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站在楚家高大的朱漆大門前,手指緊緊攥著破舊皮箱的把手。
春風(fēng)吹亂了我額前的碎發(fā),也吹不散我心頭的不安。
抬頭望去。
忠勇侯府四個燙金大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這里的尊貴與排外。
1
入府
賀小姐,這邊請。管家福伯微微躬身,領(lǐng)著我穿過曲折的回廊。
我小心翼翼地跟著,目光掃過那些雕梁畫棟。
假山流水間點(diǎn)綴著名貴花木,每一處景致都在提醒我
——這里與我從小生活的書香小院天差地別。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旗袍,不由得將皮箱抱得更緊了些。
老爺吩咐,您就住在西廂的聽雨軒,離小姐的閨房近些,方便授課。
福伯推開一扇雕花木門,屋內(nèi)陳設(shè)簡潔卻不失雅致。
多謝福伯。
我輕聲道謝,將皮箱放在床邊。
窗外一株海棠開得正盛,花瓣隨風(fēng)飄落。
有幾片落在了窗臺上,像極了父親書房窗外那株。
福伯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賀小姐,楚家規(guī)矩多,您初來乍到,凡事多留個心眼。
我剛想問個明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轉(zhuǎn)頭望去。
一個身著軍裝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地穿過庭院,身后跟著幾名衛(wèi)兵。
他輪廓分明,眉宇間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軍裝上的銅扣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那是大少爺,楚承裕少帥。福伯壓低聲音,老爺不在府中時,府上大小事務(wù)都由少帥做主。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隨著那個挺拔的身影。
就在這時,他忽然轉(zhuǎn)頭,銳利的眼神如刀般掃來。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
我慌忙低頭。
聽說新來的女先生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蹦跳著跑進(jìn)來,鵝蛋臉上嵌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我是楚玥,你就是父親請來教我讀書的賀先生吧
我微笑點(diǎn)頭:楚小姐好,我是賀南知。
叫我玥兒就好!
楚玥親熱地拉住我的手。
我最討厭那些繁文縟節(jié)了。賀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比之前那幾個老學(xué)究強(qiáng)多了!
玥兒!
一聲冷喝從門外傳來。
楚承裕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軍裝筆挺,面色冷峻。
成何體統(tǒng)賀小姐是來授課的先生,不是陪你玩鬧的姐妹。
楚玥吐了吐舌頭,不情不愿地松開我的手:大哥總是這么嚴(yán)肅...
我連忙行禮:少帥。
楚承裕冷淡地點(diǎn)頭:賀小姐,舍妹頑劣,望你嚴(yán)加管教。楚家請先生來不是做擺設(shè)的。
這話刺得我臉頰發(fā)燙。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少帥放心,我既收了酬勞,自當(dāng)盡心教導(dǎo)。只是教育之道,貴在因材施教,若一味嚴(yán)厲,恐怕適得其反。
庭院里一時安靜得可怕。
福伯緊張地搓著手,楚玥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們。
楚承裕瞇起眼睛,似乎沒料到我會當(dāng)面反駁他。
好一張利嘴。
半晌,他冷笑一聲。
但愿賀小姐的學(xué)問和你的口才一樣出色。明日辰時開始授課,不得延誤。
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軍靴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格外刺耳。
楚玥等兄長走遠(yuǎn),才長出一口氣。
賀姐姐,你膽子真大!大哥在軍中素有冷面閻羅之稱,連父親都讓他三分,你竟敢頂撞他。
我苦笑。
我本不是爭強(qiáng)好勝之人,只是家道中落后嘗盡世態(tài)炎涼,最受不了被人輕視。
我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
不過大哥雖然嚴(yán)厲,但人其實(shí)不壞。楚玥湊近我耳邊小聲道,他只是...心里裝著太多事。
那晚,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
窗外月光如水,將海棠花的影子投在窗紙上,搖曳如鬼魅。
我想起楚承裕冷峻的面容和銳利的眼神。
又想臨行前父親握著我的手說南知,楚家與我們有舊,你去那里一定要保護(hù)好自己。
這個侯府,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一會老爺,一會兒少帥...
如果不是為了賺錢給父親治病,我又何必?fù)胶推渲小?br />
父親自從被從牢里放出來,時不時的就生病。
作為他唯一的女兒,外出謀生,為父治病,自是心甘情愿。
2
疑云
授課第三日。
午后,我正為楚玥講解《詩經(jīng)》。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書案上,將泛黃的書頁鍍上一層金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我輕聲吟誦,這是描寫一位女子思念心上人的詩,她看著對方留下的衣領(lǐng),心中滿是牽掛...
楚玥托著腮幫子,眼睛亮晶晶的:賀姐姐,你有心上人嗎
我臉頰一熱:專心讀書,別胡思亂想。
我猜一定有!楚玥笑嘻嘻地說,賀姐姐講這首詩時,眼神都不一樣了。
胡說什么...
我正欲訓(xùn)斥,書房門突然被推開。
楚承裕一身戎裝站在門口,肩章上的將星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大哥!楚玥驚呼,你怎么來了
楚承裕沒有回答妹妹,而是直視我:賀小姐,請借一步說話。
我隨他走到回廊下。
春風(fēng)拂過,帶來一陣花香。
我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連日未曾好好休息。
少帥有何指教我保持著恭敬的距離。
楚承裕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令尊托人捎來的。
我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fā)抖。
信封上是父親熟悉的筆跡,但比以往潦草許多。
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中只有寥寥數(shù)語:南知吾兒,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在楚家安心教書,勿問閑事,勿近東廂。
父親可還說了什么我抬頭問道。
楚承裕搖頭:送信之人只說賀先生身體尚可,讓你不必?fù)?dān)憂。
他頓了頓,賀小姐若有需要,可告知福伯安排人送信回去。
多謝少帥。我低頭行禮,心中卻疑惑重重。
父親特意叮囑勿近東廂,那里有什么
而楚承裕今日的態(tài)度,似乎也比初見時緩和了些。
楚承裕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停住。
舍妹頑劣,但這兩日功課確有進(jìn)步,賀小姐教導(dǎo)有方。
這突如其來的稱贊讓我愣在原地。
等我回過神,楚承裕已經(jīng)大步走遠(yuǎn),軍裝背影挺拔如松。
回到書房,楚玥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賀姐姐,大哥找你做什么他是不是兇你了
沒有。我勉強(qiáng)一笑,只是轉(zhuǎn)交家書。
我將信小心收好,心中卻記下了勿近東廂的警告。
傍晚時分,我獨(dú)自在房中研讀明日要講的課業(yè)。
忽然,一陣風(fēng)吹開了未關(guān)嚴(yán)的窗戶,將我壓在硯臺下的一張紙吹落在地。
我彎腰去撿,卻發(fā)現(xiàn)紙張飄到了床底下。
當(dāng)我跪在地上伸手去夠時,手指碰到了床底深處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
拖出來一看,竟是一個小巧的銅制匣子,上面落滿了灰塵,顯然已藏在那里多時。
我猶豫片刻,還是打開了匣子。
里面是一封泛黃的信件,信封上沒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閱后即焚,切莫外傳。
我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發(fā)抖地取出信箋。
紙上的字跡已經(jīng)褪色,但仍可辨認(rèn):
楚公鈞鑒:
上月所議軍火一事已安排妥當(dāng),英方代表將于下月初三抵津,屆時望公親往接洽。
此事關(guān)乎吾等大計,切莫走漏風(fēng)聲。
另,賀家之事已按公之意處置,其女南知...
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漬暈染,無法辨認(rèn)。
我渾身冰冷。
賀家之事...
其女南知...
這是什么意思
父親讓我來楚家,難道另有隱情
正當(dāng)我出神之際,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我慌忙將信件塞回銅匣,推回床底。
剛站起身,敲門聲就響了。
賀小姐,老爺回府了,請您明日一同用早膳。是福伯的聲音。
多謝告知,我明日準(zhǔn)時前往。我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回應(yīng),等腳步聲遠(yuǎn)去,才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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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
信中提到的賀家之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頭。
父親與楚家到底有什么糾葛
而楚承裕,在這其中又扮演著什么角色
3
東廂
次日清晨。
我早早起床,特意選了一件素凈的旗袍,將長發(fā)挽成簡單的發(fā)髻。
鏡中的我眼下有淡淡的陰影,顯然一夜未眠。
去往正廳的路上,我故意繞道經(jīng)過東廂。
那里大門緊閉,窗欞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似乎久未有人居住。
但當(dāng)我走近時,卻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淼统恋恼f話聲。
我正想湊近聽個仔細(xì),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冷喝:賀小姐,早膳要開始了,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猛地回頭。
楚承裕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后不遠(yuǎn)處,面色陰沉如鐵。
我...我迷路了。我強(qiáng)自鎮(zhèn)定,心跳卻如擂鼓,侯府回廊曲折,一時辨不清方向。
楚承裕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似乎要看穿我的謊言。
最終,他只是冷冷道:跟我來。
我們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軍裝下的肩膀?qū)捄裼辛Α?br />
我不由得想起昨日那封神秘信件,心中疑云密布。
賀小姐。楚承裕突然開口,卻沒有回頭,侯府有些地方,外人不宜擅入。為你好,記住這一點(diǎn)。
我心頭一緊:少帥此言何意
楚承裕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直視我的眼睛。
晨光中,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那股凌厲之氣讓人不敢逼視。
字面意思。楚家不是普通人家,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這話聽起來像是警告,卻又隱含關(guān)切。
我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得點(diǎn)頭:多謝少帥提醒。
早膳時,楚老爺親切地詢問我父親的近況。
他面容與楚承裕有七分相似,卻多了幾分世故圓滑。
我注意到他說到當(dāng)年與令尊同窗共讀時,眼神閃爍了一下。
而坐在對面的楚承裕,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
承裕,楚老爺突然轉(zhuǎn)向長子,聽說津門那邊最近不太平
楚承裕放下碗筷,神色凝重:英日兩國為爭奪碼頭控制權(quán),屢起沖突。昨日又有兩名中國工人被打傷。
哼,這些洋人越發(fā)囂張了!楚老爺拍案而起,隨即又壓低聲音,不過我們與英方的合作不能斷,下月初的會面你親自去一趟。
我心頭一震。
下月初的會面
這不正是那封神秘信件中提到的事情嗎
楚承裕眉頭緊鎖:父親,與虎謀皮終非長久之計。那些軍火——
住口!楚老爺厲聲打斷,瞥了我一眼,此事容后再議。
午后,我在花園涼亭教導(dǎo)楚玥習(xí)字。
春風(fēng)和煦,花香陣陣。
我卻始終無法集中精神。
賀姐姐,你又走神了。楚玥嘟著嘴,這個憂字你已經(jīng)寫錯三遍了。
我回過神,歉然一笑:抱歉,我有些累了。
那我們?nèi)ズ呑咦叽蟾鐝能姞I帶回幾只白鶴,可漂亮了!
不等我回應(yīng),楚玥已經(jīng)拉著我往湖邊跑去。
湖水清澈如鏡,幾只白鶴優(yōu)雅地踱步淺灘。
我不由駐足欣賞,忽然發(fā)現(xiàn)湖對岸的柳樹下站著楚承裕。
他脫去了軍裝外套,只穿著白襯衫,手持一本書專注,眉宇間的凌厲之氣似乎柔和了許多。
那是大哥最喜歡的地方,楚玥解釋道,他小時候常在那里讀書,后來從軍了也保持這個習(xí)慣。
陽光下,楚承裕的側(cè)臉線條分明,長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與平日冷峻的形象判若兩人。
我不由多看了幾眼。
就在這時,楚承裕抬頭望來。
我們隔湖相望,一時都有些怔忡。
我慌忙別過臉,卻聽到楚玥已經(jīng)高聲喊道:大哥!我們來看你的白鶴了!
楚承裕合上書,繞湖走來。
近看之下,我發(fā)現(xiàn)他手中的竟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論自由》。
少帥也讀密爾的著作我脫口而出,隨即后悔自己的冒失。
楚承裕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賀小姐懂英文
家父曾請外教教導(dǎo)過。我輕聲回答,忍不住補(bǔ)充道,只是沒想到少帥會對這類書感興趣。
楚承裕唇角微揚(yáng),露出我入府以來的第一個笑容:賀小姐以為軍人只讀兵書
這一笑如春風(fēng)化雪,讓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我一時語塞,臉頰微熱。
大哥,賀姐姐學(xué)問可好了!楚玥插嘴道,她還會講好多外國故事呢!
是嗎楚承裕看向我,眼中多了幾分探究,改日定向賀小姐請教。
就在這時,一個仆人匆匆跑來:少帥,老爺請您立刻去書房,說有要事相商。
楚承裕神色一肅,向我點(diǎn)頭致意后快步離去。
我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表面冷酷的少帥,似乎有著柔軟的內(nèi)心。
當(dāng)晚,我再次取出床底下的銅匣,借著燭光反復(fù)研讀那封神秘信件。
賀家之事已按公之意處置——這句話像一把刀懸在我心頭。
父親與楚家之間,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決定,必須找機(jī)會探查東廂的秘密。
而楚承裕...他究竟是敵人,還是可能的盟友
窗外,一輪孤月高懸。
侯府的夜晚,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4
真相
晨霧未散。
我站在東廂外的回廊上,手指緊攥著裙擺。
父親的信。
銅匣里的密函,楚老爺與楚承裕的對話——所有線索都指向這個被明令禁止靠近的地方。
四下無人。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推那扇雕花木門。
門紋絲不動。
鎖住了。
賀小姐。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轉(zhuǎn)身看到楚天明——楚家二老爺,楚承裕的叔父。
他嘴角掛著笑,眼里卻結(jié)著冰。
二老爺。我屈膝行禮,喉嚨發(fā)緊。
這么早,賀小姐在東廂做什么他踱步靠近,身上檀香味濃得嗆人。
我...散步迷了路。
迷路他輕笑,聽說賀小姐記憶力極好,玥兒背不出的詩文,你都能一字不差地復(fù)述。
我的后背抵上冰涼的門板。
楚天明忽然伸手,從我發(fā)間取下一片海棠花瓣。
聽雨軒的海棠,開得可好
我瞳孔驟縮。
今晚家宴,賀小姐務(wù)必出席。他松開手指,花瓣飄落在地,承裕特意囑咐的。
他轉(zhuǎn)身離去,緞面長衫在晨光中泛著冷藍(lán)。
我僵在原地,直到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對勁。
回到聽雨軒,我翻出銅匣中的信函再次細(xì)讀。
賀家之事已按公之意處置。
處置
什么處置
窗外鳥鳴啁啾,我卻如墜冰窟。
傍晚,我換上唯一一件體面的藕荷色長袖旗袍赴宴。
大廳里燈火通明,楚家老少齊聚。
楚承裕一身戎裝,肩章熠熠生輝。
他的目光掃過我,微微頷首。
賀小姐到得正好。楚天明舉杯起身,聽聞你精通詩詞歌賦,今日可否即興一首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我。
我...
叔父。楚承裕突然開口,賀小姐是玥兒的先生,不是歌伎。
空氣驟然凝固。
楚天明笑容不變:承裕言重了。只是久聞賀家才女之名,想一睹風(fēng)采罷了。
他走向我,袖口掠過我的酒杯。
既然承裕護(hù)著,那便算了。
宴席過半,侍女突然驚叫:二老爺?shù)膽驯聿灰娏耍?br />
全場嘩然。
那可是瑞士定制的懷表!楚天明拍案而起,方才還在身上。
楚老爺沉下臉:搜。
我的心跳如鼓。
侍衛(wèi)挨個搜查賓客。
當(dāng)輪到我時,楚天明忽然說:賀小姐腕上是什么
我低頭。
袖口露出一截金鏈——我從未見過的金鏈。
這不是...我慌忙起身,鏈子滑落,墜地發(fā)出清脆聲響。
一只鎏金懷表滾了出來。
滿堂寂靜。
楚天明撿起懷表,嘆息:賀小姐,若缺錢用,大可直言。
血液沖上我的太陽穴。
這不是我拿的!
難道懷表自己跑到你袖中楚天明搖頭,大哥,此事你看...
楚老爺面色鐵青。
賓客們交頭接耳,目光如針。
我看向楚承裕。
他眉頭緊鎖,眼中情緒難辨。
我要求搜聽雨軒。楚天明突然道,若再有失物...
夠了。楚承裕霍然起身,軍靴踏在大理石地面發(fā)出脆響。賀小姐是我請來的先生。懷表一事,必有蹊蹺。
他走到我面前,拾起那條金鏈。
這種搭扣,他手指撫過鏈節(jié),稍一碰觸就會松開。
他直視楚天明,像是被人故意別上去的。
楚天明瞇起眼睛:承裕這是指責(zé)我
我只陳述事實(shí)。楚承裕轉(zhuǎn)向楚老爺,父親,此事不宜草率定論。
楚老爺沉吟片刻,擺手:今日到此為止。懷表既已尋回,不必再提。
宴會不歡而散。
回廊轉(zhuǎn)角,一只溫?zé)岬氖滞蝗焕∥摇?br />
楚承裕將我拽到廊柱后。
月光描摹著他的輪廓,他的呼吸拂過我額前碎發(fā)。
小心我叔父。他聲音壓得極低,別單獨(dú)行動。
我仰頭看他:為什么幫我
他的拇指擦過我手腕內(nèi)側(cè),剛才被金鏈勒出的紅痕。
因?yàn)槲抑朗裁词钦娴摹?br />
他的指尖溫度烙進(jìn)我的皮膚。
明日申時,玥兒要去寺廟上香。他松開手,你留在府中,我來找你。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軍裝下擺掃過我的裙角。
我靠在柱子上,心跳如雷。
他知道了什么
又想告訴我什么
那夜,我將銅匣藏進(jìn)貼身里衣。
窗外樹影婆娑,像無數(shù)窺視的眼睛。
申時的鐘聲剛響。
我坐在聽雨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銅匣。
楚玥離府已半個時辰,整座西廂安靜得可怕。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楚承裕推門而入,換了一身便裝,卻掩不住軍人氣質(zhì)。
跟我來。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猛地站起:好!
他目光灼灼,有些事,我想你該知道。
穿過三道回廊,東廂近在眼前。
楚承裕取出一把銅鑰匙,打開了那扇看古老的門。
門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霉味撲面而來。
屋內(nèi)昏暗,積塵寸厚。
楚承裕點(diǎn)燃一盞油燈,昏黃光芒照亮了墻上密密麻麻的照片與文件。
我走近細(xì)看,呼吸一滯。
照片上是父親——年輕的父親,站在一群學(xué)生中間,手持橫幅。
日期顯示是光緒三十四年。
這是...
京師大學(xué)堂請?jiān)富顒印3性B曇舻统�,你父親是領(lǐng)頭人之一。
我顫抖著觸碰照片。
父親從未提過這段往事。
當(dāng)年朝廷鎮(zhèn)壓,參與者或流放或處決。
楚承裕指向另一份文件,但你父親活了下來——因?yàn)槲腋赣H救了他。
文件上是楚老爺?shù)挠H筆:賀文瀾才學(xué)出眾,殺之可惜。今私縱之,望其隱姓埋名,不復(fù)生事。
所以父親與楚老爺...
是生死之交,也是政敵。
楚承�?嘈�,你父親主張革新,我父親堅(jiān)持維穩(wěn)。后來...
他掀開一塊絨布,露出下面的地圖。
津門碼頭被紅圈標(biāo)注,旁邊是英文合同——軍火交易明細(xì)。
三年前,我父親開始與英國人合作。他拳頭攥緊,名義上是商業(yè)往來,實(shí)則是販賣軍火給軍閥。
銅匣突然變得滾燙。
楚承裕繼續(xù)道:你父親得知后,寫信勸諫。我父親怕他走漏風(fēng)聲,便...
便怎樣我聲音發(fā)顫。
派人監(jiān)視,限制行動。他直視我的眼睛,所以之前抓進(jìn)牢里,囚禁了一段時間。
我腿一軟,扶住桌沿。
所以父親突然被抓,所以他要我來楚家...
銅匣里的信,你看了吧他忽然問。
我心跳驟停:你...知道
那是我寫的。他語出驚人。
三年前我潛入書房,想搜集父親勾結(jié)外敵的證據(jù)。剛寫下那封信,就聽到腳步聲,情急之下藏入聽雨軒床底。
我腦中電光石火:所以賀家之事已按公之意處置...
是我偽造的。他眼中閃過痛色,本想引蛇出洞,不料陰差陽錯...
油燈噼啪作響。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我聲音嘶啞。
他忽然解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一道猙獰疤痕。
去年津門慘案,我親眼看見英國人的子彈打穿中國工人的胸膛。
他的眼里燃著我從未見過的火焰:從那天起,我成了...
楚承裕低下頭,嘴唇抵在我耳旁,革命黨。
這三個字如雷貫耳。
我在收集父親賣國的證據(jù)。他指向墻角一個毫不起眼的大鐵柜,那里有完整賬本。但鑰匙在叔父手中。
我忽然明白:所以他陷害我偷表...
是為了趕你走。楚承裕逼近一步,他懷疑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賀小姐,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
三日后父親壽宴,叔父必會隨身攜帶鑰匙。他目光灼灼,只有你能接近他而不被懷疑。
窗外暮色四合,陰影爬上他的臉龐。
我該相信嗎
可他的眼神,與父親提起國事時一模一樣。
為什么選我
因?yàn)槟阊壑械幕�。他輕聲道,和我一樣。
也是我建議你父親,讓你來楚家的。他繼續(xù)道。
我心里一驚。
你父親也想你幫我找到賣國的證據(jù)!
可他從來沒提起過。
自然是不想你擔(dān)驚受怕!放心,我會保護(hù)你!楚承裕鄭重道。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值得。
5
生死
壽宴當(dāng)日,楚府張燈結(jié)彩。
我穿著新做的絳紅色旗袍,發(fā)間簪著楚玥送的珠花。
銅匣藏在內(nèi)袋,貼著心跳。
大廳觥籌交錯。
楚天明一身錦緞,腰間掛著那串鑰匙。
酒過三巡,楚天明已微醺。
我捏緊酒杯,向他走去。
二老爺。我屈膝行禮,前日誤會,特來賠罪。
他瞇眼打量我:賀小姐今日格外明艷。
蒙府上關(guān)照。我遞上酒杯,敬您一杯。
他接過酒杯,指尖有意無意擦過我的手背。
我強(qiáng)忍惡心,微笑相對。
我趁機(jī)提議去花園醒酒。
他欣然應(yīng)允。
月光下的花園靜謐幽深。
我故意踉蹌一下,楚天明連忙攙扶。
就在這一瞬,我摸向他腰間——
你們在做什么
楚承裕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楚天明猛然回頭,我趁機(jī)扯下鑰匙藏入袖中。
承彥來得正好。楚天明笑道,賀小姐有些醉了。
楚承裕面色陰沉:叔父,父親找您。
支走楚天明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得手了
我攤開掌心,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東廂門前,楚承裕的手在抖。
鑰匙插入鎖孔,鐵柜應(yīng)聲而開。
厚厚一疊文件,全是英文合同與中文密函。
夠了。他聲音沙啞,這些足以定罪。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
快走!楚承裕推我向后門。
門被踹開的剎那,他將文件塞進(jìn)我懷中。
攔住他們!楚天明的尖叫劃破夜空。
楚承裕拔槍對準(zhǔn)沖進(jìn)來的侍衛(wèi):跑!
我抱著文件沖入雨幕。
身后槍聲大作。
冰冷的雨砸在臉上。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圍墻小門——楚承裕說過的逃生之路。
賀南知!
他的聲音。
我回頭,看見他追來的身影。
下一秒,槍聲再響。
楚承裕身體一震,仍踉蹌著向我奔來。
跳墻!他嘶吼著推我上墻頭。
我翻上墻的瞬間,聽見又一聲槍響。
楚承裕跪倒在泥水中,胸口綻開刺目的紅。
趴在墻頭,僵住了。
走啊!他抬頭看我,雨水沖刷著他慘白的臉。
文件散落一地。
我跳回院中,撲到他身邊。
你回來干什么!他咳出血沫。
閉嘴!我撕下裙擺按在他傷口上,你敢死試試!
他笑了,血染紅牙齒:你兇起來...真好看...
追兵腳步聲逼近。
我撿起他的槍,拖著他躲進(jìn)假山洞穴。
黑暗中,他的呼吸越來越弱。
聽著,我捧著他的臉,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床底選聽雨軒
因?yàn)?..他氣若游絲,那是離我臥房最遠(yuǎn)的屋子...安全...
我眼淚砸在他臉上:楚承裕,你混蛋!
別哭...他抬手擦我的淚,血染紅我的臉頰,若這是最后一刻...我只想看著你...
你敢死,我哽咽道,我就敢追到閻王殿。
洞外火光沖天。
追兵已至。
他忽然用盡全力翻身壓住我,槍口對準(zhǔn)洞口。
閉眼。他輕聲說。
我握緊他的手:一起。
槍聲。
慘叫。
更多的腳步聲。
然后——
承彥!南知!楚玥的哭喊。
革命黨人沖進(jìn)來了,我們得救了。
三日后,楚老爺被革職查辦。
楚天明鋃鐺入獄。
報紙頭條登著楚氏勾結(jié)外敵案告破。
病房里,陽光透過窗簾灑在楚承裕臉上。
這是他昏迷的第七天。
他的嘴唇慘白,胸口中槍,差1mm就是心臟。
楚玥經(jīng)歷這個事情后,出國留學(xué)去了。
她既不想面對自己的哥哥舉報了父親,也不想面對父親是賣國賊。
我每天都會來病房探望楚承裕。
我跟往常一樣,坐在病床前看書,突然我感覺有雙眼睛在看我。
抬眸,四目相對。
我猛地伸手抓住楚承裕的手。
另一只手示意剛進(jìn)門的副官去叫醫(yī)生。
醫(yī)生檢查后,終于露出了笑容。
只需要好好養(yǎng)著即可,飲食注意清淡。
三天后,楚承裕靠在床頭。
他拆開我剛送到的信——父親寫的。
念給我聽。他閉著眼微笑。
南知吾兒:我念道,見字如晤。聞楚家變故,甚慰。承裕那孩子...像他母親,是個好兒郎。
楚承裕猛地睜眼。
你母親...
革命黨。他輕聲道,三年前...被暗殺。
我握住他的手。
他手伸進(jìn)懷里,摸了又摸。
終于摸出一支發(fā)簪。
昨天我叫副官從家里取來的。
他伸手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發(fā)簪上有一個知字。
居然是我5年前丟的那支。
--曾經(jīng)最珍貴的發(fā)簪,這個是我10歲生日母親送我的。
窗外,海棠正艷。
物歸原主。賀小姐可滿意楚承裕笑意滿滿。
我的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楚先生可同意我把發(fā)簪別在頭上。
楚承裕伸出手,覆蓋在我手上。
陽光照在我們交握的指間,溫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