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蛛網(wǎng)

    曾國宇從此有了活計，風雨無阻，見了天的往陳府去，陳大小姐好臉冷臉他全不在意，只是誠懇。

    清晨的霧裹著當鋪檐角的銅鈴聲，曾國宇摩挲著鎏金護心鏡背面篆刻的"長命百歲"。這是十歲那年楊氏偷偷塞給他的，彼時他剛替三哥頂了偷大嫂嫁妝的罪過。

    "死當。"掌柜的朱砂筆在當票上洇出血痣似的紅點。少年指尖拂過鏡面倒影，那里頭映著昨夜西廂房的雕花窗——陳碧茹的孔雀裘半掛在床柱，張慶生皮帶扣撞在銅帳鉤上的聲響，混著她刻意壓低的啜泣，倒比七星寨刑房的烙鐵更灼人。

    陳碧茹撫著頸間月白絲巾對鏡描眉："四少這禮送得蹊蹺，莫不是要學戲文里捉奸？"

    "前日見小姐咳疾犯了，想著絲巾擋風。"曾國宇垂眸替她系好流蘇結，軍裝袖口金線刺得她后頸發(fā)癢。他指尖笨拙地勾住一縷碎發(fā)別回她耳后，這生澀模樣惹得陳碧茹嗤笑——像極了張慶生初夜時解不開她洋裝扣子的蠢樣。

    陳大小姐一改往日冷臉，早早就提了要留飯。

    暮色染紅護城河時，陳碧茹突然攥住他整理軍裝的手："四少可愿幫我個忙？"她腕間翡翠鐲子磕在銅紐扣上，當啷一聲驚飛檐下灰鴿，"父親要把我許給范家那個癆病鬼"

    少年瞳孔驟縮，喉結在領章下滾了滾："陳小姐說笑，大帥最疼你"

    "疼我？"陳碧茹突然扯開絲巾，露出青紫掐痕，"他疼的是能換三個營的聘禮！"染著蔻丹的指甲掐進他掌心，她抖得厲害，"今夜子時東城門四少就當可憐我。"

    曾國宇盯著她一張哀戚面容，踉蹌后退，撞翻了案上琺瑯香爐，香灰撲在軍裝前襟像落了層雪："陳小姐是要私奔？"

    談情說愛，少年還是個不解風情的生瓜蛋子，排兵布陣確是好手。他僅靠找陳碧茹打聽了的護院換崗時間，就布置好了怎么錯開時間把陳小姐偷出來，在哪里上馬車，走哪條僻靜路，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絲不亂，一路暢通無阻。

    子時的梆子混著夜梟啼叫，陳碧茹裹著孔雀裘鉆進馬車。少年立在城門陰影里，看哨兵接過他遞的哈德門香煙。

    待馬車出了城門，"等等！"曾國宇突然追上來，月光照亮他額角的冷汗，"這個"他塞給她個鎏金小匣子，里頭躺著對翡翠耳墜，"我身無長物，只這對耳鐺……若是不好過就當了，當前兵荒馬亂，大小姐務必保重自身……"

    陳碧茹撫過耳墜內(nèi)側"碧茹芳辰"的刻字，忽然有點可憐少年。她在嚴寒的風里替少年緊了緊衣襟："傻子！"

    少年目送馬車遠去，狡黠一笑。

    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范家的癆病鬼范錚垣，那可是他的親大哥，那是早和方家定了親的，哪里能找上陳家。

    寅時的更鼓混著祠堂檐角的銅鈴，在寂靜的夜里傳出老遠。

    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