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先祖晉升天帝，大手一揮，要帶全族飛升。
尷尬的是，我沒升。
活了一十八年，飛升這天才發(fā)現(xiàn)，我不是親生的。
不過……平日被我凌辱得最狠的那個下仆，怎么飛升了
一想到真少爺找回身份后要找我這個惡毒大小姐報仇，我果斷跑路。
沒想到還是被抓到了。
天神裝扮的少年舔舔下唇，頗為懷念。
還記得小姐當(dāng)初用鞭子抽我……
我錯了！
不，我是說……能不能再來一次
1
洛家是很富貴的修真大家。
洛家先祖是仙界領(lǐng)導(dǎo)人之一，現(xiàn)在晉升天帝，更是風(fēng)光無限。
為了振興家族，先祖決定把全族都接到天上去。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院中的幾個丫鬟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比平常殷勤了無數(shù)倍。
小姐小姐，求你把我?guī)先グ�，我會梳頭，你肯定用得著我。
我會做點心，小姐你不是說，我做的點心最好吃了嗎
難道小姐的仙府還要設(shè)個廚房給你嗎是不是還要養(yǎng)只雞、養(yǎng)頭牛啊小姐還是帶我吧，我識字，我會講故事。
我一個都不想帶。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2
為了讓大家開開心心地飛升，先祖給每個洛家子弟發(fā)了一塊蓮花玉牌，有什么喜歡的凡俗物件，都可以裝在這塊蓮花玉牌里，這樣就不至于在穿梭兩界的時候被碾碎成齏粉。
玉牌以洛家血脈開啟，可我竟然開不了。
難道是我太弱了
沒錯，我很弱。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偶爾也會基因變異，就比如我，父母都是修真界的大能，我卻是這個根骨奇差的普通人。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種可能。
小姐應(yīng)該帶我，因為我做事最麻利。照月得意洋洋，我給小姐資助的那些窮苦修士都寫了信，讓他們來歡送小姐。
她貼著我的耳朵悄聲說道：小姐你不是說那個冷玉樹八塊腹肌，最合你心意嗎我特地把他帶來見一面，你開不開心
對呀，我可以找那些我資助過的窮苦修士幫忙，我有恩于他們，他們不敢不幫，也不會出去亂說。
而且冷玉樹人如其名，玉樹臨風(fēng)……
嘿嘿。
我輕咳一聲，正色道：我們可是君子之交。
正說著，外面嬤嬤斥道：行云，你守在廊子下干什么，還不來做事
門開，一身白衣的少年走了進(jìn)來，撲咚跪倒在地。
行云晚起誤工，請小姐責(zé)罰。
3
大膽！本小姐的規(guī)矩你不知道嗎是不是以為我要走了，治不了你幾日了說，為什么偷懶誤工！
本小姐超兇的。
因為想到小姐飛升在即，從此仙凡兩別，不能再見，就一夜未眠。但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請小姐責(zé)罰。
說這話，難道是想讓我飛升時候帶著他
真肉麻。
按規(guī)矩，誤了工就要挨鞭子。
但這會兒我不想打他，因為還要找人解決蓮花玉牌的事呢。不過他都這么說了，不打又不合規(guī)矩。
取鞭子來！
隨便打幾下好了。
沒想到行云呲地撕破了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請小姐動手。
�。�
我房中的小丫鬟齊齊尖叫起來。
4
你、你你你為什么脫了衣服
我捂住眼睛，從指縫里睜開眼。
行云的脊背挺得筆直，肌肉線條流暢而富有張力。
他抿著唇，任由纖長睫羽投下的陰影將整張臉襯得如玉如雪。
嗓音亦帶著清冷的質(zhì)感：怕小姐教訓(xùn)得不夠盡興，便脫了衣服。
他有些失望，小姐不喜歡嗎
我臉上發(fā)燒，接過鞭子咻地抻直，還敢出言不遜挑釁本小姐，你、你好大的膽子！
破空之聲聽得丫鬟們臉色煞白。
不只是她們，這里的所有人，都怕我。
我毫不手軟，對著行云狠狠抽了幾下。
念你認(rèn)錯態(tài)度良好，又是初犯，剩下的就免了，可若有下次……哼！
行云悶哼，肩膀微微泛紅。
啞聲道：
小姐厲害。
我丟了鞭子便跑。
不對，不是跑。
是大步跨了出去，留下一個無比威嚴(yán)的背影。
繞過回廊，我縮起了肩膀。
這家伙有病��！
若無其事去干活就行了嘛，干嘛非得來讓我抽他
我趕緊到其他院子找了個姑娘，叫她去給行云送瓶天字品的外傷藥膏。
小姐，還是跟上次一樣，說是我送的
廢話。
剛打完人就送傷藥，本小姐不要面子的嗎
5
說起來，行云究竟是幾歲來到這里，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我的父親是洛氏長子，天才橫溢；母親是瑯琊王氏的千金，驚才絕艷，這一對神仙眷侶的親生女，怎么也應(yīng)該不落窠臼。
直到那一年測試根骨，測出我與凡人無異。
父親和母親閉門不出，一整月都不愿見我。
叔叔伯伯看到我，也是連連嘆氣。
族中的兄弟姐妹都在測完根骨后得到了賞賜，有功法，有法寶，還有靈藥靈草。我在院子里從天亮等到天黑，盼望送禮的人能在我屋前停一停，哪怕一下也好。
我天真地以為，只要他們停下來，一切就可以和以前一樣。
卻偷聽到侍女在隔壁嘀咕：咱們小姐怎么是個廢柴啊，不如棄了她，去跟三小姐。
三小姐房里已經(jīng)滿人了。還是七小姐吧。不過咱們得快去，不然七小姐也趕不上了。
啊！你瘋啦，怎么拿臟水潑在我們身上，你一個下等雜役，你你你……
推門進(jìn)去，便看見一雙幽靜深沉如古井的黑眸，靜靜地看向我。
這就是小時候的行云。
沒隔幾天，他又把我囂張跋扈的三表哥揍了一頓。然后，又踩了我三妹妹的裙子，把她氣得哇哇大哭。
那個……有點帥是怎么回事
我悄悄地問他：你……能不能留在我身邊啊
然后，我就去管事那里歡天喜地地按下了他的名字。
顯然沒預(yù)料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么多年來，他還是那副冷傲又不屑、瞧不起所有人的態(tài)度，對我倒是稍好一點，大概是我給他發(fā)錢的緣故吧。
按我的規(guī)矩，遲到誤工要罰，傳喚不應(yīng)要罰，對我不敬也要罰……我本來就因不能修煉低人一頭，要是規(guī)矩不嚴(yán)一點，丫鬟豈不是也要爬到我的頭上來
他偏跟我對著干！
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和我一條心，故意裝出這副樣子讓我殺雞儆猴。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想多了。
他就是喜歡挨罰。
也許這窮小子想煉體，但沒錢上訓(xùn)練場，就來我這兒找練了。
就拿剛剛來說，我拿出鞭子來了，他像其他人一樣低頭求饒，我訓(xùn)斥兩句，這件事就過去了。
可他偏不。
他讓我抽他！
抽完還陰陽怪氣地夸什么小姐厲害。
不就是說我是個凡人，打人也沒什么力氣嗎
可惡。
搞得我手心都麻了。
6
夜。
小姐似乎有煩惱。一道幽幽的聲音。
你是鬼�。∥覔嶂乜诖蠼�，氣道，你又跟個鬼一樣站在這里干什么
行云立在月亮門一旁，今夜我守門，小姐忘了
放肆！這是要與本小姐頂嘴嗎！
其實我有點怕。
不說行云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修士，就說他這么一個大個子杵在這里，不開口也能把我嚇一跳啊。
但我是大小姐。
我不能怕。
怕也不能讓下人看出來。
于是我踮著腳，借題發(fā)揮氣鼓鼓地臭罵了他一通，最后蓋棺定論：
你到我眼前來晃也沒用，你只是個下仆，我飛升不會帶你的！滾遠(yuǎn)點，別靠近我。
小姐心情不好，我知道，多半是為了那塊蓮花玉牌的事吧
那些人本就是窮苦之流，才受小姐的資助，他們沒有見過這種寶貝，束手無策也是常理，小姐若信得過，不如讓我一試。
我瞪他一眼，誰說本小姐沒有辦法我的行蹤，也是你能揣測的你一個仆役，何等卑賤的身份，居然敢妄言世家子弟，早上的教訓(xùn)你忘了嗎還是說又想吃本小姐的鞭子了
我可是千金大小姐，一聲令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搶著來幫我啊，你一個下等雜役能幫我什么
借著黯淡的月色，我看見行云脖子繃得緊緊的，青紫的血管都顯了出來。
他的耳朵也緋紅，似乎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
但身份在這，他忍不了也得忍。他伸手扶了一把被嚇得踉蹌的我，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澀聲道：
夜路難走，小姐當(dāng)心。
7
蓮花玉牌的事還是沒解決。
族中活潑些的姊姊妹妹，都去集市采辦了許多物件，什么胭脂水粉、口脂香囊、耳墜玉牌，通通打包進(jìn)了蓮花玉牌。
其他人也都去庫房支東西了，上了年紀(jì)的木器家具、寶物珍玩、仙草靈丹……
反正全家飛升，東西不帶走也是便宜了別人。
大家?guī)е矚饷γβ德怠?br />
只有我，趁大半夜所有人都睡了，偷摸爬起來，對著玉牌念口訣。
這口訣是我從十弟那不經(jīng)意打探出來的，說是一念就靈。
就連三叔那個癡癡傻傻的私生子，一念這口訣也打開了玉牌。
可惜，還是沒用。
我總不至于比三叔的私生子還差吧
難道是需要什么引子
我劃破指尖，用血滴在玉牌上。
也沒用。
玉牌還放出一道閃電，幸虧我躲得快，不然眉毛都焦了。
氣得我將這東西一把扔了出去。
小姐，你沒事吧院子里是行云的聲音。
想必今天輪到他值夜。
沒事！
更煩了。
8
飛升之期迫近。
父親和母親也從修煉的紫云峰趕回來。
他們帶回一面護(hù)心鏡。
雖然到時候祖父會用法力護(hù)住大家，但我的寶貝女兒跟其他人不同，為娘的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
父親笑了：你娘也真是的，剛剛居然說為了護(hù)你，要打亂原先定好的計劃，和小輩同一批次飛升。
你還說我這護(hù)心鏡是誰巴巴地攀交情，去和微月仙人求來的有些人，娘親用手指點著臉頰，為了寶貝女兒連老臉都顧不上了。
談笑間，哐啷一聲，廊下一個花盆碎了。
誒喲，行云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這牡丹可是小姐的心愛之物……算了，你沒傷著吧
父親微微皺眉。
母親：你這的下人怎么毛手毛腳的，是不是都是沒有根骨的凡人我們這樣的家族，找一兩個修士當(dāng)仆役也沒關(guān)系的。
說完展顏一笑。
不過還是不管了，你自己的下人，你自己處置。對了，你有沒有想好要帶誰一道飛升沒有伺候你的人，你怕是會不習(xí)慣的。
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們還不知道，我連儲物的蓮花玉牌都打不開。
更別提撰寫具有特殊約束能力、能帶奴仆飛升的仙契了。
父母離開，行云還在院中掃地。
喂。我招招手，讓他過來。
咳，那個……本小姐大發(fā)善心，就給你個試試的機(jī)會吧。
9
這塊玉牌是我從族中長老那新?lián)Q的。
舊的那塊一定是有問題，不然怎么試了這么多方法都打不開
本來是要去找其他人幫忙的，正好行云在這里，就讓他先試一下好了。
說起來，行云是我第一個資助的修士。
只不過他人窮志短，修了一年后便不愿意再修了。
小姐吩咐的事，行云一定盡力而為，行云低眉接過玉牌，手指不經(jīng)意間與我相碰，微涼的觸感，只是不知道……做好了有沒有賞呢
奇怪，怎么今天他的表情格外病病的
錯覺，一定是錯覺。
我仰起脖子，當(dāng)然有了。你也知道這個院子以后不需要人伺候了，你跟著我那么久，我當(dāng)然要替你找好后路。
我惡毒地停頓了一下。
你覺得王家怎么樣
行云眼中的光一下亮起，又一下熄滅。
王家也是富貴之家，他們的家長還更慈祥。唉呀，你干嘛這副落水狗的樣子，這可是本小姐專門替你掙來的差事，別人想去還沒有機(jī)會呢。
露出這副表情，真沒勁，早知道不逗他了。
本小姐還賞你一百兩銀子，怎么樣，該滿意了吧
小姐以為，我非做奴才不可嗎
我一愣。
蓮花玉牌已在行云掌心綻放光華。
行云柔和地看著，忽而淡淡一笑，那笑容很勉強(qiáng)，他岔開了話題：
好了。不知小姐有什么想要帶走的
10
我指揮著行云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東西全存于玉牌，索性又拿了仙契過來讓他再試一試。
我說我要把院里的丫鬟全帶上去，她們跟了我這么多年，少了哪一個，我都會不習(xí)慣的。
就是不帶他。
畢竟他只是個粗使。
行云嘴角下垂，好像要哭了的樣子，但他在極力克制。
真奇怪，打他倒不哭，說他幾句就要哭了。
你干嘛一副哭喪的表情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吧，不識抬舉的東西，你不愿意就算了嘛。我飛升之后，你便恢復(fù)自由身，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可好
行云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
我嚇一跳。
只見他耳朵不知道為什么迅速紅了起來，雙頰也飛上輕云似的薄紅。他垂下眼睫，看向一邊。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也握起了拳頭。
這又是……怎么了
消耗氣力太多，要喘一喘還是又犯病了還是聽到自由，太激動了
好像都不是。
很快，他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小姐總是這樣，在我心碎的時候又來施舍我恩惠……
恩惠
奴才真是大驚小怪，這算什么恩惠本小姐點個頭的事。
正好長老那邊來人傳信，說是飛升大陣已經(jīng)布好，我立刻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11
飛升是按照各人在族中的輩分，分批次進(jìn)行的。為了不引起騷動，流程能省則省，最終簡化到只要在院子里待著，等待大陣的召喚即可。
換句話說，睡一覺，起來就在天宮了。
正要睡覺，丫鬟來稟，說行云想告訴我一個秘密。
不用說，他肯定還是想來我這爭取一個飛升的名額，但我可不想帶他。
為了這個事，他天天蹲在廊下聽墻角，以為本小姐沒發(fā)現(xiàn)嗎只是給他面子，不想說破而已，再爭就沒意思了。
我不想見他，他卻還在外面苦苦勸說，讓侍女帶件東西進(jìn)來。
一看，是個舊撥浪鼓。
這不是他娘親送他的生辰禮嗎，給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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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送給我的，還給小姐。
于是我回：
讓他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再亂嚷嚷，就滾出去！
神經(jīng)��！
算了，生氣長皺紋，還是想想飛升的事好了。
天宮會有什么呢
祥云瑞靄，奇葩異卉，想必建筑也會比人間精美恢弘不少吧
從天上望人間，是不是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
醒來。
眼前依舊是熟悉的帷幕和屋頂。
怎么回事
不應(yīng)該啊
走出院子一看，四個丫鬟站在那里，和我大眼瞪小眼。
小姐，我們怎么還沒飛升呢你……你怎么也沒飛升呢
我也有些傻眼，下意識找補(bǔ)：應(yīng)該是……還沒輪到我們吧。
丫鬟們搖頭，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們了。
一看，她們身上都背著褡褳。
我們以為出問題了，都準(zhǔn)備收拾東西回家了。
想到她們奉承我的那些話，我就臉皮發(fā)熱，這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我……我去找人問問。
洛家族人已悉數(shù)飛升完畢，昔日熱熱鬧鬧的洛家府邸，人去樓空，一下子冷清下來，連個可以問話的人都沒有。
我走得腳疼，幾個還留在這里收拾的仆人便幫忙叫了頂小轎。不用說，他們看我的眼神也很怪異。
大小姐您怎么還在這兒呢昨夜，小人明明看見您那邊起了一道璀璨的光柱，三小姐飛升時的光柱，都沒有您的那道耀眼奪目。
想必飛升之人越尊貴，天資越高，便越耀眼。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奉承，又慚愧，又糊涂。
回到住處才想起來，對了，行云呢他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不知道，好像已經(jīng)走了。
昨夜光柱亮起的時候，他就不見了，說起來，他跟著小姐這么多年，這么重要的時刻，居然不來送一送……
我急忙摸出那塊蓮花玉牌一看。
它已經(jīng)喪失了仙力，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玉牌。
上面紅色小字浮現(xiàn)：
洛家子孫第七代第三十一支，已歸位。
12
我四處尋找行云。
然而他就像一滴水一樣憑空蒸發(fā)了，渡口、碼頭、驛站、城門樓子，全無他的蹤影。
我猛然想到那日行云輕而易舉就打開了蓮花玉牌……
難不成，他才是洛家的親生血脈，而我不是
我立馬被這個想法逗笑了。
這絕不可能。
然而我的身體很誠實，立馬去查了當(dāng)年的事。
行云母親是當(dāng)年給我母親接生的穩(wěn)婆之一，這點他居然從沒跟我提過。所幸他們之間還有家書往來，一看便知他們家住何處。
城內(nèi)有一日可飛數(shù)千里的靈鳥，我拔了根簪子當(dāng)做路費，立刻出發(fā)。
懊悔！天上又不用金銀付錢，怎么我把錢也全放空間玉牌了
不必說，那些飼養(yǎng)員看到我也很驚訝，畢竟洛家子弟應(yīng)該都已在昨夜飛升了才對。
我只好冷著臉說我是來查事情的。
這些人表面對我恭敬，轉(zhuǎn)頭卻說：
大人說洛家府邸已經(jīng)空了，絕不可能還有留下來的人。我看她來得蹊蹺……該不會是什么妖物假扮的吧
不不，我認(rèn)得大小姐，這談吐、氣質(zhì)，就是她沒錯�？伤趺礇]飛升呢我聽說飛升大陣以血脈辨人，絕不可能出錯，該不會……她不是親生的吧
那洛家大爺豈不是戴了很大一頂綠帽子
我還沒走出門呢！
氣得我立刻掉頭，怒罵了這群奴才一通。
然而當(dāng)下之事，還是要搞清楚行云是不是真的替了我的飛升之位。
回到行云的家鄉(xiāng)，順著村人的指引，我找到了行云的家。
屋子里只有一個盲眼的老嫗，似乎專程在此等我。
你什么都不必說，看這封信便知道了。
真是奇怪了。
我接過她兩根干瘦手指捏著的信封，打開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話：
洛家舉家飛升，當(dāng)年貍貓換太子一事想必敗露無疑，吾兒洛言速速去躲難。
老嫗：這家原主人啊，幾天前就畏罪自殺啦，說是害怕舊主人來找麻煩。臨死前，他們給老婆子我五個錢，讓我在這里等人。
你要是也給我五個錢的話，老嫗瞇著灰眼笑，向我豎起五個手指頭，我可以帶你去看他們的墳?zāi)埂?br />
13
站在這兩座新墳前，我心中五味雜陳。
難怪我沒有修煉天賦，因為我的親生父母本來就是普通人。
難怪我雖然是洛家人，卻怎么也打開不了蓮花玉佩，而行云卻可以。
難怪我沒有飛升，行云卻在飛升那日消失不見。
難怪……
原來我真的不是洛家的親生血脈，都是親生父母貪圖富貴，膽大包天，竟然將剛出世不久的我換了主人家的小孩！
行云就是那個倒霉透頂?shù)闹魅思倚『ⅰ?br />
現(xiàn)在他倆畏罪自殺了，我該怎么辦呢我從沒見過這對父母一面，倒也談不上傷心欲絕，就是心里悶悶的，說不出什么滋味。
倒是一想到行云，我心里難受極了。
他最后收到的家書是父母的死訊，那時他肯定還以為這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悶悶不樂……我居然還罵他哭喪，我真不是個東西！
再聯(lián)想到這些年我是怎么對行云的……
他回來報仇，一定會把我抽得如陀螺旋轉(zhuǎn)。
跑，得趕緊跑。
但我沒錢沒勢，洛家又都是神仙，跑哪里去呢
轉(zhuǎn)念又想到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千金小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恐怕躲得了一世，也活不了一世。
真是……不如吊死算了。
這么想就這么干，我抽出腰帶。
14
當(dāng)然，死是不可能死的。
我還有一條路可走。
我叩響了冷玉樹的門，你之前說傾慕于我，還算數(shù)嗎
他的眼神從你不是飛升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震驚，漸漸變成不可置信的恍然大悟。
我、我……這窮小子結(jié)結(jié)巴巴，自己反而成了個大紅臉，當(dāng)然是算數(shù)的，但是小姐如今已是神仙之軀，我怎敢再肖想……
事到如今，我只能實話實說：飛升出了點問題，我留在人間了。你要是還喜歡我的話，我們今晚就拜堂成親。
成親后，我們就去你祖宅那邊住，我知道你家的祖宅已經(jīng)破敗了，但我們收拾收拾，也不是不能住。洛家到時候還是會派人來接我。你知道的，神仙下凡，肯定噼里啪啦陣仗很大，到時候把這里劈了，附近的人家也要遭殃，你祖宅那片荒無人煙，就非常合適。
我們住下后，這件事你不準(zhǔn)告訴任何人，以免泄露了天機(jī)。
我不給他開口的機(jī)會，繼續(xù)說：你不用擔(dān)心，我回歸天庭之后，肯定也會帶你走的。本小姐向來有恩報恩，有德報德，你收留我這一陣子，我不會虧待你的。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沒有就好，事不宜遲，收拾東西我們趕快出發(fā)吧。
我拽著他的手上了牛車，星夜兼程趕到祖屋。
咱們今天就先收拾這一間房出來，簡單應(yīng)付。
冷玉樹很懵逼，但還是跟著我搗蜘蛛網(wǎng)，糊窗紙，沖地板，打地鋪。
老鼠在樓上踏踏踏地跑來跑去，一直到天亮。
冷玉樹還是懵逼狀態(tài)，我卻睡得挺安心的。
我們今天收拾一樓，我看屋后還有個雞圈，修好了我們可以養(yǎng)幾只雞，日后還可以撿雞蛋！
哦對了現(xiàn)在是春天，我們把那些荒田墾出來，尋個晴朗日子耕種，秋天就能收獲啦。
我可真厲害，隨遇而安，做事也這么有干勁。
你……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他不會發(fā)現(xiàn)了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本小姐這是有備無患！
不，我是想說，小姐考慮得真周到。
冷玉樹俊臉微紅，笑得羞澀，我也一定不拖小姐的后腿，這些臟活累活，就交給我去做吧。
哎，他笑得可真好看。
我也笑，現(xiàn)在還喊我小姐嗎該改口叫娘子了。
他騰地臉紅。
……娘子。
長風(fēng)吹過，呼啦啦地掀起一陣松濤，風(fēng)很大，似乎帶著怒意，將我二人的發(fā)絲和衣衫都吹得飛起。行云帶著冷笑的聲音也隨風(fēng)而至：
娘子
15
行云頭戴金冠，玄衣紅裳，腰佩珠玉，貴不可言。
果然已經(jīng)成神了，果然來了。
這副天神模樣看得我兩股戰(zhàn)戰(zhàn)，真想轉(zhuǎn)頭就跑。
行云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走一步，我的膝蓋便更軟一分。
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都想跪下去求放過了，詞我想好了：昔日都是我有眼無珠，但這事都是我生身父母一手辦成的，我毫不知情，你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條性命吧！
但是冷玉樹比我更快。
他搶出來行了個禮：想必尊兄就是娘子的家人了，是來特接我們一道飛升的。小生有眼無珠，先請教尊兄臺甫。
哎這個笨豬。
行云瞇著眼睛打量了他一番。
幸好行云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只是幽幽地道：你確實是有眼無珠，我只是洛府微不足道的一個下人，怎么有臉當(dāng)小姐的兄弟呢。
冷玉樹被這一句話架住，尷尬得不知道說什么。
我扯了扯行云的衣袖。
用平生最可憐最祈求的眼神望著他，小聲道：行云，我們到一邊去說吧。
求你了。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什么，不過他與此事無關(guān)，不應(yīng)該被卷進(jìn)來。
行云明顯一怔，唇邊冷笑更甚。
啊，你對他倒是很好。
以前行云總是低著頭不敢看我，現(xiàn)在身份變轉(zhuǎn)，四目相對，我才知道他有多恨我。
那雙漂亮得讓人膽寒的眼睛，仇恨和惡意爭相咆哮涌動，幾乎能將我生吞活剝。
手腕一疼。
下一刻身子一輕，行云攥著我的手，已來到千丈之外。
16
腳尖碰地，我還在瑟瑟發(fā)抖。
抖得站也站不穩(wěn)，只能扒著行云的衣袖勉強(qiáng)站定。
行云看一眼我的手，皺眉。
我趕緊松開手，退后兩步改扶著一棵樹。
行云的眉頭皺得更深。
來了來了，他要開始清算了。
沒想到他第一個問題是：
你的手怎么回事
手
我看一眼我自己的手，哦，他一定是嫌棄我這雙臟手碰了他高貴的云袖。
那……這雙手你砍了吧，就當(dāng)?shù)帜氵@十多年來受的苦楚。
想了一想，這話我還是沒說。
萬一他真砍了呢
沒手就變成廢人了……如果可以，我想活著。
如果還可以，我想四肢健全，好好地活著。
你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行云冷冷的一聲又將我驚醒。
我看了看自己，現(xiàn)在穿的這身是粗衣麻布，行云做下人時穿的衣服料子都比這好。
是個求饒的好機(jī)會！
我將手縮到背后，故意低著頭，慢吞吞地道：洛家舉家飛升之后，我無依無靠，身上又沒什么值錢的東西，當(dāng)初伺候我的丫鬟都瞧不起我，我走投無路，只能拿衣服去當(dāng)了……
這衣服又粗糙，又磨得人難受，我穿了一天肩膀都磨紅了。行云，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在窮人家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好在你現(xiàn)在做了天神，又回到了你該有的位置。你這么年輕這么英俊，應(yīng)該前途無限，我在凡間會為你日日夜夜祈禱，助你香火鼎盛千秋萬代！
我移開視線，當(dāng)然，你要想報仇，要殺要剮，我都愿意接受。你想要什么，只要我還能給的，我都愿意補(bǔ)償你。
那面護(hù)心鏡我還帶在身上，可以抵擋致命一擊。
到時候裝死即可。
想好了，我將眼睛一閉，來吧。
……
別裝了好嗎
行云聲音如浸寒潭，洛言，我跟了你十多年，能不明白你心底想的是什么嗎你欠我的，用一生一世來還都不過分，現(xiàn)在你居然想一死了之
不好，說錯話了。
我悄悄地看他臉色。
他正好瞥我一眼，既然嫌貧愛富，那你為什么迫不及待地嫁給冷玉樹你就有這么喜歡他
他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一長串話竹筒倒豆子一樣傾瀉而出。
還是說，身份就那么重要就算他天資不是最高的、容貌不是最出挑的、腹肌不是最漂亮的，只要他是個士族，哪怕是個沒落的士族，你也甘之如飴
17
這話里的諷刺我全當(dāng)聽不見。
我就好奇一點，他怎么不是天資最高的、容貌最出挑的、腹肌最漂亮的了，難道還有人比他更好
誰啊，我怎么不知道
但要真這么問，那我心也太大了。
我表情更為沉痛，語氣更為可憐：我什么都沒有，只能委身……
行云不耐煩地打斷，你什么都沒有，那怎么補(bǔ)償我
我：
別說什么你還有一條命的廢話，我聽膩了，你使喚了我這么多年，反過來，你不應(yīng)該也讓我使喚使喚嗎
原來他是這個想法��！
那敢情好，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他羞辱我，只要能保住我這一條小命就行。
我立刻點頭如搗蒜。
這是當(dāng)然的，我應(yīng)該這樣補(bǔ)償你。
行云這才面色好轉(zhuǎn)。
可你已經(jīng)許了他，怎么再許我呢
我：這樣，我使喚了你十多年，你也使喚我十多年。十多年后，我再回來找他，這不就行啦
行云臉色立刻黑了。
這是……還不滿意
不，滿意。
行云微笑，我怎么不滿意呢我很滿意。我滿意得都要死了。
懂了。那就是不滿意。
18
我將身上最后的首飾，一個金項圈，給了冷玉樹。
這金項圈是我五歲那年母親給的，意在保佑我平安健康，可事到如今，父母都不愿意下凡來見我一面。
冷玉樹再呆，也能察覺到事情不對了。
娘子，你要離開我了
我點點頭，你拿它去換點錢吧，這些日子叨擾你了，以后……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再見面。
想了想，還是不把真少爺假千金的故事告訴他。
可行云非要在門口喊：因為你只是個下等人。一個下等人，怎么配得上洛家的千金小姐呢
你以為她給你錢就是喜歡你嗎她的錢多得沒地方花，不過就是喜歡看你們感恩戴德、膜拜頂禮的樣子罷了，沒想到你拜得這么心悅誠服，一點好處就讓你成了她的小狗，圍著她巴巴地?fù)u尾巴！
冷玉樹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我握著他的手，安慰道：不是這個原因，我當(dāng)初幫你，是不想看你的天賦被浪費。我沒有天賦，也不希望其他有天賦的人蹉跎了。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v然貧富有別，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可誰知道什么時候富的就變貧的，貧的變富的呢
我走了�？傊�，是我不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看到我如此難受，行云該滿意了吧
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眼眸黑沉，一點開心的意思都沒有。
走出門。
冷玉樹忽然大聲道：
小姐，你很好！
不管你在別人眼中是什么樣的，你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的！
我心頭一顫。
行云用力地攥著我的手腕。
他看起來像是要氣死了。
我連忙安慰他：什么貧富有別，那都是我以前亂說的。你才是真正的少爺，又尊貴又體面，什么都配得起……
我知道他說這話是原路奉還，報我以前譏笑他的仇而已。
行云眼眸里滿是血絲。
然而他搖了搖頭，輕聲道：這話不是你說的。
是你母親說的。
19
行云終于開始折磨我了。
他先到鎮(zhèn)上的綢緞莊，買了一匹最柔順最昂貴的料子，給我做了件衣服。
然后又到我最喜歡去的那家茶樓，點了我最喜歡的點心。
當(dāng)著我的面揮霍我的銀子么，這真是殺人誅心的一招啊。
我很配合，捂著心口，不斷做出心痛的表情。
行云正在斟茶。
裊裊熱氣將他的雙眸遮得神色不明。
你的生身父母已經(jīng)去世了，你知道么
看來行云已經(jīng)去過那個小村莊了。
他自顧自地說道：難怪在世的時候，他們總是不喜歡我，每次來信也只是問我要銀子，而每封信的開頭都是，問小姐、老爺、夫人安，即使他們從沒見過你，每次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你。
我麻溜地坐到他身邊，給他捏肩捶背，現(xiàn)在你認(rèn)回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
他身體一僵，茶水滿溢而出才將茶壺倉促放下，惱羞成怒地問：你干什么
討好你啊。
他的后脖頸和耳朵尖一下紅了，胡來！
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嗎
這么說，我便訕訕地收回了手。
他哼了一聲。
所有人都不喜歡我，親生父母也認(rèn)不出我，現(xiàn)在他們也未必開心，恐怕還埋怨我出現(xiàn)的不是時候，打碎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美滿生活。
不會的，你模樣又好看，又有修煉的天賦，比我強(qiáng)多了，父親母親認(rèn)回后，一定很喜歡你。
也很心疼你。
可這么說出來，不但安慰不了他，反而可能讓他更恨我：你說什么風(fēng)涼話呢
我還是老老實實聽著吧。
大概我就是個遭人厭棄的人。行云眉目一狠，拭去手上水漬，可我沒想到，唯一對我好的人也會離開我！
唯一對他好的人……哦，大概是聽我吩咐給他送藥的那個小姑娘吧。
我要不要坦白，說那小姑娘是我吩咐的呢
說。但得找個合適的機(jī)會說，不然他光想起我是怎么抽他的，那就弄巧成拙了。
洛家舉家飛升，她不離開，也沒其他辦法嘛。不過你現(xiàn)在這么風(fēng)光，可以去報答她呀。
行云瞪我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想了一下，玉蟬
那小丫頭應(yīng)該就是叫這個名。
我不至于那么有眼無珠，連誰對我好都認(rèn)不出來。
忽聽窗外一聲大喊：娘子，娘子！
冷玉樹穿著錦服，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
20
你怎么有錢買得起新衣服，還買了匹馬
冷玉樹說他聽我的話將雞舍翻新，沒想到在雞舍里挖出一匣沉甸甸的黃金！
娘子，現(xiàn)在我有錢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而離去，但只要你愿意回來，我隨時歡迎。
我趴在窗戶上，看他出了汗亮晶晶的額頭，哎，他可真可愛。
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冷玉樹愣了。
我勾勾小指，讓他過來，湊近了，才扭捏著告訴他：我騙你了，其實我從來不是洛家的千金小姐。
行云在一旁抱著手臂，涼涼地道：你跟他說這個做什么，真有那么喜歡他嗎，你不是把面子一向看得很重嗎連這種秘密都肯說出來，那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了……
好家伙，忘了他還在這。
浪漫的氣氛一下全破壞完了。
冷玉樹很認(rèn)真，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你從來沒騙過我，你對我的好，都是真的。不管你是誰，你都是跟我拜過堂的娘子。
他向我伸出手，跟我走吧。
真可愛啊。
自我落魄以后，還沒有人這樣真誠而赤忱地向我伸出手。
我都想不管不顧跟他走了，就算是逃走，逃到天邊做一對亡命鴛鴦也好……
你別跟他走。行云忽然出聲，將我叫醒。
他說：我沒有家了。天宮不是我的家。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
就這么聽著，不用回頭，我都能想象出他的眼眶如何一點點紅起來，如何蹙著長眉，像只濕淋淋的小狗一樣祈求地望著我。
心臟一陣抽疼。
……
我搖了搖頭。
對冷玉樹道：你回去吧，你很好，以后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
冷玉樹很好。
但我不喜歡他。
喜歡誰，不喜歡誰，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后，我走向行云。
他將頭側(cè)向一邊，任那一綹發(fā)絲遮住面龐，只讓我看他咬著的嘴唇。
我將那一綹發(fā)絲撩開。
盯著他緋紅的雙頰，問了一個膽大包天的問題：
喂，你不會喜歡我吧
——冷玉樹那樣的眼神，我在這小子臉上也看過。
他不回答，我就湊得更近，將氣息都吐在他臉上，我說對了，對嗎你喜歡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行云被我逼得退無可退，狼狽地用脊背頂著墻壁，一雙睫毛亂顫。
哪還有半點要找我報仇的囂張氣焰。
……是。說這個字簡直跟要了他半條命一樣。
……
他咬著牙，不甘認(rèn)輸?shù)氐晌乙谎�，他眼眶果然紅了。
怎么樣呢，小姐要用鞭子抽我嗎
【番外】
我是行云。
自記事以來，父母一直不喜歡我。
我被帶走的時候，才六歲。
在渡口喊了好幾聲爹、好幾聲娘，他們都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江浪滔滔，我就這樣被帶到洛家去了。
洛府是我們這樣的人家望之莫及的富貴，規(guī)矩、人事都是想象不到的復(fù)雜。
我被好幾個比我大的童仆欺負(fù)。他們誆我去大爺養(yǎng)虎的鐵籠里，將鎖鎖上，然后在籠子外哈哈大笑。
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將我救了出來。
你是哪里來的呀真可愛。
我有什么可愛的她才可愛呢。
她牽著我的手，給我換了一身絲綢做的衣服，穿在身上滑溜溜的，還有股香氣。
然后她又給我吃點心，吃茶，帶我過家家。
玩累了，她請我到里面去，和她一起睡覺。
她的手臂又白又軟，搭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簡直連呼吸都不敢放重。
一個嬤嬤走進(jìn)來，啊地大叫一聲，小姐，你怎么能跟一個混小子一起睡覺呢
我這才知道，她是大爺?shù)恼粕厦髦�，洛家最受寵的千金大小姐�?br />
大小姐把我認(rèn)成了女孩兒。
所以才對我那么好。
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對我這么好，卻因為我是男孩，又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了，我果然是個不配被喜歡的人。
那自宮吧，不想當(dāng)男人了。
只是想想而已。
我努力表現(xiàn)，終于留下來做了一個花匠，沒過幾年，爭取到了小姐的院子里做事。我給父母寫信，告訴他們我終于到洛言小姐手下做事，父母很高興，讓我好好照顧小姐。當(dāng)時以為母親是接生過小姐的穩(wěn)婆，情感上便特殊一點，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
很快到了家族測試根骨的日子。
小姐回來后，關(guān)著門偷偷掉眼淚。
原來是天資與普通人無異，被嘲笑了。
我收拾了幾個叫得最厲害的。這就是家族測出來的天才嗎收拾起來也很輕松啊，動動手指的事。
小姐這才注意到院子里有我這樣一名惡仆。
她沒有聽別人的趕緊把我送走，反而說我有天賦，應(yīng)該送去家族進(jìn)修，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的家人肯定也會替我開心的。
我便把這事寫信告訴了父母。
他們回信：你只是個下等出身的小子，別做夢了。
此后每回來信，都要如此貶低我一番。我解釋，他們便罵我。
那時我非常不理解為什么親生父母不愿意自己有出息，是他們沒有遠(yuǎn)見嗎
現(xiàn)在想想，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又回來做花匠了。
小姐不像以前那樣溫柔，周圍人都看不起她，若是再采取懷柔政策，會被欺負(fù)死。
當(dāng)然，這些手段敲打敲打下人還可以，對待同齡的族人可不行。
那些愛譏笑人的兄弟姊妹，還得我背后給他們來一下子。
說來也奇怪，這些靠家族的資源供養(yǎng)起來的少爺小姐，居然打不過只修煉了一年的下人。
草包。
不過，不小心被三小姐身邊的保鏢傷了。
聽說是個高手，難怪我臉上破了條口子。
小姐知道了很生氣，大膽刁仆，沒有本小姐的許可，為什么在外邊惹是生非氣死我了，我要把你這個月月錢都罰光，讓你狠狠長長記性！
但是看在你是為了本小姐的份上，姑且原諒你好了……喏，這是藥，拿去擦。
藥瓶子上還貼著藥庫的標(biāo)簽，天字品，我十年薪水都買不起的好藥。
小姐昂著頭出門去，嘴里還高聲道：笨蛋就是笨蛋，只會動用武力，我可是大小姐，愿意為我出頭的人多了去了，要你一個卑微雜役賣力氣做什么笨死啦，豈不知什么叫韜光養(yǎng)晦，什么叫臥薪嘗膽啊，哼。
前面懂了，后面懂了。
小姐心疼我，小姐讓我低調(diào)隱藏實力。
大概是覺得我這樣的傻子死心塌地，很好收買，小姐開始資助一些家境貧寒的年輕修士，將他們招入麾下。
都是些碌碌蠢物，只會浪費錢。
直到那個叫冷玉樹的少年出現(xiàn)。
他天賦一樣很平庸，不一樣的是，他和當(dāng)初的我有點像，當(dāng)然，還是不如我的。
小姐卻迷上了他。
我將此事拐彎抹角稟告給夫人，夫人勃然大怒，這樣門第的窮小子，也配肖想我的寶貝
資助窮苦修士是件修善德的好事，不好當(dāng)面叫停，但夫人很有手腕，帶小姐頻繁出入仙府富貴人家，結(jié)識同階層的少爺公子。見慣這種景象之后，小姐當(dāng)然不再對一個窮小子感興趣。
這本是好事，我卻開心不起來。
因為我也是個窮小子。
以我的身份，一輩子都只能在小姐身邊做個仆役。
小姐生辰那天，府里熱鬧非凡，簇?fù)碓谒磉叺娜�，都是富貴的少爺小姐。
我陰暗的心情達(dá)到了頂峰。
小姐不知道為什么看了出來，喂，本小姐生辰你為什么悶悶不樂，是對本小姐不滿意嗎
我便說今天恰好也是我的生辰，但是我的父母沒有來為我慶賀。
小姐愣了，氣鼓鼓道：大膽！你到我們家里來做事，就是我們家的人了，老爺夫人便是你的再生父母，你居然還敢想著自己的母親，本小姐要狠狠地罰你！滾回房間去，不準(zhǔn)再礙本小姐的眼。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總之，老爺夫人就是我的父母那小姐豈不是我的姐妹
我不要！
我要她當(dāng)……算了，我在想什么。
我在房中禁足，收到了家鄉(xiāng)寄來的一個包裹。
大娘說是我母親來的信，信上祝我生辰快樂，包裹里都是給我的糖巧果干，還有一個漂亮的撥浪鼓。
這不是我母親寫的信。
首先，她寫信的習(xí)慣，第一個問好的總是小姐，其次是老爺、夫人，最后，才可能是我。而且她寫信來都是問我要錢。其次，她從沒給我過過生日。
今天是我生辰這事，我只告訴過小姐。
我不禁莞爾一笑。
此后每年生辰，我都能收到一封從家鄉(xiāng)來的冒名信，還有生辰禮物。
雖然后來我才知道，只有第一年的禮物是小姐準(zhǔn)備的，以后每年都是給了廚娘大嬸銀子，讓她花心思幫我置辦一份。
更喜歡小姐了。
可惜男女有別，我雖然在小姐院子里做事，卻只能在最外邊侍弄花草、掃掃地，不能常伴小姐左右。
除非讓她罰我。
她會親手罰我，還會面對面地和我說一大通話。我喜歡小姐對我說話。
當(dāng)然，要控制好度，不然要被趕出去。
這樣好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洛家要舉家飛升。洛家以血脈飛升，小姐沒有飛升，而我飛升了。
我比小姐更早發(fā)現(xiàn)端倪。
大概是從我寫信告訴母親這件事，隔幾天卻收到父母雙死的訃告這時候起，我就開始懷疑了。
仔細(xì)想想，這么多年來，父母對小姐的關(guān)心程度遠(yuǎn)超我這個兒子，顯然是不正常的。
我天賦卓絕，小姐卻是個普通人。
而且，我能打開那塊只有洛家血脈才能打開的蓮花玉牌，小姐不能。
不過看到小姐對飛升那么渴望，暫時也不忍戳破她的幻想，不如我?guī)w升好了，上去后再解釋一切。
小姐卻說寧肯帶所有丫鬟上去，都不帶我。
越想越氣。
后來和解了。
在她心中，我這樣的奴仆有很多個；在我心里，她這樣的小姐卻只有一個。
我喜歡她，比她喜歡我多。
摸自己頭，好狗好狗。
而且我心里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弄明白：因為知道我不是親生血脈，所以養(yǎng)父母對我百般苛刻，要是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他們知道我是親生的，就會對我好嗎
我想要一個家。
找回身份后，天宮便是我的家。
可為什么我在家里，還是想回家
父母認(rèn)出我是小姐院子里的雜役，是一個他們走過都不屑一顧的人，尷尬得不知所措。他們緊張而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努力修補(bǔ)親子裂痕。在我面前，他們不敢提小姐的名字，他們怕我要殺了她，因為她搶了我的人生，因為在旁人看來，小姐辱罵、虐待我甚多。
奇怪，小姐給我吃穿，讓我讀書，給我送生日禮物，每次象征性罰一下后，還會托人送我最好的藥，這能是虐待嗎
至于他們說小姐刁蠻跋扈，對我說過很難聽的話。
什么難聽的話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小姐對我很好。
當(dāng)年之事她毫不知情，要怪罪，也怪不到她頭上。我想她了。我要去找她。
我換了最氣派的一身行頭下凡，往好處想，現(xiàn)在我有追求自己心愛的人的權(quán)力。
沒想到她和冷玉樹結(jié)婚了。
……
兩眼一黑。
怕我傷害這個男人，她甚至還擋在他的面前。
她的衣服變成了粗布短衣，她的手上長了薄繭，她卻甘之如飴。我問她手的事，她竟默然不應(yīng)。
氣死我了。
小姐繞了一大圈，求我放過她。原來她以為我是找她來報仇的，好吧，那我就好好折磨一下她好了。
如果她不喜歡我，就讓她恨我算了，恨我破壞了她的家庭，毀了她的人生，拆散了她的姻緣，最好恨我一輩子。
——才怪。
我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我一生福薄，現(xiàn)在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也喜歡上了別人。
我將她帶離，她所謂的丈夫還追了過來，天知道他有什么狗屎運，挖出了一筆金子，還要帶她走。
關(guān)鍵時刻，我只有求她。
求她別離開我。
這樣很丟人，但我沒有其他辦法了。
幸好小姐根本就不喜歡他，只是以為自己大禍臨頭，才隨便找了個人投靠。
哈哈。
我又哭又笑，就這么露出了馬腳。
似乎只要我碰一碰你，你就會臉紅、耳朵紅，脖子也紅，是不是
這么多年隱藏的陰暗秘密，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小姐壓了上來，逼我承認(rèn)我喜歡她。
我只能嘴硬，是又怎么樣呢，小姐要用鞭子抽我嗎
是又怎么樣呢，小姐要殺了我嗎
我潰不成軍，心想就算那樣，我也會舉起雙手投降，說一句：小姐厲害。
又想，我的命門暴露無遺，小姐再也不會怕我了。
她要離開我了。
然而她親了我，又摸了我的頭。
……小姐真有手段。
汪。
小姐打算在凡間建一個新家。
我們的家。
她向我解釋，她罵我、罰我，是因為她有點怕我；每次罰完我后，派人給我送藥的是她；譏笑完后，假冒父母名號給我送生辰賀禮的也是她；還有很多次，也是她……
我說我都知道。
啊。
小姐問：那我用鞭子抽你，你不生氣嗎
我吹滅燭火。
只要你喜歡，現(xiàn)在也可以。
小姐咬了一口我的肩膀。
她反而悶哼了一聲。
半晌細(xì)細(xì)碎碎、無意義的聲音。
別說，你的腹肌還挺漂亮。
我練了很久。
我知道。小姐撫摸著，糾正道，我現(xiàn)在知道了。
小姐又想到天上建一個家。
但她怕父母不認(rèn)她，又怕昔日的兄弟姊妹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還沒等我安慰，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精神奕奕的狀態(tài)。
管他呢，我只想給你在天上建一個家。你會想家，會想你的父母，你總要回去的。
我立刻抱住了她：不要趕我走。
這怎么是趕你走呢……咳咳，松手，要呼吸不了了！
我抱得更緊，趕我走的話，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
小姐再三保證不是趕我走。
是回家。
她把每個詞都說得很慢，慢到我能聽清每一個字。
聽清一顆心掉下去，開出來。
我們，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