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養(yǎng)父在一次大醉后吐露了真相。
原來我并非他女兒,而是江南首富沈翊之的女兒。
在沈家中還有一個鳩占鵲巢的假千金。
生身父母明知我過得苦,卻不愿接我回去。
如今我二十歲了,首輔大人要為其子向沈家求婚。
沈家這才想起,他們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
1.
馬車上,坐對面的沈翊之緊握著我的手:
回來吧,往后爹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緩緩將手抽回。
看向那個霸占了我二十年錦繡人生的假千金——
沈婉柔。
她此刻坐在一名一位錦衣少年的旁邊。
正怯生生地望著我,眼含著淚光,讓人心生憐惜。
歸雁,這是婉柔,這是你哥修遠(yuǎn)。
坐我旁邊的沈夫人給我介紹。
我微微頷首,卻看到沈修遠(yuǎn)眼中一閃而過的倨傲。
沈夫人見我反應(yīng)平淡,輕嘆了口氣:
你別怪婉柔,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我們是怕她回去會受苦,這才……
怕她受苦
我垂下眼簾。
我的養(yǎng)父在一次大醉后吐露了真相。
邊打邊說我不是他的種,是個不知從哪換來的賠錢貨。
原來當(dāng)年沈夫人在城外游玩時,不幸遭遇山賊滋擾。
混亂中,她懷中的我與養(yǎng)母的孩子互相錯換。
后來養(yǎng)父托人將我隨身的玉佩和書信送去了沈家。
他以為沈家很快就會敲鑼打鼓地來接我回去。
甚至想著能從這門貴親身上撈些好處。
可是沈家沒這么做。
從小我就看到這輛沈家的馬車,不止一次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車簾微動間,隱約能看見里面的人影。
他們看著我穿著破爛的舊衣,背著沉重的竹簍去往集市,被養(yǎng)父醉酒后毆打……
他們只是看著。
一看便是二十年。
對不起姐姐,我不該貪圖這潑天的富貴,這好日子原該是你的,你罰我吧,但求姐姐心里能痛快些……沈婉柔邊說邊伸手想拉我的衣袖。
沒等我反應(yīng),沈修遠(yuǎn)一把拽住她:
妹妹何錯之有要怪只怪她沒這富貴命!
哥哥!沈婉柔驚呼一聲,眼中蓄滿淚水:
姐姐千萬別往心里去,哥哥不是有心的,千錯萬錯都是婉柔的錯...
柔兒!沈夫人心疼得連連勸慰:你這孩子...
沈翊之也皺著眉。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我大度的說一句不怪你。
可憑什么
我看向沈婉柔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既要贖罪,明日便去鄉(xiāng)下侍奉你那親生父母。
話音剛落,沈修遠(yuǎn)就勃然大怒,他將沈婉柔抱�。�
你讓我妹去那不毛之地作甚!誰不知你那養(yǎng)父母粗鄙不堪
原來他也知道啊,他們都知道。
卻心安理得地讓我在那掙扎了二十年。
2.
二十年寒暑,我已到桃李之年。
這兩年我經(jīng)營了些小生意,攢下的錢已足夠我安穩(wěn)度日。
我已不需要這份遲來的親情。
可我還是想回來看看。
沈家府邸確實氣派非凡。
我被安置在府中的錦瑟閣。
房內(nèi)綾羅滿目,梳妝臺上擺滿金銀珠寶。
俗氣,實在太俗氣。
我不喜愛這些浮華之物。
這些年寄人籬下的經(jīng)歷,讓我更偏愛素雅清凈。
沈夫人在門口望著我,眼中滿是期待。
我揚聲喚來侍女:
將這些綢緞都撤下去,換上素色的。
首飾也收了,墻上再掛幾幅山水便好。
歸雁……沈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些都是娘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
勞你費心了。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她根本不懂,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榮華富貴。
而是二十年前本該屬于我的——那個溫暖的懷抱。
沈修遠(yuǎn)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
他幾步跨進(jìn)來,怒斥道:
你可知光這一匹云錦就價值千金!是娘親自為你挑選的。
你別不知好歹!
我語氣平淡,卻字字清晰:
你們二十年來不聞不問,如今用這些身外之物來補償,就想讓我感恩戴德
沈夫人一聽就掩面低泣起來。
沈修遠(yuǎn)的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白。
我不想再看他們,冷冷對侍女道:
送客。
到了下午,沈婉柔她端著一盅參湯上門。
她打量著煥然一新的房間,裝作主人家的樣子問道:
姐姐,娘為你精心挑選的擺設(shè),你不喜歡嗎
見我沉默不語,她臉上的柔弱漸漸褪去:
姐姐可知,你為何蹉跎二十年,才被認(rèn)回
她輕笑著:
聽娘說,當(dāng)年我剛被抱回沈家時,日夜啼哭不止。
娘心疼,便親自抱我哄我,甚至還給我喂了奶。
也許是天性吧,這一喂,娘便覺得與我格外親近,心也軟了下來。
沈婉柔頓了頓又說道:
沒過幾天,你那養(yǎng)父托人送來的玉佩和書信,就到了沈家。
爹爹一看,當(dāng)場就要抱著我去鄉(xiāng)下,把你換回來。
可是娘看我那么小,哭得又可憐,怕我回鄉(xiāng)下受委屈,就想等我大些再說。
這一等啊,便有了深厚的感情,再也舍不得了。
其實他們也不是沒想過換你回來——直到我五歲那年。
說到這,她笑意更深:
那時我已記事了,跪在地上死死拽著母親的衣角,哭喊著鄉(xiāng)下又臟又苦,去了定會沒命。
他們見我這般模樣,終究是心軟作罷了。
這樣的事情,又發(fā)生過幾次。
她掰著手指,如數(shù)家珍:
有一次他們差不多要動身去接你時,我偶感風(fēng)寒,纏綿病榻月余,爹娘嚇壞了,日夜守著我。
還有一次,我失足落入了后花園的荷花池,嗆了好幾口水,差點就沒命了。
爹娘抱著渾身濕透的我直掉淚,再不舍得讓我受半點委屈。
她輕輕嘆氣,語氣卻毫無愧疚:
后來,他們還是會不時駕車去村口看看你。
隔著車簾,見你活蹦亂跳,便覺你過得尚可,也就不急著接你回來了。
說起來,她又湊近一些,聲音輕蔑:
我倒覺得你養(yǎng)父給你取的那個名字——傻姑,更適合你呢。
我看著她那張得意的臉,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3.
她發(fā)髻散亂,珠釵掉落。
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自小被捧在手心的她,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你……你敢推我!
我不發(fā)一言,緩緩蹲下身看著她。
她被我的眼神嚇住,瑟縮了一下。
我馬上拽住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將鋒利的簪尖抵在她的脖頸上。
你說,我若現(xiàn)在刺進(jìn)去,你會不會當(dāng)場香消玉殞
嗚嗚……不……不要……
她拼命搖頭,嚇得語無倫次。
然后顫抖著身子向后挪動,卻被我死死攥著。
在她徹底崩潰,即將要失禁的前一刻,我猛地收回了簪子。
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袖。
又將她剛送來的參湯盡數(shù)潑在了地上:
滾。
沈婉柔連滾爬地跑了,也顧不上撿掉落的珠釵。
她走以后,再無人前來打擾。
直到傍晚,才有侍女恭敬地來請我去大院。
院里只有沈家夫婦二人。
沈翊之沉吟片刻,開口道:
歸雁,有件事,爹要跟你說一下。
我抬眸看他。
你可能還不知道,咱們沈家與當(dāng)朝首輔是世交,早年曾約定子女聯(lián)姻。
他頓了頓,看著我:
前些日子,首輔大人舊事重提,想為他的次子蕭瑾求婚。
來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沈夫人連忙接口:
歸雁啊,蕭瑾雖不羈,但才貌雙全,家世顯赫。
這門親事于你于沈家,都是良配。
他們一唱一和,言語間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淡淡開口:
這婚約,原是為沈婉柔定的吧
他們夫婦臉上的笑容同時一僵。
我繼續(xù)道:
她不愿嫁那紈绔子,便想起我這個流落在外的親女兒了
沈夫人臉色微變,急忙解釋:
你這孩子胡說什么呢,你是沈家正兒八經(jīng)的嫡長女,這婚事自然是你的……
我可以嫁。我平靜地打斷了她。
但我有條件。
沈翊之眉頭微蹙:你說。
我要娘親名下的那三處陪嫁莊子和城北的兩間鋪子。
轉(zhuǎn)到我的名下,立女戶,作為我的私產(chǎn)。
沈夫人聽完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放肆!沈翊之怒視著我:
你是沈家嫡女,你的婚事關(guān)乎家族榮辱,豈容你在此談條件!
他的發(fā)起火來確有幾分威嚴(yán),足以讓尋常小輩噤若寒蟬。
但這二十年的磋磨,早已將我的膽怯磨平,只剩下堅硬的骨頭。
我迎著他的怒火,緩緩說道:
我的名字,可還未寫上沈家族譜呢。
04.
他們夫婦怔怔地看著我。
我雖被認(rèn)回了府,但未入族譜,終究算不得沈家人。
我又從房里取來幾件早已準(zhǔn)備好的東西。
遞給了沈翊之。
城南那幾處鋪面,原本荒廢多年,我這兩年設(shè)法盤活。
如今月入頗豐,賬目在此,你可過目。
還有我這兩年所作的詩稿和文章。
沈翊之拿起那份賬冊翻看,神情由怒轉(zhuǎn)驚。
最后竟有了一絲欣賞。
他不了解我,但這不妨礙他判斷我的價值。
我這鄉(xiāng)野長大的女兒,其才智和手腕,恐怕不比他傾力培養(yǎng)的兒子差。
就在他有所動容之際,沈夫人卻開口了:
老爺,女兒家舞文弄墨已是不成體統(tǒng)。
怎可擁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還立女戶,這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沈翊之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轉(zhuǎn)而看向我:隨我來書房。
書房內(nèi),他又將我所著的詩文看了一遍。
沉默良久,最終說道:
你提出的條件,過于驚世駭俗,但……
他話鋒一轉(zhuǎn),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那蕭瑾桀驁不馴,還揚言若是逼婚,就要鬧得沈家雞犬不寧。
你若能讓他心甘情愿娶你,為父便允了你所求。
他看著我,眼中帶著一絲考驗的意味:
能籠絡(luò)人心,也是一種本事。
我緩緩點頭:好。
下午,我在花廳見到了蕭瑾。
他懶散地倚在門邊把玩著玉佩,錦衣華服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桀驁。
聽到通報,他輕蔑地打量著我。
沈夫人引見后,他便直截了當(dāng)?shù)溃?br />
奉家父之命,帶沈小姐熟悉京城,請吧。
我上了他的車駕。
馬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處風(fēng)月樓前,樓上歡笑聲不絕。
蕭瑾率先跳下馬車,回頭看我:
沈小姐,帶你見識見識,京城最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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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蕭瑾領(lǐng)著我登上二樓。
一群紈绔子弟正在飲酒作樂。
蕭瑾一進(jìn)來,立刻有人高聲起哄:
喲,蕭二少,你可算來了!
這位是……
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肆無忌憚地往我身上打量。
蕭瑾懶洋洋地在主位坐下,端起酒杯:
父親新給我尋的玩意兒,帶出來溜溜,暫且看著吧。
眾人立刻起哄。
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羞辱我,逼我主動退婚。
可我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走到蕭瑾面前:
哦不知蕭二公子將我視為何等玩意兒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蕭瑾顯然也沒料到我的反應(yīng),隨即眼中嘲諷更甚:
畫舫上的歌姬,如何
話音未落,滿座再次嘩然。
我聞言,眉梢輕輕一挑。
隨后便從袖中了取出了一支瑩白玉簫:
蕭二公子既將我比作歌姬,想必是精通音律了
蕭瑾聞言一怔,隨即冷笑: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跟本公子談音律
不敢。
我微微垂眸:
只是小女子不才,恰好也略通此道。
既然蕭二公子興致在此,不如就請公子為我們奏一曲《鳳求凰》助助興
我抬起眼,眸光瞬間冰冷:
若公子能一音不錯地吹奏下來,歸雁甘愿認(rèn)罰,可若是吹錯了一個音符——
我頓了頓,環(huán)視了一圈看好戲的人:
今日這宴席剩下的所有酒菜,便請蕭二公子跪在地上,替我們一一嘗過,如何
這下,酒樓里是徹底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看著我們議論著。
蕭瑾的臉色變了,額角青筋暴起。
誰不知道他蕭二少最煩的便是絲竹弦樂
別說吹奏《鳳求凰》,他怕是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清!
就在這時,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
沈婉柔竟不知何時跟來了。
姐姐,蕭二公子身份尊貴,你何必如此為難他
我戲謔地看著她:
哦妹妹這般心疼蕭二公子,不如你替他吹簫
我……沈婉柔頓時羞紅了臉。
她雖也學(xué)過些皮毛,但《鳳求凰》乃名曲,豈是她能駕馭的
更何況,當(dāng)眾替男子吹簫,這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蕭瑾氣得渾身發(fā)抖,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怎么我把玩著手中的玉簫,眼神冰冷:
蕭二公子不會吹嗎
還是說,公子現(xiàn)在就認(rèn)錯,承認(rèn)自己方才所言皆是放屁,那我便饒你一次。
你找死!
蕭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想要動粗。
然而下一刻,我的玉簫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想清楚再動,方才我進(jìn)來時,瞥見了御史臺的李大人也在樓下飲酒。
你若在此鬧出什么有辱斯文之事,明日的朝堂可就有趣了!
蕭瑾的動作僵住了。
他看著我平靜無波的臉,眼中出現(xiàn)了忌憚。
眾目睽睽下,竟被未婚妻用支玉簫逼得顏面盡失。
這場下馬威,他輸?shù)脧氐住?br />
06.
最終,蕭瑾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那群紈绔子弟也都散了。
沈婉柔還想說些什么,被我瞪了一眼后悻悻地走了。
我點了一桌還算精致的點心,吃飽后才起身離開。
剛走出酒樓沒多遠(yuǎn),蕭瑾的馬車停在了我面前。
車簾掀開,露出了蕭瑾那張陰沉卻俊朗的臉:
上車。
我提裙上了車。
車廂內(nèi),氣氛有些壓抑。
他默默看著我許久,才開口:
你……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我淡淡道:傳聞不可盡信。
今日之事……
蕭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打斷他,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他被我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
我看著他,決定不再兜圈子:
蕭二公子,你想一輩子都活在你兄長的陰影之下嗎
蕭瑾猛地看向我。
你甘心只做一枚用來鞏固家族勢力的棋子嗎
令堂并非出自顯赫世家吧
想必你在首輔府的日子,也并非表面看起來那般風(fēng)光。
我每說一句,蕭瑾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這些話,直擊他內(nèi)心的隱痛和不甘。
身為次子,母親出身低微,自小就不及長兄受重視。
雖錦衣玉食,卻處處受制。
空有抱負(fù)卻無處施展,只能用放縱來掩飾失意。
你到底想說什么他聲音低沉。
我笑著看向他:
很簡單。
你我聯(lián)姻。
你借助我沈家的財力和人脈,在朝中穩(wěn)固勢力。
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為你出謀劃策。
你為何助我他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我拍了拍他錯愕的臉:
因為,我沈歸雁——
從不與無能之輩為伍。
他低著頭沉默良久。
最終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到我面前。
合作吧。
我接過玉佩,入手冰涼。
這便是我們的盟約。
定親禮于沈府盛大舉行,賓客盈門。
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沈翊之?dāng)y著我,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間。
這是小女歸雁,剛從外面尋回,以后還望各位多多照拂。
我端莊地微笑著,應(yīng)對著各種各樣的目光。
這場定親禮,不過是沈家向外界證明——
他們找回了真正的女兒,與首輔家的聯(lián)姻名正言順。
蕭瑾那邊應(yīng)酬完,便來到了我身邊。
他今日換上了一身玄色錦袍,頭發(fā)以玉冠束起。
少了幾分桀驁不馴,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
我們二人并肩而立,看起來倒真像是對璧人。
見過一圈賓客后,我終于得以稍喘口氣。
我端起一杯清茶,走到相對僻靜的回廊下。
馬上就看見沈婉柔帶著個丫鬟朝我這走來。
她一見我便擠出個笑:
姐姐怎么獨自在這兒,可是宴上招待不周
我晃了晃茶盞:
清靜會兒。
她邊說邊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從她端的盤子里拈起一塊桂花糕:
姐姐嘗嘗,特意讓廚房做的。
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我沒有接,只笑道:
不如妹妹先嘗
她笑容微僵:
姐姐這是何意
我正要開口,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是沈夫人。
沈玉柔眼神一亮,立刻裝作委屈道:
娘親來得正好,姐姐不肯嘗我為她備的糕點呢。
沈夫人目光在我們之間一掃,溫聲道:
姐妹之間何必生分
我垂眼一笑:
這糕點,怕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話音一落,沈玉柔臉色驟變:
姐姐這話什么意思,莫非疑心我下毒不成
她眼眶微紅,轉(zhuǎn)向沈夫人:
娘親,我一番好意,姐姐卻這樣揣測我。
沈夫人皺了皺眉,目光落在那塊桂花糕上。
我輕嘆一聲,故作無奈:
你若真問心無愧,不如自己先嘗一口,也好讓我安心。
沈玉柔臉色一僵:
這糕點本就是給姐姐準(zhǔn)備的,我怎好先吃
沈夫人見此皺了皺眉。
今日府中賓客云集,多少人都盯著主家的體面,斷不能鬧出姐妹不和的閑話。
她看到不遠(yuǎn)處已有女眷朝這邊張望,于是說道:
你既問心無愧,吃一口又何妨
沈玉柔見推脫不過,只得拿起糕點輕輕咬了一口。
我見她神色慌張,轉(zhuǎn)身欲走,立刻伸手?jǐn)r住她:
妹妹別急著走啊,這糕點可還合口味
沈玉柔強撐著笑容:
姐姐說笑了,我...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
我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
今日是我的定親禮,妹妹有何事比這還重要
說著,我轉(zhuǎn)向沈夫人:
我看妹妹臉色不太好,不如請個大夫來看看
沈夫人也注意到她額角的細(xì)汗,關(guān)切問道:
柔兒,可是身子不適
沈玉柔急忙搖頭:沒...沒事...
話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腹部,身子晃了晃。
果然有貓膩。
她用雙手死死攥住裙擺。
我故作關(guān)切:
妹妹怎么了
她咬牙搖頭,卻突然瞪大眼睛,猛然抽手,向后退了兩步。
賓客們紛紛側(cè)目。
只見她雙腿緊夾,姿勢怪異。
這該不會是瀉藥吧
7.
我憋著笑道:
忍不住就別忍了。
她再也撐不住,提著裙擺跌跌撞撞往外沖,卻在門檻絆倒。
一聲悶響,她的淺色羅裙后滲出淡黃色的痕跡。
一時間滿堂嘩然,賓客們都掩鼻退避。
沈修遠(yuǎn)看見后,鐵青著臉走過來扶她,卻被臭味熏得松了手。
沈婉柔羞憤欲絕,哭喊著被丫鬟架走。
這時蕭瑾不知何時站到我身邊:
你干的
我撣了撣衣袖:
她自己下的藥,與我何干
看著沈婉柔當(dāng)眾出丑的模樣。
沈修遠(yuǎn)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我看見他跟身邊的丫鬟低語了幾句。
沒過多久,大廳里的說書先生突然撫尺一拍:
各位來賓,今日老朽借府上這塊寶地,給各位添個趣兒,說一段新編的《尋親記》。
突兀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聽他口若懸河講述起來:
【話說啊,這京城外百里有個李家村,村里住著個潑皮無賴張老三,嗜酒如命,打罵妻女是家常便飯……】
他講的故事主角是個寄養(yǎng)在農(nóng)家的貴女,受盡養(yǎng)父母的虐待。
【……那無賴更是歹毒,嫌棄女兒是累贅,竟想將其當(dāng)街叫賣!】
【幸得好心人阻攔才未得逞……】
【……可憐那貴女,小小年紀(jì),被打得遍體鱗傷,活得不如一條狗……】
故事與我的過往驚人地相似,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就在眾人聽得唏噓不已之時,說書先生話鋒一轉(zhuǎn):
【諸位要問,這貴女如今何在】
【說來也巧,這貴女啊,正是……】
他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隨即從身后取出一幅卷軸,猛地展開!
畫中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女,蹲坐在街角。
那狼狽卻清秀的面容,分明是我!
嘩然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盯向了我!
8.
畫卷上的畫面,是我十六歲那年。
有天晚上養(yǎng)父又喝得酩酊大醉。
他將我拖到屋內(nèi),用棍子狠狠的打。
那一次,他下手特別重,我的左臂被打斷了。
隨后他眼中閃著貪婪的光,想扒我的衣服。
我哭喊著叫養(yǎng)母。
養(yǎng)母進(jìn)來給了他一耳光,他才搖頭晃腦的清醒過來:
傻姑啊,你也長大了,既然你那富貴爹娘不肯要你!
那你就跟鎮(zhèn)上的張財主走吧,他看上你了,給了十兩銀子。
明兒你就去他那畫舫上伺候著。
我聽村里人說過,畫舫是煙花柳巷之地。
我大聲喊著:我不去!
不去由不得你!他獰笑著,又揚起了粗壯的胳膊。
我單手拿起一旁的柴刀,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你再逼我,我就殺了你!
我的舉動讓他和養(yǎng)母一時怔住。
趁此機會,我瘋了一般沖出家門,頭也不回地奔向村外。
身后是他們的咒罵和追趕聲。
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回我真正的家!
在逃亡的路上,我靠著乞討為生。
歷經(jīng)好幾天的風(fēng)霜,我捂著手臂衣衫襤褸地站在沈府門前。
腳上的草鞋早已磨穿,腳底都是血痂。
一路上我摔進(jìn)臭水溝一次,被野狗追咬兩次。
我踉蹌著撲向那朱漆大門,卻被一股蠻力狠狠推開。
守門的家丁橫眉怒目,抬腳便踹。
我嘶啞著嗓子喊:
我找沈老爺!我是……
呸!他一口濃痰啐在我腳邊。
每日來攀親戚的賤民多了,你也配
另一個家丁抄起棍子砸在我背上,疼得我跪倒在地。
突然,府內(nèi)有人出來。
八名丫鬟簇?fù)碇蛲袢峥羁疃觥?br />
家丁們立刻彎腰諂笑:
大小姐今日要去赴宴
那少女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裙擺掃過石階。
恰巧拂過我被棍子壓著的手背。
那么柔軟,卻像燒紅的烙鐵燙進(jìn)我心里。
臟死了。
她突然縮腳,蹙眉看向我:
以后別讓乞丐癱在門口。
上馬車時,我聽見丫鬟脆生生地問:
小姐何必跟乞丐置氣
車簾里飄出帶著笑意的聲音:
這種賤民,多看一眼都晦氣。
我蜷縮在石獅子的陰影里。
心想原來這就是我拼死也要回的家。
隨后我被家丁們趕走,無處可去,流落街頭。
沒想到,這不堪回首的一幕,竟被人畫了下來。
并以這種方式,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了京城權(quán)貴面前。
就在這時,沈婉柔換了一身衣裳回來了。
她眼中含淚捂著嘴:
姐姐,聽說你的手臂當(dāng)年被那惡人打斷過落下了隱疾……
哎呀,這等大事,怎能不早些告知蕭二公子呢!
她這話看似關(guān)心,實則是火上澆油。
不僅坐實了畫卷的真實性,更指出了我身有殘疾的事實。
啪!
這是沈翊之第一次打這個疼愛的養(yǎng)女!
沈婉柔被打懵了:爹,你為什么打我
沈翊之臉色鐵青。
但礙于滿堂賓客,終究只是背過身去不再理會她。
沈夫人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
她猛地抱住我,哭嚎道:
兒啊,是娘害了你,是娘瞎了眼啊!
早知那家人如此狠毒……
我任由她的淚水浸濕我的衣襟。
如今我已不是那個期盼救贖的女孩了。
定親禮最終在一片混亂中草草收場。
事后,沈翊之雷霆震怒,命人徹查此事。
原來是沈修遠(yuǎn)買通了那說書先生,又不知從何處尋來了那幅畫卷。
他被沈翊之家法伺候,狠狠挨了頓鞭子:
逆子,你可知今日是什么場合,你此舉將沈家的臉面置于何地!
她是你的親妹妹,你如此作賤她,便是作賤你自己!
打完之后沈翊之看著我,帶著一絲愧疚:
歸雁,今日之事……
我平靜地打斷他:
此事既出,不如順?biāo)浦邸?br />
他一怔:你的意思是
揚我堅韌之名,與過往的苦難形成對比,引人唏噓同情。
與其被動地成為笑柄,不如借力打力。
沈翊之眼中閃過贊賞:
好,就依你所言。
趁著他心情激蕩之際,我再次開口:
那三處莊子和兩間鋪子,你是否也該兌現(xiàn)了
他看著我,目光復(fù)雜。
最終,他沉聲問道:
你的手臂太醫(yī)仔細(xì)瞧過了嗎真的無法痊愈了
我的語氣平靜無波:
左臂經(jīng)絡(luò)受損,雖不影響日常起居,但終究不太靈便。
太醫(yī)說,此乃舊傷,藥石無靈,只能好生養(yǎng)著。
他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我行禮告退。
9.
事情發(fā)展果然如我所料。
很快,我的故事便傳遍京城。
世人既嘆我才學(xué),又憐我遭遇,更贊沈家重情。
一時間,我竟成了京中風(fēng)頭無兩的人物,博得了慧質(zhì)蘭心、浴火重生之類的美名。
與之相對的,關(guān)于沈婉柔鳩占鵲巢、陷害親姐的惡評也開始流傳。
正中我下懷。
趁著這股東風(fēng),我開始名正言順地協(xié)助沈翊之打理家族產(chǎn)業(yè)。
沈翊之對我越發(fā)倚重,開始將一些核心的賬目交由我打理。
府中的一些老管事對此頗有微詞,認(rèn)為女子掌家不成體統(tǒng)。
但在沈翊之的力挺和我的強勢手腕下。
這些反對的聲音,也漸漸微弱下去。
沈夫人也屢次對我噓寒問暖,我始終保持恭敬疏離。
幾番試探無果,她便作罷了。
白天經(jīng)商,與各色人等周旋。
晚上則在燈下苦讀,不斷充實自己。
日子在忙碌和算計中飛快流逝。
轉(zhuǎn)眼便到了冬至。
按照習(xí)俗,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宴飯。
這日,我被叫到了主院的正廳。
氣氛有些微妙。
自上次定親禮的風(fēng)波后,沈婉柔便一直稱病,很少露面。
沈修遠(yuǎn)也收斂了許多。
飯后,沈婉柔捧著一個錦盒走到我面前:
姐姐,前些日子見姐姐似乎只有一支銀簪,想來是剛回府,首飾還不齊全。
妹妹便尋了這對耳墜,贈予姐姐,聊表心意。
我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對小巧的銀質(zhì)耳墜。
只是那耳墜的背面,竟用極細(xì)的刻刀,刻著一個丫字!
這是對身份低賤女子的稱呼。
她這是在提醒我曾經(jīng)卑微的出身。
姐姐左手不便,平日里梳妝或許也不太方便。
這對耳墜小巧,戴起來也省事。
而且,這耳墜與姐姐的氣質(zhì),倒是很般配呢。
我抬眸對上她那雙看似無辜的眼睛。
她似乎篤定,我會顧及臉面,隱忍不發(fā)。
可惜,她算錯了。
我沈歸雁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忍氣吞聲這四個字!
下一瞬,我揚手將那錦盒砸在了她的臉上!
��!
錦盒的邊角不算鋒利。
卻也足夠在她臉上劃出一道細(xì)小的血痕。
她尖叫一聲,捂住臉,徹底失態(tài):
沈歸雁,你這鄉(xiāng)下來的野種!
你憑什么搶走我的一切!
你怎么不被那個醉鬼打死!
10.
沈婉柔狀若瘋癲,口不擇言地咒罵著。
啪!
又是沈翊之,他狠狠打在了沈婉柔的另一邊臉上。
住口!他眼中只剩下失望和痛心。
我轉(zhuǎn)身拎起屏風(fēng)上的斗篷,準(zhǔn)備離開。
這場所謂的家宴,我一刻不想再待。
可我剛走到門口,沈夫人竟追了出來。
她聲音哽咽:
雁兒,你莫怪婉柔,她只是心里太苦了。
她太害怕就怕失去我們了。
我壓抑了整整二十年的情緒。
在這一刻終于徹底爆發(fā)!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她心里苦
那我呢
你知道我這二十年,是怎么過來的
因為她怕失去你們,我就活該被扔在鄉(xiāng)野,被那個酒鬼打斷手臂,落下終身殘疾嗎
我就活該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像條狗一樣活著嗎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滑落。
原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從未真正消失。
原來,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猛地轉(zhuǎn)身,沖出了沈家的大門。
寒風(fēng)裹挾著雨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
一輛熟悉的黑色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面前。
車簾掀開,露出蕭瑾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上車吧。
他頓了頓,補充道:
我府里有剛溫好的熱酒,想聽聽你的故事。
那晚,我沒有再回沈家。
在蕭瑾的外宅里,我靠在他的懷里。
我近乎傾訴般告訴了他自己的過往:
當(dāng)年,我被沈府家丁趕走后流落街頭。
晚上我蜷在城南破廟的草堆里,高燒不退。
一個老乞丐給了我半塊發(fā)霉的餅。
我死死攥著那半塊餅,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天,我就拖著病體去找活計。
一個繡坊的老板娘看我可憐,為我請了名大夫醫(yī)治。
因為拖了太長時間,手臂脫臼雖然接上了。
但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有些不太靈活,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
傷好后,她丟給我一塊粗布,讓我學(xué)繡花。
我咬牙繡完,她卻只肯給一半工錢。
之后為了活命,我什么活都接——
洗衣、縫補、幫廚,甚至去碼頭扛麻袋。
夜里就睡在破廟,省下的銅板全攢著。
兩年后,終于租了間小屋,開起繡鋪。
生意漸盛,又盤下城南幾間廢鋪經(jīng)營。
但我不甘止于此,白日營生,夜里便秉燭苦讀。
省下銀錢買書、求師,習(x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手指因常年刺繡而粗糙,卻硬是練出一手簪花小楷。
左臂舊傷疼痛不已,仍咬牙學(xué)習(xí)撫琴作畫。
最終我執(zhí)筆成詩、落子破局,一曲《瀟湘水云》更是驚才絕艷。
之后沒多久,沈家便找上門來讓我認(rèn)祖歸宗。
蕭瑾安靜地我說完,才沉聲道:
沈家,配不上你。
我自嘲一笑,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配不配得上,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要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我憑借著過人的才能和沈翊之的信任,逐漸將沈家的核心產(chǎn)業(yè)——
鹽引、漕運、以及幾處重要的商鋪,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與此同時,我也在不遺余力地襄助蕭瑾。
利用沈家在戶部和江南的關(guān)系網(wǎng),為他籠絡(luò)官員,瓦解他那位長兄的勢力。
蕭瑾也確實爭氣,開始在朝堂上展露鋒芒。
首輔大人和朝中不少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時機終于成熟。
這一晚我再次來到了沈翊之的書房:
請你將沈家所有產(chǎn)業(yè)的最終支配權(quán),交予女兒。
沈翊之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繼續(xù)道:
修遠(yuǎn)性情敦厚,卻不適合經(jīng)商。
女兒可以承諾,待我執(zhí)掌家業(yè)后,保他一生富足無憂。
沈翊之指著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一個女子……
女子又如何
我打斷他的話:
父親這半生商海沉浮,難道還不明白,能力才干從來不分男女。
沈家如今的局面,女兒自信,比修遠(yuǎn)更適合執(zhí)掌。
書房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終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罷了……
從此以后,我便成為了沈家真正的的掌權(quán)人。
手握沈家大權(quán),又與蒸蒸日上的蕭瑾結(jié)盟。
我的名字,在京城愈發(fā)舉足輕重。
而我與蕭瑾的婚約,也因兩家勢力的結(jié)合,被傳為一段佳話。
11.
至于沈婉柔,我派人尋來了她的親生父母。
具體他們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在他們離開的第二天。
沈婉柔便在自家院落里,用一根白綾自縊了。
沈家夫婦得知養(yǎng)女死訊,一夜白頭。
他們似乎是看清了我的冷酷,也或許是心灰意冷。
帶著沈修遠(yuǎn),離開了京城。
去往一處江南別院隱居,從此不問世事。
至于當(dāng)年虐待我的那對養(yǎng)父母。
在沈婉柔死后,我便將他們扭送到了官府。
雖然時隔多年,但有首輔府出面,加上沈家的勢力。
他們最終被判了重刑,下半生將在牢獄和苦役中度過。
所有虧欠我的人,都得到了他們應(yīng)有的結(jié)局。
再無人敢因我是女子而輕視,也無人敢再提及我的過往。
人們提起沈歸雁,只會想到那位才貌雙絕、手段非凡、以一己之力振興整個家族的奇女子。
京城夜色深沉,我站在高樓之上。
俯瞰著萬家燈火,任由寒風(fēng)吹拂著我的衣襟。
我沈歸雁,昔日曾折翼落泥潭。
今日乘風(fēng)振翅,歸來仍是鴻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