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收到林遠(yuǎn)結(jié)婚請柬的那天，北京正在下今年第一場雪。

    快遞小哥把燙金信封遞給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哪個客戶寄來的文件。直到看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我的手指突然不聽使喚，拆了三次才撕開那個精致的封口。

    林遠(yuǎn)先生與蘇婉小姐誠邀您參加婚禮...

    請柬上的燙金字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盯著那個日期看了足足五分鐘，才確認(rèn)不是在做夢——就在我們分手整一年的那天，他要和別人結(jié)婚了。

    恭喜啊。我對著空氣說，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手機在這時候震動起來，是林遠(yuǎn)發(fā)來的微信：請柬收到了嗎希望你能來。

    我盯著這條消息，突然笑出了聲。多諷刺啊，分手時拉黑所有聯(lián)系方式的人，現(xiàn)在為了婚禮賓客名單，又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了。

    一定到。我回復(fù)得很快，生怕自己后悔。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前。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成水珠滑落。就像我和林遠(yuǎn)的七年，熱烈過，最后什么都沒剩下。

    我和林遠(yuǎn)是大學(xué)同學(xué)，從大二開始談戀愛。畢業(yè)后我們一起北漂，住過地下室，分吃過一碗泡面。最窮的時候，他連續(xù)三個月每天只吃一頓飯，就為了給我買生日禮物——一條我隨口提過喜歡的項鏈。

    那時候他總說：等我有錢了，一定給你最好的生活。

    后來他真的有錢了。創(chuàng)業(yè)成功，公司上市，我們從地下室搬進了大平層。但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開始有陌生的香水味，手機永遠(yuǎn)屏幕朝下放著。

    直到那天我提前結(jié)束出差回家，看見我們的床上躺著另一個女人。

    分手吧。我當(dāng)時平靜得連自己都害怕，七年了，我累了。

    林遠(yuǎn)沒有挽留。他站在客廳里，西裝革履，像極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的樣子。只是眼神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對不起。他說。

    現(xiàn)在想想，那可能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殘忍的三個字。

    婚禮前一周，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老板還認(rèn)識我，笑著問：老樣子

    我點點頭。雙份濃縮，不加糖——這是林遠(yuǎn)的口味，我其實更喜歡拿鐵。但和他在一起久了，連咖啡都習(xí)慣喝他的喜好。

    咖啡剛端上來，門口風(fēng)鈴響了。我抬頭，正好對上林遠(yuǎn)錯愕的目光。

    他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依然英俊得讓人移不開眼。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lǐng)帶松松散散地掛著，還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好久不見。他走過來，聲音有些啞。

    我指了指對面的座位。他坐下時，我聞到了熟悉的木質(zhì)香水味，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婚禮準(zhǔn)備得怎么樣我問，假裝沒看見他瞬間僵硬的表情。

    還好。他盯著我的咖啡杯，你還喝這個。

    習(xí)慣了。我笑了笑，恭喜啊，蘇婉很漂亮。

    林遠(yuǎn)突然抓住我的手：沈悅，其實...

    遠(yuǎn)哥！一個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小跑過來，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我找了你好久。

    這就是蘇婉吧。比照片上還要年輕漂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你好，我是沈悅。我主動伸出手。

    蘇婉驚訝地看了林遠(yuǎn)一眼，然后熱情地握住我的手：學(xué)姐好！遠(yuǎn)哥經(jīng)常提起你，說你是他最優(yōu)秀的前女友。

    最優(yōu)秀的前女友。我在心里重復(fù)這個稱呼，差點笑出聲。

    婚禮見。我拿起包起身，咖啡一口沒動。

    林遠(yuǎn)突然喊住我：那天...你真的會來嗎

    我回頭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眼角有細(xì)小的紋路了。原來時間在我們分開的日子里，也沒有放過他。

    當(dāng)然。我說，畢竟我們分手時說過，要做彼此婚禮上最體面的前任。

    走出咖啡館，雪又開始下了。我站在路邊等車，突然聽見身后急促的腳步聲。

    林遠(yuǎn)追了出來，沒穿外套，頭發(fā)上很快落滿了雪花。

    沈悅，他喘著氣，聲音發(fā)抖，如果我后悔了...

    一輛出租車適時地停在我面前。我拉開車門，最后看了他一眼：婚禮見，林遠(yuǎn)。

    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但出租車已經(jīng)啟動了，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風(fēng)雪里。

    后視鏡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就像我們的愛情一樣。

    婚禮那天，我穿了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長裙——這是林遠(yuǎn)最喜歡的顏色。他說這顏色襯得我皮膚很白，像雪地里的一株松。

    我對著鏡子涂上口紅，又擦掉，換了一個更淡的顏色。太艷了顯得刻意，太素了又像在賣慘。最后我索性素顏出門，只抹了點唇膏。

    婚禮場地選在了郊外的一個莊園，到處都是白玫瑰和香檳塔。我站在簽到臺前，看著賓客名單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覺得有點可笑——我竟然真的來了。

    悅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頭，看見大學(xué)室友小雨朝我跑來，天啊，你真的來了我以為你不會...

    為什么不來我笑著接過她手里的香檳，分手了又不是仇人。

    小雨欲言又止，最后壓低聲音：林遠(yuǎn)最近怪怪的，聽說他推遲了兩次婚期，蘇婉家里都快氣瘋了。

    我抿了一口香檳，氣泡在舌尖炸開，微微發(fā)苦：關(guān)我什么事。

    婚禮開始了。鋼琴聲響起，蘇婉挽著父親的手臂緩緩走來。她穿著定制的婚紗，頭紗上綴滿碎鉆，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個真正的公主。

    而林遠(yuǎn)站在紅毯盡頭，西裝筆挺，面無表情。

    當(dāng)蘇婉走到他面前時，司儀按流程問道：林遠(yuǎn)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蘇婉小姐為妻

    全場安靜下來。

    林遠(yuǎn)的目光卻越過蘇婉，直直地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我。

    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站在宿舍樓下，抱著一束俗氣的紅玫瑰，緊張得手心出汗，卻還是固執(zhí)地等我下樓。

    我...他的聲音有些啞。

    蘇婉察覺到了異樣，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在看到我的瞬間，臉色微微變了。

    不愿意。林遠(yuǎn)突然說。

    全場嘩然。

    蘇婉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婚紗的裙擺被她攥得發(fā)皺。她的父母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

    而我坐在原地，手指死死掐著香檳杯，生怕自己一動就會失控。

    林遠(yuǎn)推開司儀的話筒，大步朝我走來。賓客們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追隨著他，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跟我走。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見，就現(xiàn)在。

    我抬頭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眼睛紅了。

    七年前，他也是這樣，在畢業(yè)晚會上喝醉了，蹲在KTV門口拉著我的手說：沈悅，跟我去北京吧，我會對你好的。

    那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但現(xiàn)在，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林遠(yuǎn)，別鬧了。

    他的手指顫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去。

    蘇婉的哭聲從身后傳來，尖銳又絕望。有人開始拍照，閃光燈刺得我眼睛發(fā)疼。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朝出口走去。

    林遠(yuǎn)沒有追上來。

    走出莊園時，天已經(jīng)黑了。雪又開始下，細(xì)細(xì)密密地落在我的頭發(fā)和肩膀上。我站在路邊等車，突然覺得特別累，累得連呼吸都困難。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fù)Ｔ谖颐媲啊＼嚧敖迪�，林遠(yuǎn)的臉出現(xiàn)在駕駛座上。

    上車。他說。

    我沒動。

    他下車，直接拉開副駕駛的門：沈悅，我們談?wù)劇?br />
    談什么我終于開口，聲音比雪還冷，談你怎么在婚禮上拋下新娘談你怎么讓我變成所有人眼里的笑話

    我沒有要結(jié)婚。他抓住我的手腕，那張請柬是寄給你看的。

    我愣住了。

    我后悔了。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這半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也是這樣，站在客廳里，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收拾行李。

    那時候我以為他不挽留是因為不愛了。

    現(xiàn)在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不愛，而是太驕傲，驕傲到連低頭認(rèn)錯都不會。

    林遠(yuǎn)，我慢慢抽回手，太晚了。

    車來了。我拉開車門坐進去，沒有回頭。

    后視鏡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和雪幕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我關(guān)掉了手機，在家里躺了三天。

    小雨瘋狂給我發(fā)消息：林遠(yuǎn)找我要你地址！他是不是瘋了

    別給。我回完這條，就把手機扔到一邊。

    窗外雪停了，陽光照進來，地板上落著一層淡淡的金。我盯著天花板發(fā)呆，腦子里全是婚禮上林遠(yuǎn)說不愿意時的表情——像是終于解脫了一樣。

    門鈴?fù)蝗豁懥恕?br />
    我光著腳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到林遠(yuǎn)站在外面。他穿著皺巴巴的襯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手里還拎著一個便利店的塑料袋。

    我知道你在家。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有點啞，我給你帶了粥。

    那是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店。我生病時他總會買，說那家的皮蛋瘦肉粥能治百病。

    我沒開門。

    他在門口站了半小時，最后把袋子掛在門把手上：粥放這兒了，趁熱喝。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我打開門，取下那個袋子。粥還是溫的，底下壓著一張紙條：對不起。

    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的。

    我捧著粥回到客廳，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這算什么遲來的愧疚還是他一時興起的自我感動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陌生號碼。我接起來，聽見蘇婉帶著哭腔的聲音：沈小姐，我們能談?wù)剢?br />
    ——

    咖啡廳里，蘇婉坐在我對面，眼睛腫得像桃子。她摘了婚戒，手指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痕跡。

    我不是來怪你的。她攪著咖啡，勺子碰在杯壁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其實...我和林遠(yuǎn)早就分手了。

    我愣住了。

    婚禮前一個月，他就提了分手。她苦笑了一下，是我求他繼續(xù)辦婚禮的，我以為...他會回心轉(zhuǎn)意。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我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很年輕，可能才二十出頭。

    他手機屏保一直是你們的合照。蘇婉輕聲說，喝醉的時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

    那天在咖啡館，他是去退訂婚戒指的。她抬起頭，眼淚掉下來，沈小姐，他愛的人一直是你。

    ——

    我站在林遠(yuǎn)公司樓下，抬頭望著那棟玻璃大廈。三年前他剛創(chuàng)業(yè)時，我經(jīng)常來給他送飯。那時候他總說等公司上市了，要帶我去馬爾代夫補蜜月。

    后來公司真的上市了，我們卻分手了。

    前臺小姐認(rèn)出了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沈...沈小姐

    林遠(yuǎn)在嗎

    林總他...她欲言又止，他已經(jīng)三天沒來公司了。

    我轉(zhuǎn)身要走，電梯門突然開了。林遠(yuǎn)從里面走出來，手里抱著一摞文件。他看到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文件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我們就這么隔著散落的紙張對視。

    他的領(lǐng)帶歪了，西裝外套也不見了，襯衫袖口還沾著咖啡漬。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狼狽模樣。

    你...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怎么來了

    蘇婉找我了。我說。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說你們早就分手了。我往前走了一步，為什么還要辦婚禮

    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低頭看著地上的文件，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因為我想見你。

    什么

    我知道你不會接我電話，不會回我消息。他抬起頭，眼睛紅得厲害，但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至少，我以為你會。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幼稚。我說。

    是，很幼稚。他苦笑，這半年我試過所有辦法忘記你，但不行...沈悅，我試過了，真的不行。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

    我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站在客廳里，也是這樣發(fā)抖著說對不起。那時候我以為他是因為背叛而愧疚，現(xiàn)在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害怕我真的會走。

    戒指呢我問。

    他愣了一下，慌忙去摸口袋，掏出一個絲絨盒子。里面是一枚很簡單的鉆戒，和我三年前在雜志上指過的那款一模一樣。

    本來打算在你生日那天求婚的...他聲音越來越低，后來就...

    就沒機會了。

    我接過戒指盒，啪地合上。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林遠(yuǎn)，我叫他的名字，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

    他沉默地等著判決。

    我最討厭你...我把戒指盒放進他西裝口袋，輕輕拍了拍，從來不肯好好說一句我需要你。

    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現(xiàn)在說還來得及嗎他問。

    我沒回答，轉(zhuǎn)身往門口走。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暖洋洋的。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我的手被緊緊抓住。

    沈悅，他聲音沙啞，我需要你...特別需要。

    我沒回頭，但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看你表現(xiàn)。我說。

    林遠(yuǎn)搬回了我們曾經(jīng)同居的公寓。

    準(zhǔn)確地說，是他站在我家門口，抱著一個紙箱，里面裝著牙刷、剃須刀和幾件換洗衣物，像個無家可歸的大型犬。

    客房就行。他把箱子放在玄關(guān)，眼神飄忽，我付房租。

    我看著他襯衫領(lǐng)口露出的鎖骨，想起以前每次吵架，他都會故意不扣最上面兩顆扣子——他知道我對他的鎖骨毫無抵抗力。

    一個月。我豎起一根手指，找不到房子就滾蛋。

    他眼睛亮起來，迅速把箱子往里推了推：好。

    ——

    同居生活比想象中平靜。他每天準(zhǔn)時下班，帶著我喜歡的甜品回家；周末會做好早餐等我起床，雖然煎蛋總是太老。

    但我們誰都沒提復(fù)合的事。

    就像兩個默契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和平，生怕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直到那個雨夜。

    我被雷聲驚醒時，發(fā)現(xiàn)林遠(yuǎn)站在我臥室門口。他穿著睡衣，頭發(fā)亂糟糟的，手里拿著杯溫水。

    做噩夢了他問。

    閃電照亮他的臉，我才發(fā)現(xiàn)他額頭全是冷汗。

    是你做噩夢了吧我掀開被子，進來。

    他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躺到床的另一側(cè)。我們中間隔著足以再睡一個人的距離，像隔著七年的時光。

    雨點砸在窗戶上，噼里啪啦的響。

    沈悅。他突然叫我。

    嗯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他盯著天花板，也是這樣的暴雨。

    我記得。那天他撐著一把破傘送我回宿舍，自己渾身濕透卻把我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后來他發(fā)燒了，還嘴硬說是男人該受的苦。

    記得。我說，你后來咳了半個月。

    他輕笑出聲，肩膀微微抖動。笑著笑著，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這七年...我弄丟了好多東西。

    包括我。

    我沒說話，伸手關(guān)掉了臺燈。黑暗中，我聽見他翻了個身，面對我的方向。

    我能抱抱你嗎他問得很輕，像在試探。

    雨聲更大了。

    我轉(zhuǎn)過身，主動鉆進他懷里。他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手臂僵硬地環(huán)住我的腰，像是抱著什么易碎品。

    睡吧。我拍拍他的后背，聞到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明天還要上班。

    他收緊手臂，下巴抵在我發(fā)頂：...。

    ——

    第二天早上，我在廚房發(fā)現(xiàn)了煎糊的培根和完美的溏心蛋。林遠(yuǎn)系著圍裙，手忙腳亂地關(guān)火：今天絕對不老了！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給他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們擠在出租屋的小廚房里，他也是這樣，笨拙地學(xué)著我做飯的樣子。

    林遠(yuǎn)。我叫他。

    嗯他回頭，嘴角還沾著一點番茄醬。

    我走過去，用拇指擦掉那抹紅色：我們...

    門鈴?fù)蝗豁懥恕?br />
    蘇婉站在門外，眼睛紅腫，手里攥著一張醫(yī)院的檢查單�？吹搅诌h(yuǎn)時，她嘴唇顫抖著說：

    我懷孕了。

    林遠(yuǎn)手里的鏟子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空氣凝固了。

    我盯著那張檢查單，上面的日期清晰可見——正好是婚禮前兩周。

    林遠(yuǎn)的臉色瞬間慘白，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不是他的。蘇婉突然說。

    我和林遠(yuǎn)同時愣住了。

    孩子不是林遠(yuǎn)的。蘇婉抹了把眼淚，是我前男友的...我今天來是想道歉。她轉(zhuǎn)向林遠(yuǎn)，對不起，我不該在婚禮上...

    林遠(yuǎn)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扶住餐桌：你...你先坐下。

    蘇婉搖搖頭，把檢查單塞進口袋：我已經(jīng)訂了去法國的機票。這個孩子...我會自己負(fù)責(zé)。

    她轉(zhuǎn)身要走，我下意識拉住她：你一個人怎么...

    沒關(guān)系。她勉強笑了笑，比起嫁給不愛自己的人，我寧愿當(dāng)單親媽媽。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七年前的我，大概也是這么想的。

    林遠(yuǎn)突然抓起車鑰匙：我送你去機場。

    蘇婉驚訝地抬頭。

    就當(dāng)是...他聲音低下去，最后的道歉。

    ——

    我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著林遠(yuǎn)的車消失在街角�？Х纫呀�(jīng)涼了，杯底積了一層細(xì)密的糖粒。

    手機震動，是林遠(yuǎn)發(fā)來的消息：她登機了。我在回來的路上。

    我沒回。

    三小時后，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林遠(yuǎn)站在客廳里，身上帶著雨水的潮氣，手里還拎著蘇婉忘拿的圍巾。

    她讓我轉(zhuǎn)交給你。他把圍巾放在沙發(fā)上，說是...禮物。

    我展開那條羊絨圍巾，里面裹著一枚戒指——婚禮上林遠(yuǎn)本該給她戴上的那枚。

    沈悅。林遠(yuǎn)蹲在我面前，手指微微發(fā)抖，我和她真的...

    我知道。我打斷他，我相信你。

    他眼眶一下子紅了，像是終于等到這句話。

    但是林遠(yuǎn)，我把戒指放進他手心，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蘇婉。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打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嘆息。

    我知道。他低下頭，是我太自以為是，總覺得只要事業(yè)成功了，就能給你最好的生活...卻忘了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七年來的一幕幕在眼前閃回：他熬夜加班時我留的那盞燈，他應(yīng)酬醉酒后我煮的解酒湯，還有無數(shù)個我獨自入睡的夜晚。

    我想要的是你。我終于說出這句話，不是你的錢，不是你的成功...就只是你。

    他的眼淚砸在地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抓住我的手，聲音哽咽，這次我會做得更好。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突然想起大學(xué)時那個為我打架掛彩的男孩。那時候他也會這樣，用帶著淤青的臉對我笑：沒事，不疼。

    其實一直都疼。只是我們太擅長假裝堅強。

    戒指呢我問。

    他手忙腳亂地去掏口袋，拿出那個絲絨盒子。這次他單膝跪地，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求婚的毛頭小子。

    沈悅，他聲音沙啞，你愿意...

    不愿意。我說。

    他的表情瞬間凝固。

    我拿過戒指，自己戴在無名指上：這次換我來。

    陽光突然穿透云層，照在戒指的鉆石上，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林遠(yuǎn)愣了幾秒，突然把我抱起來轉(zhuǎn)了個圈，笑聲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輕點！我捶他肩膀，我頭暈！

    他把我放下來，額頭抵著我的，呼吸交錯：這次我不會再搞砸了。

    再搞砸就真的沒機會了。我警告他。

    不會的。他吻了吻我的指尖，愛你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搞砸的事。

    窗外，雨停了。

    領(lǐng)證那天，北京難得放了晴。

    林遠(yuǎn)一大早就起來熨襯衫，把袖口來來回回折騰了三遍，最后我實在看不下去，奪過熨斗：再熨就破了。

    他站在穿衣鏡前調(diào)整領(lǐng)帶，手指微微發(fā)抖：這條是不是太正式了

    林總，我靠在門框上笑，你開股東大會都沒這么緊張。

    那能一樣嗎他轉(zhuǎn)身抱住我，下巴蹭著我發(fā)頂，這次是要把你騙到手一輩子。

    民政局門口排著長隊，好多情侶手里拿著頭紗和捧花，像要辦什么隆重的儀式。我們只帶了身份證和戶口本，站在隊伍里像兩個來辦業(yè)務(wù)的普通市民。

    要不要去買束花林遠(yuǎn)突然問，我看他們都...

    不用。我捏捏他的手指，這樣就好。

    其實我心里打鼓。七年前我們剛畢業(yè)時，擠在出租屋里暢想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現(xiàn)在真的實現(xiàn)了，反而有種不真實感。

    輪到我們時，工作人員抬頭看了一眼：自愿結(jié)婚

    是。我們同時回答。

    簽字筆遞到手里時，林遠(yuǎn)突然按住我的手背：等等。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只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對戒——比求婚那枚樸素很多，內(nèi)側(cè)刻著我們名字的縮寫。

    差點忘了。他笑得有點傻，得用這個。

    鋼印壓下來的瞬間，林遠(yuǎn)的手一直在抖。紅本本拿到手里時，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后小心翼翼地放進內(nèi)袋，拍了拍：這下你跑不掉了。

    誰跑還不一定呢。我戳他胸口。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眼神認(rèn)真得可怕：沈悅，我保證...

    知道啦。我捂住他的嘴，回家再說。

    ——

    說是回家，林遠(yuǎn)直接開車去了郊區(qū)。七拐八拐后停在一處工地前，神秘兮兮地蒙住我的眼睛：驚喜。

    眼罩摘下來時，我面前是一棟半完工的別墅，院子里還堆著建材。

    我們的家。他從背后環(huán)住我，你以前說想要帶閣樓和花園的房子，我記著呢。

    陽光照在毛坯房的混凝土墻上，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們擠在出租屋的床上，用手機刷房產(chǎn)網(wǎng)站，對著那些漂亮的別墅圖片做白日夢。

    這里閣樓可以改成你的書房，他指著二樓，花園種你喜歡的繡球...

    我轉(zhuǎn)身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口。他的心跳聲又快又重，和當(dāng)年那個在宿舍樓下等我的少年一模一樣。

    喜歡嗎他輕聲問。

    我點點頭，喉嚨發(fā)緊：就是太貴了。

    不貴。他吻了吻我發(fā)頂，和你有關(guān)的，都不貴。

    ——

    晚上我們?nèi)チ舜髮W(xué)時常吃的大排檔。老板居然還認(rèn)得我們：喲，小兩口修成正果啦

    林遠(yuǎn)得意地晃了晃結(jié)婚證：剛領(lǐng)的！

    老板送了我們一打啤酒，林遠(yuǎn)喝得滿臉通紅，非要拉著我去學(xué)校操場。

    秋千架還在老地方，漆都掉光了。我坐上去，他就在后面輕輕推。

    沈悅，他突然說，其實婚禮那天...我準(zhǔn)備了兩套方案。

    嗯

    如果你沒來，夜風(fēng)吹亂他的頭發(fā)，我就飛去巴黎找你。

    我停下秋千：你怎么知道我在巴黎

    小雨告訴我的。他蹲下來，握住我的手，這半年...我一直在偷偷關(guān)注你。

    我想起那些奇怪的巧合：總在出差時遇到的大學(xué)同學(xué)，總在我發(fā)朋友圈后秒贊的共同好友...

    變態(tài)跟蹤狂。我踢他小腿。

    他笑著挨了這一腳，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還有件事。

    那是一本存折，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存款記錄。最早的一筆是在我們分手后第三天存的，金額剛好是我們曾經(jīng)看中的那套房子的首付。

    每個月都存，他翻開最后一頁，想著哪天找到你，就能直接買下來。

    路燈下，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xì)小的陰影。我突然意識到，這七年里，驕傲的不只是他，還有我——我們都倔強地等著對方先低頭，卻忘了愛情里本就不該有輸贏。

    林遠(yuǎn)，我合上存折，我們明天去看家具吧。

    他眼睛亮起來，像星星落進去一樣：好。

    夜風(fēng)帶著桂花香吹過操場，秋千輕輕搖晃。十七歲的沈悅和二十四歲的林遠(yuǎn)，三十歲的我們和未來很多年的我們，在這一刻奇妙地重合了。

    原來最痛的事，最終變成了最值得的事。

    婚禮定在第二年春天。

    林遠(yuǎn)堅持要辦兩場——一場小型的只請親友，一場隆重的補給我。他說七年前承諾的馬爾代夫蜜月，這次一定要兌現(xiàn)。

    試婚紗那天，他死活不肯提前看，非要等到婚禮當(dāng)天。我站在鏡子前，看著層層疊疊的紗裙擺，突然有點恍惚。

    你先生一定會看呆的。店員幫我整理頭紗，笑著說。

    我摸了摸無名指的戒指。這半年林遠(yuǎn)變得粘人得要命，上班要發(fā)消息，應(yīng)酬必報備，有次我加班到凌晨，出公司就看見他蹲在門口打游戲，說剛好路過。

    幼稚鬼。

    沈悅！小雨突然沖進試衣間，舉著手機，出事了！

    屏幕上是一條朋友圈截圖：蘇婉抱著嬰兒站在埃菲爾鐵塔前，配文是單親媽媽也很幸福。而點贊列表里，林遠(yuǎn)的頭像赫然在列。

    你老公什么時候加回她的小雨瞪大眼睛。

    我盯著那個贊，胸口發(fā)悶。林遠(yuǎn)從來沒提過這事。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開口。玄關(guān)處放著林遠(yuǎn)新買的拖鞋——粉色的兔耳朵，和他那雙藍(lán)色的配成一對。茶幾上擺著今天的報紙，財經(jīng)版還折了角，是他習(xí)慣性留給我看的。

    回來啦林遠(yuǎn)從廚房探出頭，手里舉著鍋鏟，馬上好...怎么了

    他總能第一時間察覺我的情緒。

    你給蘇婉朋友圈點贊了。我直接說。

    鍋鏟咣當(dāng)?shù)粼诘厣�。他手忙腳亂地關(guān)火，轉(zhuǎn)身時耳朵都紅了：我...我就是想確認(rèn)她過得好不好。

    什么時候加回來的

    上個月。他像個犯錯的小學(xué)生，她發(fā)消息說欠我們一個道歉...我就...

    我轉(zhuǎn)身往臥室走，他急忙拉住我：真的只是加了微信，一句話都沒聊！你看記錄...

    不用。我甩開他的手，我累了。

    其實我知道沒什么。可心里那根刺又冒了出來——當(dāng)初他也是這樣，手機里藏著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林遠(yuǎn)沒跟進來。半小時后，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看見小雨抱著筆記本電腦，一臉無奈：你老公求我來當(dāng)證人。

    屏幕上是林遠(yuǎn)的微信界面。搜索欄輸入蘇婉，只有孤零零的一條聊天記錄，時間是上個月：

    祝你和寶寶健康快樂。

    對方回：謝謝，祝你和沈悅幸福。

    再往下翻，他給所有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都點了贊，活像個點贊機器人。

    他這半年就這樣，小雨撇嘴，生怕錯過任何一條可能提到你的動態(tài)。

    我鼻子突然一酸。

    浴室傳來水聲，我推開門，看見林遠(yuǎn)泡在浴缸里，只露出個濕漉漉的腦袋。

    出去。他悶悶地說。

    我蹲在浴缸邊，戳了戳他發(fā)紅的耳朵：生氣了

    沒有。他往水里縮了縮，就是在想...我是不是永遠(yuǎn)都達不到你的標(biāo)準(zhǔn)。

    水珠掛在他睫毛上，像哭了一樣。我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也是這樣，沉默地看著我收拾行李，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

    林遠(yuǎn)，我捧起他的臉，我們要個孩子吧。

    他猛地坐直身子，水花濺了一地：什...現(xiàn)在

    不是現(xiàn)在。我擦掉他臉上的水，就是...計劃一下。

    他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突然把我拉進浴缸。熱水瞬間浸透衣服，我驚叫著捶他：我衣服！

    賠你十件。他緊緊抱住我，心跳快得不像話，沈悅，這次我一定...

    知道啦。我捂住他的嘴，一起努力。

    窗外，玉蘭花開得正好。春風(fēng)吹進來，帶著甜甜的香氣。

    原來傷口愈合的地方，真的會開出花來。

    婚禮當(dāng)天，我穿著那件綴滿珍珠的婚紗站在休息室，手里攥著小雨剛?cè)�給我的紙條。

    他緊張到把戒指藏鞋子里了，千萬別提醒他。

    我噗嗤笑出聲，化妝師急得直跺腳：新娘子別動！睫毛要歪了！

    門外傳來嘈雜聲，林遠(yuǎn)在喊：讓我進去！就一眼！

    不行！小雨堵著門，會不吉利的！

    我從門縫里塞出去一張紙條：再吵今晚睡客房。

    外面瞬間安靜了。

    音樂響起時，我的手開始發(fā)抖�；ü伴T下站著我們的父母，大學(xué)室友，還有當(dāng)年那個出租屋的房東阿姨——林遠(yuǎn)居然把他們都請來了。

    然后我看見了他。

    我的林遠(yuǎn)。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胸口別著新郎的絹花，在看到我的瞬間突然背過身去。司儀尷尬地舉著話筒：新郎官...新郎官你走反了！

    賓客哄堂大笑。林遠(yuǎn)轉(zhuǎn)回來時眼睛通紅，手忙腳亂地掏口袋，果然忘了戒指在哪。

    我忍著笑，指了指他的皮鞋。

    哦對！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了鞋，從襪子里摸出戒指，單膝跪地時還差點被自己的鞋絆倒。

    沈悅...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

    我愿意。我沒等他說完。

    他愣了兩秒，突然站起來抱住我轉(zhuǎn)圈，婚紗裙擺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司儀舉著話筒不知所措：這、這個環(huán)節(jié)還沒到...

    晚宴上，林遠(yuǎn)喝得滿臉通紅，非要拉著我跳第一支舞。音樂響起時，他湊到我耳邊：猜猜我許了什么愿

    不猜。我踩了他一腳，反正肯定是下流的。

    他笑著躲開，突然正經(jīng)起來：我許愿...下輩子還能遇見你。

    燈光暗下來，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暴雨天，少年撐著破傘對我說：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好的。

    他做到了。

    舞曲結(jié)束時，林遠(yuǎn)突然單膝跪地，在眾人驚呼中掀開我的裙擺——原來他偷偷在我婚鞋里也藏了枚戒指。

    補上。他仰頭笑，這次換你娶我了。

    煙花在夜空綻放的那一刻，他吻住我。唇齒間有眼淚的咸澀，也有葡萄酒的甜。

    原來最痛的事，最終都會變成生命里最溫柔的印記。

    就像他總愛說的——

    愛你是我做過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