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林嵐，是媽媽被捉去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后生下的。
我排行老三。
那時候的計劃生育標(biāo)語是：提倡一胎，控制二胎，杜絕三胎。
我的出生，徹底打碎了奶奶的金孫兒夢。
奶奶說：趕緊送人吧！趁著有奶水，趕緊去給我抱養(yǎng)一個男娃！
爸媽沒有聽從她。
我們一家被趕出了家門。
01
媽媽生我之前，有人給奶奶指點：趁她不在意的時候，你看她進(jìn)門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先邁左腳懷的就是男娃，先邁右腳懷的就是女娃。
不知道奶奶是沒看仔細(xì)，還是因為她盼孫心切，她篤定我媽懷的就是男娃。
沒料到，我落地哇——的一聲啼哭，徹底打碎了奶奶的金孫夢。
從此，我成了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咋看都不順眼，分分鐘都想掐死我的那種。
奶奶沉著聲說：把丫頭片子送人！趕緊的！趁著有奶水，趕緊給我換回來個男孫兒。
大伯母進(jìn)來了。尖著嗓子對奶奶說：娘，我給問好了一家，邵莊那家生了仨小子，人家想換個閨女哩，不過，咱得給人拿些錢，貼補貼補。
中啊，你抱去吧。錢，我讓老二給你拿。
說著，奶奶伸手要從媽媽身邊抱起襁褓中的我。
產(chǎn)后虛弱的媽媽緊緊護(hù)住了襁褓，這是我的孩子，誰也不能抱走！
爸爸端著雞蛋湯進(jìn)來了，見狀上前扯開奶奶的手，娘，你這是干啥哩！
奶奶說：你媳婦生不了小子，起開，我抱丫頭去換個小子！
爸爸厲聲說：不中！不換！我的閨女我自己養(yǎng)！
奶奶搶不過嬰兒，就上手一巴掌打在爸爸頭上：你這個犟種，長出息了！不把我的話聽耳朵里了。你沒個小子，這往后你咋往人前頭立站到老了誰能給你養(yǎng)老送終你當(dāng)真要自己頭頂犁鏵往墓里鉆吶
大伯母接腔道：老二，你就聽咱娘的吧。你看弟妹肚子不爭氣，給你生這一個兩個三個的，咦！沒個小子真不中，出去咋見人哩丟人不丟人啊！
丟我自己的人，不妨礙你們，都出去！
奶奶和大伯母被爸爸推了出去。
誰知剛一出門，奶奶往地上一蹲，席地而坐，平伸著腿腳，拍著腿前俯后仰地哭罵開來：生了一堆沒用的丫頭片子啊，咋出門見人丟人吶！奶奶哭著、罵著，手在地上砰砰地拍打著。
02
大伯母看著坐在地上撒潑的奶奶，蹲下身子，湊近奶奶的臉，說：娘，老二不換人家的，把俺的四寶給老二咋樣就是——也得讓他給我拿倆花的。
奶奶想了一下，讓四寶跟老二，再續(xù)家譜，老二名下也算有人了，并且還是自家根苗。嗯，這樣更好。
于是，奶奶說：我讓他給你掏二十塊錢，以后每月拿五塊。反正這錢叫咱本家的孩子花了，比叫那些沒用的丫頭花了強！
奶奶站起身來，推開爸媽的屋門，老二，過來，我跟你說句話。
奶奶把剛才跟大伯母商量的事跟爸爸說了。
娘，我不要四寶！我就養(yǎng)我自個的閨女！爸爸冷靜地說。
咋我這樣安排還虧了你了你還不樂意！奶奶暴躁地說。
然后又開始坐地上撒潑哭罵。
小姑下工回來，進(jìn)門就看見奶奶席地而坐，鼻涕一把淚一把在哭罵。
小姑趕緊跑過來，想把奶奶扶起來。
奶奶甩開她的手，指著爸爸高聲斥罵：你這個兔崽子呀，翅膀硬了，不聽老娘的話了，老娘還不是為你打算��！
奶奶聲色俱厲地哭罵聲，引來了鄰居們圍觀。人們一邊看熱鬧，一邊議論紛紛。
他家媳婦三十多歲才生了頭胎。
就是嘛，老太太說養(yǎng)只雞也下個蛋，天天在家指桑罵槐的，說二媳婦沒用。
可不嘛，好不容易能生了，一連生兩三個女娃。婆婆肯定發(fā)火啦。
奶奶的臉難看得沒法說，直接又闖到媽媽的床邊，指著我媽說：笨死你了！
她把死字的音，咬得又重，拉得又長。
奶奶轉(zhuǎn)身一頓腳，順手把桌子上的東西噼里啪啦摔砸了一地。
這生男生女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媽媽低低地接了一句。
奶奶更加暴跳如雷，指著媽媽說：你嘟囔啥，自己生不出小子，我說給換一個，你們不愿意；過繼給你們一個，你們也不要，你們想干嘛不聽我安排，就滾出這個家！
奶奶在咆哮，媽媽在流淚。
奶奶掄著胳膊指揮著：把他們的東西給我扔出去！這個家里不留這種沒用的犟種，統(tǒng)統(tǒng)扔出去！
為了留下我，爸媽被奶奶攆出了老宅院。
媽媽抱著小的，爸爸扯著大的，在村里到處找房子。最后在村口拐彎處，尋到了別人不住的老窯洞，搬進(jìn)去勉強住下。
有人說我爸媽：放著那青磚包窯臉的好宅子不住，還有三間小平房，住著多得勁！挪到這頂上有著大裂縫的土窯洞里，真是傻到家了吧。
爸媽只有苦笑的份，連辯解都無從張口。
03
媽媽盡管是在月子中，但每天不停忙碌著。
爸爸每天出工，媽媽要照顧三個孩子：大姐林峰五歲多，二姐林巖才兩歲，還有沒滿月的我——林嵐。
林峰很懂事，可以幫媽媽拿幾根柴火棍，看著燒火。后來能幫媽媽撿菜、收衣服、洗尿布等等，做得越來越輕車熟路。雖然林巖剛剛兩歲，但媽媽忙起來總是吩咐她：看著小妹妹噢，別讓妹妹哭。二姐就像模像樣地站在旁邊，小手很有節(jié)奏的拍著襁褓中的我，嘴里哦、哦、哦
地哄著。后來，林巖還學(xué)會搬小凳子、晾曬尿布等一些簡單的事。
我家還養(yǎng)了一只奶羊。
林巖出生時，奶奶大鬧一通，媽媽生了氣就沒了奶水。爸爸買來奶羊在家喂著，擠羊奶貼補孩子的營養(yǎng)。我也是吃羊奶長大的。
喂羊是個體力活。我剛滿月，媽媽就每天去灘地割草、弄柳樹葉，扛回來喂羊。
除了養(yǎng)羊，媽媽還喂了一頭豬。養(yǎng)豬積肥，隊里也能多加些工分。
媽媽原本貧血，月子里營養(yǎng)跟不上，又成天操勞、洗刷，過度勞累，導(dǎo)致腰膝酸軟。后來，媽媽的腰就直不起來了，而且手、腳和腿的關(guān)節(jié)都變了形。
原本身材高挑、一米六七的媽媽，變成了直不起腰的小老太，變形的關(guān)節(jié)，讓她的一切行動都很痛苦。
媽媽在家養(yǎng)我的那段時間，奶奶不止一次地找媽媽鬧事，你不出去干活，吃啥指望誰白白養(yǎng)活你呢！
媽媽說：養(yǎng)孩子這段時間，我男人不該養(yǎng)活我么更何況我沒白白吃飯！
奶奶氣得跺腳：一大家子，都等著他刨食養(yǎng)呢，你要懶死哩！
我每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沒看見嗎大哥大嫂都不出工，你咋不說
你哥身子弱，能下地干活嗎你嫂子不得在家給那幾個小子們洗衣服做飯嘛。
后來，媽媽還是跟著爸爸一起下田干活掙工分去了。
04
媽媽去地里干活，把我留給奶奶。
可奶奶總是把我擱在小屋里，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就走了。
我看著四周黑洞洞的，哭得聲嘶力竭。
我扒著門縫，看見奶奶過來了。我以為她會來開門。
奶奶站在門口，隔著門厲聲呵斥我不準(zhǔn)哭。
我餓了，哭喊著要吃的，奶奶也不理睬。
我哭得喉嚨啞了，奶奶來開了門。卻沒給我一點吃的，只是捉著我，用力搡一通，訓(xùn)一頓，丟下我，又鎖上門走了。
我被奶奶搡在地上，看著漸漸要關(guān)上的屋門，趕緊爬起來，上前使勁兒扒著門，哭喊著：奶奶，我聽話，我不鬧人，奶奶，讓我出去吧，我餓！奶奶還是走了。
我一直哭到自己睡著。
媽媽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在地上躺著，睡著了，睡夢中還在深深地抽噎。
后來，我就天天瞌睡，叫不醒的那種。
媽媽抱著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嚴(yán)重貧血，需要打B12針劑，治一段時間看看。
一直忍辱負(fù)屈的媽媽，看著我瘦巴巴的小臉，痛心得很。
媽媽跟爸爸商量，以后我就在家養(yǎng)孩子！再耽擱，林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爸媽掙的工分再多，我們也不能多分一些的糧食。
因為雖然我們搬離了老宅，但爸爸在隊里干活，記的工分還是屬于大家庭的。
當(dāng)時農(nóng)村是依照工分多少，來分糧食和蔬菜的。
奶奶管家，給我們分的糧食，總是很少一點兒。
奶奶總是厭惡地說：丫頭片子，養(yǎng)著就是浪費糧食，能少吃點就少吃點。
大伯家生的都是男孩。奶奶覺得小子吃得多，就應(yīng)該給他們多分一些。
尤其是大伯母的娘家爹說，奶奶給不夠糧食的話，就要讓大伯家孩子改他的姓。
她爹這話可把奶奶嚇壞了。
于是奶奶就可著勁兒、盡可能多地讓大伯母拉糧食和蔬菜。
其實大伯母的娘只生了大伯母和她妹妹兩個。
她爹是殘疾人，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二十公分。
后來她娘得了偏癱。一家人沒有勞動力，就指望大伯母拉回去的糧食過活呢。
05
該過年了。爺爺讓爸爸帶我們回去，跟全家人一起吃頓飯。
媽媽一大早起床，把我們一個個拾掇好就回了老宅院。
一到家，媽媽馬上就開始忙活了，擇菜、洗菜，做丸子，炸豆腐，包餃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我們幾個待在爸媽原來的小屋里，在大姐的看護(hù)下各自玩自己的。
只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屋子里冷得出奇。我們一個個凍得紫紅著臉、流著清涕。
小的哭，大的喊，拖拖拉拉地都去大窯里找媽媽。
奶奶嫌棄說：看看你們，一個個臉上鼻涕眼淚的，臟死了！就你媽沒成色，把孩兒們養(yǎng)得窩窩囊囊的！
小姑起床了，正要去洗臉?biāo)⒀�，看見我們幾個站在那，厭惡地說：走開、走開，窩囊死了，惡心人！
我們幾個再不敢發(fā)出聲音，更別提大聲喊媽媽。
媽媽和奶奶在包餃子。
包成兩大排餃子了，大伯母才從她屋出來了。
大伯母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衣服齊齊整整的，懷里抱著四寶。
她進(jìn)門后就站在爐火旁，一只手籠在火口處烤著火，另一只胳膊夾著四寶，四寶面朝著煮餃子的鍋。
娘，男勞力天天都是出力干活哩，餃子煮成了可得讓他們先吃，我就吃青菜餡的就中。大伯母又開始白話了。
沒做青菜餡的，你想吃了，一會兒再弄餡吧。奶奶說。
咦——大嫂，看你孩子都尿到鍋里了。惡心不惡心小姑的驚呼聲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大伯母把鍋蓋往后一揚，尿液流下去了。然后從容不迫地說：沒有，沒有，哪有啊再說，俺這是小子��！尿到哪里都應(yīng)該，就算尿到鍋里也沒啥。
奶奶走過去，拿起鍋蓋去一邊沖洗了一下，啥話都沒說。
吃飯的時候，奶奶撈好餃子，讓男勞力們先吃，大伯母也端了一大碗走開了。
媽媽和小姑陪著奶奶繼續(xù)包餃子。
第二輪撈餃子，小姑也有份了。
最后才輪到媽媽吃。
可媽媽剛端起碗，奶奶就喊著該刷碗了。媽媽匆忙吃了幾個，就開始收拾碗筷，洗刷灶具。
06
媽媽找老中醫(yī)看病，她覺得必須自立自強了。如果不把自己身體調(diào)理好，就沒人會替她照看她的孩子。她想看著自己的孩子健康長大，成為有用的人。
爸爸又被奶奶叫回去了。
奶奶對爸爸說：你現(xiàn)在出去住了，把家里平房的鑰匙交給我吧。
爸爸說：娘，你把我攆出去，現(xiàn)在又讓把鑰匙交給你，以后不讓我回來了這個家沒我的立足之地了
奶奶耷拉著臉，沒抬眼睛，說：你哥家的大寶十四、五了，再過幾年該說親事了，要是人家女方來看看，他沒個房子怎么成
我爸一聽就急了：娘，我是你的兒��！你兒這一家子還沒地方住哩，你就開始給你孫兒打算了大寶才多大呀我借住的那老窯洞，頂上有那么大的裂縫，你一點都不擔(dān)心我們，是吧
奶奶說：那窯洞就是塌了，也不關(guān)我啥事！誰叫你生不出小子。人家都是指望小子頂立門戶哩，你呢你自己生不出來，還不要四寶過繼。你呀！又笨又犟！奶奶說著，手指不停地?fù)v著爸爸。
娘，蓋房子的時候，俺哥不在家，就指望我出大力�，F(xiàn)在就因為我沒生小子，我就不配有這個家的一間房子了
房子都是給后代人留的，你沒后代人，你要房子干啥
我那閨女也是后代人��！
丫頭片子算啥后代人！甭說那么多，你把鑰匙給我！
不給！爸爸很生氣地說著，轉(zhuǎn)身走開了。
你反了天了，再回來，腿給你打折！奶奶氣急敗壞地說。
爸爸沒停腳步。
07
我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卻無法報名入學(xué)。
因為爸爸不同意四哥過繼，加上奶奶要我們住室的鑰匙，爸爸沒給。
奶奶很生氣，就扣著戶口本不讓給我上戶口——我至今是個黑戶。
看著同齡的孩子都上學(xué)了，我很羨慕。
我讓媽媽給我縫個書包，我要上學(xué)。
媽媽找出我穿小的一件褂子，上面有很多黃色花的圖案。
媽媽把它裁一裁，縫一縫，綴上帶子，我就有書包了。
媽媽說：好好讀書，將來你們?nèi)齻�要做有出息的人。
姐姐們上學(xué)的校園，在一個背靠土寨、面臨著小河的院落里。
我每天跟著姐姐來這兒。
院落里面有一座古老的閣樓，人們說那是春秋閣，有二三百年的歷史了。閣樓的四角高高卷翹起來，每個角上挑著一個大大的銅鈴鐺。風(fēng)一吹，就叮當(dāng)作響。
與春秋閣相距十幾米遠(yuǎn)的地方，是河大王廟。
那年月，大喊破除迷信，廟里頭幾乎沒有香火。村里就把小學(xué)安置在這個院里了。
姐姐把我?guī)У綄W(xué)校，讓我待在教室外面。我邊玩邊聽教室里老師講課。
有一天，一個老師走過我身邊，他問我為啥不進(jìn)教室，還讓我背了好幾首詩。然后他就讓我坐在了二年級的教室里。原來，那個老師是學(xué)校的副校長。
我學(xué)會了拼音，認(rèn)識了很多字，我學(xué)了算術(shù)，能做課后練習(xí)題了。
哪怕是放學(xué)后，我也不想回家，就趴在寨坡下的石條凳上寫作業(yè)。
寫完了老師布置的，就再找些自己想寫的。
寫完了學(xué)過的，就往后面看新課�？磿司妥龊竺娴牧�(xí)題。
遇見自己學(xué)不會的，在操場里看見老師問老師，看見高年級的學(xué)生問高年級的學(xué)生。
新學(xué)期，我還是這樣的學(xué)法。開學(xué)一個月左右，我就把全部的課程學(xué)完了。
多余的時間，我到處翻找能看的。
后來，我在家里發(fā)現(xiàn)了寶藏——爺爺?shù)某閷侠�，有很多連環(huán)畫。
我迷上了連環(huán)畫，天天寫完作業(yè)就翻看，一邊看一邊指著字讀出來。
那天我正看得入迷，沒注意到奶奶來了。
她上前一把奪過我手里的書，氣恨恨地說：你這個小妮子娃兒，知道啥還看書哩。這些書是你爺買給你大伯家的孩子看的，你看啥看！別給弄卷了弄爛了，你們賠得起么
奶奶說著，就把畫書拿走了，把抽屜里的也全收起來，藏到我找不著的地方去了。
我還是到處找能看的書，姐姐們借來的我也看。
我看《西游記》，看《楊家將》，看《呼延慶打雷》，看《紅旗渠》，能逮到什么看什么。
08
爸爸后來一直在磚廠里干活。
媽媽身體恢復(fù)一些后，開始在家里養(yǎng)雞。
她說要供我們上大學(xué)，讓我們走出去。
大姐林峰帶著她去跟養(yǎng)雞場的人討教，學(xué)習(xí)如何提高小雞仔的成活率。
回來后，媽媽把小米在開水鍋里焯一下，拌入雞飼料，往里加些攪碎的蛋黃，再加入一些壓成粉末的土霉素。弄好了飼料，二姐跟媽媽一起喂雞。
媽媽還給小雞仔的籠中吊上大燈泡來增溫。
每天晚上媽媽要起來很多次，照看那群小雞仔。
雞仔的成活率大大提高。
小雞仔一天天長大，能下蛋了。
媽媽把收獲的雞蛋拿到集上去賣，攢的錢供我們幾個上學(xué)用。
除了養(yǎng)雞，媽媽還養(yǎng)了一圈豬，有六七頭呢。
媽媽天天擔(dān)著籮筐出去割草，挑回來喂豬。
我們姐妹三個，課余時間跟媽媽一起去收集黃豆桿、花生秧，裝架子車上拉回來，攤開曬干，再拉去磨成粉末，用來拌飼料喂豬。
爸爸媽媽努力掙錢，終于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們蓋起了三間紅磚平房。
data-faype=pay_tag>
這樣，我們總算有一個獨立院落的小家了。
姐姐們上學(xué)都很努力，一個個成績優(yōu)異。
每年春節(jié)貼春聯(lián)時，媽媽把我們的獎狀貼在墻上，排成一溜，又連成一大片。開學(xué)后用不了多久，整面墻就會被獎狀貼滿。
那天，我們正在貼獎狀，大伯母來到了我家。進(jìn)門看了一眼，撇著嘴說：貼那么多干啥，貼上一兩張，知道你閨女學(xué)習(xí)好就中了，貼再多還能當(dāng)飯吃丫頭片子了，學(xué)習(xí)好有屁用，能抵得過小子有力氣嗎
大伯母是來我們家要案板的。
她氣勢洶洶地說：我的案板太小了，咱娘說啦，讓我來搬你家的。說著，不等我媽過來應(yīng)腔，就把案板上的東西一股腦拖到地上，搬起案板就要走。
當(dāng)時我正站在高凳上貼獎狀呢，一聽她的話我就惱了，轉(zhuǎn)身跳下來，跑上前去攔住她，把案板擱這兒！你憑啥來我家搬案板你家沒有你不用！
三丫，你老厲害呀，你敢違抗你奶的話了。大伯母尖聲叫道。
不準(zhǔn)喊三丫，我有名字，我叫林嵐！今天你就是不能搬！我奶來了你也不能搬！成天就想著掠奪別人的，你們是吸血鬼嗎！我咬牙切齒地說。
大伯母看我不好惹，朝屋里喊：弟妹，你出來管管吶，看你閨女厲害哩。
媽媽在忙著整理大伯母拖到地上的東西，沒抬頭。
兩個姐姐扭頭看了一眼，笑了笑，繼續(xù)貼獎狀。
大伯母看沒人理她，只好擱下案板，悻悻地走了。
09
過完暑假，我就該升初中了。
我順利考上了鄉(xiāng)中重點班——要出村上學(xué)了。
那天，我正看著媽媽給我做上學(xué)用的被褥，奶奶一推門，進(jìn)我家了。
老二呢我找他說點事。奶奶一進(jìn)門就發(fā)話了。
我媽站起身，迎上前去，應(yīng)聲道：娘，你有啥事你說吧，他去干活沒回來哩，等他回來了，我告訴他。
我跟你說不著！你也當(dāng)不了他的家。
媽媽給她倒了碗茶，然后坐下來，繼續(xù)給我做被褥。
奶奶坐在桌旁等了好一會兒，看天色不早了，就站起身想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奶奶沒轉(zhuǎn)身，只是側(cè)著臉朝著一邊說：這兩天你收拾收拾東西，搬回老家住吧！
娘，為啥呀我這里已經(jīng)安頓住了，為啥要搬回去再說現(xiàn)在我還養(yǎng)的有這么多雞和一圈豬呢。
我不管！雞和豬留著，你大嫂會來養(yǎng)。反正你得搬回去，不搬不中！
為啥呀為啥要搬回去媽媽又氣又急地問。
你大哥家的大寶已經(jīng)說下媳婦了，人家女方要新莊子哩。這一時半晌的，你大哥大嫂也準(zhǔn)備不起。你們搬回去住了，讓大寶搬進(jìn)來，好讓他娶媳婦。
我氣得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搶在媽媽前面，大聲說道：不行！這是俺們的家，俺爸媽努力掙的，憑啥要讓給他他沒房子他不娶！
奶奶呼地轉(zhuǎn)過身，一下子把臉伸到我面前，惡狠狠地瞪著我，那眼珠子似乎都要掉出來了。
她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厲聲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哪有你說話的地兒
一邊說著，一邊就上手要揪我的頭發(fā)、擰我的臉。
媽媽趕緊拉我一下，一把將我藏到了身后，對奶奶說：我不搬！
你說不搬就不搬你生一堆妮子娃兒，將來一個個嫁人了，這房子留給誰還不是得給你哥家的幾個孩子
不給！這是我爸媽努力掙來的，憑啥給他們我從媽媽身后掙出來，探著頭懟嗆她。
你小妮子老厲害呀！奶奶說著，繞過桌子，要過來打我。
我掙脫媽媽拉著我的手，跳上凳子，拿起媽媽給她倒的那碗水，兜頭潑了下去。
奶奶惱羞成怒，站住腳，嘶聲怒吼：無法無天了！無法無天了！我得給你爸說，一定要把你這個小畜生送人，咱家不要你這樣的小畜生！
我一邊繞著桌子，一邊高聲跟她理論。
奶奶頓住腳步，扭頭說：我再說一遍！你們不搬也得搬！必須搬！
我氣得握著拳頭，沖出去朝著奶奶的背影大聲說：不搬！不搬！就是不搬！氣死你老太婆！
10
奶奶每次來我家，都是來為大伯家討公道的。
那一次，奶奶說我爸澆菜地，沒把大伯家的菜地一塊兒澆。
爸爸說：娘，那是因為停電了呀，我自己的地也沒交完吶。
奶奶不依不饒的地數(shù)落爸爸。
又一次，奶奶領(lǐng)著大伯母來我家，大伯母說：老二，誰叫你給俺家的蜀黍地澆水你故意讓俺的蜀黍全倒的吧。你就沒安好心，孬死你了！這一季的收成，你給我賠吧！拿錢來！
我爸說：大嫂，你講理不講理上次你跟咱娘說我沒給你澆菜地，這次我想著先澆你家的。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老天爺會刮風(fēng)啊！我家的蜀黍也倒了一地，我找誰
奶奶說：因為我上次訓(xùn)你了，你懷恨在心，才故意的吧。這一季兒你哥家欠收了，你給他拿些錢補貼補貼吧。
爸爸氣得臉憋得通紅，滿嘴的話噎滿喉，卻說不出來，只握著雙拳，狠狠地砸著自己的腦袋。
這次奶奶又來，是來搶我們的新房。
我爸沒答應(yīng)奶奶不合理的要求——爸媽為建這個新家?guī)缀鯏]斷了筋。
奶奶豈能善罷甘休，她叫來了她的娘家兄弟，然后喊我爸回去。
他們像開公審會般給爸爸訓(xùn)斥一通。
奶奶認(rèn)為我爸蓋的新房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必須得給我大伯家的孩子結(jié)婚用。
奶奶嫌爸爸沒把長兄放在第一位，罵他沒主見，寵著一群沒用的女娃兒上學(xué)花錢。
爸爸說：娘，閨女也是我的孩子呀，她們能考上，我咋能不供
奶奶一聽，罵得更起勁，她惱恨地嚷著：你供！我教你供！奶奶嘴里罵著，順手抄起門邊的鐵锨，朝著爸爸拍了過去。
爸爸沒料到奶奶會打他，根本沒一點防備，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下。
爸爸吃痛，轉(zhuǎn)身抬胳膊想要抵擋一下。舅爺們以為爸爸要反抗，慌忙上前揪住了爸爸，奶奶趁機又狠狠地打了爸爸好幾下。
爸爸晃了晃，就倒地上了。
11
我和姐姐們跟著媽媽跑到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已經(jīng)給爸爸頭上的傷口縫好了，白紗布裹著頭。
爸爸衣服上有很多血跡，衣服肩部被撕爛了一大塊，肩膀上也有一道干血口子。
爸爸還昏昏沉沉地躺著。
醫(yī)生說：先住院吧，輸輸液，看看啥時候能醒過來。不行的話，你們還得轉(zhuǎn)院去大醫(yī)院檢查腦子。
醫(yī)生走了，媽媽惱恨地看了奶奶一眼：娘，你這是想要他的命吧！
我就只打了幾下，誰想到他擱不住。
奶奶還在狡辯。
我按捺不住心頭的憤怒，像顆仇恨的子彈沖到奶奶面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奶奶沒防備，退了幾步，撞到墻上立住了腳。
奶奶隨即指著我說：死丫頭，你作死的吧！說著就要來打我。
媽媽拉著我，大姐側(cè)身擋在我面前，憤怒地指著奶奶喊：你為什么打我爸我爸不是你的孩子嗎你為什么只愛大伯一家為什么非要逼得我們一家沒法過
二姐瞪著奶奶說：你哪一點像個奶奶，你就是惡狼！我恨你，我們?nèi)叶己弈悖?br />
你說誰是惡狼你說誰是惡狼！奶奶說著又要去揪二姐。你敢說我！就是因為你！因為你們，你爸才變得這么無義！奶奶拿手指狠狠地指著我們。
哼，花錢再多，讀書再多，最后都是給別人家養(yǎng)哩，你爸就是剩蛋瓜！憨驢！掙的錢都花到你們身上，就是白白把錢扔月明地兒了！
我越聽越氣，掙脫媽媽的手，沖過去，逮到奶奶的胳膊，張口狠狠地咬住了她。
奶奶叫著：��！哎呀——疼死我了！你這個死丫頭，咋不去死哩，你還敢咬我
奶奶一邊高聲罵著，一邊啪啪地打著我。
我的背上、頭上、臉上火辣辣地疼，但我就是死死地咬著她，不松口。
媽媽奔過來摟住我，我掙扎著、哭著、罵著、踢打著。
媽媽把我扯開，擋在我和奶奶之間，緊緊抱著我。
看熱鬧的有人說：看吧，這小丫頭還老厲害了。
我氣咻咻地說：你們知道啥！是她偏心，逼我們把剛建成的新房白白讓給大伯家，我們不讓，她就把我爸打得頭破血流，你們見過這樣的奶奶嗎！
二姐說：她不是奶奶，她就是惡狼！誰家奶奶會這么狠
那她也忒不像話了吧！再偏心也不能明著搶啊。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了。
奶奶站起身，臨走還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
12
開學(xué)我就該上初中了，我們幾個的學(xué)雜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本來媽媽準(zhǔn)備的錢，足夠給我們姐妹幾個交學(xué)費的。
爸爸受傷后，媽媽天天在家和醫(yī)院之間奔波，花光了手頭的積蓄，還欠了別人不少錢。
正求學(xué)的我們，一下子被學(xué)費困住了。
聽說蟬蛻能賣錢，我們趕緊把暑假里撿來的蟬蛻收集到一起，拿到收購站去賣。
媽媽把給我們做的新衣服，也拿到集上賣掉了，還賣掉了沒養(yǎng)成的半大豬仔。
爸爸終于出院了，但右邊的胳膊和腿不靈便了。右胳膊抬不起來，右手握不牢筷子，右邊的腿腳邁步?jīng)]穩(wěn)定的方向，經(jīng)常把自己絆倒。
醫(yī)生說是顱腦損傷嚴(yán)重造成的。
媽媽氣得哭了一場又一場。這以后爸爸就不能像正常人掙錢供我們上學(xué)了，可讓我們上大學(xué)、走出去，是媽媽的愿望，更是我們的理想。
我們姐妹心里的恨如山如海，真想拿刀去把她劈死砍死。但爸爸說，那是他的娘。
我們想繼續(xù)上學(xué)，就得自己想辦法掙錢。
大姐在縣里的重點高中上學(xué)，成績優(yōu)異，可以輔導(dǎo)初中學(xué)生，二姐能輔導(dǎo)小學(xué)高年級的，她倆去當(dāng)了家教。我課余在家?guī)蛬寢屛关i、喂雞。
大伯母聽說后，撇了撇嘴，說：咦——沒想到啊，一指甲能掐出水的小樣兒，還能掙個錢嘞——
大伯一家在大家庭中被寵了這許多年，養(yǎng)成的好吃懶做的毛病，早已經(jīng)深入骨髓。
當(dāng)年小姑被奶奶使喚著，給大伯他們做飯、刷碗，幫他們做衣裳、洗衣裳。
現(xiàn)在小姑出嫁了，只有奶奶還在一直為她們家燒水煮飯，洗刷打雜。
可是大伯母并不滿意奶奶的付出，天天在家摔摔打打，指桑罵槐，嫌這飯做得沒味道了，嫌那件衣服洗得不干凈了。
奶奶很生氣，但也不敢說什么。奶奶覺得大伯母有資本——會生小子呀。
大伯家的大寶二寶在校時逃學(xué)、打架�，F(xiàn)在早已輟學(xué)，天天游走在街頭無所事事。街頭巷尾只要有聚眾鬧事的，其中必有他們。
三寶相對老實點，初中畢業(yè)后，被他舅舅送進(jìn)了鎮(zhèn)上的一家小廠。
四寶初二就開始逃學(xué)。前幾天大伯剛被老師叫去談話，說讓把孩子帶回家教育幾天。
四寶比我大好幾歲呢，可因為多次留級，現(xiàn)在跟我在同一年級。
大伯家看著周圍家家蓋起了新房、搬了新家，他們心里很氣不過，就攛掇奶奶，來搶奪我家的房子。
奶奶在大隊長那兒撒潑打滾，掄刀子自殺，扔繩子上吊。
大隊長只好通知爸媽去協(xié)商，我們姐妹也去了現(xiàn)場。
大姐把她老師請來幫忙。
我們據(jù)理力爭，一條一條地向大隊長列舉爸媽建房的艱辛，列舉奶奶對大伯一家的偏心，還詳述了爸爸被奶奶打成殘疾的事實。
大姐的老師說，如果他們非要搶我們的新房的話，可以請律師到法院起訴。
大隊長對奶奶說：你家這官司太大了，我斷不了，你們?nèi)フ夜绨伞?br />
斗爭的結(jié)果，我們保住了房子。
13
升入初中，我們開始學(xué)英語。
剛開始，字母學(xué)了一星期，小測試我只得了六十多分。這與我以往的成績相比，簡直是奇恥大辱。
放學(xué)后，我去找老師，不停地練習(xí)發(fā)音�；丶业穆飞线�在讀，到家了趕緊開始寫。等二姐回來，我就纏著她再教我。第二周測試，我得了八十七分。第三周測試，我已經(jīng)能拿滿分了。
學(xué)會的越多，我對英語的興趣越濃厚。
后來我參加了縣里英語演講比賽，獲得了年級組一等獎。
每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還跟著學(xué)校的奧數(shù)班進(jìn)行訓(xùn)練，我們要代表鎮(zhèn)里去參加奧數(shù)競賽。
初中的學(xué)習(xí)緊張而有序。
周末回家，爸爸總讓我和姐姐們回老家看看，幫助干些家務(wù)、抬幾桶水。
奶奶嫌棄地說：你們這些小妮子娃兒，會干啥要是你大伯的孩子回來，一只手提一桶，一趟就是兩桶�？纯茨銈儯瑐z人合力搖著轆轤把兒，半天才打上來一桶，還得抬回來，唉喲——丫頭真是沒用！
我一聽就惱了，從二姐手里接過水桶，哐當(dāng)一聲放在奶奶面前，俺們沒用，不抬了！
讓你有用的金孫們回來給你提水吧！二姐說。
然后我倆飛快地離開了。
后來，還是小姑來擔(dān)了幾擔(dān)水。小姑說大伯家的孩子，一次也沒來過。
爺爺奶奶開始在兩家輪流住。大伯說：那就看從誰家先開始吧
我們本家的五爺說：你們倆誰年齡大
那當(dāng)然是我年齡大了。
你年齡大當(dāng)然是從你這里開始啦！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還有臉說
14
我去給奶奶送我媽給她洗好的布衫，恰好看到大伯母端著一碗玉米粥，來到奶奶床前，尖聲說：你喜歡喝玉米粥，給，好好喝吧！
說完，咚的一聲，把碗擱在桌子上，扭頭就出門了。
奶奶看著眼前的飯碗，淚撲簌簌落下，卻也無可奈何。
少年的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怨憤，對奶奶說：奶——看你那能生小子、有本事的大媳婦照著你的喜好做飯，伺候得多好。你的金孫們一眼都不看你，多有用！
奶奶翻眼看了我一眼，扭過頭去再不回應(yīng)我。
爺爺說：伺候啥！一個也沒來過。在她家一個月，一天三頓玉米糊，天天這樣。
我接著說：奶，你一直嫌棄我媽沒本事，嫌棄我們女娃沒用�？纯船F(xiàn)在，還是沒本事的媳婦給你洗衣服，給你做可口的飯菜，還是我這沒用的女娃來看你。
大伯母聽到了，黑著臉推門進(jìn)來了。
大伯母氣得臉變了形：你們女娃子有啥用要力氣沒力氣，要本事沒本事。一個個除了會頂嘴、會花錢，成年上學(xué)、上學(xué)、上學(xué)，不把你爸媽掙那點錢花光不罷休，你們會干啥還敢說你的哥哥們！
我可沒說他們��！他們多厲害啦，老大游手好閑，娶了、離了。老二打人致殘，被抓去住監(jiān)了。大伯母，你多厲害喲！
大伯母惱羞成怒，你這死丫頭，出去上了幾天學(xué)，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哼！看我打死你。說著，大伯母拿著大掃把朝我輪過來。
我朝她扮個鬼臉，呸、呸、呸吐了她幾下就跑開了。
大伯母追到我家，啪啪啪地打著門。
我走出屋子，攛掇我家的狗去咬她。
狗兒朝她狂吠。
我媽聽見狗兒叫得厲害，出來上前去制止狗兒。
我對大伯母說：你知道么俺家的狗，從來不咬好人！可它為啥獨獨朝你叫得這么兇啊可見，連狗兒都知道你不是好人，你連狗兒都不如！
大伯母被氣得臉都綠了，顧不得狗兒狂吠，張牙舞爪地朝著我沖過來。
我機靈地轉(zhuǎn)了個身，腳伸了一下，大伯母就被絆倒，摔了個狗啃泥。
我媽剛要去扶她，我趕緊把媽媽推回了屋。
大伯母坐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后扭下身子，按著地，弓起脊背，站立了起來。
大伯母一邊往外走，一邊指著我說：死丫頭！你給我等著，看我咋報仇！
看著如此狼狽的她，我心里竟是那么的舒暢——是我的本性變壞了嗎哈哈！
15
三年后，我考上了縣重點高中。
奶奶一直嫌我上學(xué)花錢，不止一次地對我爸媽說：小妮子娃兒，知道她的名字、認(rèn)識男女倆字就中了。一直花錢供她上學(xué)，真虧死了。你們養(yǎng)豬掙的錢就不能留著，貼補一下你哥家看他幾個小子娶媳婦得多花錢！沒腦子的憨蛋瓜！兄弟情分全忘光啦！
爸媽沒有理會奶奶的話。
高三的學(xué)習(xí)總是緊張的、疲憊的。
每天早上五點到教室，晚上十點半熄燈。
早上從宿舍出來的時候，我手里拿著政治筆記，往班里走著，不時地看一眼，一邊走，一邊背誦。
每天早上我拿的資料不一樣的，有時是英語，有時是語文，或者政治、生物，或者是理化方面需要記憶的口訣等。
我對自己每天需要復(fù)習(xí)的學(xué)科和背誦進(jìn)度都做了詳細(xì)的計劃。
刻苦攻讀的日子，很充實，但也真的非常疲累。
累得走著去食堂的時候，我感覺只有腿在機械地邁步，頭腦是睡著了的。
一節(jié)課上完，我寧肯憋著不去上廁所，也要趴在桌上瞇一會。
上課鈴聲響，我抬頭的一瞬間，發(fā)現(xiàn)頭頂上又被發(fā)了好幾張卷子或習(xí)題。
收拾一下那些試卷，抖擻精神，接著聽下一堂課。
六縣聯(lián)考摸底的時候，我的成績位居學(xué)校前十。
接下來還有一次全市的質(zhì)量檢測，到時候再看看成績在全市的位次，基本就可以圈定報考目標(biāo)了。
離高考就剩三天了。學(xué)校讓我們返里，放松一下，去看看考場。
二姐陪我去看考場。大姐在華中師范大學(xué)，今年畢業(yè)，在武漢沒回來呢。
我們走出來沒多遠(yuǎn)，看見路邊井屋旁有幾個婦女在洗衣服。
隱約聽到其中一個說：就是這個閨女吧，在放學(xué)的路上被人截了去的
不清楚，別亂叨叨吧，人家多好個孩子，可不敢隨便亂說人家。
咋會錯，她大伯母說的，還能有假
咦——真是可惜了，長得挺好的，就是……
我當(dāng)時就火了，快步走上前，你們在瞎說什么呀！
我們可不敢瞎說，是你大伯母跟我們說的。她說……
我揪著那個女人，要去找大伯母對質(zhì)。
二姐攔下我，說：林嵐，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事情有輕重緩急，看考場有時間限制，咱先去看考場！
我指著那個女人，氣憤地說：等回來再找你算賬！
想起我上高二時，有一回放學(xué)沒能趕上末班車，我和好朋友麗君步行回家。
路上有個壞家伙騎著自行車朝俺倆撞，我拿書包打他，那壞蛋摔下路基的時候，把我倆也拽了下去。
幸好有我校幾個男同學(xué)騎車路過，他們下去把那人痛打了一頓，我倆被救上來，同學(xué)送我們回了家。
我跟媽媽講路遇的事情時，大伯母從旁邊路過——這個該死的長舌婦壞我名聲！
16
看完考場回來，我要去找大伯母算賬，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
回頭一看，是四哥的朋友，肥頭大耳的，以前在大伯家見過他。
他笑得瞇著眼：林嵐，你四哥讓我來接你，說有事跟你商量。他在俺家等著你呢，走吧，我?guī)闳�。說著要讓我坐上他的自行車。
我疑惑地說：俺四哥找我商量事，他為啥不來
你四哥在忙著哩。
二姐扭頭小聲對我說：四哥到底是自家人，不會讓外人害自家人吧。你馬上該高考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四哥有啥事。
說完，沒等我反駁，二姐就坐上了那人的自行車離開了。
我心里很疑惑，快速跑回家，見爸爸正在跟他一個朋友聊天。
我快言快語地跟爸爸說了情況，那個叔叔和爸爸馬上起身，帶著我去找二姐。
那人把二姐帶到一個院落，下巴努了一下屋子的方向，你哥在屋里等著你呢。
二姐看了一眼，就往屋里走去。
四哥，四哥，你找林嵐說啥事，咋不去俺家里找她哩
二姐一邊喊著，一邊進(jìn)了屋。
屋里光線有點暗，二姐站了一會兒，眼睛才適應(yīng)過來，掃了一眼屋里，卻沒有看到四哥。
她心里一驚，扭頭就要往外走，沒料到門被緩緩關(guān)上了。
二姐正要上前去拉門，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轉(zhuǎn)頭一看，是大伯母。
二姐厲聲說：你放開我！讓我出去！
大伯母說：林巖，你慌啥。本來是讓林嵐來呢，沒想到來的是你，那更好。
咱關(guān)起門商量點事，帶你來的人是養(yǎng)豬專業(yè)戶，他原本看上的是林嵐，說能給咱三萬彩禮。林嵐長得好，不過以前半路上不是被劫走過嘛。
放你的狗屁！你才被劫走過呢。
別發(fā)火嘛。來的是你，那更好，你干凈。咱還可以問他再多要兩萬彩禮錢，正好可以貼補咱家娶媳婦用吶。你年歲也不小了，嫁過去直接就是老板娘。
二姐被氣得渾身發(fā)顫，揮手直接往大伯母的臉上抓：你這死老太婆，你真該死！你敢算計我姐妹，我打死你！
二姐在屋里跟大伯母撕打的時候，我們趕來了。
叔叔上前一腳，咔嚓門被跺開了。
爸爸將二姐拉過來，問她有沒有受傷。
大伯母趁這空隙，鬼頭鬼腦地逃竄了。
那個叔叔追出去，沒抓住她。卻把藏在院子里的那個肥頭大耳的家伙揪了出來。
爸爸上前揪著那人，噼里啪啦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他跪在地上，抱著頭一疊連聲地喊：叔，叔，饒命，饒命……我沒做壞事，我是喜歡你家的林嵐，想跟她交朋友……
你還有臉說！沒等他說完，叔叔的大巴掌也招呼上了。
我怒道：你們是法盲嗎這是拐騙！是拘禁！是犯法的！我要告你們！
我們當(dāng)即報了警，那人被警察帶走了。
派出所對他做出了拘留并罰款的處罰。
大伯母被叫去錄了口供。村里人都知道大伯母被派出所帶走了。
她更恨我們了。
17
每年的暑假，是棉花需要田間管理的關(guān)鍵時期。
我常常跟著媽媽一起去地，打藥、逮蟲、剝花叉。
媽媽正忙著擺弄摘回來的棉花，大門響了——奶奶拄著拐棍來了。
媽媽招呼奶奶坐下，問她有什么事。
奶奶說：今年棉花的收成不賴啊，我看你摘了那么多花，把棉花給你大嫂家娶媳婦用吧。
我在旁邊一聽就來氣：憑啥給她不給！我媽媽辛辛苦苦跑了一夏天，除草、打藥、逮蟲子、剝花叉，累得喘不過氣來，咋沒人來幫我媽一下
你這死丫頭，我跟你說不著，滾一邊去！奶奶氣恨恨地說。
媽媽說：娘，你這樣安排沒道理吧。我辛苦種的，為啥要給她家！
不給不中！原本說的就是讓四寶跟你們的嘛，現(xiàn)在他該說媳婦了，你貢獻(xiàn)點棉花咋不中
娘，俺當(dāng)時就沒要四寶嘛，咋能算跟俺了這棉花是給林峰準(zhǔn)備的。媽媽收拾著花包，不高興地說。
年底，林峰結(jié)婚，我得給她準(zhǔn)備嫁妝。
丫頭片子了，出嫁還再給她出嫁妝上學(xué)已經(jīng)花了那么多錢，虧死了！真是賠本貨！這事你說了不算！等老二回來，我給老二說去。奶奶說著，就起身往外走去�；仡^又扔下一句：不只是要這點棉花，你們還得再給我拿兩萬塊錢，四寶的婚事必須辦排場的。
啥還要錢你去死吧！我暴躁地說。
不給！就是不給！憑啥問俺家要想要棉花、想要錢，他想死哩吧，我們一樣也不會給他！
我追著奶奶出去，跳著腳朝她大喊著。
奶奶走遠(yuǎn)了，媽媽氣得坐下來。嘆了口氣說：真是遇上了吸血鬼呀！
看著媽媽沮喪的樣子，我很心疼，更氣憤。
我得寬解媽媽的心。
媽媽，我這里有個好消息呢！我摟著媽媽的脖子，拿出我的錄取通知書——我考上了夢想的大學(xué)，分到了自己心儀的專業(yè)。
媽媽笑了。
18
大姐的婚事越來越近了。
大姐在中學(xué)教課，當(dāng)班主任，工作比較忙。
過了村會的第二天，小姑來了。
媽媽把小姑迎進(jìn)門。小姑說：二嫂，林峰的婆家要退婚，說咱林峰家務(wù)活啥也不會做，以前上學(xué)時身體很差勁，要力氣沒力氣，要本事沒本事，總之說的啥也不是。
媽媽生氣地坐下來，說：誰說林峰身體差林峰和南風(fēng)是初中同學(xué)，啥情況他不知道這好日子都定下了，咋能突然變卦
小姑說：人家就不說原因。距離結(jié)婚就剩不足兩個月了，這家人咋這樣呢
媽媽和小姑氣憤地述說了一會，長吁短嘆半天，小姑走了。
媽媽沒吃飯就去躺下了。
全家的氣氛都低落下來，大姐回來了，她反倒很想得開，她對媽媽說：其實吧，同意跟南風(fēng)結(jié)婚，也就是為了讓你和爸安心，我倆雖然是同學(xué)，但我的確對南風(fēng)沒多喜歡，對他們家也沒多滿意。這樣更好，我解脫了，再不用為了幫家長完任務(wù)去勉強成家，真是太好了。
媽媽覺得，大姐是為了寬解她的心才那樣說的。
我跟媽媽說：媽媽，這也許就是大姐的真心話呢。連我都覺得，那一家人配不上我優(yōu)秀的姐姐。我姐早已是省里骨干教師，曾代表咱省到武漢講課，你有這么厲害的閨女，應(yīng)該驕傲嘛。
媽媽嘆了口氣，說：這到底是因為啥呀！是誰在背后壞事
后來，大姐同學(xué)聚會時，和當(dāng)年追求她的高中同學(xué)聯(lián)系上了。
那個同學(xué)當(dāng)兵后考上了軍校，現(xiàn)在剛轉(zhuǎn)業(yè)到省公安廳工作。
兩個人書來信往，談得火熱。
第二年，他們?nèi)缭附Y(jié)為連理，姐夫把大姐的工作調(diào)到了省城。
大伯母得知大姐工作調(diào)動的消息，氣得要發(fā)瘋。
事后，媽媽聽鳳嬸說，當(dāng)年打散大姐婚事的人，就是大伯母！她跟人家說林峰有心臟病、肺病，表面上看不出來。
大伯母就等著看爸媽的笑話，讓我家閨女嫁不出去。這就是她說的要報仇吧。
大姐婚事變動中，我已經(jīng)上到了大三。
19
二姐也該結(jié)婚了。
二姐大學(xué)選的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后考取了銀行從業(yè)資格證，目前在銀行工作。
大伯母聽說二姐有了結(jié)婚對象，就坐不住了。
她天天吃完飯就開始串門，東家長西家短，更主要的是要造二姐的謠言。
大伯母唆使一個理發(fā)女，倆人一起專程找到二姐夫家，跟他們說二姐當(dāng)年被人騙走了，關(guān)了兩天兩夜，至于發(fā)生了什么，就不好說了。
讓二姐夫不要當(dāng)這個冤大頭。
二姐夫一聽就惱了，當(dāng)即呵斥了大伯母。
因為當(dāng)年跟爸爸一起去救二姐的那個叔叔，就是二姐夫的親舅舅。
這是大伯母沒有想到的。
二姐夫是律師，也是律所合伙人。
二姐夫嚴(yán)肅地對大伯母說：以后你再敢隨便胡說，毀壞別人名譽，你就等著吃官司吧！
大伯母訕訕地討?zhàn)垺?br />
之后大伯母安生了一段時間。
可是關(guān)于我考大學(xué)，大伯母也是很費了心神的。
大伯母揚言道：三丫（就是我）考大學(xué)，就是錄取通知書來了，我也要先拿到手毀掉。這個死丫頭，處處跟我作對，我就專門瞅著她呢，不能讓她順當(dāng)。
大伯母不知道，錄取通知書可不是一般的信件，不是任何人隨便就能拿到的。
我還是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xué)，大伯母氣得跳腳。
爺奶還是輪流住。
每次該去大伯家的時候，奶奶總是揪著媽媽的手不松，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還是你們待我好。說著淚水順著臉蛋往下流。
大伯來接他倆了。奶奶說：老二，就讓我一直在你家住著吧，中不中看我會能吃你多少
我爸說：娘，你愿意住就一直住著吧，你吃多少我都能養(yǎng)活得起。
大伯母言中帶刺地接話，嗯，老二，你說得老好呀！你落個孝順的好名聲，讓俺被全村人搗脊梁骨，是吧俺那幾個小子都看著呢，你是想讓我倆以后沒臉在村里呆，是不是
爸爸無奈地垂下了手，爺奶只好跟大伯走了。
20
后來，奶奶得了偏癱。
輪到我家時，我媽媽總是可憐她，喂飯、擦洗、換尿布，奶奶身上干爽沒異味。
那次我放假回來，奶奶正輪到大伯家照管。
媽媽讓我去看望奶奶，說見一面少一面了。
一進(jìn)屋，里面臭氣熏天，看看奶奶身下的被褥，濕漉漉的。我忍不住說：奶奶，現(xiàn)在讓有本事生小子的大兒媳照顧著，讓有用的金孫子們伺候著，你老舒坦了吧
奶奶看了我一眼，囁嚅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只是一臉尷尬和窘迫。
爺爺說：舒坦個啥呀！一天到晚就見不著你大伯母的人影。我要是不給她換換，她只能睡在屎窩尿窩里，背上都生了瘡了。
奶奶，這是你的驕傲吶！看你有一堆有用的男孫，你咋不享用哩
奶奶不說話，淚已流了滿臉。
我聽爸爸說，奶奶不止一次地對我媽說：你年輕時候，我苛待你了，愧心呀！
奶奶臥病在床那段時間，大伯一直在外地。直到奶奶去世，他才回來。
路邊的人說：都看看啊，他娘都咽下氣了，回來還得先跑回自個家，咦——
爺爺在門口看著大伯提著行李、背著油壺走過去，氣憤地說：先去看看你娘，誰還能把你的油喝了狼心狗仔子！要你干啥
奶奶去世后不久，爺爺也走了。
21
大學(xué)的生活豐富多彩。
我在學(xué)生會里任職，多次組織大型考試、競賽和團(tuán)體活動。我們還多次去老人之家、省博物館、藝術(shù)中心、青年科技館等單位做公益勞動。
在大學(xué)里，人人都能盡可能多的展現(xiàn)自己各方面的才華，發(fā)展各種技能。個人潛力在這些實踐活動得到不斷提升。
畢業(yè)時，我不僅出色完成了本專業(yè)的各項考核，順利拿到畢業(yè)證，還考取了第二專業(yè)的畢業(yè)證。除此之外，我還考到了教師資格證、拿到了英語六級證，而且順利通過預(yù)備黨員的考驗期，在畢業(yè)前轉(zhuǎn)正，成為了一名正式黨員。
畢業(yè)后，我被分到了縣里的五金交電公司。
上班半年多，單位開始進(jìn)行機構(gòu)重組。
因為我是大學(xué)生，盡管我的資歷淺，可單位領(lǐng)導(dǎo)重視我，沒讓我下崗。
但我感覺到，這里不是我久呆之地——它不能讓我盡情地施展我的才能。
因此，我果斷辭職。
回到家里，大伯母聽說我沒工作了，趕緊過來跟我媽說話：你家的三丫不是老能嘛，這不，工作也丟了，不是還得回來嘛。
我看吶，趕緊給她找個婆家嫁人算了。
趕緊央人給她說媒吧。三丫成天上學(xué)、上學(xué)，這都二十多了才畢業(yè)，我娘家外甥女比她小兩歲，人家都已經(jīng)有倆孩子了。
我不想聽她說話，懟她說：我嫁不嫁人，關(guān)你啥事咸吃蘿卜淡操心！
我咋淡操心了，你再不嫁人，就耽擱成嫁不出去的老閨女了。
再老也比你年輕。咋打不了我二姐的主意了，又想著把我賣彩禮錢滾！你做夢去吧。
哎，本想著給你說個有錢的婆家�？茨悴蛔R抬舉！看看你媽，沒本事，還不理事。如今，她跟我可比不著，我天天有人做現(xiàn)成的飯，端到臉前，清吃了。往后等你們都嫁人了，你媽自己不動手，連一口水都喝不到嘴里呢。
管好你自己就中了，我媽有我們姐妹三個照顧，不勞你費心神！
22
不久，我被銀河公司錄用。
我從基層起步，穩(wěn)扎穩(wěn)打，逐漸升為班長、科長、部門經(jīng)理。
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運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工作在一線。每天盯著新產(chǎn)品的出樣，一旦發(fā)現(xiàn)有任何一絲異樣，就和我的團(tuán)隊，不休不眠地查數(shù)據(jù)、做實驗、找原因。大家忘我地工作，只為保證要出一流的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
我們嚴(yán)謹(jǐn)?shù)墓ぷ髯黠L(fēng)和踏實的干勁，為公司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在此期間，我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我們結(jié)了婚，有了兒子。
公司在不斷地發(fā)展壯大，目前已有九個下屬分公司，去年集團(tuán)公司已經(jīng)上市。
接著不斷有熟識的人找到我爸爸，你家林嵐現(xiàn)在是集團(tuán)公司的老總了，讓她給俺家孩子安排個工作唄。
我們家附近來找我的，只要是符合公司用工需求的人員，能安排的我都安排了。
我每天忙得很，開會、出差、應(yīng)酬。不是在火車上，就是在飛機上。
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剛一進(jìn)門，我媽就說：林嵐，昨天上午你大伯母來了，說要借三萬塊錢，給你四哥買房子，沒房子訂不來媳婦吶。我說等你回來跟你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我不借！一分也沒有！我說。
你這孩子，你也不差這點錢嘛。看你四哥都三十好幾了，再不娶，這輩子就只能打光棍了。
媽媽，他打光棍跟咱有啥關(guān)系當(dāng)年大伯母攛掇奶奶來要咱房子，現(xiàn)在又打這主意。這些年，她要走的錢，還過一次嗎在他們的心目中，借給她的錢，就等于你扔了、她拾了。沒有一點感恩心，還覺得你不借給她，就是欠她。憑啥呀！憑啥應(yīng)該給她憑啥她理所當(dāng)然地被照顧憑啥！
媽媽，你總是心太軟，總是沒有原則地去寬容別人。這樣不對！最容易助長他們的壞習(xí)氣，還會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傷害。人的善良，得帶些鋒芒，才能守護(hù)自己。
我接著說：四哥沒錢，但他身體健康，有手有腳，他可以自己去掙��！只想不勞而獲，哪有那么多好事！
媽媽沒再說什么。
這些年我們姐妹三個在外上學(xué)、工作，不在家時，三哥對我爸媽很照顧。
三哥左手傷殘，沒有什么技術(shù)，我給三哥安排了倉庫保管員的工作。
23
我家的一切都越來越好，村里人見了我爸媽，高聲打招呼，談笑風(fēng)生。
爸媽比以前開朗了許多。
大伯母卻是一天也忍不了。
農(nóng)村的冬天，人們傍晚喝罷湯就很少出門了。
大伯母趁著天黑沒人，把我家房后靠著土崖的柴垛點著了。
她想燒了柴垛、燒了我們的家。
她以為點完馬上離開，燒完了也沒人知道是她干的。
她沒料到自己行動不利索，抖擻了半天沒走出來，自己的衣服也被引燃。
她慌忙撲打火苗，卻一點用也沒有。
她在地上打著滾，凄厲地大喊救命，鄰居們跑來救火，才把她拉了出來。
大伯母躺在地上，說臉上和腿上疼得厲害。她的頭巾被引燃后，那焦塊糊在了臉上，腿上的棉褲是晴倫之類的，也是遇火就燃，且收縮捆在了腿上。人們慌忙幫她撕掉燒壞的衣物，大面積的燒傷已經(jīng)形成。
大伯母哭著說是這老天爺故意跟她作對。她原本是站在上風(fēng)口的，想著點完就出來了。沒料到風(fēng)向一轉(zhuǎn)，把她渾身都引燃了。
你點人家的柴垛干啥
我，我，我……想暖和暖和。
這回你可真暖和了吧，趁著天黑跑出來點人家的柴垛，你是就沒安好心吧……
那老二家兩口子不該死嗎他們憑啥過得比我好我生了四個小子哩，她家添一堆沒用的丫頭片子，現(xiàn)在還比我過得好，我氣不忿！
呀！你可真歹毒�。滥愣疾磺�。
幸好，那天我爸媽根本沒在家。大姐要生小孩了，爸媽去了省城大姐家。
我回來得知這個消息，當(dāng)即就報了警。
警察到來后記錄了情況，看著躺在病床上、渾身裹著紗布的大伯母，把我叫了出去。警察說得等她身體恢復(fù)些才能執(zhí)行。
爸爸對我說：嵐兒，她也半截入土的人了，不值得花費精力去跟她較勁。
24
大伯母一向為人尖刻，今天嫌棄這個媳婦做飯咸了，明天嫌棄那個媳婦看見她沒主動喊她了，總之，天天都有生不完的事兒。
她覺得自己生了小子，熬成了婆婆，就該坐享其成，等著媳婦們伺候她。
可是，她的兒子們跟她的想法一樣，總想不勞而獲、坐享其成。
他們算計著包賠的地款、賣樹的錢、糧農(nóng)補貼款等等，一次次地逼迫大伯母索要。甚至連農(nóng)村老人每月幾十塊錢的社保養(yǎng)老錢，他們哥幾個也要爭搶平分。
看著那一群餓狼樣的兒子們，大伯母只能自己偷偷抹淚。
那天我在街上看見了她，臉上燒傷的疤痕讓她的面目更加猙獰，嘴角延伸的疤顯得她更惡毒。她瘸著腿，拄著拐杖在垃圾桶里翻找。
有人過來正要把手里的油餅扔了，她慌忙接了過來。
我走過去。她一看見我，轉(zhuǎn)頭就想走。
我緊走兩步，大伯母，你好��！這兩天又有誰家的笑話可看呀
大伯母后退了一步，厭惡地說：小妮子娃兒，你能勢了，借你倆錢你都不借。我不想看見你！你走開！
憑啥讓我走開你腳下的路，還是我出資修筑的，該走開的是你吧！
哼！有啥了不起的，開著那么大的公司，一點錢都借不出來，修這點路算啥了，在這顯擺。大伯母還是大伯母，尖酸刻薄是不會改的。
對，沒啥了不起的，我能拉來鋼筋、水泥、石子、大沙，把村里的主干道修整成寬闊平整的路面；把村里的學(xué)校翻修一下。大伯母你是真的很了不起，你可是生了四個小子的人呀，你比我媽厲害多了。你現(xiàn)在天天刨垃圾桶，一天能拾好幾個紙箱子，一個月能賣好幾十塊呢。
你走開！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你媽的三個閨女，就屬你最牙尖嘴利。
比著你老前輩，我差遠(yuǎn)啦。你不想看見我，還去我家借錢我一句也不饒她，接著說：告訴你，我有錢！有很多錢，我的錢可以捐出去修路、蓋學(xué)校，就是不借給你這樣的人！要不，就對不起你‘妮子娃兒沒用’的口頭禪！
大伯母不再言語，兩只手握著拐杖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的路。
我轉(zhuǎn)身走開了。
想起當(dāng)年我被鎖在小屋的恐懼，想起我對書本的渴望，我覺得我做對了。
我把錢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除了修路、蓋學(xué)校，目前我還資助了七個貧困學(xué)子。
我在城里買了兩套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給爸媽住。
前年，我把我們家的老房子扒掉，請人重新設(shè)計，在原址上建成了三層別墅。
這樣，以后逢年過節(jié)，我們姐妹三人帶著各自的孩子和老公回家，房子也足夠住了。
爸媽再不用為住處、為生活發(fā)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