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
1
章
心口劇痛,像被人拿鈍刀子活活剜肉。
我猛地睜眼,入目是熟悉的拔步床,床頂懸著半舊的明黃色流蘇帳。
不對。
這帳子,明明在我被那對狗男女逼宮時,親手用金錯刀劃爛了。
一個修長身影立在榻前,緋袍似血,烏發(fā)如墨,一張臉妖冶得不像凡人,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邪氣。偏生那唇色淡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下一片病態(tài)的青影,平添幾分陰郁。
是他,容非。
權(quán)傾朝野,手段狠戾,大夏朝人人聞風喪膽的九千歲。
他手里拈著一根細長的銀針,針尖在燭火下閃著寒芒。
公主殿下,醒了他聲音低啞,像淬了冰,你的心頭血,本督笑納了。
我心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合著我重生回來,就是給這死太監(jiān)當移動血包的
等等,他剛才叫我什么
公主殿下
我還沒死透,大夏還沒亡
我垂眸,看向自己被綁在床柱上的手腕,雪白皓腕上,一道淺淺的疤痕清晰可見。這是上元節(jié)偷溜出宮看花燈,不慎被拐子劃傷留下的。
國破家亡前一年。
我,前朝嫡公主楚月華,重生了。
劇本不對��!前世我拿的是公主劇本,被反派按在地上摩擦;今生我直接成了反派的專屬‘醫(yī)療包’,這叫什么專業(yè)對口
好家伙,我這是從地獄難度直接跳到修羅場了開局就是BOSS戰(zhàn)
容非見我不語,以為我嚇傻了,唇角勾起一抹譏誚:怎么,公主殿下這是怕了放心,本督手藝好得很,保證不讓你多受罪。
他捏住我的下巴,指尖冰涼。
我心底那股對他的恨意翻江倒海。前世,就是他,坐視我父皇被三皇子和楚靈兒那對賤人囚禁,坐視我大夏江山易主,坐視我楚氏一族被屠戮殆盡!
我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可現(xiàn)在……
形勢比人強。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眼睫微顫,擠出幾滴眼淚,聲音帶了哭腔:疼……九千歲,月華怕疼……
他動作一頓,鳳眸微瞇,似在審視我。
我心下暗忖,這死太監(jiān)生性多疑,我若表現(xiàn)得太過平靜,反而惹他懷疑。不如順水推舟,演一出嬌弱無助的戲碼。
哦公主殿下也會怕疼他語氣玩味,本督還以為,皇家的人,骨頭都是鐵打的。
他松開我的下巴,銀針卻未放下。
本督身子不適,需公主的心頭血做藥引。公主配合些,本督或許會考慮,讓你少吃些苦頭。
我咬唇,眼淚汪汪:那……那千歲爺輕些,月華……月華受不住。
他嗤笑一聲,不再廢話,銀針干脆利落地刺入我心口。
痛!
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席卷全身。
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血珠順著銀針滲出,滴落在他早已備好的白玉碗中,殷紅刺目。
他盯著那碗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取血之后,他并未如我預(yù)想中那般,將我滅口,反而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銀針上的血跡,淡淡道:從今日起,公主便住在本督府上,貼身伺候。
我一愣。
貼身伺候
他一個太監(jiān),要我一個公主貼身伺候
隨即恍然,這是把我當成隨叫隨到的人形血庫了。
也好。
前世,我視他為閹賊,不共戴天。今生,他是我復仇路上最粗的大腿……雖然這大腿隨時可能要我的命。
楚靈兒,三皇子,還有那些曾經(jīng)背叛我、構(gòu)陷我楚家的人,你們等著,我楚月華,回來了!
我被安置在九千歲府一處偏僻的院落,名曰靜心苑。
名字倒是雅致,只是這院子,除了一個啞巴老嫗負責灑掃,再無旁人,冷清得像座墳?zāi)埂?br />
容非這老狐貍,防我跟防賊似的。
不過,這正合我意。
我開始扮演嬌縱無腦的亡國公主。
水太燙了!想燙死本宮嗎我將茶杯掃落在地,瓷片四濺。
啞巴老嫗瑟縮一下,默默收拾。
這菜色也太素了!本宮在宮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我將筷子一摔。
老嫗依舊沉默,只是添菜的手微微發(fā)抖。
這些自然是做給容非的眼線看的。
果然,不出三日,容非召見了我。
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
他一身玄色常服,坐在案后批閱文書,見我進來,眼皮都未抬一下。
聽說公主在我府上,住得不甚舒心他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我撇嘴,走到他書案前,故作不滿:你這府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悶也悶死了!還有那飯菜,簡直不是人吃的!
他終于抬眸,鳳眼幽深,看得我心里發(fā)毛。
哦那公主要如何才舒心
我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本宮渴了,要你親自喂。
他挑眉,放下手中朱筆,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心中暗笑,看你這死太監(jiān)如何應(yīng)對!
他卻真的端起桌上的茶盞,遞到我唇邊,語氣帶著一絲戲謔:公主請。
我一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這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硬著頭皮,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嗯,白水,還帶著他指尖的微涼。
本宮乏了,要聽睡前故事。我又出幺蛾子。
他唇角微勾:好啊。從前有個人,犯上作亂,被判了凌遲,先是第一刀,從眉心開始……
我聽得頭皮發(fā)麻,趕緊打斷:停停停!本宮不聽這個!
他從善如流:那講個剝皮的
我:……
這死太監(jiān),絕對是故意的!
幾番試探下來,我發(fā)現(xiàn)容非對我這些小動作洞若觀火,卻出奇地縱容,甚至……覺得有趣
他身邊的親信,那個叫玄七的冷面侍衛(wèi),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古怪,仿佛在說:我們九千歲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我才不管他們怎么想。
俗話說得好,要想騙過敵人,先要騙過自己……身邊的人。我這奧斯卡級別的演技,連容非這老狐貍都得給我點個贊吧雖然他可能只是把我當猴兒看。
利用他的縱容,我開始尋找機會。
一日,我無意打翻了他書案上的藥材,那些瓶瓶罐罐滾落一地。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輕笑:公主開心就好,反正用的也是公主的血來補。
我:……算你狠!
趁著他派人重新采買藥材,府內(nèi)人手調(diào)動略有混亂之際,我終于尋了個空檔,在后花園的假山后,見到了林嬤嬤。
林嬤嬤是我母后的陪嫁,自我出生便一直照料我,忠心耿耿。國破前,我將她送出宮,未曾想她竟輾轉(zhuǎn)打探到我被容非所擄,想方設(shè)法混入九千歲府當了個粗使婆子。
公主!林嬤嬤見到我,老淚縱橫,就要下跪。
我急忙扶住她:嬤嬤快起,此地不宜久留。
我壓低聲音,將我的計劃簡略告知。
……嬤嬤,楚靈兒和三皇子狼狽為奸,害我父兄,覆我大夏,此仇不報,我死不瞑目!你替我暗中收集他們的罪證,尤其是楚靈兒,我要讓她身敗名裂!
林嬤嬤含淚點頭:老奴遵命!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為公主、為大夏討回公道!
復仇第一步,正式開始。
機會很快來了。
宮中設(shè)宴,慶賀太后壽辰。
容非作為權(quán)傾朝野的九千歲,自然在受邀之列。
而我,作為他府上的特殊住客,也被他順便帶上了。
馬車搖搖晃晃,我與容非相對而坐。
他閉目養(yǎng)神,那張妖冶的臉在昏暗光線下更顯蒼白。
我暗中打量他,這死太監(jiān),究竟在想什么帶我入宮,就不怕我當眾呼救,揭露他囚禁公主的罪行
還是說,他篤定我不敢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到了宮門口,玄七在外稟報:千歲爺,到了。
容非睜眼,眸光清冷,掠過我時,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
他率先下車,我跟在他身后。
一入宮門,便有內(nèi)侍總管笑臉相迎:哎喲,九千歲您可算來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念叨您好幾回了!
容非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
那總管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諂媚:這位是……
不等容非開口,我搶先一步,微微屈膝,學著宮娥的姿態(tài),柔聲道:奴婢月華,見過總管大人。
總管一愣,隨即了然,笑得更殷勤了:月華姑娘好樣貌,有福氣跟著千歲爺。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宴設(shè)在昭陽殿。
金殿生輝,絲竹悅耳,觥籌交錯間,暗流洶涌。
我被安排在容非下首的偏僻位置,倒也樂得清靜。
目光掃過全場,很快便鎖定了我的目標。
楚靈兒,我那好庶姐,此刻正坐在三皇子楚明軒身邊,巧笑倩兮,媚眼如絲。
她穿著一身藕荷色宮裝,云鬢高聳,珠翠琳瑯,比我這個正牌公主還要風光。
前世,就是她,與楚明軒勾結(jié),給我父皇下毒,偽造傳位詔書,將我遠嫁蠻夷和親,最終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
我捏緊了手中的酒杯,指節(jié)泛白。
楚靈兒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朝我看來,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濃濃的嫉妒和不屑。
她端著酒杯,裊裊婷婷地走到我面前,聲音嬌嗲:這位妹妹瞧著眼生,不知是哪家的貴女竟能得九千歲青睞,一同赴宴。
她故意將青睞二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
周圍幾道目光立刻投了過來,帶著好奇與曖昧。
我心下冷笑,楚靈兒,還是這么沉不住氣。
我起身,怯生生道:民女……民女只是千歲爺府上的一個小小婢女,當不得貴女二字。
哦婢女楚靈兒掩唇一笑,妹妹這般花容月貌,做個婢女倒是可惜了。只是不知,九千歲這般人物,妹妹是如何‘伺候’的
這話就更露骨了,分明是在暗示我與容非有染,還是個身份低賤的玩物。
我眼圈一紅,淚珠兒滾滾而下,轉(zhuǎn)身便撲向容非……的衣袖,(真想直接撲他懷里,膈應(yīng)死他,也膈應(yīng)死我自己),千歲爺,這位……這位小姐她……她欺負我!
我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容非正與鄰座的官員低聲交談,聞言,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移向楚靈兒。
他并未說話,只是那眼神,冷得像冰錐。
楚靈兒臉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她大約沒想到,我竟敢當眾向容非告狀。更沒想到,容非會為了一個婢女給她臉色看。
楚二小姐,容非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整個角落都安靜下來,本督的人,何時輪到你來置喙
楚靈兒臉色煞白,雙腿一軟,竟當場跪了下去:千……千歲爺息怒!靈兒……靈兒只是與這位妹妹開個玩笑,并無他意!
三皇子楚明軒見狀,連忙起身打圓場:九千歲,靈兒年幼無知,口無遮攔,您大人有大量,莫與她計較。
容非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眼皮都未抬:三皇子的人,還是自己管教好。本督,不喜歡旁人動本督的東西。
他這話,一語雙關(guān)。
既是警告楚明軒,也是在宣示我對他的所有權(quán)。
我心中冷笑,這大腿……真香,雖然有點硌得慌。
楚靈兒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哪里還有方才的囂張氣焰。
我見時機差不多了,從袖中摸出一張疊好的紙箋,假裝是從懷里掉出來的,帶著哭腔道:千歲爺,都怪月華身份卑賤,才讓這位小姐誤會……月華蒲柳之姿,怎敢與小姐爭輝。只是……只是方才在殿外,月華拾到這張紙,上面寫著……寫著一些關(guān)于楚二小姐苛待宮人、私相授受的瑣事,不知真假,還請千歲爺明斷。
林嬤嬤果然給力,這么快就搜集到了楚靈兒的一些小辮子。
雖然不足以致命,但惡心惡心她,還是綽綽有余。
容非接過紙箋,掃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隨手遞給一旁的內(nèi)侍:呈給陛下看看。
皇帝楚明德,我的皇兄,此刻正坐在上首,臉色有些難看。
他本就忌憚容非權(quán)勢,如今容非又當眾發(fā)難,他若不處置楚靈兒,便是駁了容非的面子。
楚靈兒行為不端,有失體統(tǒng),罰禁足三月,抄寫女誡百遍!皇帝沉聲道。
楚靈兒面如死灰,被人扶了下去。
初嘗復仇的甜頭,我心情舒暢。
楚靈兒,你也有今天前世你潑我臟水,今生我讓你知道什么叫‘反作用力’。
至于容非……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
他正端著酒杯,神色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這老狐貍,心思深沉得可怕。
為什么皇帝會怕容非這背后涉及多少利益鏈和權(quán)力制衡,堪比一部《古代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分析報告》。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宴會后幾日,風平浪靜。
楚靈兒被禁足,三皇子也安分了不少。
我依舊在靜心苑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囚徒生活。
只是,容非召我侍寢……哦不,是放血的次數(shù),似乎頻繁了些。
這夜,我睡得正沉,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月華姑娘!快醒醒!千歲爺急召!是玄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我心中一凜,這么晚了,莫不是……
披衣起身,跟著玄七匆匆趕往容非的寢殿。
一進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夾雜著藥味撲面而來。
榻上的容非蜷縮著,額上青筋暴起,冷汗?jié)裢噶藢嬕�,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清瘦卻不失力量的身體輪廓。
平日里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此刻緊閉,長長的睫毛濡濕,微微顫抖。他雙唇緊抿,溢出壓抑的、破碎的呻吟。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脆弱的模樣。
平日的陰鷙狠戾,此刻蕩然無存,只剩下痛苦和隱忍。
快!取血!一旁的太醫(yī)見我進來,如蒙大赦,急聲道。
我定了定神,走到榻邊。
容非似乎察覺到我的氣息,猛地睜開眼。
那雙眼,布滿血絲,帶著幾分迷離和瘋狂。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驚人,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阿……尋……他唇間溢出破碎的低喃,聲音嘶啞,帶著罕見的溫柔和痛楚,別走……阿尋……
我心頭一震。
阿尋
這死太監(jiān),居然還有白月光
他口中的阿尋是誰聽這語氣,似乎是個女子。
我正出神,他抓著我的手猛地用力,將我拉向他。
我猝不及防,跌坐在榻邊。
他迷蒙的眼神聚焦在我臉上,似乎想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血……快給他放血!太醫(yī)在一旁急得跳腳。
我回過神,忍著手腕的劇痛,另一只手顫抖著拿起銀針。
這一次,他似乎毫無察覺,任由我刺破他胸口的肌膚。
不,不是心口,是靠近心口的位置。
太醫(yī)說過,九千歲體內(nèi)的奇毒,每月月圓之夜前后便會發(fā)作,需以至親或命格奇特之人的心頭血為引,輔以湯藥,方能壓制。
我的心頭血,便是那味特殊的藥引。
而他自己放血,是為了以毒攻毒
殷紅的血順著他的胸膛流下,觸目驚心。
我默默看著,心中五味雜陳。
看著容非疼得蜷縮成一團,我突然覺得,這貨雖然不是人,但疼起來……還挺像個人。
等等,我這是在同情他
楚月華你醒醒!他是你仇人!是你復仇路上最大的障礙,也是最大的阻力!
血止住后,太醫(yī)手忙腳亂地為他處理傷口,又灌了湯藥。
他漸漸平靜下來,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
再睜眼時,眸光已恢復清明,又變回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九千歲。
仿佛方才的脆弱與痛苦,只是我的錯覺。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淡漠,仿佛不記得方才發(fā)生過什么。
下去吧。他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我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靠在床頭,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我似乎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破碎感。
一個權(quán)傾朝野的人,內(nèi)心深處最渴望的,會不會只是最簡單的溫暖和救贖
我甩甩頭,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
容非這種人,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救贖。
他要的,只有權(quán)力和掌控。
容非毒發(fā)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我的利用價值也水漲船高。
他似乎也懶得再掩飾,索性將我從偏僻的靜心苑挪到了他主院旁的暖閣,美其名曰方便伺候。
我自然樂得如此。
離他越近,能接觸到的核心機密就越多。
借著替千歲爺整理書房的由頭,我不小心翻到了幾份兵部調(diào)防文書,以及一些官員的任免名冊。
其中一個名字,讓我瞳孔驟縮。
鎮(zhèn)國公,李莽。
前世,就是他,手持三皇子偽造的兵符,率領(lǐng)虎狼之師,屠盡我楚氏皇族三百余口!
我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全都慘死在他的屠刀之下!
李莽,我復仇名單上,第一個S級目標!
文書記載,李莽常年駐守邊疆,近日因西戎部落內(nèi)亂,邊境暫安,不日將回京述職,并獻俘。
算算時日,他此刻應(yīng)該已在回京途中。
機會來了!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打探李莽回京的路線和具體時日。
容非的勢力遍布朝野,這些信息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我旁敲側(cè)擊,從玄七口中套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這日,我正對著一張簡易的地圖,用朱筆勾畫著什么,容非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
公主在研究輿圖他聲音幽幽。
我嚇了一跳,連忙將地圖藏到身后,干笑道:沒……沒什么,閑來無事,隨便看看。
他走到我面前,從我手中抽走地圖,目光落在上面我標記的幾個紅圈上。
雁門關(guān),紫荊道,盧龍塞……他念出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公主對這些兵家必爭之地,倒是頗有研究。
我心下打鼓,這老狐貍,不會是看穿我的心思了吧
我……我只是好奇。我強作鎮(zhèn)定。
他將地圖隨手放在桌上,端起茶盞,慢悠悠道:李莽將軍此次回京,途經(jīng)雁門關(guān),那處地勢險要,山匪橫行,倒是個‘意外’頻發(fā)的好地方。
他語氣尋常得像在說今日天氣,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我心底所有秘密。
我心頭一凜。
他知道了!
他不僅知道我要對付李莽,甚至不經(jīng)意地透露了李莽的行軍路線和防衛(wèi)弱點!
本督聽說,李將軍治軍嚴謹,但也有些剛愎自用,尤其不喜夜間宿于驛站,偏愛在野外扎營,說是能讓士兵保持警惕。他又補充了一句,意有所指。
我心下冷笑。
這老狐貍,是想看戲,還是想借我之手除掉政敵
李莽手握重兵,是三皇子楚明軒的得力干將,也是容非在軍中的一個潛在威脅。
不管怎樣,箭已上弦,不得不發(fā)。
多謝千歲爺提點。我垂眸,掩去眼底的殺意。
他輕笑一聲,不再多言。
李莽,你的死期到了。
別問我為什么知道你的全部行程,問就是大數(shù)據(jù)時代,你的隱私在我這里裸奔。
至于容非……呵,互相利用罷了,誰也別想當白蓮花。
天時地利人和,我占了幾樣容非這老狐貍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友軍’還是‘中立’,或者干脆是‘黃雀在后’
不管了,先弄死李莽這個劊子手再說!
我開始暗中聯(lián)絡(luò)林嬤嬤,讓她替我物色一些可靠的江湖好手。
復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熊熊燃燒。
這一世,我不僅要讓他們血債血償,還要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第2章
第2章
夜色如墨,雁門關(guān)外荒野,風聲凄厲如鬼哭。我伏在一人高的草叢中,心跳如擂鼓。林嬤嬤尋來的幾個江湖好手,皆是亡命之徒,此刻也屏息斂神,只待李莽的隊伍進入伏擊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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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容非無意泄露的消息,李莽今夜會在此處扎營。
馬蹄聲由遠及近,火把的光亮刺破黑暗。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袖中毒針。
動手!一聲令下,數(shù)道黑影如箭矢般射出。
刀劍相擊聲、慘叫聲瞬間劃破夜空。我趁亂沖向李莽的帥帳,卻見帳前燈火通明,數(shù)十名親衛(wèi)嚴陣以待,李莽本人更是甲胄在身,手持長刀,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李莽聲音洪亮,帶著一絲嘲諷。
我心頭一沉,中計了!
他早有防備!
更讓我心膽俱裂的是,從他身后轉(zhuǎn)出兩人,正是楚靈兒和三皇子楚明軒!
皇妹,好久不見,別來送死啊楚明軒笑得陰險。
楚靈兒嬌聲道:姐姐,你這又是何苦呢乖乖做九千歲的玩物不好嗎非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
給我上!死活不論!李莽大喝一聲。
親衛(wèi)如潮水般涌來,我?guī)淼慕檬止巡粩潮姡D(zhuǎn)眼便倒下一片。我雙拳難敵四手,背上挨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絕望之際,一道緋色身影如鬼魅般從天而降。
他手持一把軟劍,劍光如練,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那張妖冶的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眼底是嗜血的猩紅。
容非!
他怎么會來
他一人一劍,竟硬生生在重圍中殺開一條血路,來到我身邊。
九千歲李莽顯然也未料到容非會親自出手,驚疑不定。
容非看都未看他,一把攬過我的腰,將我護在身后。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混雜著血腥氣,意外地讓人安心。
楚月華,本督的人,也是你能動的他聲音冷得掉冰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李莽臉色一變,忌憚地看著容非。三皇子和楚靈兒也面露懼色。
就在這時,李莽眼中兇光一閃,竟不顧一切地朝我拍出一掌!
小心!
我只覺眼前一花,容非已旋身擋在我面前,硬生生受了那一掌。
噗——他悶哼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千歲爺!玄七不知何時也帶著人趕到,與李莽的親衛(wèi)戰(zhàn)作一團。
走!容非抓住我的手腕,身形暴退。
突然,天空中烏云翻滾,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瞬間便成了瓢潑大雨。
雨水混著血水,糊了我一臉。我狼狽不堪,卻清晰地看見容非為我擋下那一掌時,眼中那抹決絕的猩紅。
他媽的,這死太監(jiān),居然有點帥是怎么回事
呸!楚月華,清醒一點,他只是不想他的‘血包’爆了而已!
李莽見容非的人馬越來越多,不敢戀戰(zhàn),就帶著人退走了。
回到九千歲府,容非一進寢殿便栽倒在地。
他身上那掌印烏黑發(fā)紫,顯然李莽掌力非同小可,且淬了毒。更糟的是,他強行動武,又受此重創(chuàng),體內(nèi)的奇毒竟提前猛烈爆發(fā)。
他蜷縮在榻上,渾身滾燙,冷汗浸濕了寢衣,青筋自額角蔓延至脖頸,猙獰可怖。他死死咬著牙,喉嚨里溢出野獸般的低吼,平日里那雙勾魂攝魄的鳳眸此刻充斥著血絲,渙散而痛苦。
千歲爺!太醫(yī)們跪了一地,個個面如土色,手忙腳亂地施針、喂藥,卻收效甚微。
心頭血……心頭血的效用大大減弱了!一個老太醫(yī)顫聲道,千歲爺此次毒發(f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兇險,又添新傷,怕是……怕是……
我站在一旁,看著奄奄一息的容非,內(nèi)心五味雜陳。
他救了我,卻把自己搭進去了。這算什么買一送一的恩情捆綁銷售
公主殿下,您……您的血,或許還能再試試……太醫(yī)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看向我。
我沒猶豫,拿起銀針,刺向自己心口。
血滴入玉碗,太醫(yī)連忙端去調(diào)藥。
可這一次,我的血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奇效。容非服下藥后,情況并未好轉(zhuǎn),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太醫(yī)們束手無策,紛紛告退,只留下我和玄七守著。
公主,您也去歇息吧,這里有屬下。玄七聲音沙啞。
我搖搖頭,坐在榻邊,看著容非那張比紙還白的臉,突然覺得,死太監(jiān)這個稱呼,好像有點過分了畢竟,他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有一半是我的功勞。我這是……圣母心泛濫了
我擰了帕子,替他擦拭額上的冷汗。他的睫毛很長,濕漉漉地搭在眼瞼上,像受驚的蝶翼。
夜深了,我趴在榻邊迷迷糊糊地睡著。朦朧中,感覺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睜眼一看,竟是容非。
他依舊昏迷著,眉頭緊鎖,似乎在做什么噩夢,嘴里無意識地溢出破碎的囈語:阿尋……別……別丟下我……
他的手抓得很緊,指尖冰涼。
我試著抽回手,他卻抓得更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嘆了口氣,索性由他抓著。
前世在宮中,我曾翻閱過一些醫(yī)書雜記,知道有些草藥有清熱解毒、固本培元的功效。雖然對容非這種奇毒未必管用,但聊勝于無。
我吩咐玄七按我說的方子去抓藥,親自煎了,一點點喂他服下。
一連幾日,我衣不解帶地守著他,喂藥、擦身、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喊著那個阿尋。
他身子時冷時熱,清醒的時候少,糊涂的時候多。偶爾睜開眼,那雙鳳眸也是一片迷蒙,看著我,卻像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這日,我替他換下汗?jié)竦膶嬕拢瑹o意間碰到床頭暗格的機括。
咔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
里面沒有金銀珠寶,沒有機密文書,只有一方錦盒。
我鬼使神差地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幅卷軸。
展開畫卷,畫中是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立于梨花樹下,眉眼彎彎,笑靨溫柔。
那眉眼,竟與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看起來更溫婉嫻靜,不似我這般眉宇間總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桀驁。
畫卷右下角,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月華如水,思之如狂。
我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月華……阿尋……
難道他之前念叨的名字,畫上的女子,都與我有關(guān)
他對我那些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縱容,那些異于常人的興趣,難道是因為……把我當替身了
這狗血劇情,連于媽都不敢這么寫!
好家伙,我楚月華重生一回,從公主變血包,現(xiàn)在還要兼職當別人的白月光替身容非你出來!你是不是還欠我一份兼職工資沒結(jié)!
我心頭一股無名火起,既有被欺騙的憤怒,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正當我心緒翻騰之際,榻上的容非悠悠轉(zhuǎn)醒。
他眼神依舊有些迷離,看到我,或者說,看到我手中的畫,眸光微微一凝,隨即又變得渙散。
阿阮……他啞聲喚道,聲音帶著一絲脆弱的祈求,別看……別生氣……
阿阮不是阿尋嗎這死太監(jiān)到底有幾個白月光
我將畫卷收好,放回暗格,冷著臉道:千歲爺,你醒了。該喝藥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漸漸清明,方才的脆弱瞬間隱去,又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扶我起來。他命令道。
我依言扶他坐起,將藥碗遞到他唇邊。
他喝了藥,閉目調(diào)息片刻,才緩緩開口:方才……本督說了什么
千歲爺什么也沒說,只是做了噩夢。我面無表情。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追問。
容非大病一場,元氣大傷,朝中一些蠢蠢欲動的人便按捺不住了。
三皇子楚明軒的生母淑妃,以探望病重的容非為名,帶著大批賞賜來到九千歲府。
哎喲,九千歲這病容,可真是讓人心疼。淑妃一臉悲戚,眼角卻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
她身后跟著楚靈兒,楚靈兒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
勞淑妃娘娘掛心,本督無礙。容非靠在軟枕上,聲音虛弱,氣勢卻不減。
淑妃噓寒問暖一番,便命宮人呈上一盅湯藥:這是本宮特意為九千歲尋來的方子,熬了幾個時辰,對九千歲的身子大有裨益。月華姑娘,勞你喂千歲爺服下吧。
她將湯盅遞到我面前,笑得和藹可親。
我正要伸手去接,眼角余光瞥見人群后的林嬤嬤對我極輕微地搖了搖頭,眼神凝重。
我心中一凜。這湯藥有問題!
楚靈兒和三皇子見一計不成,又生毒計!這是想趁容非病重,下毒害死他,再嫁禍于我!
好一招借刀殺人,一箭雙雕!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伸手去接湯盅,故作惶恐道:奴婢身份卑賤,怎敢……
手腕不慎一歪,湯盅啪地一聲掉在地上,褐色的湯藥潑灑一地,一股刺鼻的異味彌漫開來。
哎呀!我驚呼一聲,連忙跪下,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淑妃臉色一變,厲聲道:大膽奴才!連個湯碗都端不穩(wěn)!
楚靈兒也尖聲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害死九千歲!
我泫然欲泣,指著地上的湯藥,顫聲道:娘娘息怒,小姐明察!只是……只是這湯藥的顏色,怎么是黑紫色的聞起來……還有一股怪味……奴婢在宮中時,從未見過這樣的補藥……
容非一直冷眼旁觀,此刻聞言,鳳眸微瞇,閃過一絲寒光。
玄七,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太醫(yī)來驗。
淑妃臉色瞬間煞白,強自鎮(zhèn)定道:九千歲,這……這或許是藥材的緣故……
是不是藥材的緣故,太醫(yī)一驗便知。容非打斷她,語氣冰冷,本督倒要看看,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本督的藥里動手腳!
太醫(yī)很快被傳來,取了地上的湯藥仔細查驗。片刻之后,太醫(yī)臉色凝重地回稟:啟稟千歲爺,此湯藥中,確實含有一種名為‘斷魂草’的劇毒,無色無味,一旦服下,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淑妃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面無人色:不……不可能!本宮……本宮不知情��!
楚靈兒也嚇得花容失色,指著我叫道:是她!一定是她動了手腳!她想害死九千歲!
我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奴婢冤枉!奴婢只是一個小小婢女,怎會有這等歹毒心思方才湯藥一直是娘娘宮中之人捧著,奴婢連碰都未曾碰到啊!
想讓我當替罪羊淑妃娘娘,您這劇本拿錯了吧我可是鈕祜祿·月華,專治各種不服!
容非雖然虛弱,但腦子清醒得很。他冷冷看著淑妃和楚靈兒,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淑妃娘娘,他聲音幽幽,這‘斷魂草’,本督記得,是你母家南疆的特產(chǎn)吧
淑妃渾身一顫,面如死灰。
來人!容非厲聲道,將淑妃和楚二小姐‘請’回宮,此事,本督會親自向陛下一個交代!
玄七領(lǐng)命,帶著人將失魂落魄的淑妃和楚靈兒押了下去。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
我依舊跪在地上,心有余悸。
容非看著我,眼神復雜難辨。
起來吧。他淡淡道。
我依言起身,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
楚月華,他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無比清晰,本督的后背,暫時交給你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
他這是……什么意思另類的投名狀
他病著都不忘算計人,將計就計,把淑妃和三皇子拖下水。而我,似乎成了他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這種有人一起升級打怪的感覺……好像還不錯
等等,我怎么把他歸為‘隊友’了一定是錯覺!
他可是容非,權(quán)傾朝野、心狠手辣的九千歲。我與他,不過是互相利用。
只是,這一次聯(lián)手破局,似乎讓我們之間那根緊繃的弦,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松動。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復雜情緒,輕聲道:奴婢遵命。
容非這老狐貍,心思深沉。李莽之事,他袖手旁觀,甚至樂見其成。淑妃下毒,他又借力打力。他到底想做什么
大夏的這潭渾水,因為我的重生,似乎攪得更亂了。
而我,楚月華,不僅要在亂局中保全自己,更要手刃仇敵,奪回一切!
容非,你這條大腿,我暫時抱定了。
第3章
淑妃和楚靈兒被請回宮,九千歲府暫時恢復了平靜。我站在廊下,看著庭院中凋零的秋葉,心頭卻不平靜。容非那句本督的后背,暫時交給你了,像一塊石頭投入湖心,激起千層漣漪。這死太監(jiān),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我與他之間,不過是互相利用的棋子與棋手。他需要我的血續(xù)命,我需要他的勢復仇。如今這暫時交付后背,是信任,是試探,還是更深的算計
日子并未因淑妃的倒臺而一帆風順。楚靈兒那賤人,雖然被禁足,卻沒閑著。她深知直接對我下手已無可能,便換了條路子——輿論。
幾日后,京中悄然流傳起一則謠言。說我楚月華,乃是前朝妖妃轉(zhuǎn)世,身負不祥,以妖術(shù)迷惑了九千歲,才使得九千歲性情大變,甚至不惜為我以身犯險,硬接李莽一掌。
聽說了嗎那月華姑娘,原是九千歲從宮外擄來的,身份不明!
何止�。∥衣犝f九千歲自從得了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多殺伐果斷,現(xiàn)在竟為了她受傷!
怕不是什么狐媚子轉(zhuǎn)世,專吸人精氣的!
茶樓酒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謠言如插了翅膀,越傳越玄乎。更有甚者,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個自稱得道高人的邋遢道士,在街頭擺攤算卦,逢人便說我面相不祥,乃是禍國殃民之兆,若不早日除去,大夏必將災(zāi)禍臨頭。
一時間,我成了京城百姓口中的妖女,人人避之不及。連宮里都傳出了風聲,據(jù)說父皇聽聞此事,龍顏不悅,已召了欽天監(jiān)去問話。
玄七奉容非之命,派人彈壓了幾回報社……哦不,是幾個嚼舌根最厲害的據(jù)點,抓了幾個造謠生事的混混,卻收效甚微。這種事,堵不如疏,越是壓制,傳得越快,反而坐實了妖妃心虛的說法。
楚靈兒這一招,釜底抽薪,著實陰毒。她這是要將我徹底釘在恥辱柱上,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我坐在窗邊,聽著林嬤嬤從外面打探回來的消息,氣得差點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公主,現(xiàn)在外面都說您是……林嬤嬤欲言又止,滿臉憂色。
妖妃我冷笑一聲,楚靈兒這想象力是真豐富,不去寫話本子可惜了。不過,比起當個任人宰割的公主,‘妖妃’這名頭,聽起來倒帶感多了!
林嬤嬤急道:公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萬一陛下信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楚靈兒想用輿論毀我,那我就用輿論反擊。她以為她是古代版水軍頭子那我就是危機公關(guān)的祖師奶奶!
嬤嬤,你附耳過來……我低聲吩咐了幾句。
三日后,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秋日祭天大典。皇帝會親率文武百官,在城郊祭天臺祈求國泰民安,風調(diào)雨順。容非雖在養(yǎng)傷,但如此重要的場合,亦需出席。而我,作為他身邊人,自然也要跟著。
祭天臺高聳入云,旌旗招展�;实勰橄阕6\,百官肅立。輪到容非上前時,他腳步略顯虛浮,由玄七攙扶著。我跟在他身后,一身素凈的宮裝,未施粉黛,卻依舊引來無數(shù)異樣的目光。
就在祭祀禮將成,眾人屏息凝神之際,異變陡生!
只聽啾啾幾聲清越的鳥鳴,數(shù)只通體雪白的鴿子不知從何處飛來,盤旋在祭天臺上空,繞著容非和我飛舞了三圈,而后齊齊向東南方飛去,轉(zhuǎn)瞬不見。
緊接著,祭天臺后方,突然騰起數(shù)道絢麗的彩煙,赤橙黃綠青藍紫,如彩虹般絢爛奪目,映照得整個祭天臺都籠罩在一片祥瑞的光輝之中。
祥瑞!是祥瑞啊!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
眾人嘩然,紛紛交頭接耳,面露驚異之色。連龍椅上的皇帝楚明德,也微微變了臉色。
我適時地腳下一軟,恰好倒在容非懷里,聲音帶著幾分虛弱和神秘:千歲爺……月華……月華方才似看到……看到神光……神光自東南方而來……
說完,便恰到好處地暈了過去。當然,是裝的。那些鴿子和彩煙,自然是我讓林嬤嬤提前安排的小機關(guān)。
接下來幾日,我便病了,閉門不出。而京中,關(guān)于祭天大典上祥瑞之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更巧的是,我暈倒前說的那句神光自東南方而來,竟也應(yīng)驗了。
祭天大典后第二日,東南沿海傳來捷報,為禍數(shù)年的�?鼙黄蕉ǎ鲙浾擎�(zhèn)守東南的大將。
第三日,京城下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緩解了持續(xù)數(shù)日的秋燥。而我之前無意中跟府里丫鬟提過一句這兩日怕是要下雨,衣裳該收了。
一時間,風向大變。
聽說了嗎月華姑娘不是妖妃,是福星轉(zhuǎn)世!
是啊是啊,祭天大典上的祥瑞,就是因她而起!
還有那�?芷蕉ǎ瑬|南大捷,不正是應(yīng)了她說的‘神光自東南方而來’嗎
九千歲得此福星,難怪大病初愈,氣色都好了許多!
容非也適時放出話去,說我命格貴重,能助他壓制體內(nèi)奇毒,是他命中的貴人。
于是乎,妖妃的污名不攻自破,我楚月華搖身一變,成了能帶來好運、預(yù)測吉兇的神女、福星。
楚靈兒在宮中聽聞此事,氣得摔碎了一套心愛的玉瓷茶具,臉都綠了。她大概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策劃的輿論攻勢,怎么就給我做了嫁衣。
我倚在軟榻上,聽著玄七的匯報,唇角微揚。
說我妖言惑眾不好意思,我這是‘精準預(yù)測’,是大數(shù)據(jù)分析的結(jié)果。楚靈兒,想跟我玩輿論戰(zhàn),你還嫩了點!
這波操作,我愿稱之為反向PUA,效果拔群。
風波平息,容非的身體也在我的心頭血和悉心照料下,一日好過一日。他看我的眼神,也越發(fā)深邃難懂。
這日,他精神尚好,竟破天荒地在院中石桌旁擺了棋局,邀我對弈。
我棋藝稀松,自然不是他這老狐貍的對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殺得片甲不留。
公主心不在焉。他落下一子,淡淡道。
我撇撇嘴:千歲爺棋藝高絕,月華甘拜下風。
他放下棋子,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打開看看。
我依言打開,里面并非什么金銀珠寶,而是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一個名字和地址。
孫秀禾,城南柳葉巷,甲三號院。我念出聲,不解地看向他。
此人,曾是伺候你母后飲食起居的貼身宮女。容非聲音平靜,卻像在我心湖投下一顆巨石。
我母后!
我母后當年薨逝,太醫(yī)診斷是積勞成疾,舊病復發(fā)。但我總覺得事有蹊蹺。母后身體一向康健,怎會突然病重不治這孫秀禾,是母后身邊最信任的宮人之一,母后薨后,她便被放出宮,不知所蹤。我曾派人尋找,卻杳無音信。
沒想到,容非竟找到了她!
她知道些什么我聲音有些顫抖。
她知道的,或許正是公主想知道的。容非端起茶杯,輕呷一口,本督說過,會為公主籌謀后路。這,算是第一份‘聘禮’。
聘禮!
我手一抖,檀木盒子險些掉在地上。這死太監(jiān),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別人送聘禮,都是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他倒好,送個滅口證人
不對,是可能知道真相的證人。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驚與翻騰。
千歲爺這份‘大禮’,月華受之有愧。
他輕笑一聲,鳳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彩:公主不必客氣。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是啊,互相利用罷了。
我將那張紙條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泛白。
母后的仇,我一定要報!這份聘禮,我收下了!
當夜,在玄七的暗中安排下,我?guī)е謰邒�,避開耳目,來到了城南柳葉巷。
那甲三號院,是個不起眼的小院落,院門緊閉。
林嬤嬤上前叩門,許久,才有一個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顫巍巍地打開一條門縫,警惕地向外張望。
你是……林姐姐看清林嬤嬤的臉,老婦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秀禾妹子!林嬤嬤亦是激動不已。
進了屋,孫秀禾點亮油燈,昏黃的燈光下,我才看清她的模樣。她比林嬤嬤還要蒼老憔悴,臉上布滿皺紋,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公主殿下……待林嬤嬤說明我的身份,孫秀禾渾身一顫,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老奴……老奴有罪��!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孫秀禾斷斷續(xù)續(xù)地,向我哭訴了當年母后被害的真相。
果然不出我所料,母后并非病逝,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下毒之人,正是淑妃!
當年,淑妃妒忌母后盛寵,又恐太子哥哥威脅到三皇子的地位,便暗中勾結(jié)太醫(yī)院的敗類,尋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一點點下在母后的飲食之中。
而楚靈兒,那個時候雖然年幼,卻已是蛇蝎心腸。她利用自己庶女的身份,時常去母后宮中請安,博取母后憐愛,暗中替淑妃傳遞消息,甚至……親手將一些下了藥的糕點,送給母后!
皇后娘娘薨逝前,曾察覺不對,暗中讓老奴將她用過的一只銀簪收好……孫秀禾從床底摸出一個布包,顫抖著打開,里面是一只已經(jīng)發(fā)黑的銀簪。娘娘讓老奴設(shè)法出宮,將此事告知鎮(zhèn)國公府……可老奴還沒來得及出宮,便被淑妃的人盯上了……他們要殺人滅口,老奴僥幸逃脫,躲藏至今,茍延殘喘……
我聽得渾身冰冷,怒火中燒。
淑妃!楚靈兒!
這對狠毒的母女,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死我的母后!
此仇不報,我楚月華誓不為人!
公主,淑妃當年不僅害了皇后娘娘,她……她自己也不干凈!孫秀禾突然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此話怎講我心頭一動。
老奴在宮中多年,曾無意間撞見過……淑妃年輕時,與宮外一個男子私相授受,關(guān)系曖昧不清……后來那男子不知所蹤,淑妃便安分了許多。但老奴總覺得,淑妃入宮前,怕是……怕是已非完璧之身,甚至……可能珠胎暗結(jié)過……
我心中巨震。淑妃與宮外男子有染還可能生過孩子
這個消息,比她毒害母后更讓我震驚。
我下意識地想到了容非。
淑妃的年齡,與容非入宮成為太監(jiān)的時間,似乎……有某種微妙的聯(lián)系。
若孫秀禾所言屬實,那容非……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讓我不寒而栗。
那個與淑妃有染的男子,你可知其身份我追問。
孫秀禾搖搖頭:老奴只遠遠見過一面,是個文弱書生模樣,具體身份便不知了。此事事關(guān)重大,老奴也不敢聲張。
離開孫秀禾的住處,我心亂如麻。
母后被害的真相已經(jīng)查清,淑妃和楚靈兒的罪證確鑿。但淑妃與宮外男子的私情,以及那個可能存在的孩子,又像一團迷霧,將容非也牽扯了進來。
他為何要幫我查母后死因僅僅是為了拉攏我還是……另有目的
他口中的阿阮,那個與我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畫中女子,又與這一切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回到九千歲府,已是深夜。
容非的寢殿還亮著燈。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他并未入睡,正靠在榻上看書。見我進來,他放下書卷,眸光清冷:公主深夜到訪,有事
我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著他,將從孫秀禾那里聽來的,關(guān)于淑妃的另一個秘密,和盤托出。當然,我隱去了那個孩子可能與他有關(guān)的猜測。
他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端著茶杯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公主殿下,待我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知道太多秘密,有時候并不是好事。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反而讓我更加懷疑。
千歲爺,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認識‘阿阮’,對嗎她和淑妃,和你,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放下茶杯,抬眸看我,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中,第一次,我看到了一絲……裂痕。
他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楚月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又是這句話!
我心中冷笑,這死太監(jiān),嘴巴真緊。
容非,我直呼他的名字,你到底是誰
他看著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我是誰,重要嗎他反問,重要的是,公主想做什么,本督能幫你做什么。
我被他噎了一下。
是啊,他是誰,與我何干我的目標,是復仇,是奪回一切。
至于容非……他這瓜田里的瓜,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大啊!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
淑妃和楚靈兒,我要她們血債血償!我斬釘截鐵道。
他點點頭,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淡漠:如你所愿。
窗外,月涼如水。
我看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突然覺得,大夏這潭渾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得多。
而我與他,在這渾水中,究竟是同舟共濟,還是……各懷鬼胎,互相吞噬
第4章
證據(jù)在手,東風已備。我深吸一口氣,將孫秀禾和那支發(fā)黑的銀簪,連同淑妃這些年構(gòu)陷忠良、意圖扶三皇子上位的種種罪證,一并整理成冊。容非雖未明說,但玄七調(diào)撥給我的暗衛(wèi),已足夠我將這些東西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呈到父皇面前。
金鑾殿上,氣氛肅殺。我一身素衣,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將淑妃和楚靈兒的罪行一一陳述。孫秀禾作為人證,被帶上殿來,顫抖著復述了當年皇后被害的真相,以及她是如何被淑妃的人追殺,九死一生。那支發(fā)黑的銀簪,由太醫(yī)當場檢驗,證實確曾沾染慢性毒物。
父皇!我重重叩首,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兒臣母后死得冤枉!淑妃心腸歹毒,楚靈兒更是幫兇!她們害死母后,又屢次三番欲置兒臣于死地,樁樁件件,罄竹難書!請父皇為母后做主,為兒臣做主!
淑妃和楚靈兒被押上殿時,早已沒了往日的囂張。淑妃面如金紙,癱軟在地,語無倫次地辯解:陛下!冤枉啊!臣妾沒有……臣妾是被陷害的!
楚靈兒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指著我尖叫:是她!是楚月華胡說八道!父皇,您不要信她!
父皇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滔天怒火與深深的失望。證據(jù)確鑿,容不得她們抵賴。
淑妃德行有虧,毒害中宮,即日起打入冷宮,非死不得出!
楚靈兒,身為公主,心如蛇蝎,助紂為虐,賜……白綾一條,即刻執(zhí)行!
三皇子楚明軒,包庇縱容,品行不端,廢黜太子之位,圈禁宗人府,無詔不得出!
一連三道旨意,雷霆萬鈞。
淑妃聽到冷宮二字,便徹底暈死過去。楚靈兒則哭喊著父皇饒命,被侍衛(wèi)強行拖了下去。
我伏在地上,聽著楚靈兒漸行漸遠的哭嚎,心中一片冰冷的暢快。楚靈兒,淑妃,前世你們欠我的,今生我加倍奉還!看著你們從云端跌落泥潭,這感覺,比三伏天喝了冰鎮(zhèn)酸梅湯還爽!
只是,這復仇的滋味,暢快之余,竟也帶著一絲空茫。大仇得報一半,三皇子也倒了,可我總覺得,事情還沒完。容非身上的謎團,像一團化不開的濃霧。
回到九千歲府,我遣退了眾人,獨自坐在窗前。林嬤嬤端來燕窩粥,我卻沒什么胃口。
公主,淑妃和楚靈兒已經(jīng)伏法,您也該放寬心了。林嬤嬤勸道。
我點點頭,心中卻不輕松。容非……他今日未曾上朝,聽玄七說,他身子又不好了。
我起身,去了他的寢殿。
他果然躺在榻上,臉色比前幾日更差,蒼白得近乎透明。見我進來,他勉強撐起一絲笑意:公主……大仇得報,可還快意
快意。我走到榻邊坐下,看著他虛弱的模樣,心頭莫名一緊,你的身子……
他咳嗽幾聲,擺擺手:老毛病了……咳咳……楚月華,本督……怕是時日無多了。
我心頭一震:胡說什么!太醫(yī)呢!玄七!
別喊了。他拉住我的手,力氣小得可憐,本督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那‘剎那芳華’之毒,早已深入骨髓……你的心頭血,也只能延緩,不能根治。這次……怕是真的要到頭了。
剎那芳華我第一次聽到這毒的名字。
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痛苦,似追憶。是啊,剎那芳華……多美的名字,卻歹毒無比。他喘了口氣,緩緩道:這毒,本是淑妃當年為了爭寵,從西域?qū)淼拿厮�,想用在別的妃嬪身上……卻陰差陽錯,被當時還是個內(nèi)侍小太監(jiān)的我……誤食了。
我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他。原來,他身上的奇毒,竟是拜淑妃所賜!
那……阿阮呢我澀聲問道,你畫中的女子,她……
他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絲釋然,和無盡的悲傷。阿阮……她是我入宮前的青梅竹馬。他聲音低啞,我凈身入宮后,她……受不住打擊,家人將她許了人,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了。那幅畫,是我憑著記憶畫的,她眉眼間是與你有些相似,但……純屬巧合。
他凝視著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認真:楚月華,本督從未將你當成任何人的替身。一開始,確實是需要你的血續(xù)命。但后來……你太鮮活了,像一團火,燒盡了本督心里的陰霾。本督……是真心待你。
我腦中一片空白。搞了半天,我不是替身,容非也不是渣男這劇情反轉(zhuǎn)得,比過山車還刺激!原來他那些深情款款的眼神,不是看‘阿阮’,而是看我楚月華媽呀,這死太監(jiān),居然真的愛上我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我胸中翻涌,酸澀,又帶著一絲絲甜。
就在我心緒激蕩之際,府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兵刃相擊之聲。
玄七臉色大變,沖了進來:千歲爺!公主!不好了!李莽……李莽反了!他勾結(jié)了北狄國,率兵逼宮,現(xiàn)在正派人圍攻我們府邸!
我霍然起身。李莽!這老匹夫,竟然選在這個時候動手!他見淑妃和三皇子失勢,容非病重,以為時機已到,想來個漁翁得利!
他倒是會挑時候。容非冷笑一聲,掙扎著想要坐起,卻又是一陣猛咳。
你別動!我按住他,玄七,府里還有多少人手
能戰(zhàn)者不足百人,對方……怕是有數(shù)倍之多!玄七聲音沉重。
慌什么!我厲聲道,九千歲府經(jīng)營多年,豈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傳令下去,死守各處要道,利用府中機關(guān),給我狠狠地打!
容非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公主……說得對。玄七,聽公主的。他轉(zhuǎn)向我,握住我的手,聲音雖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楚月華,本督的命,今日便交給你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心頭一片滾燙: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
李莽你個老匹夫,還想搞宮變問過我手里的劍和容非的腦子了嗎想動我們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廝殺聲越來越近,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指揮著府中護衛(wèi),利用熟悉的暗道和機關(guān),與沖殺進來的死士周旋。容非雖不能親自動手,卻靠在榻上,冷靜地分析著戰(zhàn)局,不時提點我?guī)拙�,竟也讓我這半吊子水平的指揮官打得有模有樣。
前院的喊殺聲漸漸稀疏,我正要松口氣,卻聽見寢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保護千歲爺!玄七嘶吼著,與數(shù)名黑衣人戰(zhàn)在一處。
不好,有人摸進來了!
我拔出腰間軟劍,護在容非榻前。幾名黑衣死士突破玄七的防線,如餓狼般撲了過來。
我咬牙迎上,劍光閃爍,前世在冷宮中苦練的劍法,此刻竟派上了用場。只是我畢竟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險象環(huán)生。
一名死士覷準空當,手中鋼刀帶著凌厲的風聲,直劈我的面門!
我心頭一凜,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身影猛地撲了過來,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噗——
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溫熱的血,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衫。
是容非!
他不知何時從榻上下來,用他那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為我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容非!我失聲驚呼,扶住他軟倒的身體。
他臉色慘白如紙,嘴角卻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鮮血從他胸口汩汩涌出,染紅了他素色的寢衣,也染紅了我的眼。
楚月華……本督……護住你了……他聲音微弱,氣若游絲。
那幾名死士見狀,還要再上,玄七已帶著人解決了外面的敵人,返身沖了進來,將他們盡數(shù)斬殺。
千歲爺!玄七撲到榻邊,看到容非的傷勢,雙目赤紅。
李莽的宮變,在禁軍和及時趕到的京畿大營兵馬的聯(lián)合絞殺下,很快便被平息。李莽本人,被活捉后,皇帝下令凌遲處死,滿門抄斬。
前世屠我滿門的仇,終于徹底得報。
我抱著容非,任憑太醫(yī)們手忙腳亂地施救,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他身上的生機,正一點點流逝。
楚月華……他抓住我的手,眼神漸漸渙散,別哭……本督……不疼……
容非……你不能死……我不準你死!我淚如雨下,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和無助。復仇的快感,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淹沒。
這個死太監(jiān),這個算計我、利用我,卻又處處護著我、甚至為我豁出性命的男人,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在我心里占據(jù)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奪回……屬于你的一切……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手也漸漸失去了力氣。
我答應(yīng)你!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容非!我泣不成聲。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雙曾經(jīng)勾魂攝魄的鳳眸中,此刻只剩下無盡的溫柔和眷戀,然后,緩緩地閉上了。
容非——!
仇,報了�?蔀槭裁次乙稽c都高興不起來容非,你這個騙子,你說過會為我籌謀后路的,你怎么能……先走一步
我抱著他漸漸冰冷的身體,哭得肝腸寸斷。窗外,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刺破了黑暗,照亮了滿室狼藉,卻照不進我冰冷死寂的心。
大夏的天,要變了。
而我,楚月華,失去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溫暖。
第5章
公主!公主!找到了!找到了!她聲音帶著哭腔,又像狂喜。
我茫然抬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她。
是……是解藥!‘剎那芳華’的解藥!她將玉盒遞到我面前,顫抖著打開。
玉盒里,躺著一朵通體潔白,晶瑩剔透的雪蓮,散發(fā)著極寒之氣。
這是……這是老奴年輕時,跟隨老夫人去北疆,偶然得知的一種奇物。據(jù)說生長在極寒之地的萬年冰川之下,是‘剎那芳華’唯一的克星。當年淑妃娘娘下毒,老夫人便留心此事,曾派人尋訪,只是太過稀罕……老奴……老奴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讓人去尋訪,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找到了!林嬤嬤語無倫次。
希望,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間照亮了我冰冷的心。我顫抖著接過玉盒,雪蓮的寒氣透過指尖,直達心底。
太醫(yī)!快!給千歲爺用!我急忙喚來太醫(yī)。
太醫(yī)們小心翼翼地檢查了雪蓮,又診了容非的脈。他們的臉色,卻漸漸變得凝重。
如何我急切追問。
一位老太醫(yī)嘆了口氣,拱手回稟:啟稟公主……此物,確是傳聞中的‘冰魄雪蓮’,是‘剎那芳華’的解藥無疑。只是……此蓮藥性極為霸道,需以深厚內(nèi)力或極佳體魄方能承受。千歲爺體內(nèi)的毒素已深入骨髓,又失血過多,身體虛弱至極,此刻服用,非但不能解毒,反而會因藥性過猛,加速……加速油盡枯竭……
我的心,瞬間墜入冰窖。
那……那誰能用我聲音干澀。
老太醫(yī)看我一眼,遲疑道:公主雖然失血,體質(zhì)有所虧損,但底子尚好,且體內(nèi)并無‘剎那芳華’的毒素。此蓮藥性雖猛,公主服用,不僅能補益氣血,更能將體內(nèi)可能殘留的‘藥引’之物盡數(shù)清除,強身健體,百毒不侵。
唯一的解藥,他用不了,我卻能用這算什么上天開的玩笑嗎我寧愿這雪蓮根本就不存在!
我看著榻上人事不省的容非,又看看手中的雪蓮,心如刀絞。這朵雪蓮,是生的希望,卻是他無法觸及的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容非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到我紅腫的雙眼和手中的雪蓮,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虛弱地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絲釋然,和無盡的溫柔。
傻丫頭……他聲音微弱,氣息不穩(wěn),哭什么……本督……已經(jīng)夠本了。
他伸出手,想撫摸我的臉,卻抬不起力氣。
聽本督的……將雪蓮……服下。他看著我,眼神堅定,你能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不!我搖頭,眼淚再次涌出,容非,你是不是傻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我將雪蓮緊緊攥在手中,指甲甚至嵌入了花瓣。
本督知道……你心疼本督……他輕咳幾聲,嘴角溢出血絲,可本督……累了……真的……累了……
他閉上眼,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求生。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聽著他微弱的呼吸,心頭一片死寂。沒有他,復仇又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這世間,還有什么值得我留戀
我將雪蓮放在一邊,俯身抱住他。他身體冰冷,幾乎感覺不到溫度。我吻上他冰冷的唇,淚水滴落在他臉上。
容非,黃泉路上,我陪你。我聲音沙啞,帶著決絕。
我拿起那朵雪蓮,打算將它毀去。這朵帶來希望又帶來絕望的雪蓮,我不想要了。沒有他,我也不想活了。
就在我即將用力捏碎雪蓮的那一刻,他卻突然動了。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抬手,將我手中的雪蓮奪過。他動作極快,帶著一股瀕死之人爆發(fā)出的力量。
我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將雪蓮掰下一小塊花瓣,塞入了我的口中。
咳咳……他劇烈咳嗽起來,另一小瓣雪蓮,被他自己含在了嘴里。
他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虛弱卻帶著眷戀的笑容,傻丫頭……本督……舍不得……
舍不得。
這兩個字,像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雪蓮入口即化,一股極致的寒意瞬間沖向我的四肢百骸,又迅速轉(zhuǎn)化為一股磅礴的暖流,游走全身。我體內(nèi)的虧空,仿佛在這一刻被迅速填補。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在我體內(nèi)滋生。
而容非那邊……
我看到他含著雪蓮花瓣,原本渙散的眼神,竟然漸漸凝聚了一絲光彩。他胸口的血,流速似乎減緩了。他的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比剛才平穩(wěn)了一些。
太醫(yī)們驚呆了,圍上來仔細診脈。
奇跡!真是奇跡啊!
千歲爺?shù)拿}象……竟然穩(wěn)定下來了!
雖然依舊兇險,但……但那霸道的藥性,似乎被什么中和了!
我看著容非,又看了看手中的雪蓮,腦中一片混亂。
或許是我的心頭血長期作為他的藥引,早已與他融為一體,此刻我服下雪蓮,又與他分食,我的體質(zhì)和血液與雪蓮產(chǎn)生了某種奇異的反應(yīng),中和了它霸道的藥性,又或者……是他的求生意志,又或者……是我們分食雪蓮的方式恰好達到了某種平衡
我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我知道,他活下來了!
他看著我,眼中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更濃郁的深情。
月華……他伸出手,這一次,他顫抖著,卻成功地觸碰到了我的臉頰。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將臉埋在他的掌心,淚水再次涌出,卻是喜極而泣。
他說舍不得,他說要我好好活著�?伤恢�,沒有他的世界,再好,于我而言,也不過是一片荒蕪。
等等……這雪蓮,好像……有奇效
時間是療愈一切的良藥,也是沉淀一切的容器。
李莽宮變失敗,伏法。淑妃和楚靈兒的下場,也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三皇子被圈禁,太子之位空懸。朝堂震蕩,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了。
容非雖然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冰魄雪蓮也穩(wěn)住了他的生機,但剎那芳華畢竟是奇毒,又在他體內(nèi)盤踞多年,根基已損。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運籌帷幄,掌控朝局。他向父皇請辭,以養(yǎng)病為由,退出了權(quán)力中心。
父皇經(jīng)歷此事,心力交瘁,也無心挽留。容非的黨羽,在玄七的運作下,也逐漸散去,有的投靠了新的勢力,有的隱退。九千歲府,這座曾經(jīng)權(quán)勢滔天的府邸,漸漸歸于平靜。
我也沒再回那個傷痕累累的皇宮。反正我的身份,早就因為祭天大典那場祥瑞和容非的福星論,變得撲朔迷離。如今容非倒了,我自然也沒有繼續(xù)留在京城的必要。
我以容非侍妾的身份,跟著他離開了京城,隱居在江南一處山水秀麗的小鎮(zhèn)。
幾年后,容非的身體在江南溫潤的氣候、大夏最好的太醫(yī)(被我借來)和我這個人形血庫(現(xiàn)在是名副其實的人形補品)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逐漸康復。雖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飛揚跋扈,但身體已無大礙,成了一個清閑的富貴閑人。
我們住在鎮(zhèn)子邊上一個安靜的院子里,院子里種滿了花草,還有一棵老梨樹。春日看梨花如雪,夏日聽雨打芭蕉,秋日賞葉落繽紛,冬日圍爐夜話。日子平淡,卻溫馨。
偶爾,我們會聽到京城的消息。新皇(某個不起眼的皇子,容非當年隨手扶持過,為人敦厚)勤政愛民,大夏國泰民安。李莽的余孽被肅清,朝堂漸漸穩(wěn)定。淑妃和楚靈兒的名字,也漸漸被世人遺忘。
某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他靠著我,手中拿著一卷閑書。金色的光芒灑在他臉上,為他增添了幾分暖意。
月華,他放下書卷,看向我,眼神溫柔依舊,后悔嗎放棄了公主的尊榮,跟著我這個‘廢人’。
我笑著依偎在他懷里,頭靠在他肩上。
后悔什么我輕聲說,我現(xiàn)在可是‘九千歲夫人’,走到哪兒都橫著走,誰敢惹我
他輕笑出聲,摟緊了我。
再說了,我抬頭看他,眼中帶著戲謔,比起當什么勞什子公主,我還是更喜歡……當你的‘藥’。
我的一語雙關(guān),讓他愣了一下,隨即眼中笑意更濃。
所以,最后的最后,我這個前世慘死的公主,重生后成了死太監(jiān)的藥引,繞了一大圈,經(jīng)歷了宮斗,復仇,權(quán)謀,甚至差點陰陽相隔,居然真的跟他HE了
他吻了吻我的發(fā)頂,夕陽的余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融為一體。
大夏的天,已經(jīng)徹底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