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收斂

    父親在外浴血奮戰(zhàn)時，母親則坐鎮(zhèn)后方，與地方百姓打成一片，平息地方情緒，也不時規(guī)勸父親收斂性子，化解紛爭。

    朱元璋如日，馬秀英似月。

    陰陽相濟，成就明朝。

    但隨著母親離世，那曾包裹父親鋒芒的護具也隨之消失。

    父親的炙熱光輝直灑大地，耀眼奪目，只是少了母親的溫婉，少了母親助父親收斂銳氣，父親的光芒對于世人來說太過刺眼。

    “明。”

    “大明……父親……母親……”

    朱標(biāo)苦笑著向夏白深深一揖，“多謝先生指點迷津，朱標(biāo)已有所悟�！�

    夏白點頭又搖頭，回禮之后走向不遠處一直等待的毛驤。

    他的旅程即將開始。

    ---

    夏白昂首前行。

    慷慨就義。

    朱標(biāo)抬頭看著夏白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微微震顫，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頭。

    他想喚住夏白。

    然而，父皇定下的事，他無法輕易更改。

    他曾試著勸阻，

    卻遭到父皇嚴厲的呵斥。

    尤其是母后去世之后，他更加不敢違背父皇的意愿。

    面對朱元璋，他內(nèi)心充滿敬畏與懼意。

    像夏白這般胸懷壯志、品德高潔之人，若就此離世，無疑是對大明的巨大損失。

    他深感愧疚。

    他隱約覺得，夏白所言或許成真——他的離去不僅僅關(guān)乎個人命運。

    而是象征著整個大明民族精神支柱的崩潰。

    想到這里，他憶起曾經(jīng)不屑的詩句：“十四萬人齊卸甲，卻無一人是男兒�！�

    如今，這句詩仿佛命中注定般降臨到大明頭上，當(dāng)年蜀軍降服不過是個例外，而今卻是全天下。

    一個缺乏血性和骨氣的大明，真的能夠長久穩(wěn)固江山嗎？

    面臨危機時，朝中又有誰能挺身而出？

    智者避禍，君子遠離危局。

    難道大明后裔只能獨自承擔(dān)守土衛(wèi)國的責(zé)任，被迫踐行“天子守國門，君王殉社稷”的古訓(xùn)？

    否則只能節(jié)節(jié)退讓。

    如此，父皇費盡心血開創(chuàng)的大明基業(yè)，豈非淪為笑談？

    那樣的大明，又能延續(xù)幾時？

    朱標(biāo)心緒紊亂。

    夏白的話使他陷入深深的恐懼和焦慮，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和無助感。

    他覺得大明的天空似乎即將崩塌，曾令他驕傲自豪的父皇，似乎再也無力支撐這片天地。

    朱標(biāo)的視線開始朦朧。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夏白的身影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柔和熟悉的形象。

    看到這張溫暖熟悉的臉龐，朱標(biāo)眼眶濕潤，淚光閃爍，原本慌亂的心情因她的出現(xiàn)而歸于寧靜。

    “母后。”

    “孩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孩兒此刻好痛苦�！�

    朱標(biāo)哽咽著向馬皇后傾訴求助，馬皇后未語，只是慈祥地注視著他，微微一笑，點頭回應(yīng)。

    朱標(biāo)低頭沉默，流露出內(nèi)心的委屈與恐懼：“母后，孩兒不敢替他說情，孩兒無法說服父皇�！�

    “孩兒……怕。”

    馬秀英將手輕輕搭在朱標(biāo)頭上，一如往常般溫柔地撫慰著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在她的安撫下，朱標(biāo)的情緒逐漸平復(fù)。忽然間，他的腦海里靈光一閃，眼中透出了一絲銳利的光芒。

    他激動地抬起頭說道：“母后，我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我……”

    正當(dāng)朱標(biāo)滿心歡喜地想要與馬皇后分享時，他猛然發(fā)現(xiàn)眼前不見了馬皇后的身影。他的心頓時一緊，四處張望著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形。

    最后，

    朱標(biāo)晃了晃身體，從夢中驚醒。

    他滿面愁容，哪有什么馬皇后，不過是他對母后的深切思念幻化出的一場虛妄罷了。

    若母后仍在世的話，

    他便不會這般惶恐不安，也總有處可依靠。

    朱標(biāo)伸出雙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終究兩手空空。

    他低聲嘆息一聲，振作精神，不再沉溺于失落之中，轉(zhuǎn)而看向夏白，朗聲問道：“夏先生，朱標(biāo)尚有一事相詢�！�

    “煩請先生為我解惑�！�

    “朱標(biāo)還記得，先生曾在那卷考卷上寫下這樣一段話�！�

    “為王者，居高位者，當(dāng)傾盡全力謀國家大事，以百姓福祉為首，以天下蒼生為基，興國富民。”

    “探尋畝產(chǎn)千斤之糧食，造就日行千里的戰(zhàn)車，征伐萬里之外的強敵，呼風(fēng)喚雨，駕馭世間萬象�！�

    “此乃大國之風(fēng)范。”

    “朱標(biāo)對此頗為好奇，在先生看來，這一切真的可以實現(xiàn)嗎？世間是否真能再現(xiàn)這般繁榮景象？”

    夏白未轉(zhuǎn)身，依舊向前邁步，然而他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語氣既篤定又堅決。

    “可以�！�

    “并且必然可以。”

    朱標(biāo)聽后喜形于色，繼續(xù)追問：“敢問先生，您心中是否知曉如何達成？”

    朱標(biāo)目光熱切地注視著夏白。

    他已經(jīng)通過這種方式給出了明確的暗示——只需夏白點頭承認自己有辦法，他便能以此為由說服朱元璋放過自己。

    他深信，

    夏白能夠領(lǐng)會他的意圖。

    夏白停下腳步。

    他依然沒有回過頭，而是伸手指向面前金碧輝煌的宮殿群，笑著問道：“殿下可知，這些恢宏的建筑出自何人之手？”

    朱標(biāo)愣了一下。

    他仰頭凝視著眼前的宏偉建筑，眼中掠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他知道答案。

    但這顯然不是他期待中的回應(yīng)。

    夏日正直，夏白神色凝重，語氣沉穩(wěn)地說道：“是民眾！”

    “你應(yīng)當(dāng)詢問的，正是他們�！�

    “這世間諸多事情，非一人之力可成，必得眾人齊心協(xié)力，依靠天下百姓的才智�！�

    “我無能為力�！�

    “但百姓定能辦到�！�

    “百姓的智慧無盡，他們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看似無法實現(xiàn)的奇跡。你所求之人不該是我，而是那些勤勉敬業(yè)的民眾�！�

    “他們才是世界的締造者，不斷書寫著非凡的篇章�！�

    “若他們無能為力，那么天下無人可成其事，我一人更是難以做到，我的能力有限�！�

    “個人的力量終歸薄弱，然而我始終堅信，團結(jié)一心的民眾，其智慧與力量是無窮的。”

    “他們擁有無盡可能與未來�！�

    “唯有民眾！”

    “能成就那些偉業(yè)�！�

    “你應(yīng)該信賴的，只能是他們，若你真心愛民的話�！�

    夏白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毛驤，說道：“走吧，出發(fā)了�！�

    毛驤略顯遲疑。

    他望向朱標(biāo)，想了解朱標(biāo)的立場與想法，朱標(biāo)張了張嘴，卻未能開口。

    片刻之后。

    朱標(biāo)復(fù)雜地向夏白拱手道：“煩請先生暫留片刻。”

    夏白點頭，隨毛驤向外行去。武英殿乃朱元璋休憩之所，不宜染血。

    朱標(biāo)未目送夏白離去，只深深呼吸，平復(fù)心境，壓抑內(nèi)心的恐懼，步入武英殿。

    這次，

    他決心試一試。

    不論如何，必須試一次。

    ————

    武英殿內(nèi)，朱元璋已再次坐于高位，神情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未曾發(fā)生，繼續(xù)批閱奏折。

    然而桌上的那份皺巴巴的卷子，似乎在提醒著，朱元璋的內(nèi)心并不如表面那般鎮(zhèn)定。

    朱元璋聽見有人入殿，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正欲發(fā)作時，抬眼看到是朱標(biāo)，便強忍怒火，冷冷地道：“老大，你來做什么？”

    朱標(biāo)立于殿外，早已察覺到情況，大致明白朱標(biāo)聽到了全部內(nèi)容，如今朱標(biāo)進殿，意圖昭然若揭。

    這讓他的心中泛起一陣不滿。

    朱標(biāo)面露難色，身形略顯僵硬，不敢正視朱元璋的目光，聲音顫抖地說：“兒臣在外聽到了父皇與夏白的大部分談話，兒臣……兒臣愿為夏白求情。”

    “夏白雖冒犯父皇，但其心純正，一心為父皇和大明考慮。如此忠肝義膽之人，若大明不予珍重而隨意處置，實令人痛心�！�

    “兒臣擔(dān)憂此舉會澆滅天下臣民的愛國熱情，也害怕日后大明再無人具備這般剛毅品行，更害怕大明人心渙散�！�

    “兒臣懇請父皇饒恕他�！�

    朱標(biāo)雙膝跪地，雙手撐于地面，姿態(tài)極為謙恭。

    看到朱標(biāo)如此卑微地為自己求情，朱元璋怒火中燒，面容扭曲。

    他難以理解為何朱標(biāo)會對夏白如此袒護。

    這種自尋死路的人，有何情可言，又怎值得朱標(biāo)為其請求？

    朱元璋目光如炬，厲聲呵斥：“長子，朕對你寄予厚望，讓你讀書并非讓你來向朕叩首的！更不是讓你來惹惱朕的！”

    “朕并未命令你跪下，你便不準(zhǔn)跪！”

    “站起！”

    朱標(biāo)身體一震，面色蒼白，頭低得更深，但仍緊咬牙關(guān)，跪伏原地，一動不動。

    朱元璋怒極反笑：“好得很，果然是朕的好兒子。如今朕的話似乎已失去效力，既然你執(zhí)意要跪，那就跪個夠吧，跪到你不肯再跪為止！”

    “難道朕還制服不了你不成？”

    朱元璋冷哼一聲，擔(dān)心朱標(biāo)倔強到底，又補充道：“你也該知道，夏白并非你所想的那樣清白。他曾說過什么，你知道嗎？”

    “他并不滿足于僅做狀元，而是覬覦天策狀元之名，這天策二字，豈是他可以妄圖的？上一位獲此殊榮的是李世民�！�

    “剛考完試就想當(dāng)天策狀元，日后若入朝為官，他還想索取什么？”

    “他懷有異心，妄圖篡位！”

    “他覬覦的是朕的皇位�！�

    “他在殿內(nèi)對朕所說的一切，歸根結(jié)底只有一個意思，就是朕不配坐這皇位，而他才配。”

    “他意圖奪取的是朕的江山�！�

    “你現(xiàn)在還打算替他說情？還想著為他開脫？為何你總是這般固執(zhí)？他日后要的可是你的性命！”

    “我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好！”

    朱標(biāo)說道：“兒臣感激父皇的關(guān)懷，但兒臣覺得夏白并非如父皇所說的那般陰險狡詐�！�

    “你是說我們冤枉他了？”朱元璋冷眼瞪著朱標(biāo)。

    “是的�！�

    “放肆！”朱元璋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難以掩飾。

    “我們會錯了嗎？”

    “我們絕不會錯！”

    “他并不能代表天下的讀書人！”

    “除了會說些好聽的話，夏白還能做什么？他真的有所建樹嗎？真的做過什么大事嗎？”

    “我未曾聽說！”

    “但我清楚，為了這個天下，我確實做了不少事情�！�

    “我最鄙視的就是那些只會空談，從不做事，又喜歡議論國事的文人。”

    “他們讀過的書，我也讀過；他們沒讀過的書，我也讀過，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少，甚至比我少得多�！�

    “我每天四更便起，批閱奏折至半夜，一天只睡兩三個時辰，還經(jīng)常半夜醒來，生怕處理不好事務(wù)。”

    “我每天批閱的奏折多達四五百份，寫的文章最多時達上萬字。”

    “我才是這個天下真正的實干者。”

    “這個世上，還有誰比我對國家和百姓更加盡心盡力？”

    朱標(biāo)說道：“兒臣從未質(zhì)疑過父皇的為民之心，只是兒臣認為，留下夏白對大明更有利，他可以成為我們的魏征�！�

    朱元璋眼中泛紅，臉色極為憤怒，他猛然站起：“夠了！你太過分了！真是個糊涂的東西！”

    “你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嗎？！”

    “你知道老二老三在封地建造的宮殿，幾乎和我的皇宮一樣大，你的這些兄弟們，哪一個不曾有過爭奪皇位的心思�！�

    “是我讓他們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能這樣站在我面前，全因我保護著你，若我傳出話來，你還能站在這里為他人求情嗎？”

    “你想跪下就繼續(xù)跪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