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二人進(jìn)屋坐定，丫頭們都出去玩兒了，唯有周嬤嬤看屋子，給二人上了解膩的荷葉薄荷水。
冬日天干物燥，屋內(nèi)炭火又旺，蕭元綽喝了一盞，覺得甚好，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人這么泡茶。
”歸寧道：“我也是在古籍上隨便看的。
”蕭元綽見她自己沒有喝，想給她倒一盞，卻被周嬤嬤制止了，解釋道：“荷葉和薄荷都是寒涼之物，夫人不合適。
”歸寧下午有些不適，一看是來了月事，比往常竟晚了幾日，她還認(rèn)為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猶豫要不要請郎中看看。
見終于來了，心里竟踏實(shí)了不少。
蕭元綽聽完周嬤嬤的話，微微一怔，看到歸寧耳邊泛紅，才明白怎么回事兒，“不要緊的事讓下人們?nèi)プ霭桑瑒e累著。
母親那里的晨昏定省也免了吧，等開春暖和了再說。
”歸寧感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夫君體諒。
”蕭元綽握了握她微涼的指尖，默默從袖中取出一個嵌寶石金鐲、兩盒時興的胭脂和幾小盒非常精致的口脂，道：“我瞧著不錯，隨手買的，你看看喜歡不？”歸寧看到這些，自然而然想起了前世他送自己的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心中十分警惕，面上卻笑容款款，“喜歡的，多謝夫君。
”言罷，讓周嬤嬤將東西收起來。
起身，拽著蕭元綽的衣袖，道：“夫君隨我來一下。
”蕭元綽被她扯著走了幾步，剛要去拉她的手，她卻突然松開了。
兩人一同到了東次間，這里原本是一間小書房，現(xiàn)在放了書架和多寶閣，擱置一些東西。
歸寧指著臨窗紅木桌上的東西道，“夫君，這些是庫房里丟失的一些重要東西，柳媽媽偶然間在當(dāng)鋪里發(fā)現(xiàn)。
有些是皇家賞賜，有些是外祖母喜歡的東西，我就讓柳媽媽先贖了回來。
”這些事本該蕭元綽自己去做，可他太忙，再者手上一時間也沒有這么多銀兩，他在等應(yīng)天的管事送銀子來。
歸寧此舉無異于幫了他一個大忙，不至于讓他在蕭家耆老面前丟了顏面。
蕭元綽感激地看向歸寧，由衷道：“多謝你。
”歸寧笑道，“回頭我讓人把東西送去你的書房？”蕭元綽輕輕撫平她額頭上幾根發(fā)絲，道：“不著急的，沒有讓你拿嫁妝貼補(bǔ)的理。
等我籌足了銀兩補(bǔ)給你，再送去庫房不遲，先放在這里吧。
”歸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夫君安排。
”轉(zhuǎn)身剛要往外走，被蕭元綽一把從背后抱住，歸寧呼吸一窒，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夫君，我不太舒服……”蕭元綽雙手交疊在歸寧小腹處，下巴抵住她的肩頭，柔聲低語，“阿寧，四年前咱倆的親事辦得匆忙，合巹酒都沒顧上喝，委屈你了。
不如等元宵節(jié)，趁著我休沐在家，把該補(bǔ)的禮儀補(bǔ)全了。
”“洞房也讓他們按照咱們成親時的樣子，重新布置一下，好不好？”“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咱們把圓房的日子定在十六，十五我陪你上街去看花燈，再去河邊放燈許愿。
不過姑母可能趕不及回來，回門就等姑母回京后再補(bǔ)上。
”這些年確實(shí)是他冷落了她，以一種隆重的方式作為補(bǔ)償，重啟二人之后夫唱婦隨的生活，以彰顯他對她的尊敬和重視。
“姑母”這個稱呼蕭元綽喊習(xí)慣了，他自己也覺得“岳母”不如“姑母”親近，所以一直不曾改，也沒有人特意糾正。
歸寧低眉應(yīng)了一聲，原來這就是周嬤嬤所說的拖延之計，她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再另想辦法。
見歸寧應(yīng)允，蕭元綽正想低頭親她，外間突然傳來南煙的呼喚，“夫人，夫人你在哪兒呢？有個好消息……”歸寧趕緊推開他，先一步出了屋子，紅著臉訓(xùn)斥南煙道：“大過節(jié)的，怎么冒冒失失的。
”蕭元綽緊跟歸寧身后出來，撇頭見歸寧耳根泛紅，不由得唇邊掛起一抹淡笑，二人復(fù)又回到正屋暖炕上坐著。
歸寧這才道：“說吧，什么事兒？”南煙也沒有賣關(guān)子，直言道：“剛剛趙府遣人送來信兒，說樂巧姑娘回趙府了。
”歸寧聞言看向蕭元綽，笑道：“夫君，這真是個好消息。
樂巧姑娘平安歸來，說不定她知道更多有關(guān)那群歹人的底細(xì)，這下抓人可方便了。
大姐姐也不用白白遭這么大的罪。
”蕭元綽的臉上有片刻的驚愕，很快被含笑的眸光掩蓋，語氣平平，無波無瀾，“是個好消息。
”轉(zhuǎn)而問向南煙，“母親那邊知道了嗎？”南煙笑道：“還沒來得及去呢。
”歸寧笑著把人往外趕：“還不趕快去，也讓母親寬寬心。
”蕭元綽緩緩起身道：“還是我去吧。
”歸寧也跟著往外走，“我陪夫君一起去吧。
今夜本該我們陪母親守歲的，我一個人留在這里不太成規(guī)矩。
”這不算什么大事，一個小丫頭去通報一聲足矣。
再者，大年三十，丈夫把妻子一個人丟在院中，算怎么回事兒？只此兩點(diǎn)，蕭元綽對于樂巧之事的反應(yīng)就不同尋常。
如此，也正好印證了歸寧之前的猜測，樂巧的事，不僅僅是趙家和鄧家的事，更關(guān)乎蕭家。
他在外邊四年，他身邊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歸寧水潑不入針插不進(jìn)，只能從他的細(xì)微反應(yīng)中，窺探蛛絲馬跡。
蕭元綽見歸寧要起身，忙將她按在炕邊坐下，在她耳邊道：“大冷天的，你身子不適，就別去吹冷風(fēng)了。
我去去就來，今晚我一定陪你把歲守完。
”這廂蕭元綽剛出孤芳苑，南煙就忍不住在背后啐了一聲，“看大爺那著急模樣，沒鬼才怪。
”歸寧嘴上訓(xùn)斥了兩句無禮，眸中的笑意卻一絲絲蔓延開來，“說明咱們的方向沒錯。
”南煙不服氣道：“都怪我們是女子，即使知道有貓膩，也只能偷偷的查，比不得大爺，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讓夫人寸步難行。
”“夫人明知大爺心里滿是算計，還得又出力又出錢把鄧家偷出去的東西贖回來，就是為了換一次能在大爺跟前討價還價的機(jī)會，真難��！”經(jīng)歷了前世慘死的歸寧，心里早就不報任何奢望，隨手拿起一盒蕭元綽送的胭脂，放在鼻端聞了聞，道：“快把初一抱來，瞧瞧他送我的這些東西，是否別有用心。
”歸寧將胭脂盒里的東西都取出來少許，涂抹在盒外，又將這些東西散放在炕上，讓初一去聞。
不出歸寧所料，每聞一盒，它都會用爪子巴拉巴拉，叫喚兩聲，說明是有問題。
歸寧拿出小肉干喂給初一，摸著它毛茸茸的頭道：“多謝你呀。
你雖然不會說話，可總比那些鬼話連篇的人好太多。
”夫人幫他圓了面子，可他轉(zhuǎn)頭還是要暗算夫人，更讓南煙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立刻將這些東西拿出去，摔在大爺臉上，指著他的鼻子罵一通，以解心中憤恨。
歸寧拍了拍她僵挺的后背，輕言細(xì)語道：“我知道你替我不值？我何嘗不難過？誰讓我們是弱者？強(qiáng)者可以隨時隨地出手解決自己的對手，不用等時機(jī)，只需看自己心情。
”“弱者只能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尋找一個一擊必中一舉成功的機(jī)會。
強(qiáng)者可以失手無數(shù)次，以后去慢慢彌補(bǔ)；弱者只要失手一次，就是萬丈深淵。
”“所以我必須要忍，讓他們露出更多的破綻。
眼下的發(fā)現(xiàn)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而這份隱忍，是歸寧用了一輩子，得來的教訓(xùn)。
說完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心中酸澀難解的歸寧又忍不住自嘲起來：“他在算計我，我也在算計他，還都要裝成夫妻情深的模樣，我很累，不知道他累不累！”南煙壓著怒氣將東西收起來，一張臉沉得嚇人，“夫人，大爺累不累奴婢不知道，奴婢現(xiàn)在想知道：這些東西怎么處置？夫人真要將計就計用了？”話語間多少有些置氣。
相比前世的傷，今世已經(jīng)幸運(yùn)太多，故歸寧依舊能穩(wěn)住心態(tài)，淡聲道：“胭脂和口脂先都收好，看看都是哪家的，趕快去買幾盒一模一樣的頂上，我這幾日就要用。
”今世玉容坊還沒開張，替換胭脂不是難事。
交代完，歸寧靜靜地坐在暖炕傷發(fā)呆。
如此闔家團(tuán)圓的好日子，歸寧望著空蕩蕩的四周，突然懷念兒時同父親和祖父守歲的日子，他們見多識廣，能說出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哄她。
她聽得津津有味，就是強(qiáng)打著瞌睡，也不舍得合眼。
祖父和父親若在，她何至于吃如今這份苦頭。
正值傷感之際，蕭元綽去了又來，進(jìn)屋見她眼圈有些發(fā)紅，忙小心哄道：“怎么了？是不是怪我了？”歸寧面露一絲苦笑，“我想外祖母了，也想舅舅。
”在她和母親面臨絕境險些被族人吃了絕戶時，是舅舅帶人前來，氣勢威嚴(yán)地?fù)踉谒齻兠媲�，給了她們無盡的安全和勇氣。
這是弘文伯府給她們母女二人的支撐，歸寧永生難忘。
可就是攀附在這顆大樹上成長太久了，也禁錮了歸寧的腳步與余生。
蕭元綽拉起歸寧的手，鄭重道：“你以后有我。
”歸寧抬眼，望進(jìn)他那深如幽潭的黑眸，眸光鎮(zhèn)定似水，卻讓她感覺到無盡的冰寒，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簡單的回應(yīng)，“知道了，夫君。
”接下來的時光，歸寧隨手拿起繡到一半的香囊打發(fā)困意，蕭元綽則歪在一旁，很有閑情雅致地看書。
過了三更天，歸寧愈發(fā)地有些熬不住，蕭元綽放下書卷，將人拉至床榻前，“睡會兒吧。
一大早京官還要去宮中給皇上拜年，我也睡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