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天生烏鴉嘴,說出的不吉利話,必定成真。
我被視為家中的喪門星,避之不及。
我曾無意中說,爺爺走路要小心。
當(dāng)天,他摔下樓梯,斷了氣。
我曾擔(dān)憂地提醒,爸爸今天開車不安全。
幾個小時后,車禍噩耗傳來,媽媽聞訊倒地,也跟著去了。
哥哥們認(rèn)定是我這張嘴咒死了他們,對我恨之入骨。
甚至將我送進(jìn)了精神病院改造,直到我再也不開口說話,才將我接了回來。
十八歲生日,我預(yù)感自己死亡將至,第一次開口說話。
想求他們陪我吃一頓最后的晚餐。
但電話那頭只有忙音,他們正忙著給妹妹的狗過生日。
1
我很小的時候,看著爺爺顫巍巍上樓,隨口說了句:爺爺你慢點,千萬別摔了。
爸媽在一旁聽見,皺著眉讓我閉嘴。
當(dāng)天下午,爺爺在樓梯上踩空,滾了下去,當(dāng)場斷了氣。
葬禮上,親戚竊竊私語,指我是百年不遇的喪門星,爸媽臉色鐵青。
那孩子說什么,真就應(yīng)驗了,邪門了還。
噓,都小聲點,別讓喪門星聽見。
怕什么,還不讓說了,喪門星就是喪門星,早晚一家子都被克死
我躲在角落里夾著眼淚,數(shù)著地板上的紋路,假裝沒聽見。
幾年后,爸爸準(zhǔn)備出差,我心慌地拉住他:爸,今天別開車了,我心里發(fā)慌,感覺不好。
爸爸不耐煩地甩開我:閉上嘴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
媽媽挺著肚子呵斥我,景然,你這張烏鴉嘴能不能積點德
上次爺爺就……我聲音越來越小。
媽媽一把捂住我的嘴,不吉利的話別說出口!
幾個小時后,噩耗傳來,爸爸的車與一輛貨車相撞,當(dāng)場死亡。
警察叔叔說,剎車失靈了,爸爸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我站在門口,雙腿發(fā)軟,眼淚流不出來。
又是我,又是因為我的嘴。
媽媽接到電話,尖叫一聲暈倒在地,頭部撞到桌角上,送醫(yī)后搶救。
醫(yī)生,我媽媽會沒事吧我抓住值班醫(yī)生的白大褂。
醫(yī)生搖搖頭,表情凝重:得有心理準(zhǔn)備,情況不容樂觀。
醫(yī)生說媽媽本就體弱,受刺激太大,引發(fā)了并發(fā)癥。
加上難產(chǎn),最終一尸兩命,只保住了龍鳳胎中的妹妹蘇婉寧。
我在產(chǎn)房外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只救活了女嬰,男嬰窒息太久了……護(hù)士非常惋惜的說。
我跌坐在地上,忘了哭,忘了呼吸。
醫(yī)院走廊,二哥蘇明軒沖過來,一腳踹在我身上。
都是你!你這個烏鴉嘴!是你咒死了爸媽,該死的,你是真該死,死的怎么不是你
我被踹到墻角,疼的我哭喊不出來。
你為什么非要嘴賤你咒死了爺爺,又是爸媽,是不是還要我們的命該死的快死去吧
一向溫和的大哥蘇遠(yuǎn)峰追趕過來給我一巴掌。
景然,你這個災(zāi)星!大哥的眼睛紅得嚇人。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哽咽著。
閉嘴,以后再也別說話了!大哥冰冷的喊道。
我縮在角落,渾身疼痛,聽著嬰兒的啼哭和哥哥們的咒罵,世界一片灰暗。
2
善后好父母,我就被他們送到了精神病院調(diào)教。
護(hù)工們總會對我特殊照顧,他們從不叫我的名字,只喊烏鴉嘴。
聽說烏鴉嘴先后害死了自己的爺爺和父母
沒錯就是她,這種怪物就該永遠(yuǎn)關(guān)在這里。
可不是嘛,說的對,這種克死人的怪物不能放過她,看我不好好照顧她。
哭什么哭裝什么可憐你這張毒嘴害死多少人了
我顫抖著否認(rèn):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還敢說話,你個烏鴉嘴,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
他們強(qiáng)行給我灌藥,我被迫跪在地上。
幾個實習(xí)醫(yī)生總在深夜來到我的病房,他們將我按在床上。
你這種怪物,連人都算不上,讓你長了一張烏鴉嘴,玩玩你怎么了看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了。
我掙扎反抗,卻被注射了鎮(zhèn)靜劑,衣服被撕扯開,意識模糊中只感覺到身體被肆意侵犯。
第二天,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卻被及時發(fā)現(xiàn)。
踏馬的還想死你哥哥明確交代過,不許你死,你必須活著贖罪。
你很該死,想死可沒那么容易,讓你好好清醒清醒
一桶冰冷的水潑一身
每周探視日,大哥蘇遠(yuǎn)峰只在門口看一眼,便離開了。
二哥蘇明軒則會走進(jìn)來,怒罵道:看看你這副鬼樣子,一家子的臉全讓你丟盡了。
妹妹蘇婉寧被精心呵護(hù)著,從不踏入這種污穢之地。
直到我再也不敢說一句話,大哥終于決定把我接回家。
調(diào)教好了,她現(xiàn)在就是個啞巴。醫(yī)生向大哥保證。
他們再次來看我時,我已經(jīng)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護(hù)工推了我一把:哎,你哥哥來了,還不快謝恩
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額頭很快滲出血來。
夠了!
二哥暴躁地吼道,卻不是心疼我,一副死樣子裝什么可憐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大哥,你快看她那死德行,真是惡心。怎么會有這樣的妹妹。
哼大哥蘇遠(yuǎn)峰冰冷一聲。
回到家的第一天,我被安排住進(jìn)了雜物間。
我的舊房間,掛滿了妹妹蘇婉寧的漂亮裙子。
姐姐,你看我的新衣帽間漂亮嗎
蘇婉寧天真地拉著我的手問。
放開她!二哥厲聲喝道,妹妹,別碰她,她身上不干凈,她就是個瘟神,咱們家的喪門星。
雜物間成了我唯一的避風(fēng)港,我在黑暗中安靜地躺著。
二哥蘇明軒偶爾遇見我,都會怒罵:你踏馬怎么還不死真是禍害遺千年,喪門到家了。
我不能張口反駁,只能低頭快步走開。
某天清晨,我對著破碎的鏡子喃喃自語:也許……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話音剛落,胸口一陣劇痛,我本能地捂住胸口,預(yù)感到什么。
我的死亡,被我自己預(yù)言了。
下樓想倒杯水,看見二哥蘇明軒正抱著蘇婉寧,溫柔地喂她吃水果。
婉寧乖,多吃點,長得白白胖胖的。
蘇婉寧看見我,甜甜地喊:姐姐。
二哥的笑容立刻消失,眼神變得冰冷,他一把將妹妹護(hù)在懷里,怒喊一聲滾,死一邊去。
3
我低下頭,快步走開。
夜里下雨,雜物間漏水,我蜷縮在角落避雨。
翻開舊箱子,找出一條毛巾擦拭,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
我想起小時候,偷偷給二哥織過一件毛衣,針腳歪歪扭扭。
二哥,生日快樂,這是我親手為你織的。
他看到后,厭惡地扔在地上用腳踩壓:丑死了!誰要你的東西,真是晦氣。
當(dāng)時我忍著眼淚,撿起那件毛衣跑開。
半夜偷偷藏在雜物間,用黑線笨拙地縫補(bǔ)好。
我重新疊好毛衣,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
十八歲生日臨近,我預(yù)感到自己會在這一天死去,忽然有了個瘋狂的想法。
我鼓起勇氣,找到二哥和妹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二哥,妹妹,后天我生日,能一起吃頓飯嗎
蘇婉寧開心地拍手:好啊好啊。
二哥卻一把拉開蘇婉寧,警告我:你給我離婉寧遠(yuǎn)點,別想把你身上的晦氣傳給她,別逼我揍你哈。
然后,他揚(yáng)手就給了我一巴掌。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是什么東西還敢開口說話。
還過生日你也配我們還要給妹妹的狗過生日,你算什么個東西。
蘇婉寧眨眨眼:哥哥,為什么姐姐不能和我們一起呀
二哥揉了揉她的頭:乖,小孩子別問這些,走帶我去看看你的小狗狗吧。
看著二哥帶著蘇婉寧離開的背影。
胃部突然絞痛,饑餓和心碎的雙重折磨。
李嬸從櫥柜里拿出一瓶過期的胃藥,藥瓶上的日期已經(jīng)模糊。
這是二少爺讓我給您的,說您胃不好。
她把藥瓶重重仍在桌上,趕緊吃完滾回閣樓去,別在這礙眼。
我看著那瓶藥,輕輕搖頭。只有這種疼痛才能讓我記得自己還活著。
不吃你呀個喪門星裝什么清高。真不知好歹,這藥可是二少爺特意為您準(zhǔn)備的。
我卻不敢碰那瓶藥。
上次吃了他給的藥,我在廁所昏睡了兩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嘔吐物中。
回到雜物間,我打開床板下的密封袋,取出攢了三年的零花錢。
這些錢本該用來上大學(xué),現(xiàn)在卻用來買自己的骨灰盒。
網(wǎng)頁上各種骨灰盒琳瑯滿目,我選了最便宜但樣式素雅的一款。
送貨那天下著小雨,我穿上最厚的外套,在門口等了兩小時。
快遞員遞給我包裹時,眼神疑惑:小姐,這是什么哎呦怪沉的嘞。
生日禮物。我平靜簽收,抱著紙箱快步走向雜物間放入床下。
生日那天,我再次開口請哥哥和妹妹陪我吃頓飯,哪怕只有一小會兒。
二哥一見到我,就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兇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齷齪想法。
趕緊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給我安分點。
他松開手,我的手臂上已經(jīng)留下了青紫的指痕。
你今天不許出這個屋。
今天是婉寧的狗的生日派對,家里要來客人,看見你多晦氣!
他把我推到并警告,你別出來破壞氣氛。我絕不允許
二哥的警告,澆滅了我心中最后微弱的希望。
我在這個家,連呼吸都是錯的。
我想起媽媽還沒去世前,有一次她的項鏈不見了,李嬸說看見我在她房間。
肯定就是她投的,人不大偷東西還挺快
二哥急忙跑過來就是一頓踹看我不踹死你丫的,咱媽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賤玩意
大家一言一語坐實我,只有大哥蘇遠(yuǎn)峰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她不會偷東西。他說完就走開了。
既沒說信我,也沒替我爭辯,最后不了了之。
那條項鏈后來在沙發(fā)縫里找到了,卻沒人向我道歉。
大哥的漠視,原來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放逐。
4
我突然想去見大哥蘇遠(yuǎn)峰最后一面,他是唯一沒有直接對我惡語相向的人。
或許,他心里還有一點對我的關(guān)心。
我去了他的公司,一棟聳立的玻璃大廈,里面人來人往。
前臺攔住了我:請問小姐您有預(yù)約嗎
我是蘇遠(yuǎn)峰的妹妹,我想見他一面。
蘇總很忙,沒有預(yù)約不能打擾。
就五分鐘,拜托。
對不起,規(guī)定如此,不要打擾我們正常工作。
我站在大廳里,跟里面正在工作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打電話給大哥,卻只有冰冷的等待音。
我在大廈外等了兩個小時,最終被保安禮貌地請離。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我決定準(zhǔn)備最后的晚餐。
我把積蓄都花在這頓飯上,做的都是他們愛吃的菜。
我笨拙地切著菜,刀幾次險些劃到手指。
廚房里彌漫著香氣,我卻嘗不出任何滋味。
擺好餐桌,點上蠟燭,連杯子都擦得锃亮。
我就這樣坐著,期待著門鈴聲響起。
時間一點點過去,飯菜從溫?zé)岬奖鶝�,始終沒有人回來。
終于,門外傳來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是二哥和妹妹回來了。
二哥一見到客廳餐桌上的飯菜和我,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
他看都沒看那些菜一眼,直接將我推進(jìn)了雜物間�?腿笋R上就到了,你別出來礙眼!
我躲在冰冷的雜物間里,門被從外面反鎖了。
我能清晰地聽見客廳里傳來的歡聲笑語。
他們似乎正在用我精心準(zhǔn)備的那些飯菜,給妹妹的小狗慶祝生日。
我終于忍不住,顫抖著撥通了大哥的手機(jī)。
我?guī)缀跻獟鞌鄷r,電話接通了。
怎么了,什么事快說
我聲音帶著哭腔:大哥,今天我生日……我做了很多菜,你能回來陪我吃頓飯嗎
我語無倫次地補(bǔ)充:我感覺……我好像要死了,真的,就像以前我能感覺到爺爺和爸媽那樣……
大哥沉默幾秒,冷笑傳來:蘇景然呀蘇景然,又在耍什么花招用死來博同情是嗎快數(shù)數(shù)這招都用了多少次了
我喉嚨發(fā)緊:大...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閉嘴。大哥怒吼,你就是家里的不祥之人,簡直就是烏鴉嘴,早在你出生時就應(yīng)該掐死你,該死的是你,不是爺爺,更不是爸媽
算我求你別再鬧了,給我安安分分待著,別再給家里添亂了,尤其別害了婉寧。
嘟…嘟…嘟…電話被無情掛斷。
我握著手機(jī),呆坐在椅子上。
我突然癡癡笑起來,笑著笑著,淚水洶涌而出。
十八年了,從沒人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每次那種不祥預(yù)感襲來,我都恐懼萬分。
卻總被當(dāng)成咒語、惡毒、故意嚇唬人。
胃痛再次襲來,這次更加劇烈,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撕碎。
我拖著沉重步伐扶著墻,挪到床前。
抽屜里藏著那瓶過期胃藥,我倒出幾粒,仰頭吞下。
對不起,我不該出生在這個家,我現(xiàn)在就去死。。
墻上父母的照片眼睛在盯著我,目光不再溫柔。
我蜷縮在床上,回憶小時候唯一的溫暖。
媽媽臨走前的擁抱,爸爸偶爾的微笑。
那時大哥對我還不那么冷漠,二哥偶爾會陪我玩。
我害死了爺爺,害死了爸媽,讓我去死吧,我去給他們贖罪。
疼痛越來越劇烈,我喘不過氣來。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識漸漸游離。
還能隱約聽見客廳里傳來的,他們?yōu)楣饭窇c祝生日的歡笑聲。
我感覺到生命的倒計時似乎在加速。
這一次,烏鴉嘴預(yù)感的死亡會降臨在我自己身上嗎
好像也不那么可怕。
至少結(jié)束后,我可以真正獲得解脫。
就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到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有人進(jìn)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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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意識飄了起來,低頭看見自己躺在冰冷的床上,沒了呼吸。
飄在半空中的我,望著那具曾經(jīng)的皮囊,竟有種怪異的輕松感。
門開了,是李嬸,她看到我的樣子,快速跑過來手指在鼻子下停留一會,慌忙拿出手機(jī)報警。
喂110嗎快……快來人啊!盛源路蘇家別墅,蘇小姐,蘇景然小姐她沒氣了!好像死了!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
電話掛斷,她癱坐在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什么,手指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劃動撥通了大哥的電話。
聞聲最先沖進(jìn)來的是二哥蘇明軒,他身后跟著小妹蘇婉寧。
還有一群我不認(rèn)識的男男女女,那是蘇婉寧給她那條名貴的卷毛比熊犬請來慶生的朋友。
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
蘇明軒不耐煩地皺眉。
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床上的我時,臉上的不耐煩凝固了。
蘇婉寧啊地一聲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
人群中一個染著黃毛的男人,我有點印象,似乎曾經(jīng)在關(guān)押我的那家私人精神病院工作過。
他擠上前來,看清我的樣子,竟嗤笑一聲。喲,這不是蘇家的烏鴉嘴嗎怎么,真死了
想當(dāng)初送來我們那時,被我們幾個‘特別關(guān)照’了一下,可慘了。不過效果也真好,后來乖得跟鵪鶉似的,再也不敢胡說八道半句了。
你說什么
蘇明軒的眼睛瞬間紅了,一把揪住黃毛的衣領(lǐng),狠狠一拳砸在他臉上。
你他媽的怎么照顧我妹妹的
黃毛被打得嘴角出血,反而笑了:蘇二少,你裝什么呢當(dāng)初把她送過來,不就是你們家默認(rèn)的嗎不然我們哪有那個膽子
我們這叫‘調(diào)教’,替你們管教不聽話的妹妹�,F(xiàn)在死了,倒怪可惜的,我還沒玩夠呢……
蘇明軒怒吼著,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
周圍一片混亂,尖叫聲,勸架聲。
我飄在半空,冷冷地看著。
警察很快來了,拉起了警戒線,家里亂糟糟的。
法醫(yī)彎腰檢查我的尸體,面無表情地宣布:初步判斷是胃出血導(dǎo)致的死亡。
我心里暗笑,死因竟如此的普通,不是因為詛咒烏鴉嘴什么的,只是最簡單的病痛。
房子里充滿來慶祝狗狗生日陌生人的腳步聲和低語,沒有一個是為我而來的。
最后大哥蘇遠(yuǎn)峰先趕到,面色冷峻地遣散了人和警察,他讓蘇明軒帶著還在抽泣的蘇婉寧也出去。
我需要一點時間。
警察點點頭,留下一張名片:處理完后請聯(lián)系我們。
房門關(guān)上,整個空間陷入死寂,只剩下大哥和我的尸體。
他走到我尸體旁,低下頭晃了晃我的身體,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飄在旁邊,無聊地看著,心想他大概只是來確認(rèn)一下我死透了沒。
終于解脫了嗎,小然他突然開口,像是自言自語。
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叫我小然,這個兒時的昵稱早已被舍棄在記憶深處。
突然,一滴眼淚從蘇遠(yuǎn)峰的眼角滑落,他迅速別過頭擦掉,動作僵硬。
我愣住了,這個一向冷漠的大哥哭了是為了我嗎
對不起。他說,聲音幾乎被空氣吞沒。
蘇遠(yuǎn)峰從口袋里掏出我的照片,那張在老式照相館拍的照片,他怎么會有
他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在桌上,摩挲著照片邊緣。
你變得和媽媽真像。他喃喃道。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是贊美嗎
他在我尸體旁坐下,目光落在那骨灰盒上。
你連這個……都為自己準(zhǔn)備好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飄在一旁,看著這個陌生的大哥,心中翻涌著無法形容的情緒。
他打開手機(jī),看著我最后的那通電話記錄,苦笑著搖頭。
你說你要死了,我以為又是......又是他沒能說完,垂下了頭。
6
原來他們不是不信,而是信得太多,恐懼得太深。
爺爺和爸媽去世前,我曾說他們會發(fā)生什么而死,最后都成真了。
從此我成了不祥之人,成了帶來死亡的烏鴉嘴。
我看見大哥翻開了桌上的死亡報告,手指微微發(fā)抖。
胃潰瘍嚴(yán)重出血,長期營養(yǎng)不良,免疫力低下。
他猛地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清脆響亮。
他打開我從網(wǎng)上訂購的骨灰盒,臉色瞬間煞白。
里面空空如也,但附帶的卡片上寫著我的遺言:請把我和爸媽放在一起。
房門再次被推開,去而復(fù)返的蘇明軒和蘇婉寧走了進(jìn)來。
蘇婉寧的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視線怯怯地落在我那已無生氣的身體上。
姐姐……姐姐怎么會這樣
她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撞進(jìn)蘇明軒懷里。
蘇明軒站在門口,身體僵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的表情是一種復(fù)雜的松弛感。
他嘴角勾起冷笑,卸下多年沉重的負(fù)擔(dān)。
終于是結(jié)束了嗎
我的靈魂在空中憤怒地旋轉(zhuǎn),無聲地嘶吼著。
為什么,為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到底在笑什么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蘇明軒的領(lǐng)子質(zhì)問他,卻只能穿過他的身體。
你們兩個明明在家。大哥蘇遠(yuǎn)峰的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
她跟我們說十八歲生日要和我們一起吃頓飯。
蘇明軒聞言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青。
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要死了他的目光驚恐地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看向床上那個已經(jīng)冰冷的我。
蘇婉寧的哭聲更大了:姐姐她又在嚇唬我們,快起來啊,姐姐。
就像她說爺爺會踩空,爸爸開車不安全那樣
大哥的手握成拳頭:那些都是真的,而我們選擇了無視。
二哥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當(dāng)時就在門外在給婉寧的狗過生日,還把她反鎖在房間里,怕她出來。
房間里驟然陷入死寂。
她已經(jīng)病了很久了,大哥指著桌上的醫(yī)療報告,胃潰瘍,營養(yǎng)不良,免疫系統(tǒng)崩潰。
什么蘇明軒抓起那些紙張,指尖微微發(fā)抖。
警察留下的記錄也被翻了出來,提前訂購的骨灰盒和拍好的遺照。
這些都是什么蘇婉寧震驚地看著這些記錄。
請把我和爸媽放在一起。大哥念出卡片上的遺言,聲音破碎,她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
后悔和自責(zé)的情緒在兄妹三人之間蔓延開來。
蘇明軒突然瘋了一樣的沖向樓梯:不,不可能的。
你去哪蘇遠(yuǎn)峰喊道。
但蘇明軒踉蹌著步伐,開始瘋狂地翻箱倒柜。
我跟著他飄了過去,看著他掀開床板,拉開抽屜,扯出柜子里的每一件物品。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他喃喃自語,聲音近乎破碎。
終于,在我床底最深處的箱子里,他找到了那件被小心收藏的毛衣。
二哥生日時,我送給他的禮物。
二哥嫌丑把他摔在地上,用腳碾壓破了,我又偷摸用黑線笨拙地縫補(bǔ)起來。
7
蘇明軒死死抱著那件毛衣,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他望著那些歪歪扭扭的針腳,腦海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
烏鴉嘴,滾一邊去,真是晦氣.
這么丑的毛衣也敢送我
那天晚上,我一針一線地縫補(bǔ)起那件毛衣,針尖扎破了手指。
血滴染紅了黑線,我卻不敢哭出聲。
現(xiàn)在,那些針腳正在割裂著他的心。
蘇遠(yuǎn)峰和蘇婉寧也跟了過來。
灰塵在空氣中漂浮,房間狹小得令人窒息。
他們仔細(xì)看了這個房間。
這是我們的妹妹住的地方
幾步之遙,隔著一道樓梯,是蘇婉寧的房間。
粉色的墻紙,公主床,精致的化妝臺,滿柜的衣服鞋子。
為什么…蘇婉寧的眼淚滴在地板上。
蘇明軒的視線落在角落里發(fā)黃的準(zhǔn)考證上,心臟驟然收緊。
那是…他伸手顫抖著拿起那張紙。
中考準(zhǔn)考證。
蘇婉寧生日那天,她最愛的水晶音樂盒被傭人打破了。
是她打破的!傭人指著我,面不改色地撒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紅著眼睛搖頭。
又在撒謊。蘇明軒厭惡地說,每次都是這樣。
那天,他把我關(guān)在雜物間上,上了鎖。
二哥,明天就中考了,求你讓我去。我隔著門哭喊。
我給你跪下磕頭了這是我唯一的機(jī)會,求求你。
他站在門外冷笑:你這種喪門星,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命里該有的自然有,不該有的強(qiáng)求也沒用。
我磕了一晚上的頭,頭都磕破出血,也沒能放我出來。
第二天,我沒能踏進(jìn)考場。
他親手掐斷了我逃離這個家的唯一可能。
后來還被我們送到了精神病院,所以她沒在上學(xué)…蘇遠(yuǎn)峰低語,眼中滿是后悔。
蘇明軒的手無力地垂下,身體癱軟,喉嚨被氣堵住。
我都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語。
角落里的紙箱被翻開,里面是我的日記本,泛黃的紙頁記錄著一個少女的全部人生。
五月十日,晴。今天我又被二哥罵是烏鴉嘴了。我真的預(yù)言了爺爺?shù)氖鹿蕟嵛抑皇强吹綐翘莘鍪炙闪耍悬c擔(dān)心而已……
六月二日,陰。他們都不肯聽我說話。大哥看我的眼神好冷。我好孤獨(dú),好想有個人能陪我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九月八日,雨。今天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媽媽來接我了。我醒來后哭了很久。我好想他們……
十二月二十五日,雪。今天是圣誕節(jié),大哥二哥都帶婉寧出去玩了。我一個人在家,偷偷跑到婉寧房間,從她的窗戶能看到遠(yuǎn)處廣場上的煙火。好漂亮……如果媽媽在,她會給我買仙女棒嗎
字跡有時工整,有時潦草,有些頁面上,還殘留著被淚水暈開的墨跡。
蘇婉寧翻到其中一頁,里面夾著一張她小時候的照片。
照片背后,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小字:寧寧今天穿了新裙子,真漂亮,像個小公主。希望她永遠(yuǎn)都這么快樂,不要像我一樣。
蘇婉寧愣住了。她記得那天,是她的七歲生日。她記得我當(dāng)時也送了她一個禮物,是一個用彩色卡紙做的,很粗糙的頭花。
她當(dāng)場就嫌棄地扔掉了,還罵我:姐姐你做的東西好土氣,我才不要。
現(xiàn)在想來,那也許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飽含心意的禮物了。
景然……做大哥的……沒照顧好你……
蘇遠(yuǎn)峰痛苦地閉上眼睛,聲音哽咽,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妹妹……是二哥對不起你……是二哥混蛋�。�
蘇明軒狠狠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fā)出絕望的嗚咽。
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蘇婉寧跪倒在地,將那本日記緊緊抱在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們?nèi)说目蘼�,在小小的房間里回蕩。
8
火光熄滅,灰燼冷卻,我的靈魂悄然滑入那個自己親手挑選的骨灰盒。
大哥蘇遠(yuǎn)峰親自將我安葬在城郊的青松墓園,按照遺愿和爸媽在一起。
景然,對不起。他跪在新立的墓碑前,聲音顫抖。
我飄在旁邊,看著他雙肩輕顫,內(nèi)心卻毫無波瀾。
太遲了,所有的歉意都太遲了。
如果說死亡教會了我什么,那就是徹底的冷漠。
二哥蘇明軒每周都會來,總是帶著一束白色雛菊,那是我生前最愛的花。
他會在墓前坐很久,時常會絮絮低語,默默流淚。
妹妹,如果時間能倒流,我一定不會那樣對你。
可時間就像我破碎的心,再也無法復(fù)原。
蘇婉寧偶爾會來,每次都會帶一本新書放在墓前。
姐姐,這本新書很好看,我念給你聽吧。
她不知道我就漂浮在她身邊,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的朗讀聲。
半年后,蘇遠(yuǎn)峰以我的名義成立了景然基金會,資助貧困山區(qū)的女童教育。
每個女孩都應(yīng)該有機(jī)會追逐夢想,不應(yīng)該被命運(yùn)和偏見束縛。他在新聞發(fā)布會上這樣說。
我曾經(jīng)的夢想,現(xiàn)在成了別人的希望。
蘇明軒辭去高管職位,成為一名普通醫(yī)生,專門治療被家暴和忽視的兒童。
這些孩子需要被傾聽,被理解。
而我的聲音,他從未真正聽過。
蘇婉寧開始寫作,她的第一本書《言咒》獻(xiàn)給了我。
書中那個被家人忽視卻依然勇敢生活的女孩,真的是我嗎
那個我從未能成為的自己
媒體開始關(guān)注蘇家的故事,關(guān)注那個曾被稱為烏鴉嘴的蘇景然。
她不是烏鴉嘴,而是一個關(guān)心家人的小女孩。
三年后忌日,他們依然堅持一起來祭拜。
姐姐,我們班上有個叫小雨的女孩,她很像你,安靜又敏感。蘇婉寧絮絮叨叨。
我把你縫補(bǔ)的毛衣照片放在辦公室,每當(dāng)我想對病人發(fā)脾氣時,就看一眼。蘇明軒自嘲地笑。
公司新招了個實習(xí)生,說話總是直來直去,被同事嫌棄,我特意把她調(diào)到我手下帶。蘇遠(yuǎn)峰輕聲說。
他們在生活中尋找我的影子,試圖彌補(bǔ)無法彌補(bǔ)的過錯。
我的怨恨,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模糊。
五年忌日那天,三兄妹又一次站在我的墓前。
景然,我們來看你了。蘇遠(yuǎn)峰放下一束白色雛菊。
這些年,我常常夢見你。蘇明軒聲音干澀。
夢里你笑著跟我說二哥,我原諒你了,可醒來后,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妄想。
我開了一家咖啡店,取名珍惜景然,希望你不介意。蘇婉寧輕聲說。
店里的墻上掛著你的照片,顧客都說你笑得很美。
他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帶著悔恨、思念和永遠(yuǎn)無法彌補(bǔ)的虧欠。
看著他們?nèi)諠u蒼老的面容,我那顆早已死去的心,終于感到釋然。
原來時間不止帶走生命,也帶走仇恨。
挺好的,就這樣吧。
我們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他們帶著愧疚,我?guī)е饷摗?br />
如果有來生,但愿我們,永不相見。
或者,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逢。
陽光穿透我的靈魂,我感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
沒有怨恨,沒有不舍,只有終于可以放下的平靜。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最后一個念頭是:
再見,蘇家人。
再見,曾經(jīng)的自己。
我的靈魂在金色的陽光中,化作無數(shù)微粒,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