡。
擲地有聲。
如承諾一般，語氣認(rèn)真。
沈知意笑容羞澀，有些不敢看身邊人。
倒是博主看上去被打動了，
太美好了，年少時的戀愛，終于開花了的感覺！
他從車?yán)锶〕鲆慌趺倒寤�，遞給霍言深。
本來是給朋友帶的，你要不要現(xiàn)場求個婚
霍言深捧著花，看上去略顯青澀。
頭頂?shù)陌l(fā)絲在風(fēng)中揚起，金絲眼鏡下的五官溫柔。
一秒、兩秒、三秒。
他鄭重地彎下腰，屈膝下跪，將手里的捧花遞向沈知意。
沈知意當(dāng)即紅了眼眶，手指顫顫巍巍接過。
兩人從外在上來看，早已過了轟轟烈烈的年紀(jì)。
此刻竟像是兩個年近半百的老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對的人一直在身邊。
博主負(fù)責(zé)任地記錄下這美好的一幕。
正巧天空罕見地出現(xiàn)了絢麗多彩的光幕，曲折變化著各種顏色。
將他們映襯得明媚、浪漫。
也讓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視頻博主開車走后，沈知意是最先看見我的，下意識就松開了霍言深的手。
她大大方方地沖我笑，
傅霽姐，我們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
霍言深掃了我一眼，
傅霽，配合博主拍個視頻而已。
他依舊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
我點點頭，沒鬧。
你們好好玩，我先走了。
轉(zhuǎn)身的瞬間，手被霍言深攥住。
他居高臨下般，傅霽，沒有我你能去哪兒
手腕被攥得很緊，疼痛蔓延至心臟，我用盡力氣掙扎，卻被越攥越緊。
拉扯間，霍言深手指的戒指露出來。
不是我們的對戒，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極為簡單的素圈戒指。
不出所料，沈知意的手上也有枚。
我停頓片刻。
幾個月前，我也曾看到過這枚戒指。
等等，結(jié)婚二十年，我記憶里不止十多次看見。
霍言深曾和我解釋，想保護(hù)好我們的婚戒，偶爾換著戴。
我信了，因為那枚戒指如此普通，看上去毫無意義。
現(xiàn)在看來，這是他和沈知意愛情的象征。
不由得一笑，冷靜下來，
我們認(rèn)識多久了
霍言深遲疑地開不了口。
意料之中。
我問他，你私下見沈知意多少次了
同樣的沉默。
你愛我嗎
隨著我一次次追問，他手上的力道逐漸松懈。
我在他的注視下，摘下婚戒扔進(jìn)雪里。
沒留戀，轉(zhuǎn)身離開。
5
聽見身后沈知意問霍言深，
不去追傅霽姐嗎我怕你們有隔閡。
霍言深嗤笑，
孩子都這么大了，她不至于犯蠢不要這個家。
我拿起手機(jī)撥通了信任的律師電話。
犯蠢嗎
人這一生，上錯車很正常。
重要的是，有勇氣下車，重新踏上正確的旅程。
在錯的人身上停留，才是最大的蠢。
在朋友的幫助下，我訂了回國的航班。
輾轉(zhuǎn)回國，我打包了家里的東西送去自己名下的房子。
當(dāng)晚，收到了沈知意的好友申請：我是沈知意。
對方?jīng)]有說話，打開朋友圈。
一分鐘前，沈知意發(fā)了動態(tài)。
這是我們相約看極光的第二十年。
配圖有兩張。
第一張是霍言深的背影，手里牽著圍巾的一端。
第二張是沈知意的手，牽著圍巾的另一端。
不陪我看極光的原因，原來是要陪重要的人去看。
霍言深在這些事上，拎得很清。
可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要我為他們年少時的膽怯買單
律師效率很高，起草好了離婚協(xié)議寄給霍言深。
我收到了霍言深的微信：
【傅霽，如果你還在為牛奶的事鬧脾氣，我可以解釋�！�
我沒理。
他一直輸入中，又編輯了一堆文字。
【十八歲那年，我和知意告白了，她答應(yīng)我考慮一下，于是我們約定去選一瓶牛奶，牛奶過期之前給我答案�！�
我：【牛奶都過期二十年了，霍言深，你還在等她】
那瓶牛奶，被霍言深隱藏在冰箱的角落，當(dāng)時我還以為是保姆買新的牌子。
如果我沒碰巧看到，那這樣的謊言會不會持續(xù)到我死
想到這兒，更堅定了我離婚的想法。
霍言深在對面不依不饒，
【知意是我的初戀，我承認(rèn)自己沒忘記她，可我沒做出格的事，更不會背叛我們家庭的，我沒碰她。】
我沉默了。
精神出軌不該和肉體出軌一樣惡心嗎
我的丈夫在我和一起的時候，想的都是別人。
背著我偷偷見對方，享受情侶間的曖昧。
到底要怎樣，才算出格
我回他，離婚吧。
對面回得很快，我不同意。
之后，霍言深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被我拉黑了。
他干脆帶著兒子霍城將我堵在門口，
媽，一把年紀(jì)就別任性了。
霍城眼里的不贊同很明顯，
爸這些年為了家庭付出了很多，不就是去見了沈阿姨嗎你就不能對爸寬容點嗎
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讓人有些不可置信。
我喉間發(fā)澀，
你還記得在你十歲之前，我也是有自己事業(yè)的人嗎
霍城十歲時，我和霍言深忙于工作，都沒去給他開家長會。
他氣沖沖跑進(jìn)我房間，把我收藏的包全部摔在地上、撕掉了我?guī)讉�價值千萬的合同。
我恨你！
十歲大的人，喜怒都寫在臉上。
我愣在原地，沒想到會從親生兒子口中聽到這么冷漠的話。
我試著好好跟他說話，
媽媽要賺錢，也很享受在工作中獲得滿足感，你應(yīng)該為你有這樣的媽媽而驕傲。
他反駁，家里有爸爸賺錢就夠了！
一句話，否定了我所有熱愛。
那之后的整整一個月，他都不和說話，甚至無視我。
直到我妥協(xié)，全心全意培養(yǎng)他。
我放棄事業(yè)，傾注了全部心血培養(yǎng)的兒子。
如今連同他出軌的爸一起指責(zé)我。
心里不難受是假的。
世界有時候，的確挺荒謬的。
霍城嘴唇囁嚅，張張合合。
媽，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他的眼神難得多了絲茫然和無措。
霍言深的臉色也緩和下來，語氣誠懇，傅霽，這些年辛苦你了，我們以后好好的。
不。
我打斷他們。
離婚協(xié)議記得簽，以后，不要來打擾我了。
6
離婚協(xié)議霍言深一直沒簽。
他時不時來我這里，就一個人守在我家附近。
神情落寞，脊背微彎。
我每每散步路過時，都無視走開。
那天他喝了酒，我們隔著幾米遠(yuǎn)，他給我打電話。
傅霽，我難受。
以往的這句話，會讓我如臨大敵。
給他測體溫，親自給他煮醒酒湯，不眠不休地守著他。
此刻，我平靜如陌生人，難受就去醫(yī)院。
他最后醉倒在路上。
到底是心軟，我把他帶回家。
轉(zhuǎn)身要給他拿溫度計的那刻，他扯住我的衣角。
傅霽，你都一把年紀(jì)了，就不能和我將就下去嗎
誰會要一個離異的老女人
一字一句，如墜冰窖。
我極力遏制顫抖的手，氣血上涌。
霍言深，別逼我恨你。
他微醺的臉上有些不耐煩，傅霽，我都這么低聲下氣了，為什么你還不依不饒
也許，在他的世界觀里。
他犯錯了，哄我我就要知足。
打電話給霍城，讓他過來把人帶走。
霍城來得很快，他臨走之前忍不住道，
媽，你變了，變自私了。
可笑。
當(dāng)我把精力都給他們時，也沒人夸我無私。
當(dāng)我全心全意愛自己時，倒是我自私了。
為了避免父子倆繼續(xù)打擾我生活，我報了一個川西的老年團(tuán)。
坐上前往川西的車，對面竟然是個小伙子。
男生染了頭黃毛，操著嗓門對電話那頭說道，
爸，少操心我吧，趕緊給自己找個老伴！
掛完電話，一抬眼和我對視上。
小伙子眼前一亮，把他爸照片推給我。
阿姨，一個人啊
我淡淡回他，不談。
可看到照片的那刻，莫名覺得眼熟。
這件事作為一個插曲過去了。
第二天，隱隱發(fā)覺頭有些沉，整個人暈乎乎的。
失去意識之前，我聽到了那個小伙子的叫聲。
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在診所打點滴了。
哎喲，別亂動。
說話的人，看上去年歲和我差不多。
想起來了，那個小伙子的爸。
傅霽同學(xué)，你這身子骨這么多年也沒變好啊
那人笑笑。
程遇。
高中時一個性格狂傲的男生，身上天天都帶傷，據(jù)說是和人打架打的。我和他交集不多，只是畢業(yè)那晚聚會。
他把我堵在墻角，給我送了張紙條。
里面寫的是——
【6
月
29
號，逸夫樓�！�
我沒去，原因是怕他找我麻煩。
后來才知道，他是程家私生子，家里其他兄弟喜歡欺負(fù)他，高考結(jié)束就被送出國了。
收回思緒，我避開他的視線。
好久不見。
接下來幾天，我們一起去了紅海子、魚子西、理塘勒通古鎮(zhèn)、稻城白塔......
見證雪山的連綿起伏，潔白的雪頂在陽光下閃耀光芒。
程遇像狗皮膏藥，我去哪兒就往哪兒走。
就連旅行團(tuán)的人都察覺到不對。
晚上，同行的人圍在在一起。
有人問我們什么關(guān)系。
他抹了把臉，語氣沉痛，當(dāng)年打算表白來著，結(jié)果她沒來的關(guān)系。
有人起哄，讓他再來一次。
他假裝聽不到，一杯杯灌自己酒。
我心下松口氣。
才剛結(jié)束一段感情，實在不適合再次投入。
見證了這么多美好，我才明白，原來人可以不止有愛情。
不需要等人愛，自愛才是最好的答案。
7
旅行即將結(jié)束，我們在玉龍雪山待了一天。
早上，程遇敲開我房門。
要不要去堆雪人
他看上去興致勃勃，我沒拒絕。
玩了會兒，他遞給我一個小雪球，似乎打算說點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霍言深像個木樁立在那里，身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
老婆。
不是傅霽。
沒想到，他還會這么叫我。
我恍惚了半秒，眉頭微皺，我們要離婚了。
知意，懷孕了。
霍言深的一句話，震住了我。
我掐住自己手心，回神，
高齡產(chǎn)婦，確實不能再等了，離婚協(xié)議早點簽吧，也好給你的白月光騰位子。
不過你婚前出軌，財產(chǎn)我多要點不過分吧
霍言深看向我，眼睛暗淡了。
緊接著，我看著他面上微皺，不茍言笑的人竟哭了。
我也不知道......
我扶額，霍言深，你是說——
你不知道上床會懷孕嗎還是你不知道怎么就這么巧
心里連一絲氣憤都沒有了。
都是成年人，沒必要鬧得難堪。
霍言深頭微垂，身子向下弓，他鬢間的白發(fā)在光下越發(fā)刺眼。
我們，是不是不可能了
他還帶著希冀，看起來很可笑。
我遠(yuǎn)離他，
首先，你的白月光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該高高興興的嗎其次，很認(rèn)真告訴你，你敗壞了我所有好感，我們，結(jié)束了。
霍言深喃喃，我不想和你走到這一步的，傅霽，我好像沒那么愛知意，也不想和她結(jié)婚。
他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
我的教養(yǎng)，不允許我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程遇目睹了全程。
我沒和他解釋，徑直回自己房間。
打開手機(jī)，看到了沈知意的朋友圈。
是一張驗孕棒的圖片。
配文是：
等不來你頭婚，那我就等你第二婚，我可以是你的備選項，但你絕對是我的必選項，曖昧到此為止，許愿余生一直是你。
當(dāng)晚，我蜷縮在床上不想動。
8
程遇心亂如麻。
他在傅霽的房門口停滯了很久。
手里還握著一個盒子，里面是之前拍下的禮物，很精致的項鏈。
白天，他將禮物放進(jìn)了雪球，想著等雪慢慢融化，傅霽驚喜的神色。
沒想到直到雪球化開，也沒機(jī)會送。
兒子靠近他，爸，我看你沒戲。
程遇一腳踹開他，
去去去，老子還沒開始，少在這里喝倒彩。
兒子立馬躲開，還不忘絮叨。
哎喲，惱羞成怒。就你這小心翼翼的樣子，怎么追人
老程啊，不是我說，你但凡勇敢點，拿出踹我的力氣......
兩人一追一趕往外跑。
我打開門的時候，兩人還在互相扔雪。
程遇走過來，餓了
我點點頭，沒吃晚飯。
他二話不說，去廚房給我端了吃的。
特意給你留的。
謝謝。
我沒客氣，拿起碗筷吃飯。
他順勢坐在我對面，靜靜看我吃完。
傅霽，你喜歡什么有沒有能讓你開心點的
我思索了半天。
從前喜歡工作，喜歡好看的事物。
后來喜歡霍言深和兒子的笑，他們的開心就勝過一切。
半晌，我答：
喜歡自由。
一生所求，不過愛與自由。
愛，我不要了。
但自由，我要。
和程遇對視的瞬間，我們心照不宣地笑了。
川西旅行結(jié)束，我和程遇維持朋友關(guān)系。
之后我愛上了爬山，跟著不同的團(tuán)去全世界爬山。
偶爾在朋友圈曬曬風(fēng)景照，輕松自在。
沒再特意關(guān)注霍言深，除了從新聞上看到。
兩年后，我等來了遲來的離婚協(xié)議。
霍言深沒和沈知意結(jié)婚，但沈知意拿孩子要挾，她要霍氏集團(tuán)的股份。
期間，沈知意第一次給我發(fā)微信。
【傅霽，我們見一面吧。】
我原本以為對方會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但坐在我對面的女人：
狀態(tài)跟之前天差地別，皮膚粗糙，衣著樸素。
沈知意這次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同情。
準(zhǔn)確來說，是艷羨。
之前同情你，為霍言深付出這么多，也沒守住他的心，現(xiàn)在竟覺得，他的心也不過如此。
沈知意說著說著，苦澀發(fā)笑，我和他年少相愛，卻被家庭條件限制，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我稍稍給點甜頭，他就回來了。
我泯了口咖啡，望著窗外落葉，
認(rèn)識霍言深這么多年，他就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除非是他不夠愛。
拿起身后的包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知意什么反應(yīng)，我不感興趣。
他們之間的事，和我無關(guān)。
我和霍言深離婚后，霍城也給我發(fā)過很多消息，他說——
【媽，沈阿姨太貪心了，你快回來吧�！�
【憑什么私生子有繼承權(quán)我的東西憑什么要給別人】
【媽，好懷念你在的時候�！�
我想，我是這輩子都不懷念過去的。
人只有現(xiàn)在不如意的時候，才會懷念過去。
現(xiàn)在，我又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物，不再拘束于從前的小家。
此后，我要將生命釋放于大地長天、遠(yuǎn)山滄海。
9
霍言深（番外）
霍言深回到家，隨手把衣服遞出去，
老婆，我回來了。
沒有人給他接住，回應(yīng)的是沉默的空氣。
這才想起來，他和傅霽已經(jīng)離婚三年了。
霍言深這三年都沒明白——
傅霽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認(rèn)識的傅霽，永遠(yuǎn)謹(jǐn)慎、無私、懂得容忍。
在他看來，他不過是和沈知意私下見面了，不過是陪沈知意看了幾次極光。
傅霽的脾氣發(fā)得毫無由頭。
雖然沈知意后來懷孕了，是他沒把持住，對不起傅霽。
可他也沒娶沈知意，傅霽不能再回頭嗎
因為沈知意的事，兒子也不理他了。
兒子告訴他，不追回傅霽，就不回家了。
他不是沒去找過傅霽，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地去看她一眼，隨后又投入緊張的工作里。
此后無論去到哪里出差，都會把他認(rèn)為好看的東西，買回家。
他珍藏了一柜子珠寶，想著送給傅霽。
在得知傅霽攀登的峰發(fā)生雪崩時，他擔(dān)心了幾個小時，買了機(jī)票飛過去。
可看見的是另一個男人，將她視若珍寶地?fù)г趹牙铩?br />
他們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他承認(rèn)：
那一刻，他的世界灰暗了。
原來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正在慢慢消逝在他的世界。
連同帶給他的光，一并退散。
霍言深蹲坐在地上，保姆走上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先生，今天收拾房間時，那瓶牛奶灑了。
保姆知道，那瓶牛奶對主人家有多重要，心里忍不住在想：
她的工作沒了。
可霍言深只是微微側(cè)目，嗯。
保姆摸不準(zhǔn)態(tài)度，退下了。
霍言深疲憊的身軀在玄關(guān)處滑落，面前的全身鏡將他此刻的樣子展露出來——
胡子稀疏、衣衫凌亂、不修邊幅。
他在黑暗里發(fā)出聲聲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