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紅暈
“叩叩叩……”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聽著有幾分克制。
離符端皺了皺眉，慢慢掀開眼睛。
呆了一瞬，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她動了動手指，刺痛感幾乎消失，果然有了師父出馬，自己身上本十分可怖的傷近乎全好。
又是一陣敲門聲，但聲音聽著比方才輕了許多。
……門外是誰，不言而喻。
離符端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門外敲門聲陡然停了下來。
她唇上揚起一抹笑容。
“進來吧。
”話音剛落，外間房門就被推開，隨即被小心合上。
離符端心中暗笑，這人倒是收斂了許多。
來人一身白衣，墨色長發(fā)被主人高高束起，鬢間碎發(fā)恰到好處，透著股滿滿的少年氣兒。
衣襟處丹黑和淺藍(lán)交襯，繁復(fù)的花紋蜿蜒其上，黔黑腰封勾勒出少年勁瘦有力的腰身，襯得少年氣度非凡。
芝蘭玉樹，不過如此。
離符端挑了挑眉，一瞬間對上少年看過來的雙眸，孰料后者眸光一閃，不自在地別過眼去。
神之雩有些心虛自閉上嘴巴不說話，離符端心中其實早已消氣，此刻不過想逗一逗少年，故而也不說話，房內(nèi)一時陷入靜默。
月光順著微開的窗欞溫和地侵入室內(nèi)，投下一串令人心馳神往的剪影。
離符端心中有些詫異，未曾料到和師父談過話后，自己竟又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是晚間。
白日同師父交談時，二人皆談到了北羅城破局之法，昨日重嬰應(yīng)是剛剛醒來，鬼力少得可憐，這才被師父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其眼下實力甚至不及姈昭，而姈昭實力不容小覷，幾十年前她都能從師父手中逃脫。
現(xiàn)在想來自己上次同姈昭交手之際應(yīng)是誤打誤撞，那時她恐怕急著復(fù)活重嬰，鬼力入不敷出，自己才能有了機會從她手中逃出。
離符端眉頭越蹙越緊，就聽到少年輕聲道：“……你好些了嗎？”離符端思緒被打斷，這才又看向少年，昔日一貫的囂張和傲氣此刻盡數(shù)消失，只余一臉有些心虛的表情。
見自己看過來，少年眼瞅著又要移開目光，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強撐著沒有移開目光。
見離符端沒有回答，少年只得又重復(fù)了一遍。
離符端頓時一副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的表情看著他，語氣帶了些新奇和興奮：“你這是愧疚了，開始關(guān)心我了？”少年大聲咳嗽了一聲，離符端眼尖地看到對方耳朵上悄然爬上紅暈，甚至于愈演愈烈，要向少年白得有些病態(tài)的臉上爬去。
離符端此人，七情六欲零碎的厲害，情愛之事更是狗屁不通。
饒是白日剛被自己師父嚴(yán)肅詢問是否喜歡神之雩，眼下見少年這樣，倒是一絲曖昧情愫沒起，仍是一副哥倆好般擺了擺手，眼眸中帶了些促狹，語氣倒很是大方道：“好多了，不過你臉紅什么？是關(guān)心我也好不是也罷，昨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為此事煩心。
眼下我?guī)煾竵砹�，北羅城之事必可迎刃而解。
”話音剛落，少年輕哼一聲，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臉……”神之雩忽然說不下去了，他轉(zhuǎn)頭看向離符端，只見后者臉上盡是看好戲的表情，毫不掩飾笑話他的意思。
神之雩臉色有一瞬間的發(fā)白，他猛然轉(zhuǎn)過身去，慢慢恢復(fù)了平日的神色，隨即在離床不遠(yuǎn)處的梨花木桌邊坐下，語氣有些悶悶道：“抱歉。
”離符端面上頓時有些不自在，十分納悶今日這人怎這般好說話，她忙道：“我都說了沒事，你亦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又不說話了。
房內(nèi)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奇怪，離符端渾身不自在，只得轉(zhuǎn)移話題道：“那個……你知不知道重嬰？”“重嬰？傷你的是重嬰？他復(fù)活了？”少年眼眸深處驀地染上陰鷙，握著瓷杯的手一緊。
“你知道重嬰？”離符端有些吃驚地問道，然不過一瞬，她便反應(yīng)了過來，神之雩本就是虔樂淵中的鬼，知道鬼界神話重嬰自然不足為奇，她繼而說道：“復(fù)活了，姈昭復(fù)活的他。
但應(yīng)當(dāng)沒多久，渾身鬼力應(yīng)是大不如前。
”少年聞言沉吟片刻，這才道：“重嬰早于五百年前就已隕落，此番是他首次被復(fù)活，然時間間隔太久，且復(fù)活時間太短，鬼力怕是只恢復(fù)了十分之一。
此番又被重創(chuàng)，短時間不足為懼。
”離符端點了點頭：“姈昭此番動靜如此之大，像是蓄謀已久，并不像是臨時起意。
她的目標(biāo)絕不止是簡簡單單奪舍我的身體……”少年也是頷首：“定然不止這一個目的，此番陣仗，也許是不滿于如今的信仰力，想獲得更多的信仰力？”離符端遲疑片刻，沒有說話。
神之雩倒是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今日白天結(jié)界外鬼氣很重，恐明日會有大動作。
你的傷嚴(yán)重嗎？明日……”離符端頓時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她擺了擺手：“不礙事，明日應(yīng)會好的七七八八。
”她頓了頓，打了個哈欠，又問道：“方硯冰她，為何沒同你一起過來？”“傍晚時她來悄悄看過你了，彼時你應(yīng)還在休息，她也就沒有打擾你，便回去了。
”神之雩說完，見少女久無動靜，忙朝對方看去。
果不其然，這人已經(jīng)睡著，神之雩一時間不知作何表情，只默默抬腳出了房門。
……翌日清晨。
離符端早早醒來，身上已無什么不適。
她坐起身來披上外衫，就著房內(nèi)不知誰送過來的清水洗了把臉，隨即朝外間而去。
不料迎面就碰上了方硯冰，后者一臉驚喜神色：“你怎么起來了？這么快就好？”離符端輕輕一笑：“自然。
”方硯冰神色一松，下一秒耷拉著一張臉，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我差點被你嚇?biāo)溃∧阒绬�，前日你被你師父帶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嘴里胡亂說著什么好痛好痛……”“這不是沒事嗎？你沒事吧？我?guī)煾改�？”方硯冰聞言，一把拉住離符端的胳膊，神神秘秘道：“我沒事，你師父就在你隔壁房間。
不過離符端，你師父居然是楚音仙尊？！”離符端一臉疑惑：“……我?guī)煾�，很有名嗎？”方硯冰頓時換上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可是楚音仙尊！她和離衡仙尊可是一對神仙眷屬，二人皆是修真界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修士，本欲一同飛升，然后來不知為何，只離衡仙尊一人飛升。
離衡仙尊飛升之后，楚音仙尊便不知所蹤，眾人一度以為她也已飛升，未成想倒是隱居起來成了你師父！”離符端腦袋轟然炸開，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師父……師父她和姈昭……怪不得姈昭這般怨恨師父，但為何師父不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師父為何要瞞住自己？“離符端，離符端……你怎么了？”方硯冰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自己，離符端扯出一抹笑容，道了句沒事，整個人像是失魂一般下了樓。
她腦海中此刻一團亂麻，昏昏沉沉不知東西南北，恍惚間聽到方硯冰在自己身后喊道：“你干什么去？你不是要去找你師父嗎？”……離衡仙尊是師父的道侶，開玩笑吧？所以當(dāng)年是師父和她的摯友姈昭都喜歡上了離衡仙尊？師父眼下知不知道離衡仙尊已經(jīng)隕落了？她神游一般在客棧大堂坐下，招呼小二上了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停止思考的腦袋這才清明起來。
眼下此事或許應(yīng)找?guī)煾竼杺�清楚，方硯冰說的關(guān)于師父和離衡仙尊的事情沒什么見不得人的，為何先前師父談起時卻隱去這么關(guān)鍵的因果？她正有些出神地沉思著，沒有注意到自家?guī)煾盖臒o聲息地坐在了她對面。
直到一直素白纖細(xì)的手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里，離符端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看向面前不緊不慢吃著包子的楚音仙尊。
她頓時縮了縮脖子，鵪鶉一樣并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地吃著手中的包子。
包子是豬肉薺菜餡兒的，應(yīng)該是剛從蒸籠中拿出，這會兒還冒著騰騰的熱氣，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幾個包子下肚，離符端這才有了幾分微妙的滿足感。
她輕輕擦了擦手，偷瞄了師父一眼，這才斟酌開口道：“師父，我有話想問你……”楚音仙尊瞥了她一眼：“病沒好透？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有話就說啊。
”離符端得到準(zhǔn)許，倒開始有點犯難，她揪了揪身側(cè)的衣服，覷著自家?guī)煾改樕�，艱澀開口：“師父，你和離衡仙尊是道侶？”楚音仙尊的動作一頓，隨即低聲嗯了一聲，顯然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解釋太多。
離符端有些失望，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太多時間，反而轉(zhuǎn)移了話題：“師父，您給我的請神符，好像失效了……”楚音仙尊動作一頓，面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恐懼：“……一張兩張，很正常。
”“不是一張兩張，五張都失效了……”楚音仙尊笑容一瞬間僵住了，她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見自家?guī)煾高@樣，離符端默默咽回了后半句話，請神符失效意味著什么師父定然心知肚明。
但眼下看，師父這么多年來一次也沒用過請神符，她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離衡仙尊隕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