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放假前，媽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把養(yǎng)的小黑狗湯米帶回家。
我以為她這是終于開始心疼我們，沒多想便滿心歡喜地往家趕。
卻不想到家后，只不過一個轉(zhuǎn)身的功夫，湯米就不見了。
我找遍整個村子，喉嚨都喊啞了還是找不到。
失魂落魄回去的時候，看到媽媽帶著弟弟在門前灑了一盆暗紅的液體！
1
隨著嘩啦一聲，一片猩紅鋪滿家門口的地面。
遠遠的，還有陣陣刺鼻的血腥味飄來。
接著便是媽媽松了口氣的聲音：
兒子，黑狗血一灑，那只丑東西就能幫你趨吉避兇了，這次高考肯定大吉大利！
媽，考試哪里是靠這些，還有這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迷信，同學知道肯定笑話死我！弟弟嘟囔道。
趕緊呸呸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的高考現(xiàn)在是我們家頭等大事，怎么上心都不為過！你可一定要考好，媽這輩子可就只有你一個指望�。�
怎么就我一個呢這些年要不是姐姐拿錢回來，家里哪有這么好過！
每個月三瓜兩棗的好過什么，也就餓不死而已，想給你買什么都還得精細點！
你看看你大表姐，嫁個有錢人，彩禮就直接給家里起一棟樓，個個穿金戴銀的；
還有你堂姐，嫁個鐵飯碗，又給你小堂弟也安排進去了，進出都是西裝皮鞋多氣派；
我求人給你姐介紹，結(jié)果這個看不上，那個不合適，怎么，她以為自己是天仙不成。
也不看看我們家什么情況，真是半點都指望不上……媽媽一時間嘮叨個沒完。
弟弟一臉頭疼地出聲打斷：那些男的長得歪瓜裂棗的，脾氣又不好，年紀還大，有的都二婚了，是真配不上我姐。
媽媽卻撇撇嘴：長得好有什么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用，結(jié)婚后幫得上你才要緊！
我都快十八歲了，以后能靠自己！
靠自己個屁，沒錢沒勢的苦你還沒吃夠嗎
媽現(xiàn)在做的這些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好！好！我知道了，先收拾收拾進去吧，一會兒姐姐該回來了！弟弟嘆口氣結(jié)束這個話題，轉(zhuǎn)身就要拿起門邊的清潔工具。
媽媽卻攔住他，嘴里說得十分理所當然：不用管，回頭等你姐來了正好讓她收拾！
弟弟遲疑片刻：……媽，這不好吧，要是姐知道湯米的事，我們要怎么交代！
這有什么好交代的！媽媽的聲音突然拔高：哪有當媽的向女兒交代的道理，這都是她該做的，你別管了，抓緊時間進去復習，看看是不是有效果！
說完媽媽就把弟弟往屋里頭推：好啦，這些都不用你操心，一會兒別搭理你姐，不就是一只小破狗嘛，多大點事兒！
他們推推拉拉往前頭走，站在拐角處的我卻只覺得晴天霹靂。
又是黑狗血，又是湯米反復被提到，聯(lián)想起發(fā)生的一切，我才明白過來為什么湯米不見了，為什么到處都找不到它。
媽媽竟然為了一句虛無縹緲的黑狗血趨吉避兇，為了她眼中弟弟的前程，殺了湯米！
這一刻，我只覺得大恨。
于是，憤怒促使我沖出拐角朝他們大喊：湯米才不是小破狗，它是我的家人！
2
哎呦！媽媽驚呼一聲。
不過轉(zhuǎn)頭看到是我后，又擺出一臉嫌棄：你要死啦，背后喊這么大聲，嚇到我怎么辦！還家人呢，誰會把狗當一家人，你可真是會丟人現(xiàn)眼！
姐！弟弟的神情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遞過來一張紙巾：先擦擦臉吧！
找了一天的湯米，加上剛剛知道噩耗，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這會兒肯定雙眼通紅，淚流滿面，形容狼狽。
但是這一刻，哪里還顧得了這些。
我一把拍開弟弟的手，恨恨地盯著面前的兩人：把湯米還給我！
媽媽眼神閃躲，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誰知道你的狗哪里去了，帶來嘛你自己又不看好，現(xiàn)在找不到了，找我們?nèi)鍪裁疮偂?br />
你知道！我嘶吼出聲：我都聽到了，是你們殺了我的湯米，你們把它還給我！
卻沒想到，這一喊，媽媽心虛的神色一掃而空，反倒跳起腳來：陳嫣然，我養(yǎng)你這么大，養(yǎng)出了個白眼狼，你現(xiàn)在就為了一條小破狗朝我喊，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聞言，我不禁慘然一笑：呵，我在外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半的工資都交到家里，結(jié)果這個家連一只小狗都容不下，到底是誰沒有良心啊！
你舍不得你還養(yǎng)狗，有這錢還不如拿回來！別人家女兒不是給家里建房就是給家里人安排好工作，你呢，一個月就幾千，你有什么用……
媽媽的聲音越來越響，嫌棄的話說起來沒完沒了。
我漸漸沉默下去，這樣的話聽多了，心早就痛到麻木。
或許對媽媽而言，哪怕我拼盡全力，在她眼里，也不過是一個沒用的女兒而已。
既然如此，我還要奢望什么！
再想到湯米，我冷笑一聲：是，我沒用！所以以后我一分都不會給你，這個家我也不會再回來，現(xiàn)在把湯米還給我！
媽媽愣了一瞬，怔怔地看著我。
但是馬上，她就瞪紅了雙眼，咬牙切齒道：陳嫣然，你想得美！我生你養(yǎng)你到這么大，你就得還一輩子，至于你那小破狗，你不是都聽到了嗎，死了，早扔河里去了！
��！我恨死你們了！聽到這里，我崩潰大叫，立即轉(zhuǎn)身就往外跑去！
姐！背后是弟弟的叫聲。
兒子，你給我回來，進屋看書去，別管她！
媽，你別拉我，姐這個樣子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那也是她活該，不是說那只小破狗是她的家人嗎，那就讓她跟她的家人一道去！
……
身后的聲音越來越遠，我直直跑向村口的那條河。
十米寬的河面深不見底，上面什么都沒有。
我沿著河邊往下游找，沿路的人都問了個遍：請問你們看到一只小黑狗嗎它就這么點大，全黑的，小卷毛，眼睛亮亮的，很親人，喜歡笑，它叫湯米……
但他們都只要搖頭，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3
不知道找了多久，天已經(jīng)暗下來，我沒有找到我的小狗。
我麻木地繼續(xù)向前走，內(nèi)心滿是悔恨和凄涼。
我恨自己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還會對媽媽抱有期待。
生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從我懂事起，爸媽就忙著想方設法生男孩。
至于我，還得多虧爺爺奶奶將就著養(yǎng)著，吃飽穿暖就行！
之后，在我七歲那年，爺爺奶奶走了，家里多了個弟弟。
從此，我成了一家子的小保姆。
陳嫣然，這做的什么鬼東西，是人吃的嗎你說說你什么用，七歲了，飯都燒不好！我沒教你不知道自己去學嗎！
陳嫣然，沒聽見你弟弟哭嗎，還不快來把尿布換了洗了！做作業(yè)我告訴你，這個家里你弟弟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再拎不清，書就別讀了！
陳嫣然，你搞搞清楚，你去住校，這一家子事情誰來做還有你弟弟的作業(yè)誰輔導路遠不過來回三十公里，你早點出門不就行了！
陳嫣然，你都成年了，還要跟家里要大學學費，家里的錢都要留給你弟弟的，有手有腳的自己去賺��！
陳嫣然，我生你養(yǎng)你把你拉扯大，你現(xiàn)在也工作了，做人不能沒良心，以后工資給家里一半，還有別忘記給你弟學費生活費。
陳嫣然……
……
在這一聲聲的陳嫣然里，我包圓了家里的所有家務。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匆匆吃兩口就得趕去鎮(zhèn)上上學。
后來弟弟長大了，爸爸死了，媽媽更是變本加厲，恨不得我全天都留在家里奉獻！
得虧親朋好友家的孩子沒有輟學的，媽媽又愛攀比，這才讓我讀了高中，考上大學。
出來后，見到更寬廣的世界，被原生家庭壓抑的人生也闖開了一條縫隙。
我跟這個家的距離開始拉遠，媽媽卻以成年為由，更加頻繁地索取。
原生家庭的枷鎖再次將我箍緊，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日常開銷外，幾乎全給了家里。
我留不下積蓄，不敢社交，甚至沒有夢想。
生活是灰色的，我也渴望改變，卻沒有力氣掙脫。
就在自己以為或許哪天要被層層重壓逼迫到窒息的時候，我撿到了湯米。
這是第一次我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東西。
一只不論任何時候，都會第一時間向我奔來的小狗。
我們在大城市的縫隙里相依為命。
湯米慢慢治愈了原生家庭對我的傷害。
我開始變得積極起來，努力工作，還和湯米一起做了兼職。
晉升、獎勵還有外快接踵而來。
不過一些額外的收入我悄悄藏起來了，并沒有告訴家里。
它們是我改變的底氣，我開始打造自己的新生活！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就因為內(nèi)心那一絲可笑的對親情的期待。
現(xiàn)在，我失去了我的小狗。
正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叫聲。
接著，沒過多久，一團小東西直直撞到我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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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這個小東西嗚咽著巴拉著我的腿，小小的身子都急得立了起來，小尾巴也瘋狂擺動。
我愣愣地盯著它，滿心都是不可置信。
哪怕天色再暗，眼睛再模糊，我依舊認得出，這是我的小狗。
和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一樣的聲音，一樣的動作，湯米變成鬼魂來找我了！
這一刻，我的情緒再度崩潰，癱在地上，抱起那一團，緊緊地護在胸前，嚎啕大哭：湯米，對不起！
嗚嗚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
我滿腦子的悔恨，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
但是突然，湯米開始掙扎，似乎想掙脫我的手，叫聲也變得尖銳了一些：嚶嚶嚶……
湯米，你是要走了嗎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我忍不住抱得越緊。
唉……姐，你再不放手，湯米估計真的要走了！一道聲音在身后悠悠響起。
然后弟弟推著一輛單車，氣喘吁吁地走到面前。
但是看到他，我只覺得怒上心頭，張口就是質(zhì)問：你來做什么！
自然是來給你送狗的��！
姐，湯米真不愧是你的狗，跟主人一樣能跑。
我騎車一路問過來的，都騎了十公里了。
剛剛還在后頭老遠呢，這小東西啪嗒就跳車。
我繩子還吊著呢，真的是差點翻車。
這才解開，它就一個勁往前跑……
姐，湯米翻白眼了，你放松點！
我被弟弟一連串的話說得感覺腦子里只剩下一團漿糊：什么意思
姐，你就沒發(fā)現(xiàn)湯米是熱的嘛，它是活的啊，但是你要是再抱緊點，估計就真死了！
他說的這些，我被晚風吹到冰涼的身心都沒感知到。
但是卻下意識的松了松手，死死盯著懷里的這一團啪嗒啪嗒掉眼淚：湯米！
湯米抬起小爪子，立起身子，努力伸長小短脖，伸出舌頭舔過來。
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讓我意識到它真的是活的！
失而復得的巨大的驚喜席卷而來，我忍不住抱著湯米又哭又笑。
好一會兒后才想起來問：到底怎么回事
弟弟又遞過來紙巾：先擦擦吧！
接著，在他的述說里，我才了解事情的真相。
隨著弟弟高考臨近，媽媽越來越緊張，什么亂七八糟的都信。
除了黑狗血，弟弟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好幾輪的迷信洗禮。
只要在家，手機不能玩，掛面不準吃，早餐永遠是油條加兩雞蛋，晚餐必然有一盤大鯉魚……
昨天他放學回家，就聽到媽媽在說黑狗血趨吉避兇，肯定好。
當時也沒多想，直到今天趁我剛到家回房間放東西，媽媽拎起湯米進廚房掄起菜刀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黑狗血說的是殺湯米取血。
5
聽到這些，我就忍不住后怕，再度緊緊抱住湯米追問：然后呢你阻止了媽
怎么可能！咱媽什么樣你不知道，怎么可能聽我的話，所以我只能選擇加入唄！
我摸著活生生的湯米，越發(fā)不理解。
黑暗里，弟弟像是看出我的疑惑，笑了一聲，話里都是得意：
我說在家動靜太大，萬一你出來看到那肯定殺不成。
然后讓媽媽把湯米交給我出去處理，她在家看著你！
出門我就狂奔去了我發(fā)小家，拜托他幫我看著湯米。
接著就去買一盆豬血，再搞點科技和狠活，媽媽就以為是黑狗血了！
本來想趁你不在趕緊讓媽搞完，哪里曉得那么不巧正好讓你看到。
你們吵那么厲害，我也不好火上澆油。
給你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你是一點都接受不到��！
說到后面，弟弟的話里多了一絲沉重：姐，我好歹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我長大了！你對我有點信任好嗎
隨著他的訴說，我這才后知后覺察覺出那些破綻。
比如說湯米這么小只，當時門口卻那么大灘血水。
又想到自己先前豁出去又哭又鬧的，還跟瘋子一樣跌跌撞撞，逢人就問……
一時之間，羞恥感都快把失而復得的喜悅壓下了！
不過尷尬歸尷尬，該認的還得認。
我甕聲對弟弟道：謝謝……還有，對不起！
弟弟有些愣住了，片刻后才抬手撓了撓頭，然后嘟囔道：咳，姐，你說這些干什么！走吧！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往前走！
然而我卻站在原地沒動。
哪怕是虛驚一場，一想到要回到那個家，我的內(nèi)心滿滿全是窒息和排斥。
先前的一通爭吵是因為湯米的誤會爆發(fā)，可又何嘗不是這么多年壓抑在我心中的怨恨傾瀉而出。
那些歇斯底里的喊聲里，埋著我跟原生家庭決裂的悲壯。
這么多年了，這樣的家人我早就受夠了！
我不再奢望半點親情，所以我也不要再做他們的保姆，不要再做他們的錢袋子，不要再聽那些冷言冷語……
都好不容易出走，我不要回頭！
現(xiàn)在就是甩開原生家庭的最好時機。
所以，今天我不回去！
以后，我也不會回去！
正暗下決定的時候，弟弟發(fā)現(xiàn)我沒跟上，又轉(zhuǎn)過頭來喊道：姐，又冷又餓的，快走吧！
今天謝謝你，不過你自己回去吧，你們的家我就不回了！
姐，你說什么呢那也是你的家啊，我們是一家人！弟弟的聲音里滿是錯愕。
不，那不是我的家，我們算什么家人！我越說聲音越冷：在媽心里只有你這個兒子，從來沒有我這個女兒，我過夠這樣的日子了，所以，我再也不回去了！
6
這一刻，我有一瞬間的心虛，明明他護住湯米又給我送過來，我應該感激的。
但是歸根究底，被爸媽寄以厚望長大的他，和被壓迫剝削長大的我，除了血緣關系，似乎沒有哪一點配得上一家人這三個字。
弟弟沒有回復。
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一個瘦高個兒低垂著頭靜靜站在面前。
微弱的月光下，他投下的影子將我完全遮蓋，一如這么多年來記憶中的一片暗色。
或許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時刻，我也喜愛過這個血脈相連的人。
畢竟，與其說爸媽養(yǎng)他，不如說是我磕磕絆絆把他帶大的。
爸媽雖然想生兒子想瘋了，但真生出來了，除了嘴上說說，行動上卻不見得有多稱職。
弟弟一出生，爸爸早早自覺完成任務，出門吹噓去了。
媽媽還得坐月子、哺乳，家里老人都不在了，其他也沒人幫忙。
那個時期，我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媽媽的壞脾氣，并成為她情緒下的受害者，早早就開始承擔家務、帶弟弟。
那么小小一團被我磕磕絆絆地照顧著，他會朝我笑，會粘著我，我也會心軟得一塌糊涂。
這是我的親弟弟��！
只可惜弟弟從直白單純的小面團子慢慢長大了，在爸媽的壞榜樣參照下似乎成了跟他們一樣的人，跟他們一樣看輕我，奴役我。
他會在我做家務的時候搗亂，扯斷我的頭發(fā)，撕壞我的作業(yè)本，在爸媽面前告黑狀……
那個家里，我再一次沒了同伴。
之后，在爸媽一天又一天的的區(qū)別對待里，作為唯一受害者的我，越來越?jīng)]法用平常心去看待這個得利者。
明明我是姐姐，我為他做了那么多，為什么他要那樣對我！
我不敢反抗爸媽，但是從那以后，卻漸漸開始憎恨弟弟。
不過，我依舊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做。
只咬牙承受來自親人的傷害，深深埋藏著恨意。
好在讀書的日子過得很快，披星戴月的初中求學路，不得不寄宿的高中生活，以及越來越繁重的家務……層層籠罩著我。
時間和精力被壓縮得厲害，留給恨意的空間都快要沒了！
還有后來越來越遠的大學和工作的城市，讓自己有了片刻喘息。
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看到干凈又廣袤的世界，過去那些仿佛在一點點消散。
離開得遠了，弟弟的形象在我心目中越來越模糊。
回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好像突然間就長大了，成了一副陌生的樣子。
不過，都不重要了！
現(xiàn)在，我再度抱緊湯米，把下巴輕輕搭在它的臉頰上，感受這一片的溫熱和柔軟。
再見了弟弟，就當扯平了！
7
從過去抽離出來，我不再停留，越過弟弟向前走去。
兩人交錯的時候，他握住我的手臂，聲音嘶�。航悖�
說了不回去，放手！我狠狠甩開他，接著就雄赳赳氣昂昂往前走。
姐！
別叫我！
那邊是河，你再走就要掉下去了，還有你的行李箱、身份證、手機都在我這兒！弟弟一口氣喊完。
我愣了一秒，接著勃然大怒，他果然也不是個好東西，竟然威脅我，因此問得氣勢洶洶：你拿我的東西做什么還我！
弟弟嘆了口氣：自然是送你們走，明天的車票都買好了，不過現(xiàn)在鎮(zhèn)上旅館都客滿，所以我聯(lián)系過隔壁村同學家，你們先去他們家住一晚！
這話說得我不禁愣住，剛發(fā)的火瞬間都泄了氣，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要怎么道歉。
弟弟仿佛沒察覺到這一刻的難堪，再度拉住我的手臂：姐，很晚了，走吧！放心，我同學家里就他和他姐姐，大人都不在，你和湯米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們?nèi)ボ囌荆?br />
我不再掙扎，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著。
兩人沉默地并肩而行，弟弟雙手扶住自行車，車后座還有個碩大的行李箱。
不記得有多久沒這么安靜地相處過，我不禁覺得疑惑：這還是我以為的那個壞弟弟嗎
再細細回憶一遍過去，努力在其中尋找弟弟的身影。
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事情，他似乎很久沒有做過了。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在媽媽面前為我辯解，雖然一般都沒什么用……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弟弟好像早就不再是記憶深處的那個壞小孩了！
再回想剛剛發(fā)生的那些，我不由得為自己的先入為主感到一絲羞愧。
這時候好像應該說些什么，但是嘴巴張張合合卻不知道應該先說什么。
不過不等我糾結(jié)太久，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亮光，還傳來一陣嘈雜聲。
繼業(yè)，兒子你在哪里啊你可不能出事啊，不然以后我可怎么辦啊
繼業(yè)媽，別急，前頭不還有人說看到倆孩子往這個方向來了嘛，肯定不會出事的！
是啊，說不定繼業(yè)找到嫣然，他倆正往回走呢！
別跟我提那個沒良心的喪門星，就為了條小破狗跟我大吵大鬧，要不是她，繼業(yè)也不會這么跑出來！天殺的陳嫣然，害人精！
這……繼業(yè)媽，孩子要是找到了就好好說，別回頭再搞出事情來！
我以前就是對陳嫣然太好，這次非得打爛她的嘴再打斷她的腿！
要是繼業(yè)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要扒了她的皮！
她就是個賤皮子，出去幾年心都野了！
以后就給我待家里老老實實嫁人，還挑三揀四，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還有繼業(yè)這個孩子，越大越不聽話，我也得給他緊緊皮，不然以后怎么指望得上！
……
晚風將熟悉的聲音盡數(shù)遞送過來，我和弟弟同時停住腳步。
緊接著他把自行車推過來：姐，快，湯米放車籃里，你們往那個方向走，我同學就在后頭那個村子，進村第三戶人家就是。
那你呢我接住車，下意識問了一句。
我弟弟停頓了一瞬：我這么大個人了，能有什么事！姐，快走吧，他們一會兒拐個彎就要發(fā)現(xiàn)我們了！
我被弟弟往反方向推了推，不自覺地跟著自行車走了幾步才停下來。
回頭看去，弟弟一個人迎著亮光走過去。
他邊走邊說：姐，以后不要回來了，再見！
8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直到弟弟消失在拐角處，直到不遠處的燈光不再靠近，直到嘈雜聲變大：
媽！
繼業(yè)！你個死孩子，誰讓你黑燈瞎火地往外頭跑的，我讓你不學好！讓你不聽話！
好了好了，繼業(yè)媽，孩子找到就好，你別錘他，打壞了怎么辦
自行車呢帶出來的那些東西呢你是不是找到陳嫣然了那個死丫頭在哪里你叫她出來，看我不打死她！
媽，車和行李箱我都給姐了，她早就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走她休想跑！你給我把人追回來，她不是不愿意管這個家嗎，那就直接嫁人換彩禮！
繼業(yè)媽，別說氣話，這都什么年代了，賣女兒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我女兒我想怎樣就怎樣！陳繼業(yè)，她就在前面是不是你讓開！
媽，姐真的不在這里！
那我就去她單位找！她休想自己過好日子去！
媽，別鬧了！我們回去！
陳繼業(yè)，我白生養(yǎng)你了是吧！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誰你現(xiàn)在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啪！
哎呦，繼業(yè)媽，你這是干什么繼業(yè)都這么大了，你怎么能打臉呢
早知道大了一個個都跟我對著干，當初還不如一生出來就溺死，你們別拉我，啪、啪……
……
聽到這里，我再也忍不住，把車一扔，抄起湯米，就跑回去。
然后在一片驚呼聲中一頭把媽媽撞開，擋在弟弟面前，反手把湯米塞過去：蠢，這么大個人不知道躲嗎！保護好它！
弟弟驚訝地張大嘴，穩(wěn)穩(wěn)接住湯米。
燈光映照下，他的眼里似乎有淚光，吶吶叫了句姐！
那邊，媽媽直接被撞了個踉蹌。
一疊聲哎呦后，等看清是我，她怒目圓睜，直接撲過來，張嘴就是謾罵：陳嫣然，前面的賬還沒跟你算，你竟然敢撞我，我打死你個不孝女！
眼看著媽媽長長的指甲就要伸到我臉上，弟弟腳步向前，似乎想要走到前頭來。
我大力把人拉開，兩人一狗往右側(cè)一躲，媽媽收勢不及，直接撲倒在地上。
四周一時間都靜了下來，媽媽就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但是，很快，她翻過身來坐在地上捶胸頓首，震天的哭喊聲響起：
老天不長眼��！
我命苦��！
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女兒都是白眼狼��！
一輩子勞心勞力為這個家，做什么都是為了兒女，結(jié)果他們竟然打我這個當媽的��！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我不活了��！
看著她這般唱念俱佳的，我嗤笑一聲：呵，那你就去死��！
9
這話一出，弟弟不贊成地扯了扯我的衣袖，邊上也炸開了鍋：
嫣然，這怎么說也是你媽，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繼業(yè)媽果然說的沒錯，一輩子辛苦為兒女，結(jié)果老了不中用了，兒女就都不孝順嘍！
這兩孩子平時瞧著好好的，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
好什么啊，要是好，繼業(yè)媽能對著她女兒不是打就是罵的鐵定就不是個好東西！
這可不行，大家都是做父母的，今天我們怎么也得幫著繼業(yè)媽！
……
聽著這些跟來的村里人對我們的指指點點，媽媽嘴角揚起一抹笑，接著嚎得更大聲：我命苦啊，我不活了！
弟弟不扯我的衣袖了，大步站到前頭，大聲道：我姐姐是最好的姐姐，你們不許這么說她！我媽，我媽她……
他后面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個字來，原本被第一句話感動的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一次扯開這個沒用的弟弟。
然后一步步走到媽媽面前，目光冰涼：
七歲之前是爺爺奶奶養(yǎng)我的，七歲之后花飯是我自己做的，衣服是我自己洗的，花的錢不是他們留下的，就是我自己賺的……
你是生了我，但是你管我什么了
你只會讓我做事，跟我要錢，打我罵我還想賣了我！
這么多年，你的生恩我早就還夠本了！
媽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心虛，但是很快又理不直氣也壯起來：我有什么辦法，家里兩個小孩，我一個人哪里顧得過來，你長大了難道不應該幫著分擔點
是嗎
陳繼業(yè)還沒斷奶，你就扔給我。
半歲不到的那么小只，是我用奶粉喂大的！
你平時什么都不干，錢也不賺一分，就東家長西家短到處閑逛！
回來就開始罵罵咧咧，不是折騰這個就是折騰那個。
我是女兒你本來就看不上，但陳繼業(yè)呢
你好好對過他嗎你教過他一點好的嗎
要不是上學讀書，他現(xiàn)在就是跟你一樣的一個爛人……
隨著一句句泣血般的訴說，過去的記憶仿佛這才真正浮現(xiàn)在腦海。
是了，我和弟弟之間，哪來的什么受害者和得利者。
明明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我們兩個都是受害者！
被徹底撕開臉面的媽媽滿臉都是氣急敗壞，但是除了罵人，她也沒敢再沖上來。
而現(xiàn)場的其他人，因為我的這些話再度陷入沉默。
我們家到底過得是什么日子，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無非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只是當現(xiàn)實被血淋淋地剖析在面前時，但凡有點良知的人都沒法昧著良心說話。
不過站在不同的立場，當爸媽的都見不得子女的反抗，所以他們也沒有誰站出來幫我們。
當然，以前弱小的我們沒有人相幫，現(xiàn)在長大了的我們更不需要他們幫忙。
我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抱起我的湯米，又對淚流滿面的弟弟道：去把車推過來，我們走！
10
不等弟弟行動，媽媽一個健步?jīng)_過來，牢牢掐緊弟弟的手臂：不準走！陳嫣然，要滾你自己滾，休想帶走我兒子，否則我就鬧到你單位去！
弟弟臉上激動的神色漸漸收攏，然后低頭喃喃：姐，你跟湯米走吧，我跟媽回去！放心吧，我長大了！
放心個屁！我沒忍住罵了一句：去推車，一起回家！
他愣愣地抬頭：回哪個家
當然是我們村里的那個家啊！
陳嫣然，你滾，那是我家，不歡迎你！媽媽又跳了出來！
呵，大門是我換的，家具家電都是我買的，屋頂也是花我的錢翻修的，就連地基我都有三分之一，還有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花我的錢買的，都還我！我直接朝她攤手。
媽媽被氣了個倒仰，嘴里又開始哭天搶地：沒天理啦，我命苦啊……
我沒再搭腔，只趁著她還在鬧騰、博周圍人同情的時候，給弟弟一個眼神，這個傻小子才從傻眼中回神，樂顛顛推車去了！
姐弟倆誰也不再搭理，直接帶著湯米，推著車揚長而去。
沒多久，身后傳來媽媽又氣又急的罵聲和村里人感嘆唏噓的聲音。
無所謂了，哭唄、鬧唄！
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我都長大了，我的家，我花的錢，我憑什么不回！
家里就三個人！
媽媽是紙老虎，罵她說不過我，打她躲不過我，去單位鬧開玩笑，我要是工作黃了沒錢了，天天待家里，她能比我更難過！
至于其他算計，不還有個弟弟站在我這邊！
只要下定決心，我們兩個怎么可能干不過一個媽媽。
所以還有什么好怕的，我躲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