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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懂事的孩子沒糖吃——

    這是我嫁入李家十五年才明白的道理。

    婆婆的雞蛋永遠只給大伯家的孩子,

    老家的宅基地自愿放棄,

    年夜飯的賬單年年落在我們頭上...

    直到丈夫重病住院,我硬著頭皮向那個從未公平對待過我們的家族求救。

    卻在一夜之間看見了親情最赤裸的模樣

    ——

    原來有些水不是端不平,而是我們跪得太久,忘了自己也有站直的資格。

    ……

    1

    媽媽!我不是故意的!

    我聽到兒子的哭喊聲,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婆婆家的廚房。

    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李宏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攤破碎的雞蛋和黏糊糊的蛋液,他的堂哥李明站在一旁,臉上帶著得意的表情。

    怎么回事我蹲下身抱住發(fā)抖的兒子。

    我...我只是想看看奶奶給哥哥的雞蛋...李宏抽噎著說,

    然后哥哥推了我一下...

    明明是他自己笨手笨腳!十歲的李明叉著腰,理直氣壯,

    奶奶說這些雞蛋都是給我的!誰讓他碰的!

    我強壓怒火,從包里掏出紙巾給兒子擦眼淚和手上的蛋液。

    這時,大嫂張麗扭著腰走進來,看到地上的狼藉立刻拉下臉。

    哎喲,這可是媽特意從老家?guī)淼耐岭u蛋,二十塊錢一斤呢!就給我們家明明補身體的。

    她瞥了一眼李宏,小孩子不懂事就別讓他亂碰東西嘛。

    我深吸一口氣:大嫂,是李明推倒了李宏。

    小孩子打打鬧鬧不是很正常嗎張麗不以為然地擺手,轉頭對她兒子說,

    明明,去客廳吃水果,奶奶給你切了芒果。

    李明趾高氣揚地走了,留下我和仍在抽泣的李宏。我正想再說什么,婆婆走了進來。

    怎么了這是婆婆皺眉看著地上的混亂。

    媽,李宏不小心打碎了幾個雞蛋...我試圖解釋。

    哎呀,那可是專門留給明明的!婆婆打斷我,

    你知道他學習多用功嗎上次考試全班第三!需要補充營養(yǎng)。李宏還小,吃普通雞蛋就行了。

    我咬住下唇,咽下涌到嘴邊的話。

    七歲的李宏仰頭看著奶奶,小聲問:奶奶,我上次也考了滿分...為什么我沒有...

    婆婆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隨即擺擺手:好了好了,下次奶奶多帶點。小蕓,你把這里收拾一下,我?guī)髅魅ゾ氫撉倭恕?br />
    他們離開后,我蹲下身收拾碎片,李宏幫我擦地,眼淚一顆顆砸在地板上。

    媽媽,為什么奶奶不喜歡我回家的路上,李宏突然問道。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后視鏡里,兒子的小臉上寫滿困惑和受傷。我該怎么說

    說你爸爸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所以我們家總是被忽視

    說因為你爸爸從不爭不搶,所以我們永遠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奶奶不是不喜歡你...我徒勞地試圖找個溫和的解釋,只是...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相處方式...

    2

    晚上九點,李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我把熱好的飯菜端上桌,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當他問起今天過得怎樣時,我忍不住把雞蛋事件和婆婆的偏心告訴了他。

    李天放下筷子,嘆了口氣:老婆,一家人別太計較這些小事。媽帶大我們四個不容易,現(xiàn)在年紀大了,我們多體諒。

    我盯著他疲憊卻依然溫和的眼睛,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時我剛大學畢業(yè),在同學聚會上認識了比我大兩歲的李天。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話不多但句句實在。

    當其他男生炫耀家世時,他坦然說自己來自農(nóng)村,有兩個弟弟一個姐姐,全靠母親一人拉扯大。

    我爸走得早,我媽不容易。

    當時他說這話時眼神堅定,所以我大學就開始打工,沒要過家里一分錢。

    正是這份獨立和擔當吸引了我。

    戀愛兩年,他靠自己攢下的錢付了首付,沒向家里要一分彩禮。

    結婚時,他大姐李芳悄悄告訴我:天兒從小就這樣,什么都自己扛,不讓媽操心。

    當時我覺得這是多么可貴的品質(zhì)啊。

    如今十五年過去,這份懂事卻成了壓在我們小家身上的重擔。

    爸爸,李宏突然從房間探出頭,奶奶是不是更喜歡大伯家的哥哥

    李天愣了一下,走過去抱起兒子:怎么會呢奶奶愛所有的孫子。來,爸爸給你講個故事...

    看著丈夫哄兒子的背影,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愛這個男人,愛這個家,但這份愛為什么總是伴隨著委屈和隱忍

    有些水,是不是真的注定端不平

    3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我伸手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顯示七點十五分。

    鬧鐘還沒響,我卻已經(jīng)醒了——這些年養(yǎng)成的習慣,總比家人早起半小時,準備好一切。

    身旁的李天翻了個身,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我轉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眉頭緊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昨晚他又熬夜了,為了那個該死的項目。

    我輕輕起身,盡量不發(fā)出聲響。

    廚房里,我一邊煮粥一邊準備李宏的午餐盒。

    胡蘿卜切成小兔子的形狀,雞蛋卷成花朵——這是我能給兒子的小小安慰,彌補他在奶奶那里受到的冷落。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大姐李芳。我皺了皺眉,這么早打電話來

    喂,大姐。

    小蕓啊,這么早沒打擾你吧李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沒有,我已經(jīng)起來了。

    那就好。我跟你說個事,今年年夜飯你們家負責吧,我家裝修,亂得很。

    我的手指捏緊了鍋鏟。

    去年是我們,前年也是我們,大前年因為我說了句能不能輪流來,結果被全家人說計較什么。

    大姐,我們今年——

    就這么定了啊!她打斷我,媽最喜歡吃你做的紅燒肉了,記得多放點糖。對了,天兒呢

    我轉頭看了眼臥室方向:他還在睡,昨晚加班到很晚。

    哎,這孩子從小就拼命。

    李芳嘆了口氣,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年輕人辛苦點應該的。你跟他說聲,媽下個月生日,我們商量下怎么過。

    掛斷電話,我盯著咕嘟冒泡的白粥發(fā)呆,直到溢出的米湯澆滅了煤氣灶的火苗。

    媽媽李宏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我聞到糊味了。

    啊!我趕緊關火,揭開鍋蓋,底層的粥已經(jīng)微微發(fā)黃。

    李天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出現(xiàn)在兒子身后:怎么了

    沒事,粥有點糊,我重新煮。

    我強打精神笑了笑,

    大姐剛打電話來,說今年年夜飯還是我們負責。還有,媽下個月生日,讓你聯(lián)系他們商量。

    李天抓了抓頭發(fā),點點頭:行,我中午抽空在群里說一聲。

    看著他習以為常的表情,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上心頭。

    但我什么也沒說,只是轉身打開冰箱拿出新的米。

    送走丈夫和兒子后,我打開微信,李家大家庭的群聊已經(jīng)有幾十條未讀消息。

    大嫂張麗發(fā)了一連串婆婆生日籌備的想法,最后@了我和李天:你們家負責酒店和蛋糕吧,你們比較懂這些。

    我冷笑一聲。

    所謂的比較懂,不過是因為我們每次都被分配這些最花錢的部分。

    上次婆婆生日,光那桌酒席就花了我們五千多,而張麗只負責買了個幾十塊錢的果盤,還被婆婆夸會持家。

    正要回復,手機又響了,是體檢中心的號碼。

    您好,請問是李天的家屬嗎

    我的心突然揪緊:我是他妻子,怎么了

    李先生的體檢報告顯示肝功能有幾項指標異常,建議盡快到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

    掛掉電話,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李天才三十七歲啊,怎么會...

    4

    晚上,我把體檢報告放在李天面前。他正在電腦前加班,眉頭緊鎖地盯著屏幕。

    體檢中心今天打電話來了,說你的肝指標有問題,讓去醫(yī)院復查。我盡量保持聲音平穩(wěn)。

    他掃了一眼報告,不以為意:可能就是最近加班多,休息下就好了。

    醫(yī)生特別強調(diào)要盡快復查。我堅持道,明天請假去醫(yī)院好不好

    李天終于把目光從電腦屏幕移開,看到我緊繃的表情,伸手握住我的手:好,別擔心,我明天上午去。

    他的手心很熱,掌心里有常年握筆留下的繭。這雙手,從我們認識起就一直在奮斗,從未停歇。

    第二天中午,我正和同事吃飯,手機震動起來。

    是李天發(fā)來的微信:醫(yī)生說要再做幾個檢查,可能得住院兩天觀察。別擔心,應該沒什么大事。

    我的筷子掉在桌上。同事小林關切地問: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我丈夫...可能要住院。

    我機械地回答,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李宏放學誰去接明天家長會怎么辦住院押金要交多少

    下午請假趕到醫(yī)院,李天已經(jīng)辦好了住院手續(xù)。

    他坐在病床上,還在用手機回復工作郵件。

    醫(yī)生怎么說我把包放在床頭柜上,聲音有些發(fā)抖。

    可能是輕度脂肪肝,具體要等明天B超和CT結果。他放下手機,沖我笑笑,別這么緊張,現(xiàn)代人誰沒點脂肪肝啊。

    我看著他發(fā)黃的眼白和憔悴的面容,突然想哭。這個傻子,永遠把自己的不適放在最后一位。

    對了,媽生日的事,我在群里說了,大家決定還是老樣子。

    李天轉移話題,酒店你看著訂吧,別太貴的。

    我深吸一口氣:李天,我們結婚十五年,媽過生日我們出了十五次酒店錢。

    大姐家裝修,年夜飯又推給我們。大嫂在群里指手畫腳,最后花錢的永遠是我們!

    李天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突然爆發(fā)。

    你知道今天大嫂在朋友圈曬什么嗎

    我掏出手機,打開張麗的朋友圈——一

    只金燦燦的鐲子特寫,配文婆婆送的生日禮物,說是祖?zhèn)鞯模袆涌蘖恕?br />
    媽送過我什么我的聲音哽咽了,

    連李宏出生,她都只給了一條自己織的毛毯,而明明出生時她直接包了一萬塊錢紅包!

    李天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抱住我:老婆,我知道你委屈。

    但爸走得早,媽一個人帶大我們四個真的不容易。大姐小時候幫媽干農(nóng)活,手都磨破了;三弟出生時家里窮,媽賣血給他買奶粉...現(xiàn)在條件好了,我們多承擔點,就當替媽補償他們。

    我把臉埋在他肩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水味。

    他總是這樣,理解所有人的難處,唯獨不心疼自己。

    那你呢我抬起頭,你小時候不苦嗎

    李天笑了笑:我是老二嘛,上有大姐扛著,下有弟弟們需要照顧,反倒最輕松。

    我知道他說謊。

    李芳曾無意中提過,李天初中就開始送報紙賺學費,高中三年沒吃過午飯,把錢省下來給弟弟交補習費。

    兩天后檢查結果出來,醫(yī)生說是早期肝硬化,必須立即戒酒、調(diào)整作息、定期復查。

    聽到診斷時,李天第一反應是問影不影響工作。

    回家的路上,我開車,李天在副駕駛打電話向公司請假一周。

    掛掉電話后,他突然說:老婆,今年年夜飯...我跟大姐說說,換他們家吧。

    我驚訝地轉頭看他,他望著窗外,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疲憊。

    就說醫(yī)生讓我多休息,不能太勞累。他輕聲補充道。

    我的眼眶一下子濕了。這是十五年來,他第一次為我們的家庭站出來說不。

    有些水端不平,但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把碗端得更穩(wěn)當些。

    5

    周末回老家前,我就有不祥的預感。

    李天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翻看家庭群里的消息。

    大嫂張麗發(fā)了一連串語音,我點開外放,她那高亢的聲音立刻充滿車廂。

    媽說了,宅基地的事今天必須定下來!律師都請好了,咱們?nèi)说烬R了就簽協(xié)議。天兒,你們到哪了就等你們了!

    我關掉語音,轉頭看李天:什么宅基地協(xié)議之前沒聽說啊。

    李天握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哦,就是老家那塊地,媽想分給我們四兄妹。

    怎么分我追問。

    大概...按人頭吧。他語氣含糊,眼睛盯著前方道路。

    三個小時后,當我們趕到老家時,婆婆院子里已經(jīng)停了兩輛車——大姐李芳的白色SUV和三弟李強的黑色轎車。

    還沒進門,就聽見屋里傳來陣陣笑聲。

    哎呀,終于來了!張麗第一個迎出來,她今天穿了件鮮紅的連衣裙,嘴唇涂得同樣鮮艷,就等你們了,律師按小時收費的!

    客廳里,婆婆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大姐和三弟兩家分坐兩側,小弟李勇因為在外地工作沒回來,但據(jù)說已經(jīng)電話溝通好了。

    茶幾上攤著幾張紙,我瞥見宅基地分割協(xié)議幾個大字。

    來了就坐下吧。

    婆婆朝我們點點頭,她今天穿了件暗紫色的旗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腕上戴著一個翠綠的玉鐲——那是去年大姐送的生日禮物。

    我剛坐下,張麗就塞給我一份文件:來,先看看,沒問題就簽字。

    我低頭,越看心越沉。

    協(xié)議上寫著:老宅宅基地總面積480平方米,長子李強分得180平,長女李芳分得100平,三子李勇分得120平,四子李天——自愿放棄分配權。

    我猛地抬頭: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李天是自愿放棄

    客廳里的談笑聲戛然而止。

    婆婆皺了皺眉,大姐李芳清了清嗓子:小蕓啊,是這樣的,天兒自己說他在城里安家了,老家地他用不上,就讓給兄弟們。

    我轉向李天,他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

    是嗎你自己說的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李天抬頭,眼神閃爍:我...我覺得兄弟們更需要...

    更需要我把協(xié)議拍在茶幾上,

    我們需要什么我們買房時貸了多少款你知道嗎每月還貸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就算我們不需要這塊地,它難道不能賣錢嗎

    哎呀,小蕓,張麗插嘴,一家人談錢多傷感情。天兒從小就這樣,顧全大局嘛。

    顧全大局我冷笑,那誰來顧我們大嫂,你們家分到180平,打算用來做什么

    張麗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就...蓋個小樓,以后明明結婚用...

    用180平的地蓋婚房我站起身,

    我們李宏將來結婚,是不是連一塊磚都沒有

    夠了!婆婆突然拍桌,

    吵什么吵!天兒自己愿意的,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嘴

    外人兩個字像刀子一樣捅進我心里。

    十五年了,我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到頭來還是外人。

    李天拉住我的手:小蕓,我們出去說。

    院子里,槐樹的花瓣飄落一地。

    我甩開李天的手: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天搓了把臉:三弟要結婚,對方要求必須有房;小弟工作不穩(wěn)定,媽擔心他將來沒著落...大姐雖然嫁出去了,但按老家習俗也該分一份...

    那我們呢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們結婚時有什么你靠自己攢的首付,我家沒要一分彩禮!現(xiàn)在分家產(chǎn)了,我們就該靠邊站

    老婆,那塊地其實不值多少錢...

    不值錢我打斷他,去年隔壁村拆遷,一平米補償四千多!就算按這個價,180平是多少錢你算過嗎

    6

    李天沉默了。

    風吹落槐花,落在他肩上,他也沒拂去。

    李天,我今天把話說明白。

    我擦掉眼淚,十五年來,我們永遠是最懂事的那一個。

    懂事到結婚不要家里一分錢,懂事到年年負責年夜飯,懂事到媽生日永遠我們出酒店錢!現(xiàn)在連宅基地都沒我們的份,憑什么

    因為我不能讓媽為難!

    李天突然提高了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聽他這么大聲說話,

    爸走的時候我才十歲,大姐十二,三弟八歲,小弟才五歲!媽一個人拉扯我們四個,你知道有多難嗎有年冬天,為了給我們交學費,她連續(xù)三個月每天只吃一頓飯!

    他聲音哽咽了:現(xiàn)在條件好了,大姐總說當年要不是她輟學幫媽干活,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三弟說他本該考上更好大學,是因為家里窮才上了師范;小弟覺得媽最偏心我,因為我讀完了大學...我能怎么辦

    爭那點地,讓媽看著我們兄妹反目嗎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他的懂事不是懦弱,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負罪感——為自己擁有而別人沒有的一切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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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不是你的錯...我輕聲說。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氣,但我不能讓媽再為我們操心了。她今年七十了,血壓高,血糖也高...

    最終,我們還是簽了字。

    回家的路上,車里安靜得可怕。

    李宏察覺到異常,乖乖坐在后座玩魔方,不時偷看我們一眼。

    快到家時,李宏突然小聲說:媽媽,今天王小明說我沒有奶奶。

    我心頭一顫:什么意思

    他說放學從來沒見過我奶奶來接我,說我是沒奶奶的孩子。

    李宏低下頭,我說我有奶奶,只是她不住在這里...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李天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下次你就說,你奶奶在老家呢,養(yǎng)了好多雞鴨,等你放假就回去看她。

    晚上,哄睡李宏后,我坐在電腦前搜索附近的保姆中介。

    現(xiàn)在用的阿姨雖然負責,但年紀大了,沒法接送孩子上下學。

    我需要找一個更年輕、更能干的,貴點也無所謂——既然沒有奶奶的愛,至少給兒子最好的照顧。

    浴室傳來李天的干咳聲,持續(xù)了很久。

    我想起醫(yī)生說的早期肝硬化,想起他每天加班到深夜,想起他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眼淚無聲地滑落。

    有些水端不平,但至少,我要保護好自己的這一碗。

    7

    肝硬化早期。

    醫(yī)生的筆尖在病歷本上沙沙作響,四個字寫得格外清晰。

    診室的日光燈慘白,照得李天臉上的細紋更加明顯。

    他才三十七歲啊,鬢角卻已經(jīng)能看到幾根白發(fā)。

    不過發(fā)現(xiàn)得還算及時,現(xiàn)在開始干預,完全有可能控制住。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首先必須戒酒,其次要保證充足睡眠,不能過度勞累。我給你開些藥,定期來復查。

    我攥緊了手提包帶子:醫(yī)生,這病嚴重嗎

    目前不算嚴重,但如果不改變生活習慣,發(fā)展下去會很麻煩。

    醫(yī)生看了看李天,李先生,你的工作壓力大嗎

    李天笑了笑:還行,能應付。

    你的能應付就是每天工作到凌晨兩點

    我忍不住插話,轉向醫(yī)生,他經(jīng)常加班,有時候通宵。

    醫(yī)生皺眉:那絕對不行。從現(xiàn)在開始,最晚十一點前必須睡覺。我給你開個病假條,至少休息兩周。

    走出診室,李天小聲說:我手頭項目正到關鍵階段,請不了那么久假。

    你是想死在工作崗位上嗎

    我突然提高了聲音,走廊里幾個病人扭頭看我們。

    我咬住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李天愣住了,隨即摟住我的肩膀:老婆,別這樣...我聽話,我請假。

    藥房前排隊時,我掏出手機查肝硬化早期。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讓我心驚肉跳——不可逆、可能進展為肝癌、需要終身監(jiān)測...

    別看那些。李天輕輕按下我的手機,醫(yī)生不是說控制得好就沒事嗎

    回到家,李宏正在寫作業(yè),保姆孫阿姨在廚房準備晚餐。

    聽說爸爸要在家休息兩周,李宏高興地跳起來:那爸爸可以參加我們學校的親子運動會了!

    我和李天對視一眼。往年這種活動總是我參加,因為李天永遠在忙工作。

    當然。李天揉揉兒子的頭發(fā),這次爸爸一定去。

    晚上,等李宏睡了,我拿出醫(yī)生開的藥,仔細看說明書。

    李天坐在床邊,筆記本還架在腿上。

    不是說好休息嗎我皺眉。

    就回一封郵件,五分鐘。他頭也不抬。

    我走過去合上電腦:從現(xiàn)在開始,每天晚上十點前睡覺,早上七點后才能起床。醫(yī)生開的藥按時吃,油膩的外賣一律禁止。

    李天無奈地笑了:遵命,長官。

    看著他服下藥片,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李宏下周開始放暑假了,你生病需要靜養(yǎng),我又不能請?zhí)嗉?..要不要請媽或者大姐幫忙帶幾天

    李天搖搖頭:媽帶三弟家孩子已經(jīng)很累了,大姐工作也忙...

    我們就不忙嗎我打斷他,十五年了我們從來沒麻煩過他們一次,現(xiàn)在你生病了,請他們幫個忙過分嗎

    8

    第二天,我挨個打了電話。

    婆婆一聽要幫忙帶孩子,立刻說腰疼犯了,帶不動調(diào)皮的小男孩。

    大姐李芳更干脆:小蕓啊,現(xiàn)在孩子都金貴,萬一磕著碰著,我可擔不起責任。

    再說當年我?guī)髅鲿r,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不也過來了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太嬌氣。

    掛掉電話,我氣得手發(fā)抖。

    嬌氣

    我結婚以來沒要過婆家一分錢,生李宏第二天就下床做飯,這些年工作家庭兩頭顧,到頭來落個嬌氣的評價

    最后是孫阿姨解了圍:我孫女放暑假了,要不讓她來陪李宏玩她比李宏大兩歲,很懂事的,不收錢。

    我感激地握住孫阿姨的手,偷偷往她包里塞了個紅包。

    李天的兩周病假過得并不平靜。

    公司電話不斷,有幾次我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書房燈還亮著。

    為此我們吵了幾次,他總是說就處理點急事,然后繼續(xù)熬到凌晨。

    復診那天,醫(yī)生看著新做的檢查報告,眉頭緊鎖:指標比上次還差,李先生,你沒按要求休息

    李天支支吾吾,我直接揭穿:他天天加班到半夜。

    你這樣是在玩命!醫(yī)生罕見地提高了聲音,肝硬化是不可逆的,你現(xiàn)在做的每一點傷害,都會在將來付出代價!

    回家的路上,李天一直沉默。

    快到家時,他突然說:老婆,我想申請調(diào)崗。

    我驚訝地看著他。

    李天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五年沒休過年假,年年拿優(yōu)秀員工。

    項目部壓力太大,我想去技術部,雖然工資低點,但不用總加班。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

    我心頭一暖,這是他為家庭做出的第一個重大妥協(xié):好啊,只要你健康,少賺點沒關系。

    然而三天后,李天垂頭喪氣地告訴我,調(diào)崗申請被駁回了。公司說現(xiàn)在項目缺人手,等這期項目結束再考慮。

    我看著他又開始加班到深夜,卻無能為力。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藥似乎起效了,臉色好了些,也不再頻繁喊累。

    七月底的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李天和李宏在客廳地板上拼樂高,兩人笑得像孩子一樣。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構成一幅溫馨的畫面。

    媽媽!李宏興奮地招手,我和爸爸拼了個太空戰(zhàn)!

    李天抬頭沖我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晚飯后,孫阿姨走了,李宏在洗澡,我收拾碗筷時,聽見李天在陽臺打電話。

    ...我知道,但這個項目真的拖不得...對,醫(yī)生說控制得不錯...沒事,我能應付...

    我悄悄走到陽臺門邊。

    媽,小蕓不容易...是,我知道...但她也是為了我好...宅基地的事她沒再提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來婆婆是在抱怨我。

    ...大姐說得對,我太慣著她了...好,下次我說她...

    我退回廚房,水龍頭開到最大,讓嘩嘩的水聲淹沒一切。

    原來在他心里,我所有的據(jù)理力爭,不過是不懂事的表現(xiàn)。

    晚上,李天像沒事人一樣摟著我:老婆,下周我爸媽結婚五十周年,媽說想辦個小聚會...

    在哪里辦我平靜地問。

    就在老家,簡單吃個飯。媽說...還是我們負責酒店。

    我背對著他,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有些水不僅端不平,還會把端水的人淹死。

    第二天,我在辦公室抽屜深處放了一個新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我寫下日期和一行字:李家不公平記錄。

    然后一條條寫下這些年的委屈:結婚沒彩禮、年夜飯永遠我們出錢、婆婆生日酒店費、宅基地自愿放棄...寫到最后,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合上筆記本時,我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為這些事流淚。

    從今往后,我要清清楚楚地記住每一筆賬。

    因為有些水,不是端不平,而是有人一直在往一邊倒。

    9

    媽媽,爸爸真的不能來嗎

    李宏站在穿衣鏡前,不斷調(diào)整著脖子上的紅色領結。

    今天是他的小學畢業(yè)典禮,我特意給他買了這套小西裝,貴得讓我肉疼,但看到他眼睛發(fā)亮的樣子,值了。

    爸爸有個很重要的客戶見面會,他盡量趕過來。

    我蹲下幫他整理領子,撒了個善意的謊。實際上,李天昨晚就說了來不了,那個晉升機會最后關頭需要他親自做匯報。

    李宏的小臉垮了下來:王小明說他爸媽、爺爺奶奶都來,還有他姑姑...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上周婆婆在家族群里發(fā)照片,帶著大哥和三弟家的孩子去海南旅游,完全沒提李宏畢業(yè)的事。

    我甚至懷疑她是否記得有這個孫子。

    孫阿姨會陪我們?nèi)�,她答應給你錄像,等爸爸回來一起看。

    我親了親他的額頭,媽媽給你準備了驚喜,典禮結束后帶你去吃西餐,就我們倆。

    出門前,我最后檢查了一遍包:相機、備用電池、紙巾、濕巾、李宏的水壺...還有那本筆記本。

    這兩個月,它已經(jīng)記了十幾頁。

    每次遭遇不公平,我就冷靜地記下來,仿佛這樣就能把情緒鎖在紙頁間,而不讓它撕裂我的心。

    禮堂里人頭攢動,家長們舉著各式拍攝設備。

    孫阿姨幫我們占了個靠中間的座位,旁邊是王小明的家人——父母、爺爺奶奶,還有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大概是曾祖母。

    他們熱情地打招呼,王媽媽夸李宏真精神。

    李宏媽媽,孩子爸爸呢王奶奶隨口問道。

    他工作忙,脫不開身。我微笑著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筆記本。

    典禮開始,孩子們排隊上臺領取畢業(yè)證書。

    李宏站在臺上,目光掃過觀眾席,我知道他在找爸爸。

    當老師念到他名字時,他笑得有點勉強,完全不像在家排練時那么燦爛。

    我拼命拍照,想彌補父親的缺席。

    鏡頭里,李宏身邊的孩子都有家長站起來歡呼,只有他安靜地站著,像一座孤島。

    10

    回家的出租車上,李宏一直望著窗外。

    我提議去吃之前答應的西餐,他搖搖頭:媽媽,我想回家。

    晚上九點,李天終于回來了,手里提著個小蛋糕:畢業(yè)快樂!爸爸的小男子漢!

    李宏已經(jīng)睡了,蛋糕上的奶油有些融化。

    李天輕手輕腳走進兒子房間,把畢業(yè)禮物——一套他念叨了很久的科幻放在床頭。

    典禮怎么樣回到客廳,他小聲問我。

    我打開手機給他看照片:全班就他沒父親到場。

    李天一張張翻看,眉頭越皺越緊:對不起,我本來打算去的,但陳總臨時要聽匯報...

    你知道李宏在臺上是什么表情嗎

    我打斷他,他在找你。從頭到尾,一直在找你。

    李天癱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捂臉:這個晉升...如果拿到了,工資能漲30%,還有分紅...我想給你們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我壓低聲音,李宏需要的是爸爸在場,不是更多的錢!你知道你兒子最近怎么樣嗎

    他班主任說他在學校越來越安靜,幾乎不參加集體活動。七歲的孩子,整天像個小老頭似的!

    李天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嗎我每天累得像條狗,就是為了不讓你們過我以前那種苦日子!

    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再這樣下去...我咽下了后半句話,因為李天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他緩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今天體檢報告出來了,醫(yī)生說要增加藥量。

    我翻開報告,一堆醫(yī)學術語中纖維化程度加重幾個字格外刺眼。

    你應該告訴你家人。我合上報告,至少讓他們知道你病得多嚴重。

    不行!李天斬釘截鐵,他們會擔心,媽血壓高,受不了刺激。

    那我們呢我聲音發(fā)抖,我和李宏就活該承擔一切

    李天抱住我:老婆,再忍忍,等我晉升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靠在他肩頭,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淡淡的藥香。

    這個我曾經(jīng)深愛的男人,正在用自己的健康為全家買單,而我卻無力阻止。

    半夜,我悄悄起身,在筆記本上寫下今天的日期,然后記錄:

    李宏畢業(yè)典禮,李天因工作缺席,婆婆帶其他孫子旅游完全忘記這個日子。李天病情加重,仍拒絕告知家人。

    寫完后,我翻看之前的記錄,一條條不公平像刀子般陳列:

    三弟孩子滿月,婆婆讓我們包8888紅包,李宏出生時只給了200。

    大姐家裝修借走5萬,三年未還,我們買房時無人問津。

    老家祠堂修繕,我們分攤最多,但碑文上李天名字排在最后...

    合上本子,我走到李宏房間。

    月光下,他睡得很不安穩(wěn),小手緊緊攥著被角。床頭的新書閃著冷光,還未拆封。

    第二天是周末,李天難得沒有加班。

    早餐時,他宣布帶李宏去新開的恐龍樂園。兒子歡呼雀躍,幾乎把牛奶打翻。

    你身體行嗎我小聲問。

    沒事,醫(yī)生說適當運動有好處。他沖我眨眨眼。

    他們出門后,我打掃衛(wèi)生,在李天書房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份項目計劃書。

    翻到最后一頁,審批簽字欄里,陳總龍飛鳳舞地寫著:同意晉升,公示期一個月。

    我鼻子一酸。他昨天不說,是想給我個驚喜嗎

    手機突然響了,是大嫂張麗:小蕓啊,下周六媽要做壽,你們準備得怎么樣了

    我這才想起,上個月家族群里確實討論過這事,當時我被工作搞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注意具體安排。

    大嫂,最近太忙,忘了看群消息...

    就知道你會忘!張麗打斷我,酒店訂好了,錢我們?nèi)移綌偅藛伟l(fā)你微信了,你看看再加幾個菜。

    對了,壽宴后要給親戚們回禮,你負責采購吧,要體面點的。

    我深吸一口氣:這次能不能換別人負責李天身體不太好...

    哎喲,誰家沒點事啊張麗不以為然,明明最近小升初,我忙得腳不著地。大姐家婆婆住院,三弟出差...就你最閑了!

    我最閑我差點笑出聲。全職工作,照顧病人,操心孩子,在她眼里居然是最閑的。

    掛掉電話,我機械地打開電腦查回禮采購。

    突然,一條微信彈出來,是李天發(fā)來的照片——他和李宏坐在樂園餐廳里,兩人對著鏡頭做鬼臉。

    李宏笑得那么開心,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我撫摸著屏幕上兒子的笑臉,眼淚滴在鍵盤上。

    為了這樣的笑容,我什么委屈都能忍。

    只是不知道,我的隱忍,到底是在保護這個家,還是在一步步毀掉它

    11

    這套絕對符合你們的要求,重點小學正對面,步行五分鐘,去年這個小區(qū)出了三個考上外國語學校的孩子。

    房產(chǎn)中介小張熱情洋溢地介紹著,手指在戶型圖上劃來劃去。

    我環(huán)顧這個九十平米的小三居,墻皮有些泛黃,廚房瓷磚裂了兩塊,但采光很好。

    主臥窗戶正對著學校的操場,能聽到孩子們上體育課的歡笑聲。

    多少錢李天直接問道。

    房東急售,只要一百二十萬,比市場價低一成。

    小張壓低聲音,要不是業(yè)主兒子出國急需用錢,這個價根本拿不到。

    我心跳加速。

    四十萬,幾乎是我們?nèi)康姆e蓄加上預計能借到的錢的總和。

    能再便宜點嗎我下意識還價。

    姐,這個地段,這個價,明天就能賣掉。小張搖頭,今天已經(jīng)有三個客戶看過了。

    走出小區(qū),我和李天站在學校門口的人行道上沉默不語。

    正值放學時間,孩子們像歡快的小鳥一樣涌出校門,撲向等待的家長。

    李宏明年就升初中了...李天輕聲說。

    我懂他的意思。

    我們家所在的學區(qū)初中口碑很差,而眼前這所學校,去年重點中學升學率高達65%。

    首付要四十,我們手頭只有二十萬。我計算著,我爸媽那能借十萬,剩下的...

    公司馬上發(fā)年終獎,大概有三萬。李天接話,再找同事借點...

    我們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心。為了李宏,值得。

    一個月后,我們拿到了新房鑰匙。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我既興奮又恐懼。

    興奮的是李宏有了更好的起點,恐懼的是銀行卡里幾乎清零的數(shù)字和每月兩萬多的房貸。

    沒事,等我晉升了,工資能漲不少。李天摟著我的肩膀,熬過這一年就好。

    當晚,我在筆記本上記錄:2023年5月16日,購入學區(qū)房,總價120萬,首付40萬,貸款80萬,月供5千。為李宏未來。

    寫完這行字,我翻看之前的記錄,突然意識到,這個本子已經(jīng)從不公平記錄變成了家庭賬本。

    或許是因為,比起情感上的委屈,現(xiàn)實的經(jīng)濟壓力更迫在眉睫。

    搬入新家后,我們的生活節(jié)奏更快了。

    李天為了晉升幾乎住在了公司,經(jīng)常凌晨才回來,身上帶著濃重的咖啡味。

    我則接了兩個私活,常常等李宏睡了再工作到深夜。

    周六早晨,我發(fā)現(xiàn)李天在廚房偷偷吃藥,他背對著我,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今天不是復查的日子嗎我出聲問道。

    他嚇了一跳,藥瓶掉在地上,白色的小藥片撒了一地。

    我...我改期了,今天項目驗收,必須到場。他蹲下去撿藥片,手有些發(fā)抖。

    醫(yī)生說了三個月必須復查一次!我蹲下幫他,你已經(jīng)錯過上一次了。

    下周一定去。他敷衍道,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陳總最討厭遲到。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西裝外套松垮了不少。

    這幾個月,他瘦了至少十斤。

    12

    中午,李宏上完補習班回來,一進門就嚷嚷:媽,下周家長開放日,你們誰來

    我正在電腦前趕設計稿,頭也不抬:讓爸爸去吧,我那天有客戶要見。

    他肯定又說沒空。李宏把書包重重扔在沙發(fā)上,上次運動會也說去,結果呢孫阿姨都比你們靠譜!

    我這才抬頭看他。

    半年時間,李宏似乎突然長高了,臉上的嬰兒肥消退,露出些許棱角。

    此刻他嘴角下撇,眼神叛逆——這表情太像他爸爸了。

    李宏,爸爸媽媽這么拼命工作,都是為了你。我揉著太陽穴,新房子這么貴,還要供你上補習班...

    我不要新房子!不要補習班!他突然大喊,我要你們陪我!孫阿姨的兒子每周都帶她去公園,你們呢

    我震驚地看著兒子。

    那個曾經(jīng)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去哪了隨即我意識到,他正在用我們對待他的方式回擊我們——用缺席,用沉默,用憤怒。

    對不起。我走過去想抱他,卻被他躲開。

    無所謂了,反正你們也不會來。他冷冷地說,轉身進了自己房間,砰地關上門。

    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

    李天的鼾聲在耳邊起伏,我輕輕起身,走到李宏房門口。

    透過門縫,看到他開著臺燈,正在和誰視頻聊天。

    ...我爸我媽呵呵,他們眼里只有工作和錢...對啊,還是你爸媽好,至少會參加你家長會...

    我捂著嘴退回客廳,心如刀絞。

    茶幾上放著孫阿姨留下的字條:小蕓,我老家有事,得回去兩周。

    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我表妹來頂班,她很有經(jīng)驗。

    我機械地回復短信表示感謝,然后打開電腦查看銀行余額:6213.47元。

    而明天要還房貸,下星期要交李宏的補習費,還有水電費、物業(yè)費...

    凌晨兩點,李天回來了,臉色灰白得像紙一樣。

    他躡手躡腳地進門,看到我還坐在客廳,明顯嚇了一跳。

    怎么還沒睡他聲音沙啞。

    等你。我簡短地回答,李宏今天發(fā)脾氣了,說我們從不陪他。

    李天癱坐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等我晉升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如果等不到呢我尖銳地問,如果你的身體先垮了呢

    他睜開眼,驚訝于我的直接。我趁機說:明天你必須去醫(yī)院復查,我已經(jīng)掛號了。

    明天不行,項目匯報...

    李天!我?guī)缀鹾俺鰜恚众s緊壓低聲音,你看看這個家!李宏越來越叛逆,我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你連藥都偷偷吃!我們到底在干什么

    他沉默了許久,終于說:好,明天下午我去。

    第二天中午,我正和客戶開會,手機震動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請問是李天的家屬嗎這里是第三人民醫(yī)院急診科,您丈夫在工作中暈倒被送來了,情況比較嚴重,需要您立刻過來...

    后面的詞句在我耳中變成嗡嗡的雜音。

    我機械地向客戶道歉,沖出門叫了出租車,手指不停地發(fā)抖。

    急診室刺眼的白光下,李天躺在病床上,臉色比床單還白,手臂上插著點滴。

    一位醫(yī)生正在查看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據(jù)。

    家屬醫(yī)生抬頭看我。

    我是他妻子。他...怎么樣

    醫(yī)生示意我跟他到走廊上:您丈夫肝硬化已經(jīng)進入失代償期,出現(xiàn)了消化道出血癥狀�,F(xiàn)在需要立即住院治療,可能需要肝移植。

    我腿一軟,扶住了墻。

    肝移植

    那不是要幾十萬而我們銀行卡里只有六千塊...

    醫(yī)生,能不能先保守治療我們...經(jīng)濟上有些困難。

    醫(yī)生皺眉:可以先藥物治療,但必須絕對臥床休息。李先生這種情況,再勞累下去會有生命危險。

    回到病房,李天已經(jīng)醒了,虛弱地沖我笑笑:沒事,就是有點累...

    肝硬化失代償期,消化道出血,可能需要肝移植。我一字一頓地重復醫(yī)生的話,李天,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他的笑容消失了,沉默片刻后說:別告訴媽和兄弟們。

    不告訴他們我?guī)缀跻饨�,你知道治療要多少錢嗎我們剛買了房,現(xiàn)在連一萬塊都拿不出來!

    公司有醫(yī)療保險...

    覆蓋不了移植費用!我打斷他,

    而且醫(yī)生說你必須立即停止工作!那個晉升,那個項目,都比你的命重要嗎

    李天閉上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我只是想...給你們最好的...

    我崩潰了,撲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這個傻子,這個倔強的、可恨的、可愛的傻子,他以為最好的生活是什么沒有他的生活嗎

    護士進來提醒我病人需要休息。

    我擦干眼淚,走到走廊上打電話。第一個打給公司請假,第二個打給孫阿姨表妹請她照顧李宏,第三個...

    我盯著手機通訊錄里大姐李芳的名字,手指懸在空中。

    十五年了,我從未向李家求助過。但此刻,我別無選擇。

    有些水端不平,但快淹死的人,哪還顧得上這些

    13

    肝移植手術費用大約需要三十萬,這還不包括后續(xù)抗排斥藥物和治療費用。

    醫(yī)生的聲音冷靜而專業(yè),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

    我機械地點著頭,手指緊緊攥著包帶,指節(jié)發(fā)白。

    目前您丈夫的情況已經(jīng)不適合藥物保守治療,必須盡快手術。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您需要盡快做決定。

    走出醫(yī)生辦公室,我在走廊長椅上坐下,雙腿發(fā)軟。

    三十萬。

    這個數(shù)字在我腦海中回蕩。

    我們剛買了房,存款清零,還欠著八十萬房貸。

    李天的公司保險最多覆蓋十萬,剩下的二十萬去哪找

    病房里,李天正在睡覺,臉色蠟黃,呼吸微弱。

    我輕輕撫摸他的手,這雙曾經(jīng)有力溫暖的手現(xiàn)在冰涼消瘦。

    床頭柜上放著我們的全家福,李宏在中間笑得很甜。

    我掏出手機,通訊錄滑到李芳,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遲遲按不下去。

    十五年沒向他們開過口,第一次求助就是要錢,他們會怎么想

    深吸一口氣,我按下了撥號鍵。

    喂,大姐...我的聲音發(fā)抖,李天住院了,情況不太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什么病

    肝硬化,需要肝移植...我咬住嘴唇,手術費...我們剛買了房,手頭有點緊...

    又是一陣沉默,長得讓我心慌。

    多少錢李芳終于開口。

    醫(yī)生說...大概三十萬...

    等著,我通知其他人。她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我盯著手機屏幕,不確定她的意思。

    是等著我們來醫(yī)院還是等著我們商量或者只是委婉的拒絕

    14

    兩小時后,我正在給李天擦臉,病房門突然被推開。

    李芳大步走進來,身后跟著大哥李強、三弟李勇,甚至還有遠在深圳的小弟李剛——他顯然是一接到消息就趕了最早的航班。

    婆婆被大姐攙扶著,眼睛紅腫,顯然哭過。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

    這場面太出乎意料,我甚至忘了打招呼。

    醫(yī)生怎么說李芳直奔主題。

    我結結巴巴地重復了醫(yī)生的話,聲音越來越小。

    婆婆走到病床邊,顫抖著撫摸李天的臉:我的兒啊...

    李天被吵醒了,看到滿屋子人,驚訝得瞪大了眼:媽...大哥...你們怎么...

    閉嘴!李強突然吼道,這個一向穩(wěn)重的大哥此刻眼眶通紅,病成這樣都不說,你當我們是死人嗎

    李勇直接走向我:嫂子,醫(yī)療費別擔心,我們兄弟幾個湊。

    我震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曾經(jīng)理直氣壯拿走最大宅基地份額的三弟,現(xiàn)在說要幫我們

    李芳已經(jīng)拿出手機:我剛問了認識的肝病專家,說親體移植效果最好。我們幾個都去做配型檢查,誰合適誰捐。

    不行!李天掙扎著要坐起來,你們都有家庭,有工作...

    你給我躺下!李剛——這個平時最少聯(lián)系的小弟——一把按住李天,小時候我發(fā)高燒,是誰背我走十里地去醫(yī)院的是你!現(xiàn)在跟我扯這些

    婆婆從懷里掏出個褪色的紅布包,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本存折。

    她塞到我手里:這里有十萬,你爸走時留下的...本來是想等天兒四十歲給他...現(xiàn)在提前拿出來了。

    我低頭看著存折,發(fā)黃的紙頁上寫著李天的名字,存款日期是十五年前——我們結婚那年。

    原來公公還留了錢給李天,而婆婆一直偷偷保管著。

    媽...我的眼淚砸在存折上,這錢我們不能要...

    拿著!婆婆強硬地說,隨即聲音軟下來,小蕓啊...媽對不起你們...天兒從小懂事,我就總覺得他不需要操心...

    李芳已經(jīng)撥通了電話:張主任,是我,李芳...對,我弟需要肝移植...明天一早我們?nèi)襾碜雠湫?..對,四個兄弟姐妹都去...

    我看著這一屋子人,突然覺得陌生。

    這是那個總是讓我們吃虧的李家嗎是那些把我們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的親人嗎

    李天虛弱地拉拉我的手:老婆...

    我俯身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肩頭,不讓他們看到我的眼淚。

    但肩膀的顫抖出賣了我。

    別哭,李天在我耳邊輕聲說,我說過,一家人不會真的不管我們。

    第二天一早,李家四兄妹都去做了配型檢查。

    等待結果時,李芳拉著我去醫(yī)院附近的咖啡館。

    小蕓,她遞給我一杯熱拿鐵,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愣住了,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

    天兒從小就這樣,什么都自己扛。李芳望著窗外,爸走時他才十歲,卻像個小大人似的跟我說姐,以后我?guī)湍阏疹櫟艿軅?..她的聲音哽咽了,才十歲的孩子啊...

    我默默遞給她紙巾。

    后來他上大學,明明家里條件好了,他非要自己打工掙生活費,說媽不容易。

    李芳擦擦眼睛,我們習慣了...習慣了他的懂事,習慣了不為他操心...甚至習慣了占他便宜...

    她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但那不代表我們不愛他。他是我弟弟,是我們李家的骨血。

    配型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哥李強、三弟李勇和小弟李剛都符合捐肝條件。

    三人當場爭執(zhí)起來,都要做捐獻者。

    我是長子,我來!李強拍著胸脯。

    得了吧大哥,你高血壓!李勇反駁,我最年輕,恢復快!

    我體重指數(shù)最標準!李剛不甘示弱,醫(yī)生說了,最適合!

    最后醫(yī)生拍板,由最符合醫(yī)學指標的小弟李剛捐獻。

    手術定在一周后。

    那天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我坐在病床邊給李天削蘋果。

    他的手覆上我的:老婆,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打電話給大姐...他輕聲說,我一直以為...必須足夠強大才配得到愛。

    我放下水果刀,握住他的手:傻瓜,愛從來不是用強弱來衡量的。

    一周后,手術很成功。

    李剛捐出了35%的肝臟給李天,醫(yī)生說兄弟倆恢復得都很好。

    術后第三天,我正給李天擦身,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婆婆帶著李宏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保溫桶。

    奶奶帶我來的。李宏小聲說,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爸爸...你疼嗎

    李天笑著搖頭:看到你就不疼了。

    婆婆把保溫桶遞給我:我燉了湯,按醫(yī)生說的,少油少鹽。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小蕓...等天兒出院,讓李宏來老家住段時間吧...我...我想多陪陪孫子。

    我看向李宏,他居然點了點頭。

    要知道,以前每次提議去奶奶家,他都找借口推脫。

    婆婆從包里掏出一個盒子給李宏:奶奶給你買的,最新款游戲機...明明他們都沒有。

    我驚訝地看著這個曾經(jīng)連雞蛋都不愿多給我們一個的老人,現(xiàn)在居然單獨給李宏買這么貴的禮物。

    李宏接過禮物,輕聲說了句謝謝奶奶,然后撲到病床邊,小心地抱住爸爸:快點好起來...我以后不鬧了...不要你們陪了...

    李天摸著他的頭:傻兒子,爸爸好了以后,一定多陪你...我們一家人去旅游,就我們?nèi)齻,好不好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祖孫三代,突然明白了:有些水不是端不平,而是需要一場暴雨,才能重新找到水平線。

    15

    李天康復后的第一個生日,婆婆堅持要在老家大辦。

    我站在重新裝修過的老宅客廳里,看著墻上新掛的全家福。

    這是上個月拍的,李天站在正中間,兩邊是他的兄弟姐妹,我和其他妯娌坐在前排,孩子們蹲在最前面。

    每個人的笑容都很自然,連一向嚴肅的大哥都露出了牙齒。

    記得十五年前的結婚照,我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幾乎看不清臉。

    看什么呢李天走過來,手里端著兩杯茶。

    手術后六個月,他恢復了八成氣色,只是還不能喝酒,醫(yī)生說要至少戒兩年。

    看我們在照片里的位置。我接過茶杯,指了指墻面,以前我們總是在邊上。

    李天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輕笑一聲:現(xiàn)在我是病人嘛,特殊待遇。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

    這半年來,李家的變化有目共睹。婆婆每周都來我們家?guī)兔�,雖然她做的菜總是太咸;大姐李芳主動聯(lián)系了最好的肝病專家定期為李天復查;三弟李勇甚至把宅基地借給我們一部分,說等李宏長大了可以在上面蓋房。

    最讓我意外的是大嫂張麗。

    曾經(jīng)那個炫耀金鐲子的女人,現(xiàn)在經(jīng)常送來自家種的有機蔬菜,還悄悄告訴我:那鐲子根本不是媽給的,是我自己買的...就是虛榮心作祟。

    小蕓,來幫忙包餃子!婆婆在廚房喊我。

    我走進廚房,婆婆、大姐和兩個妯娌已經(jīng)圍在桌邊。

    婆婆正在教李芳怎么捏出完美的褶子——這個場景在以前簡直不可想象,強勢的大姐居然會虛心向母親學習。

    媽,讓我來和面吧,您休息會兒。我挽起袖子。

    不用不用,婆婆擺擺手,你今天也是壽星,坐著等吃就行。

    我愣住了:我

    哎呀,你忘了你和天兒是同一天生日��!婆婆笑著說,那年你們結婚,酒席上我才發(fā)現(xiàn)。

    我確實忘了。

    16

    結婚后我就沒過過生日,先是忙著支持李天的事業(yè),后來有了李宏,所有的注意力都轉向了孩子。

    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忽略了這一天。

    媽記得真清楚。我有些感動。

    婆婆嘆了口氣:當媽的,哪個孩子的生日不記得只是...她擦了擦手,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這些年委屈你了,這是媽補給你的。

    盒子里是一只銀手鐲,款式簡單大方。

    我驚訝地抬頭,婆婆的眼睛有些濕潤:比不上金的貴重,但...這是我陪嫁時戴的...

    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鐲子。

    這個曾經(jīng)連雞蛋都不愿多給我兒子一個的老人,現(xiàn)在把她的嫁妝給了我

    媽...我的聲音哽咽了。

    戴上吧,大姐李芳拍拍我的肩,媽翻箱倒柜找了好幾天,非要給你個有意義的。

    我戴上手鐲,大小剛好。

    婆婆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去煮餃子,背影看起來比半年前佝僂了些,但精神頭更足了。

    午飯時,三張桌子拼成一個大長桌,二十多口人圍坐在一起。

    李天被推到主位,面前是一個三層蛋糕——婆婆特意讓縣里最好的蛋糕店訂做的,上面寫著李天夫婦生日快樂。

    李宏坐在奶奶旁邊,正興奮地向堂兄李明展示新手機——婆婆送的生日禮物。

    看著他們親密的樣子,誰能想到半年前這兩個孩子還因為幾個雞蛋勢同水火

    安靜安靜!大哥李強敲了敲杯子,我說幾句。

    餐桌漸漸安靜下來。李強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今天是我們家雙喜臨門的日子。第一,慶祝天兒完全康復;第二,慶祝天兒和小蕓生日快樂。

    眾人鼓掌,李天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經(jīng)過這次事情,我們?nèi)叶挤此剂撕芏唷@顝姷穆曇粲行┏林�,尤其是作為長子,我沒有盡到責任...

    大哥...李天想說什么,被李強抬手制止。

    今天趁這個機會,我提議,以后家族的大小事務,由天兒來主持。

    李強環(huán)視一圈,他為人公正,又最懂得體諒人,大家有意見嗎

    我驚訝地看著李天,他顯然也沒想到這個發(fā)展,一臉錯愕。

    我同意!小弟李剛第一個舉手,二哥最適合!

    我也同意。大姐李芳點頭,天兒做事,我們都放心。

    其他人都紛紛表示贊同。

    李天站起來,聲音有些發(fā)抖:我...我怕辜負大家信任...

    傻孩子,婆婆抹著眼淚,你從小到大,什么時候讓家里人失望過

    飯后,大家三三兩兩在院子里聊天。

    我回到臥室拿外套,發(fā)現(xiàn)李宏正趴在我們的床上玩手機。

    怎么不去和哥哥姐姐們玩我坐在他旁邊。

    待會兒去。他頭也不抬,媽,爸爸以后就是家主了像爺爺以前那樣

    我笑了:現(xiàn)在不興這套了。就是家里有事的時候,幫忙拿個主意。

    哦。他放下手機,突然問,媽,你還記恨奶奶嗎

    我愣住了:為什么這么問

    我看到你的筆記本了...他低下頭,里面寫了好多...不好的事。

    我的心一沉。那本記錄不公平的筆記本,我以為藏得很好。

    那是以前的事了...我摸摸他的頭,人在生氣的時候,會記下很多不開心的事。但現(xiàn)在媽媽已經(jīng)不需要它了。

    那你原諒奶奶了

    我思考了一會兒: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奶奶那一代人,經(jīng)歷過我們無法想象的苦難。她不是不愛我們,只是用錯了方式。

    李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跑出去玩了。

    我從床頭柜最底層拿出那本筆記本,翻看著密密麻麻的記錄。

    每一行字都承載著當時的委屈和憤怒,但現(xiàn)在讀來,卻像在看別人的故事。

    手機響了,是李天發(fā)來的微信:老婆,去哪了要切蛋糕了。

    來了。我回復,合上筆記本,拍了一張照片,然后打開電腦,將照片拖進回收站,清空。

    院子里,全家人已經(jīng)圍在蛋糕周圍。

    李天向我招手,讓我站到他身邊。婆婆親自給我們戴上壽星帽,李宏舉著手機要拍照。

    等一下!李天突然說,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絨盒,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做。

    他單膝跪地——盡管動作有些笨拙,醫(yī)生說他這輩子都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鉆戒。

    老婆,結婚時我連個像樣的戒指都買不起...他的聲音有些哽咽,謝謝你這些年不離不棄...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嗎

    在全家人的歡呼聲中,我伸出手,讓他為我戴上戒指。

    鉆石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就像我眼中的淚水。

    17

    切蛋糕時,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婆婆親自給每個孫子分蛋糕,每個孩子的分量都一模一樣,連奶油花朵的大小都差不多。

    有些水,不是端不平,而是需要時間讓它自然找到平衡。

    晚上回到家,李宏已經(jīng)睡了。

    我和李天坐在陽臺上,看著遠處的燈火。

    今天媽給你什么了神神秘秘的。李天問。

    我給他看手腕上的銀鐲子:她的嫁妝。

    李天輕輕撫摸鐲子:我記得小時候見過這個...媽特別寶貝,連大姐都不讓碰。

    李天,我靠在他肩上,如果時間倒流,你還會選擇做那個懂事的孩子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會,但會更懂得說不。

    他轉頭看我,你呢如果知道嫁給我要受這么多委屈,還會選擇我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著夜空中的星星。

    十五年的委屈、爭吵、隱忍,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過。

    但最后定格的畫面,卻是他手術后醒來,全家人圍在病床邊的場景。

    會。我輕聲說,因為那些委屈,都是愛的另一面。

    李天緊緊抱住我。

    夜風輕拂,帶著初夏的溫暖和花香。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但不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

    有些水注定端不平,但當你學會與水的波動共舞,它自會找到屬于它的平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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