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并蒂蓮》
1
嫡姐落水醒來這天,我正百無聊賴地在院中染指甲。
婢女小紅匆匆跑來,鬢角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大小姐醒了!
她眉間一絲慌張,心里應(yīng)當是害怕嫡姐落水與我有關(guān)一事敗露。
我氣定神閑揚了揚手,一點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只因知曉我那個嫡姐沈嬌天生一副好人心腸,是朵不諳世事的白蓮花,只要我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三言兩語便能讓她深信不疑。
可當我走進嫡姐房間正準備表演姐姐妹妹一番時,床榻上之人卻目露嗜血兇光怒視著我,仿佛我是什么十惡不赦的惡人。
還未等我反應(yīng),突然成片的天書文字從眼前飄過。
女主重生了!這惡毒庶女慘了!女主給我狠狠虐,報前世血海深仇!
給我狠狠以牙還牙,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將十個指甲全拔下。
……
我嚇得一怔,下意識蜷緊了剛?cè)巨⒌さ氖种浮!?br />
還沒弄清這些天書怎么回事,嫡姐卻一改怒容,泫然欲泣道:妹妹,我自知從未薄待你,你為何要推我下水
話音剛落,父親從門外走進,正好聽見嫡姐口中虛弱至極卻擲地有聲的質(zhì)問。
與父親一起來的還有崔氏,也就是府中主母,嫡姐的親生母親。
聽到自家女兒如此質(zhì)問,那雙美目像淬了毒的刀子般向我射來
她似乎怒極,是你!作勢便要上前,卻被榻上嫡姐一聲飽含激動的母親叫住。
嗚嗚嗚,女主終于見到母親了,這一世請好好保護好她!
父親滿臉關(guān)切地詢問嫡姐事情的經(jīng)過。
我卻沉浸在漫天飛舞的天書中,幾乎無法思考。
只眼睜睜看著嫡姐臉色慘白,淚眼婆娑,將那日之事娓娓道來,最后還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小娘急忙將我護在身后,哭著解釋:老爺,主母,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嫡姐的性情大變,主母的怒視,父親的質(zhì)問,以及滿天飛對自己討伐的天書。
我看著榻上的沈嬌,她埋首在主母胸前,卻用眼角余光死死盯著我。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我就是天書中那個惡毒庶女。
而重生歸來的嫡姐,只為報前世血海深仇取我性命。
惡毒
我深吸一口氣,從小娘身后走了出來,在三人各異的目光中,一字一頓地說:是我推的!
2
自始至終,我的視線都不曾離開嫡姐,所以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被我精準捕捉。
父親滿含不可置信:你說什么似乎是沒料到平時在他面前乖巧可愛的女兒會做這種事。
我收回視線,朝父親跪下,再次重復(fù)道:我說,確實是我推的姐姐。雖然其中有所隱情,但確實是我干的,我承認!說完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流出。
果不其然,父親張口詢問什么隱情。
我裝著害怕得瞥了一眼前方的主母。
嫡姐的眼神瞬間變了。
父親同樣看了一眼身旁的主母朗聲道:有隱情就說,為父替你做主。
正欲開口,此時一條天書涌現(xiàn):這渣爹被惡毒庶女拿捏欺騙了十四年,難怪最后落得個烈火焚身的下場。
本欲編造的話語一下梗在喉頭。
往上看去,接近不惑之年的男子錦衣華服,玉冠束發(fā),依舊難掩兩鬢微霜。
可我實在太了解他,了解他只做表面上的慈父,了解他忌憚主母又無法保護小娘,了解他是沈府的掌權(quán)者,只有討好他,我和小娘才能過的更好,更了解他不喜后宅內(nèi)斗。。
在他的眼中,我從來都是不諳世事,乖巧懂事,謹小慎微的女兒。
若天書所言是真,是我害死了他……
再抬首時,我目光直視他:此事卻由女兒一時糊涂所為。父親也知曉,后日便是安遠侯府芙蓉宴,沈家也被邀請在列。主母早早為嫡姐縫制赴宴華服挑選首飾,然始終不見主母打發(fā)人來萱苑知會一聲,女兒也要快到議親的年紀,小娘為了我,主動去主母院中端茶奉水伺候一月,卻仍舊以一句庶女上不得高臺盤將小娘打發(fā)。女兒心中不服,同樣都是沈家的女兒,為何姐姐去得我去不得,所以一時糊涂行下錯事。
無視小娘滿臉震驚望著我的惶恐模樣,我只觀察床榻之上的嫡姐,清楚看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果然,父親轉(zhuǎn)頭看向主母,語氣有些微涼:此事可真
崔氏下頜高揚,親口承認:是有怎么樣妾室本是奴婢,奴婢生的女兒便是奴婢中的奴婢,我說她上不得高臺盤有什么錯
依舊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口吻,那是作為幽州崔氏嫡女的底氣。
父親,嫡姐截住父親正欲開口的話頭,此事卻是母親有錯在先,妹妹如此行事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我已無大礙,不如就將此事揭過,免得傷了家中和氣。后日侯府的芙蓉宴,女兒在家養(yǎng)病去不成了,到時候就讓母親帶著妹妹去吧。
嬌嬌!崔氏驚訝。
不愧是死過一次的人,我忍不住想,確實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三言兩語就讓疾風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老爺,萱兒害的大小姐落水,妾已經(jīng)滿心歉疚,只覺對不起主母和大小姐,沒有教好萱兒,芙蓉宴就不去了,就讓她將功補過留在府中照顧大小姐吧。小娘將我護在懷中說道。
怎么,還覺得我女兒被害得不夠慘嗎崔氏眼眸滿是厲色。
父親,女兒深知自己糊涂,遂自請祠堂罰跪三日。
感受到小娘置于我肩頭的手一下收緊,我暗中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
好!難得你有如此覺悟。主母率先同意,眼睛瞟了一眼旁邊欲言又止的父親。
我將視線移向嫡姐,滿含歉疚:萱兒只希望,姐姐能原諒萱兒的糊涂。
嫡姐勾起慘白嘴角,眼中卻毫無溫度:妹妹何需如此……話還沒說完便咳嗽起來,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主母崔氏連忙撫慰著,末了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男人躲閃著,咽了咽唾沫,開口道:那便讓萱兒去祠堂跪三日,此事就徹底揭過。
我將他們的舉動全看在眼里,口中答應(yīng)了是,小娘才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回了院子,小娘問我為何這么傻
我沒回答。
總不能告訴她,我從天書中得知在后日的芙蓉宴上,我會被人玷污清白。
所以,我才自請祠堂罰跪。
既平息主母怒氣,又得父親垂憐,更是讓重生后的嫡姐琢磨不透。
3
從祠堂出來的那天,正好是芙蓉宴過后的第二天。
我聽著小紅打聽來的消息,只覺渾身發(fā)冷。
韓家庶女和小廝私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我知道,若不是我從天書中提前預(yù)知,今日身敗名裂的就是我。
那韓家的庶女果真和一個小廝發(fā)生了茍且我聲音顫抖地再次問。
小紅點點頭,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尚書令府林月瑤小姐親眼所見,二人衣裳不整,臉色潮紅。
我將手中的冷茶一飲而盡,心中五味雜陳。
是我提前預(yù)知,才躲過一劫,那韓家庶女,是成了我的替死鬼
那日天書中有一言這惡毒庶女在宴會上誤喝了自己給女主下的迷藥,和一個小廝成了好事,妙哉妙哉!因果輪回老天饒過誰!
眼觀今日之事,天書所言俱會成真。
我瞧著窗外滿地落花,陷入沉思。
3
這日,我正在清點這些年來的財物田產(chǎn),小娘突然興沖沖地跑進來:萱兒!快收拾收拾,太子殿下來沈府了。這是咱們的好機會!
太子這個渣男,前世不僅騙了女主的心還借著女主外祖家的勢力登上皇位,結(jié)果反手就將女主外祖一家滿門抄斬,還因為惡毒庶女的一句話將女主扔進了冷宮,過河拆橋可惡至極!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天書就消失了。是的,天書會消失,它似乎只在特定時刻出現(xiàn)。
這太子真虛偽,美名其曰來看女主,結(jié)果轉(zhuǎn)眼就被那小庶女勾走了魂兒,這庶女也是不知廉恥,自己的未來姐夫都敢勾搭,二人瞞著女主暗中款曲,太惡心了��!
我手中的步搖當啷一聲掉在盤中,驚得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天書所言,前世我于今日和太子相識,并暗通款曲,最后釀成嫡姐慘禍。
但,嫡姐身負天命重生歸來,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了。
我到底要怎么做
小娘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發(fā)什么愣啊動作還不快點,待會兒太子殿下就走了!說著就要將我按在梳妝臺邊。
看著不停涌現(xiàn)的天書,直覺告訴我。
太子,決不能見!
我一把握住她要給我梳頭的手,臉上裝出痛苦之色,語氣虛弱道:小娘,我今日肚子實在疼的厲害,恐怕是沒有力氣去見太子了。
許是我裝的太像,小娘果然不提見太子的事,而是滿懷關(guān)切問:剛剛還好好的,怎么就肚子痛了,來紅了
這是個好借口,我趕忙點點頭。
小娘一臉疑惑: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日子吧。
唯恐她繼續(xù)詢問,我哎喲哎喲大叫起來,鬧著要休息將她趕出了房間。
聽著她要去給我熬湯水,我才緩了一口氣。
我看著鏡中的臉,想到天書所說,只覺得荒謬至極。
堂堂太子,未來天子,真會因為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庶女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這該說我前世魅力太大,還是太子腦殼有病。
可笑至極,單純至極。
可看著天書,又不得不信。
只是回頭想來,難怪,嫡姐那日看我的眼神會那樣兇殘。
我將自己的東西全裝進匣子內(nèi),正欲藏好。
小紅來傳話:小姐,大小姐請你去蘭苑一趟,說是偶得了一個上好的珠花想送給小姐。
我藏匣子的手一頓,忍不住想,嫡姐此舉何意
那太子不是正在她院中,若她想避免前世之事發(fā)生,就不該讓我出現(xiàn)才對。
為何……
腦中靈光一閃,我明白了,太子雖尊貴,然卻非良人。
何況嫡姐帶著重生前的記憶,對太子本就先入為主的恨之入骨,就如同對我。
她這是準備將我推給太子。
若是以前,我或許滿心歡喜,然通過天書知曉自己的下場,此事就絕不可能。
我看了一眼手邊的匣子,一個想法從腦海中閃過。
門外小紅還在喚我。
我抱著匣子,從半開的窗戶邊悄悄翻出,再悄無聲息地溜到了沈府后門。
無論如何,今日是不能在府中的。
4
我將手中全部財物田產(chǎn)存于錢莊,若日后自己天命難改,起碼為小娘留一條退路。
將手中的銀票細細折好放于胸前。
今日不能回府,可總要找一個去處。
此時突然想到燕子池邊有許多畫舫,那畫舫層層堆疊,瓊欄雕桿,順著河流往外走便是護城河,繞著護城河行一圈,便是一天。
上了畫舫,跟在船小二的身后進入一個裝飾清雅的房間。
推開窗,吹著迎面而來的江風,只覺得心曠神怡。
也不知道沈府內(nèi),重生歸來的嫡姐會如何面對自己未來的夫婿。
無論如何,這次也休想和自己沾邊。
微微搖晃的畫舫讓人昏昏欲睡,就在我已經(jīng)躺在床上準備好好睡一覺時,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以及女子驚叫聲。
外面似乎亂成了一團。
我翻身坐起,尋到一個汝窯花瓶握在手中,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殺人了!殺人了!
殺人
我心中一亂,不就躲個小麻煩,怎么還碰上了大麻煩!
怎么辦
我走到窗邊,剛打開一扇窗,眼前忽然黑影一閃,身體陡然一沉,有什么東西重重壓在我的身上。
姑娘,得罪了。
嗓音低沉帶著劇烈的喘息。
還未等我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已經(jīng)被扔在了床上,手腳被緊緊箍著。
就在我感嘆自己清白難保,天命難逃,該來的總會來的時候。
下一秒,房門被人一把踢開。
我本能偏頭看去,但隔著紗幔并未瞧見是什么人,只來得及看到他手中明晃晃的大長刀。
突然腰處似被人狠狠擰了一下,我一下痛得尖叫出聲。
眼眶迅速聚集了淚花。
你混蛋!我?guī)е耷涣R他。
淚眼模糊中只能看見身上人冷硬的下頜。
只聽他急速喘息著道:沒看見大爺正行好事嗎誰不知死活的來打擾
語氣囂張至極,流氓至極!
腰處還在傳來陣陣疼痛余韻,根本抑制不住口中的啜泣聲。
恍惚間,我聽見紗幔外的人說那人已經(jīng)身受重傷,跑不遠的,追!
房間內(nèi)一下安靜下來。
手腳仍舊被桎梏著,我吸了吸鼻子,正要掙脫怒罵這登徒子。
沒想到下一秒這人就直接昏死在自己身上。
我費了好大勁才掙脫開來,一腳將他踹翻在床里側(cè),坐起身后,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他眉眼如墨,薄唇緊抿,此時臉色蒼白如紙,腰腹處的衣服早已被鮮血浸透。
剛剛的人就是找得他!
他是何人又為何被追殺
來不及細想更多,心中唯恐匪徒去而復(fù)返。
我看著床上雙眼緊閉的男人。
若是平時,遇見這樣的情況,這人我也是不救的。
我自己都自身難保,更遑論如何在匪徒的尖刀下將這么大個男人安全帶離。
可現(xiàn)在整個畫舫動蕩不安,自己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被迫和這個男子同躲一屋。
心里祈禱匪徒別殺個回馬槍,等畫舫一靠岸便快馬加鞭的跑。
將房門門栓上好,又挪動了桌子椅子堵上。
我才氣喘吁吁地回到屋中坐下。
床上的男子額間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臉色比較剛才更差,臉如金紙。
雖然不能將其帶走,但止血還是可以辦到的。
就當為自己積德,畢竟前世的自己可半分德都未成留下。
一件一件脫掉他的衣服,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經(jīng)全被鮮血染紅。
傷口在腰腹,碗大一口傷疤正汩汩流著血。
我繞著房間內(nèi)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可以包扎的干凈布料。
突然想到什么,臉上微熱。
看著男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得咬了咬牙,告訴自己人命關(guān)天。
手上將最后一個結(jié)挽好,將被子直接蓋在他的身上。
自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是死是活看這人的命了。
天邊云霞越發(fā)紅艷,畫舫終于平安靠了岸,此時提了一路的心才堪堪放下。
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男子,我抿了抿嘴,先一步離開了房門。
我擁擠在下樓的人群中,到達二層時,余光瞥見有兩個衣著不凡的男子神色慌張地在并列廂房內(nèi)進進出出,似尋找著什么。
我心一緊,莫不是匪徒……
我猶豫一瞬,咬了咬牙,轉(zhuǎn)身離去。
5
安全回到府中后,我才松一口氣。
心里想到那個受傷的人,不由得有一絲愧疚,自己這是見死不救。
敷衍完小娘,我才叫小紅來到跟前問她今日府中,尤其是嫡姐院中有無發(fā)生什么意外。
小紅一邊幫我膝蓋上藥,一邊思慮回道:府中并沒有什么意外,太子殿下在大小姐院中也只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離開了。只是走時臉色不是很好看。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順便掏出悄悄買回來的慶林糕遞給了小紅。
小紅笑得癡傻,但又立馬愁著臉,壓低聲音道:小姐你也太大膽了,怎么敢一個人悄悄出府的,要是發(fā)生什么好歹或者讓人知曉,小姐你的名聲可就沒了。
我看著她一張包子臉上滿是老氣橫秋的擔憂,忍不住想,若她沒有通過天書知曉那些事,她身邊之人都會是什么下場。
有可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知道了,小紅嬤嬤!我難得取笑她。
小紅氣紅了臉,站起身拿過一旁換下的衣服正走到房門時,突然疑惑地咦了一聲。
小姐,你的襯裙去哪兒了
我耳根莫名一紅,胡亂解釋:不喜歡直接扔了。
哦。
此后半月,一切安寧。
我只偶爾想起畫舫上那個重傷的男子,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這日,宮中突然派人送來了御宴帖。
是當今圣上的姐姐長樂長公主殿下準備在宮中舉行中秋宮宴,沈家被邀在列。
經(jīng)過上一次芙蓉宴,這一次主母并未過多阻攔,反而是當日便差人來報,叫了裁縫工匠上門為我和嫡姐做赴宴準備。
沈家祖上曾出過狀元郎,也是光耀門楣過。
或許是水滿則溢,沈家開始逐漸走下坡路,后輩兒孫也并不爭氣。
到我父親這一代時,已經(jīng)是一脈單傳。
但我父親年僅二十便中了進士,被當時的幽州崔氏所相中,更是將自己的嫡女嫁于沈家。
按道理說,沈家無論是家私還是地位都絕比不上崔家。
崔家乃幽州駐守邊疆之望族,手握重兵大權(quán)。
但我父親運氣就是有那樣好,成了崔家的乘龍快婿。
然他的官位卻并未因此得到多大的晉升,快二十年了,依舊是朝中五品閑官。
這也是他這個人矛盾的地方。
他既仰仗崔家的權(quán)勢,雖只有五品,但卻受到朝中不少官員的尊重,另一方面,他總和小娘說他空有滿腔抱負無法施展,說只有小娘能懂得他的心。
主母崔氏在閨閣做女兒時與長公主殿下是閨中密友,嫡姐與太子的婚事還是長公主殿下一力促成。
這次的宮宴,表面上請得是沈家,實則是崔家。
想到此,我只覺得似有一張網(wǎng)將自己束縛,而自己卻不自量力的想要掙脫。
之前言之鑿鑿,說與嫡姐同是沈家女兒,為何待遇天差地別,其實現(xiàn)在想來,有些東西就是無法去獲得一個公平的。
嫡姐背后是崔氏,崔氏背后是世家大族。
我卻只有小娘。
我小娘姓溫,是當初主母懷孕時從外買來伺候父親的良家女。
她無權(quán)無勢,只因相貌好便成了大家族中的妾室,與她一起長大的女子都說羨慕。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艱辛,她入府后,一舉一動俱被主母掌控著。
早年,她服侍父親,在主母未分娩時,常喝避子湯藥,導致身體虧空。
生了我之后,身體更加損得厲害,所以才會在第二次懷胎七月時落了紅。
我聽她說,那是一個男孩,可惜早產(chǎn)之后一月便夭折了。
我自小就知道,若小娘沒有父親的寵愛,府中任何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淹死我們。
小娘為了我與主母爭,我為了得到父親的寵愛和嫡姐爭,就這樣過了許多年。
可如今我知曉了嫡姐前世所遭受的一切。
前世的我踏著她的尸骨站在了高位。
重來這一世,我亦會成為嫡姐的墊腳石,助她成為最后的贏家。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6
宮宴那日,我穿上華麗的衣裙,小娘在一旁抹著眼淚:我家有女初長成。
進宮路上,我與嫡姐坐同一輛馬車。
她依舊是那樣清麗逼人,如清荷出水,唯一變得是她通身堅韌氣度以及眼眸中多的一絲銳利。
那日我差人去你院中找你,你怎么不在嫡姐輕勾嘴角問。
我莞爾一笑:那日突然起了閑心想外出逛逛,沒成想一時沒注意時辰,在外留的久了些。
我還以為是你故意躲著我呢。她似不經(jīng)意間拋出的一個玩笑。
我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話好奇怪,我為何要躲著姐姐你連父親都說了讓那事徹底揭過,我更沒有理由躲著你了,難不成,是姐姐還沒原諒萱兒嗎
我迎上她探究的眼神。
那便是姐姐想岔了,妹妹勿怪。她語氣微頓,又道:宮中規(guī)矩頗多,你最好是跟緊我,莫要橫生枝節(jié)。不然誰也保不住你。
似是提醒也像是警告。
我與嫡姐剛一入宴,長公主殿下身邊的姑姑便滿臉笑容迎了上來小姐可算來了,殿下就等著您呢。
說著就在前面帶路,和嫡姐你一言我一句相談甚歡,似是相熟多年。
剛繞過八扇牡丹緙絲屏風,頭頂上便傳來一個溫柔大氣的嗓音可是嬌嬌來了,快來本宮身邊。
我悄悄抬首看了一眼嫡姐,只見她眼眶中似有水光流轉(zhuǎn)。
果然,天書再次出現(xiàn)。
要說除了崔氏還有誰最疼女主,那就是長公主了,只是可惜前世提前下線。
樓上的放心吧,這次女主一定不會讓這樣的事發(fā)生,這一世大家都會好好的!
長公主乃當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圣上對其格外尊重,不僅賜下豪華的公主府,還親封她的女兒為瓊?cè)A公主,足可見圣上對這位姐姐的情意。
聽著頭頂長公主殿下對嫡姐溫和關(guān)心的話語,沒忍住悄悄往上看了一眼,卻沒想到正和長公主殿下的視線相對。
那一刻,仿佛有人壓著我的脖子使我低頭,不得不屏氣凝神。
后來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謂天家的威嚴,無關(guān)容貌。
這是你家的那位小庶女
頭頂似落下一抹注視。
嫡姐回:是,正是庶妹。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我調(diào)整神色,恭恭敬敬抬起了頭,然眼眸始終垂著,只能從一絲余光中看到前方之人華麗燦然的裙擺。
到是個美人胚子�?上Я恕iL公主殿下語氣惋惜。
可惜什么,長公主殿下并未點明。
嫡姐在長公主身側(cè)寒暄許久才按照規(guī)矩落了座。
我被安排在偏廳,與京中朝官家的庶女們坐在一起。
終于得空松了一口氣,悄悄動了動站酸了的腳。
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萱兒妹妹,你也來了。聲音耳熟得緊,我循聲看去,是林月瑤,尚書令家的庶女,大我一歲,年十八。
我與她算得上頗有交情。
因為同是庶女,更懂得彼此所處境地。她雖為尚書令家庶女,只是外面看著光鮮,背地里也是頗多苦楚。
月瑤姐姐,好久不見。
她身邊的小姐看我倆相熟,便主動為我讓了座位。
我謝過她坐在了林月瑤身邊。
正在我倆用完餐后閑聊時,一個上茶的宮女手滑,將茶盞悉數(shù)潑在我的裙擺之上。
偏偏今日我穿的是嫩黃色,那茶漬無比顯眼。
宮女立馬跪下請罪。
林月瑤也立馬用手帕為我擦拭,看著實在擦不掉,才轉(zhuǎn)頭朝地上的宮女質(zhì)問:你這宮女怎么回事
偏廳響起不小動靜。
此時嫡姐從正廳走過來詢問情況。我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補了一句無礙。
今日是殿下宮宴,衣著不能不體面。幸好馬車內(nèi)有備用衣裙,走吧,我?guī)闳テ钍帐笆帐啊?br />
我看著嫡姐身邊跟著教養(yǎng)嬤嬤,點了點頭。
7
皇宮我是第一次來,所以極容易迷路。
我緊跟嫡姐身后,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見。
不知走了幾條回廊,繞過幾個彎,才終于在一處二層小閣樓前停下。
我跟著她上了閣樓,進入一間布置典雅的房間。
你在這等著,我去給你取衣服。嫡姐依舊端莊,挺直了脊背。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柔弱道:姐姐讓你身邊的翠玉去取吧,我第一次進宮,我害怕。
嫡姐臉色溫和帶著撫慰:翠玉不認宮中的路。
那便讓殿下身邊的嬤嬤跟著一起去吧,嬤嬤是宮中的老人,不會不認識路吧。我仍舊拽著她衣袖。
就在我以為她還要尋什么借口離開時,她點頭答應(yīng)了。
我心里疑竇,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宮女拙劣的演技,嫡姐早早備下的衣裳都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局。
只是不知道是個什么局。
嫡姐慵懶倚靠在榻上小幾上,悠閑地喝著手中的茶。
她太過氣定神閑,以至于我忍不住想,是我想錯了
剛剛多吃了幾塊糕點,此時口中有些干,便端起手中的茶盞抿了一口。
你相信命嗎嫡姐突然開口打破一室安靜。
我愣了一瞬,姐姐此言何意
無甚。
我正疑惑,身體卻傳來異樣。
一股陌生的煩熱感從體內(nèi)升起,逐漸朝四肢漫去。
喉嚨有些發(fā)干,下意識端起茶盞正要喝,卻本能覺得不對勁,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盞。
我震驚地望著對面的嫡姐。
只見她眉目冷硬,眼眸似有壓抑:既是你想要,我便成全你。
我已無心再去想她所說是何意思。
我渾身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門外腳步聲愈來愈遠。
我強撐著嘗試打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被鎖了。
神智已經(jīng)有些迷糊,我用金簪刺痛手臂,才勉強保持清醒。
屋內(nèi)只有一扇窗戶,我打開一看,心生退意,這里距離地面實在太高,貿(mào)然跳下去不死也得殘廢。
但幸好窗外屋檐有一平臺,可容納一人通過。
我翻窗而過,沿著平臺一步一步挪動,在一個窗戶前停了下來。
因為我實在堅持不住了。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打開了面前窗戶,一抬頭,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8
是那日畫舫上重傷的男子。
他沒死只是他怎么會在這
來不及開口詢問和解釋,在他驚詫地眼光中,我手腳并用費力爬進了窗戶。
躺在地上不停喘息,只覺呼出的空氣灼燙無比,意識也有些朦朧。
男子似乎看我不對勁,走過來在我面前蹲下。
仍舊是低沉有質(zhì)感的聲音: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這幅模樣。你中藥了。
我伸手在空中亂抓,口不能言,劇烈喘息著。
身體仿佛被火炙烤,難受極了,眼眶中聚起了淚花,視線變得模糊。
救我……
意識迷糊,似有人想要掰開我的嘴。
我害怕再被人下藥,本能地死死咬住嘴唇,但仍舊被人撬開喂了個什么東西。
身體頓時涌上一絲清涼,緩解了身體里的躁動不安,神智也逐漸清明,但眼皮似山沉重無法睜開。
恍惚間有人擺弄我的手臂,可渾身無力根本無法阻止,反倒是被逼出了眼淚。
別怕。
溫柔至極,安心至極。
我醒來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男子端坐桌邊,獨自一人對弈,眼睛未曾離開棋盤:你醒了。
什么時辰了我焦急問。
男子手執(zhí)一枚黑棋落于棋盤:放心,才剛過半時辰。
聞言我松了一口氣,只是下一秒又提起心,仔細檢查身體是否不適,除了有些虛弱無力并無什么感覺。
看著手臂處被包扎的傷口,抬頭看向屋中的男子:是你救了我
男子似被逗笑,終于抬眼看來,戲謔道:這屋里還有其他人
我哦了一聲,便不作聲,心里只感嘆果然要多積德。
我起身便要走,卻被他叫�。簞e急著走,待會兒還有一場大戲要看呢。你不好奇嗎
我疑惑看著他,正要問什么大戲。
突然門外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男子悠然笑道:大戲開場了。
我率先奪門而出,卻一眼先瞧見了斜對面同樣出門的嫡姐,并且清晰地瞧見她在看到我的那一瞬,臉上滿是驚訝。
我朝她走過去,她愕然問: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
姐姐以為我會在哪里那個房間里嗎
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錯,她屋內(nèi)閃過一絲身影,似是個男子。
她僵著臉色。
我收回視線,姐姐不去看看嗎
此時,那個我換衣服的屋子,太子衣衫不整,頭發(fā)散亂,滿臉緋紅。
床榻上還躺著一個女子,隔著紗�?床徽媲小�
臣婦,定要請長公主殿下為臣婦做主!一個華麗婦人滿面怒容控訴。
我認識她,是尚書令的正妻。
那床上之人,難道是她的女兒林月瑤的嫡姐,林月卿
身邊嫡姐臉色蒼白,嘴唇緊抿。
難道真是林月卿
林月卿之前便和嫡姐要好。若是她,那嫡姐便是害了好友一生。
屋內(nèi)還有夫人安撫著尚書令夫人,只聽她又道:月瑤雖是家中庶女,但好歹是我尚書令家的女兒,這事,太子殿下還請當著長公主的面給尚書令家一個交代!
什么!林月瑤
頭頂宛如一道天雷劈下,使我僵立在原地。嫡姐身體一松,閉了閉眼睛。
怎么會是林月瑤
data-faype=pay_tag>
之后發(fā)生的一切,我恍如夢中,像個不會思考的木偶。
太子酒后失德,與林月瑤行了事,被尚書令夫人當場看見。
太子威名被損,林月瑤極力維護,聲稱是自己與太子兩情相悅。
嫡姐順勢言明愿意與太子解除婚姻作成人之美。
在長公主殿下的促使下,皇后吃癟,認下了林月瑤這個未來太子妃。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帷幕。
回到府中,在一處小花園的拐角處,我的手腕被嫡姐一把抓住,力氣之大。
只見她眼眸中滿是探究的鋒芒。
你是不是也……她話一頓,嘴唇翕動。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姐姐這是做什么我裝傻。
她松開對我的桎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終于卸下了偽裝:今日之事是我一手策劃,只為成全你和太子。只是沒想到便宜了林月瑤。
是試探嗎確實,這是我第三次抽身事外了。她那樣聰明,自然會起疑。
可是……
我一臉無辜:姐姐說話實在讓我不懂,什么叫成全我和太子我與太子連面都沒見過,何況他還是我的未來姐夫。至于林月瑤,她也從未與我說過,她對太子傾心之事。
前一句我知曉緣故,可后一句卻是我真心疑惑。
嫡姐眼眸鋒利如刀,似乎要割開什么一般。
我毫不規(guī)避迎上。
須臾,才聽她道: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向前一步道:姐姐到底想讓我知道什么我不知曉,但我卻想知道,姐姐為何要和太子退婚
嫡姐深吸一口氣,斂了鋒芒:不關(guān)你的事。說罷便轉(zhuǎn)身離開。
我走出小花園,想到林月瑤,心里再也不平靜。
又有一個人為我頂了災(zāi),而且還是與我頗有交情之人。
若是之前我還能勸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是現(xiàn)在呢
9
長公主宮宴后的余波在朝堂翻涌,太子與林月瑤的婚事像一柄懸在太子黨頭頂?shù)拟g刀。
太子和嫡姐解除了婚約,失去了幽州崔氏的助力,一時間,朝臣紛紛對其待價而沽。
太子殿下和林月瑤的大婚定在一年之后,是皇后找欽天監(jiān)算的日子。
我從林府后門進入,早有林月瑤的貼身丫鬟在此等候。
從她口中得知,林月瑤自上次便被以教養(yǎng)禮儀之名留在家中,不得外出。
到達花園時,我正看見她身著素白中衣,頭頂八個碗在教養(yǎng)嬤嬤的注視下一步一擺走著。
她回身時看見了我,一個激動,頭頂?shù)耐氡闼榱藵M地。
教養(yǎng)嬤嬤似不講情面的閻羅,揚起手中的細條朝她身上抽去。
我一驚,幾步上前將她護在懷中,這是未來的太子妃,你敢打她!
誰知教養(yǎng)嬤嬤絲毫不畏懼,眼角的皺紋里藏著輕蔑:奴婢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教養(yǎng)嬤嬤,是奉皇后娘娘之名來教導未來太子妃禮儀的。
她的意思是說,這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我正欲再說,林月瑤沖我搖了搖頭,轉(zhuǎn)頭道:還請嬤嬤寬容,讓我們說說話。
教養(yǎng)嬤嬤冷哼一聲走了。
在她的房間里,我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問她,當初到底怎么回事。
她笑著回我,眼眸中似有羞怯,說,她早就喜歡太子,只因為二人身份懸殊,加上太子又有婚姻在身,本來她只希望能陪在太子身邊就好,卻不想我嫡姐主動退了婚,讓她如愿以償。
所以她心甘情愿,對教養(yǎng)嬤嬤的刁難也甘之如飴。
上門之前我以為她有什么難言之隱,也想過,若她不想嫁給太子,便想辦法推掉這門婚事,反正皇后也不喜這樁婚事,卻不想她喜歡太子竟是真的。
可我知曉,太子未來的下場不會好,今日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進入火坑。
我勸她,太子非良人,皇后娘娘也不會認你,所以才將婚事耽擱一年后。
誰知她聽了,前一秒還在溫柔的面容下一面便滿是嘲諷:你是看我當上了太子妃,心里不愉快吧,同樣是庶女,我卻提前一步比你先飛上了枝頭。
我驚愕地看著她,似是從未認識過她。
我?guī)е鴿M腔的委屈,逃出了林府,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不知怎的,我又走到燕子池邊,那里仍舊�?恐S多畫舫。
古有湘妃淚灑綠竹成斑,今有美人淚流燕子池成河。
我擦了擦眼淚,偏頭看去,又是他,怎么每次窘迫時都能碰見他呢。
只見他身子半倚橋欄,手中把玩兩枚棋子。
我不理他,只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你到底是誰
我問道。
一會兒在畫舫上受傷,一會兒又出現(xiàn)在宮里,現(xiàn)在又在這兒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我嗎我姓蕭,單名一個衍字,家中排行老八。
蕭乃國姓,我有些驚訝。
排行老八難道他就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八皇子
八皇子,母妃早死,被長公主收養(yǎng)長大,為人無才只貪圖富貴膏粱,人人都知曉他的目標就是做一個閑散王爺,所以凡是家中有女兒的都不愿意嫁給他做皇子妃。
因為根本無法為家族提供助力。
你為什么哭呢多漂亮的一雙眼睛,哭瞎了可如何好。他語氣輕佻曖昧,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我臉一紅,但轉(zhuǎn)念一想他肯定經(jīng)常這樣調(diào)戲別人,又鎮(zhèn)定下來。
我沒好氣回:不關(guān)你的事。
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二小姐不會這么快就忘了吧。蕭衍一個翻身從橋欄上躍下。
我忍不住腹誹: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雖然是被動的,那也是救。
你想說我欠你一個人情對吧,行,你想要什么
他果真認真思考起來。
須臾才道:不如你陪我坐一次畫舫吧。沈二小姐不會不情愿吧,可是你說要還人情的。
我看了一眼前方的畫舫,心里是有點不愿意,我可不想再來一次死里逃生。
正欲拒絕,卻不想他直接將我拉上了畫舫,頗為瀟灑去前臺,朝我使眼色示意我給錢。
我真是……。
算了,哪能每次都那樣倒霉呢,我安慰自己。
他帶著我直沖三樓,在一房間門口停下,推開門,房內(nèi)陳設(shè)依舊清雅。
沒一會兒,桌上擺滿點心小菜,他還很不客氣給自己點了一壺酒。
畫舫已經(jīng)開動,自己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哭呢蕭衍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作一副傾聽模樣。
我又想起林月瑤說的話,心里有些難受。
沒什么,說了你也不懂的。我倚靠在窗邊,清風拂面。
你不想說便不說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
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嫡姐有,我有,林月瑤,她也有嗎
我看著遠處春江潮水連海平如一線。
正心中感嘆這樣的日子。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尖利哨聲,瞬息之間,船身忽然劇烈搖晃。
不是吧,真這么倒霉!
我回身朝蕭衍看去,他到不急不慢,似等了許久。
下一秒他行至身前,將我一把攬住,破窗而出。
我有些疑惑,門是被封上了嗎
窗外便是深深河水,我嚇得緊閉著雙眼,耳朵處只聽見鼓點般心跳。
抱緊我。他在我耳邊喘息。
生死存亡關(guān)頭,也顧不得什么男女有別。
我死死扒著他,攥緊他胸前的衣服。
呼嘯而過的風聲,夾雜著兵器交接。
鼻端聞到熟悉的血腥味,我不由睜開眼,四方有喬裝成百姓之人手握長刀,眉眼鋒利。
我終于忍不住吐槽:你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哪來這么多刺客要殺你!
胸膛處響起一聲悶笑:怎么不裝不認識了
原來他認出我了。
可上一次我明明帶著面紗。
怎么認出來的
因為你眼睛好看。
我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話說了。
可是現(xiàn)在不是適合談?wù)撨@個的時候吧。
你快想辦法,我不想死這兒!我沖他叫道。
放心,我們的救兵已經(jīng)來了。他話音剛落,就有一身穿藍色錦服的男子從前方出現(xiàn)。
我認識他,那日神色慌張搜羅房間的人。
我此時才明白,原來他們是一伙的,難怪呢。
呼吸之間船頂四方躍上不少暗衛(wèi),似提前埋伏,團團將刺客圍住。
從藍色衣服男子出現(xiàn)時,我就覺得他的身影有一絲熟悉。
蕭衍帶著我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我忍不住偏頭看他。
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宮宴那天與嫡姐房中一閃而過的身影與這人感覺實在太像。
我還想查看,蕭衍用衣袖擋住我的視線:畫面太血腥,別看。
出了畫舫,我才發(fā)現(xiàn)畫舫根本就沒怎么走,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
我打量著身旁之人,總覺得他不想傳言那樣,而是身上裝滿了秘密。
我又想起他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
說是擔憂我的安危,蕭衍將我送到離沈府不遠的梅花巷。
臨走時,他給了我一個瓶子,說是祛疤圣藥。
聲音低沉和煦,就如天邊云霞般暖人。
我問他,傷好了嗎
他說,有小姐親手包扎,已經(jīng)好了。
瞬間臉熱得不行。
我想這人果真如傳言那樣,是勾欄瓦舍的�?�,是青樓楚館的嬌子。
持美行兇。
耳膜間是怎么也壓制不住的鼓點。
回到院中,小紅告訴我:宮中長公主又給沈府下了帖,半月后,皇家圍獵,主母派人過來傳話,讓早早準備。
我坐下喝了一口冷茶,細細思量。
嫡姐與太子解除婚姻,不代表嫡姐便沒有了選擇,長公主這是想借著圍獵之名替嫡姐相看呢。
那些覬覦嫡姐身后崔家勢力的皇子恐怕蠢蠢欲動。
我直覺這次圍獵又有什么幺蛾子發(fā)生。
可若借口不去,嫡姐上次已經(jīng)懷疑。
所以自己是非去不可。
10
圍獵那日,旌旗蔽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如游龍般涌入皇家獵場。
長公主一襲熾紅騎射服,金線繡的鸞鳥紋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她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姿挺拔如青松,既有皇家貴胄的雍容華貴,又透著一股不輸須眉的颯爽英氣。
如宮宴時一般,她早早便派人將嫡姐和主母崔氏接去了自己的營帳,
我暗自松了口氣,能少與嫡姐和主母照面,于我而言便是難得的安寧。
每個府邸都設(shè)有給家眷歇腳的大帳。
此時沈家大帳中只有我與一個丫鬟,她是主母身邊的人。
說的是小紅不懂宮中規(guī)矩,主母便將她身邊的翠藍送給我使喚。
其實我知道,表面使喚實則監(jiān)督。這樣也挺好,小紅在府內(nèi)至少安全。
正打算在帳中靜臥一日,避開所有是非。
然天不遂人愿。
我在翠藍驚訝的目光中剛剛躺下,帳外便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阿嬌,你在嗎
話音未落,帳簾已被掀開,一抹淺藍色身影翩然入內(nèi)。
是林月卿,林月瑤的嫡姐。
看著林府之人,我就有些郁悶。
怎么是你你嫡姐呢林月卿溫和眉眼在看到我得那一瞬轉(zhuǎn)為冷硬。
我翻了個身,面對她,笑道:這是我沈府的營帳,我在此處不是再正常不過至于嫡姐,一進獵場便被長公主殿下請去了。
林月卿挑眉冷笑:好個沒規(guī)矩的庶女,怎么,見林月瑤攀上太子,你便也做起美夢擺起款兒了你們這些人慣會使下三濫的手段,當真令人作嘔。
我回想過去十七年,我似乎并未惹到她,嫡姐重生前,她就素來對我不喜,每次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嫡姐不在,我實在沒力氣招呼她的好友,便假裝累了閉上眼睛。
然下一秒,我整個人從床上被人提起。
林月卿美艷奪目的面容在我眼前放大數(shù)倍。
聽聞沈二小姐擅丹青,何不趁今日獻一幅畫,也好讓眾人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不虧是馬背上長大的女子,力氣大得無法反抗。
沒有任何理由。就這樣,我被林月卿匆匆拉進長公主殿下大帳之中。
大帳內(nèi)歡聲笑語頓時一停。
嫡姐目光在我和林月卿身上來回掃。
我真是百口莫辯。
殿下,沈二小姐說,她今日要獻一幅《朱旌秋獵圖》,以此彰顯皇家威嚴,還請殿下成全。
……畫的名字都給取好了。
……都仗著和長公主殿下關(guān)系好是吧。
哦沈二小姐妙手丹青之名,本宮也略有耳聞,阿云,你家的女兒倒是個個有才名,讓本宮好生羨慕啊。長公主朝身旁的崔氏笑道。
崔氏端莊淺笑,謙卑道:公主別抬舉了她們兩個,要我看,他們是怎么都比不上瓊?cè)A公主的。
此時一個嬌憨可愛的聲音響起:母親,女兒想要看這位姐姐畫畫。
我認命般站在高臺之上。
秋風呼嘯著掠過山谷,寒意刺骨,我緊了緊披風,握著畫筆的手微微發(fā)顫。
目光投向獵場,為首之人身穿金黃,騎白色汗血寶馬者應(yīng)就是當今圣上。
后邊穿明黃色的應(yīng)是太子。
下意識往后數(shù),果然在靠后的位置上發(fā)現(xiàn)了身穿玄色的蕭衍,只見他正百無聊賴的給身下馬兒編著勁邊鬃毛。
旌旗一揚,眾人策馬往山谷之中沖去,誓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
唯獨他漫不經(jīng)心優(yōu)哉游哉。
我快速勾勒出大致場景,又憑借記憶細細描繪。
恍惚間,我突然想到一件往事。
幼時,我與嫡姐一同學畫,先生曾贊我天賦異稟。
可在主母面前,他卻將所有溢美之詞都給了嫡姐,將我貶得一文不值。
那時我只恨他趨炎附勢,可如今,我心態(tài)已然改變,或許他那時是在保護我呢。
待我終于完成畫作,揉著酸痛的脖頸直起身子時,山谷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緊接著,嘈雜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有刺客!保護皇上!
沒一會兒,一抹熾紅策馬經(jīng)過獵場,進入谷中,是長公主,她身后跟著的人,似乎是嫡姐。
與此同時好久沒出現(xiàn)的天書驟然涌現(xiàn)。
太子和皇后終于按捺不住了,竟敢暗中行刺皇帝,要不是長公主及時趕到,恐怕皇帝老兒性命不保。
前世長公主為救皇帝擋了一箭,提前下線,這一世女主為救長公主不惜以身犯險。
一時分不清是外在的寒冷,還是心上的寒意竄上脊背。
竟是太子謀反!
所以嫡姐跟著長公主是為了救她,逆轉(zhuǎn)前世之事。
站在高臺上,我只能透過密林縫隙,隱約看到人影穿梭。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似乎抬著誰,匆匆從山谷中奔出,徑直朝著大帳而去。
而長公主緊隨其后,不見嫡姐的身影。
心猛地一沉,她出事了
正胡思亂想間,一匹駿馬緩緩從密林中走出,馬上端坐兩人,前面的人正是嫡姐。
而她身后,是那日畫舫上出現(xiàn)的藍袍男子。
天書預(yù)言要出事的兩人如今都完好無損,危機似乎已經(jīng)化解。
可為何看著大帳前慌亂的人群,心中的不安卻愈發(fā)強烈
因為圣上遇刺,整個獵場幾乎亂成了一鍋粥,更沒有人來在意我這個畫畫的人。
我便擅自下了高臺,想靠近那個大帳一探究竟。
卻發(fā)現(xiàn)大帳被圍成鐵桶。
11
天子遇刺,朝野震驚,圣上震怒,著人嚴查。
我是在當日回府的路上從嫡姐口中得知,為皇帝擋下致命一箭的人——是八皇子蕭衍。
我心急詢問嫡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八皇子情況如何我不解為何天書預(yù)言出了差錯。
嫡姐并未答話,而是看著我。
待我意識到自己行為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對上嫡姐原來如此的目光,我心一跳。
你心悅他嫡姐斬釘截鐵。
我嘴唇翕動,正要狡辯。
嫡姐再次說道:你以為,你幾番出府沒人知道你的行蹤畫舫八皇子遇刺,你去林府,你與八皇子在梅花巷。我全都知曉。
手指在衣袖中蜷緊,喉頭幾番滾動,卻吐不出一個字。
最后,她給我判了死刑:沈萱,別裝了。
她抓住我此時心緒繁亂,乘勝追擊質(zhì)問,只為印證她心所想。
我并不心悅他,只是心中感激他曾救我一命,姐姐一直對我試探,我不解。裝傻雖不高明卻好用。
天書是我最后的護身符,不能說。
更不能讓嫡姐誤會八皇子與我有糾葛,不然,他會被我拖累。
嫡姐眉頭緊鎖:你還嘴硬!
我梗著脖子繼續(xù)裝傻: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嫡姐冷笑一聲,似勝券在握:好,我會讓你明白的。
她率先下了馬車。
我才得以喘息。
剛剛真有一瞬,我似乎就要在她的眼神逼迫下說出天書的秘密。
可我終究不信她。
我不相信,背負前世血海深仇的嫡姐會因為天書相信我這一世不會對她做什么。
我也不敢賭,嫡姐知道了天書之事后,是否就此放過我。
12
這日,嫡姐將我從沈府誆了出來,轉(zhuǎn)頭將我?guī)нM了公主府。
她告訴我,八皇子如今得圣上青睞,流水一樣的補品和賞賜被送進公主府。
我始終沉默以對。
見過長公主,嫡姐帶我在一處回廊下站定,朝一處仰頭,八皇子就在里面,那箭雖并未傷到心脈,可卻染了劇毒,宮中幾十年的御醫(yī)都回天乏術(shù),只言他只有一月可活。你不想去看看嗎
嫡姐每說一分,我的心不知怎的便跟著痛上一分。
是我害了他,是我的惡命影響了他。
八皇子只是我的救命恩人,姐姐想多了。說完我便轉(zhuǎn)身離開了院子。
走得越遠越好,莫要再讓我影響別人了。
韓家的庶女,林月瑤,如今又搭上一個蕭衍。
下一個又會是誰
我身邊唯一親近之人便只有小娘和小紅了。
嫡姐匆匆而來,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像是下達最后的通牒:我手中有能救八皇子的藥,只要你說出我想知道的秘密,我便救他,如何
她的語氣是那樣的篤定,那樣的強硬。
她自重生后每次見我都是這樣一副冷硬狠厲的表情,我都快忘了,重生前她如一朵白蓮般單純善良。
就算我沒有如你的愿,你也會救他,八皇子與長公主情誼深厚,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你不會讓他死的。我前所未有的冷靜道。
手腕被拽的生疼,我繼續(xù)看著她說道:姐姐,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可你愿意讓我知道你的秘密嗎
我只淡淡看著她,她眼眸狠厲逐漸褪去,手上一分一分松懈了力道。
你也不愿意說,可為何又覺得我會說呢
這話已經(jīng)是明牌了。
我們都身懷秘密,只是都不敢先說出口。
我先一步離開,卻在月洞門下遇見那藍袍男子。
公主府的�?停捬苄刨囍�,我想,他便是那位被崔家送進京當人質(zhì)的崔望筠,與蕭衍同樣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
我看了一眼身后追出來的嫡姐。
面前的少年郎眉眼一亮。
我心下了然。
離開了公主府,我并未回府。
而是去了城外的報恩寺。
這些時日發(fā)生之事,果真應(yīng)了那句因果輪回,報應(yīng)不爽。
都說前世的孽債今世來償還。
我以前嗤之一笑,如今卻不得不相信,什么是命。
大雄寶殿佛像威嚴,我跪在蒲團上,第一次誠心的希望某人可以渡過難關(guān)。
我希望,我身邊之人可以平平安安,所有前世的罪孽都償我一人身上。
13
八皇子醒來時,是一個月后,嫡姐派身邊的翠玉送的消息。
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句話。
她說,我欠她一個交代。
心中有些酸澀。
此后時日,我老實呆在沈府哪里也沒去,小娘瞧出我有心事,以為我愁自己婚姻大事。
她身為妾室無法做主女兒婚姻,但為了我后半輩子,她也曾幾番去請求主母為我挑選合適的夫婿。
說著就又要去蘭苑,被我攔下。
我本以為只要我老實呆在家中,便萬事大吉。
然我還是小瞧了天命難違四字。
每月的十五,崔氏都要帶著嫡姐去城外相國寺上香,請愿。
這次她竟罕見的帶上我與小娘。
到了相國寺,早有方丈大師接待。
參拜,誦經(jīng),禮佛,吃齋飯。
一切都是那樣的順利。
回府的途中,就在我以為自己多想時,馬車突然劇烈顛簸。
小娘眼疾手快,一把將險些往前栽倒的我攬入懷中。
我心想果然還是來了,掀開簾子查看,只見馬車被一群身著黑衣、蒙著面巾的人團團圍住。
對方手握長刀,肅殺之氣十足。
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慌忙縮回車內(nèi),與同樣面帶慌亂的小娘對視一眼。
主母帶來的侍衛(wèi)皆是幽州精銳,武藝高強,可面對這群訓練有素的黑衣人,竟也漸漸落了下風。
黑衣人殺光侍衛(wèi)后,并未取我們性命,而是將我們打暈擄走。
再度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被縛,口中還塞著布條。
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間破舊的寺廟,蛛網(wǎng)垂落,灰塵遍布,透著一股陰森氣息。
嫡姐似乎早已醒來,見我睜眼,朝我遞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透過殘破的木門,看到門外左右各站著一名黑衣守衛(wèi)。
我用眼神向嫡姐詢問對策,她示意我拔下她頭上的金簪。
我艱難起身,背過身去,用被綁住的雙手笨拙地取下那支金簪,取下來才發(fā)現(xiàn),這支金簪看似普通,實則暗藏玄機,褪去外層,里面竟是一柄薄刃。
嫡姐接過金簪,反手開始割縛在身上的繩索,我則緊張地盯著門外,留意著任何風吹草動。
終于,隨著一聲細微的
嘣
響,繩索斷裂,嫡姐的雙手重獲自由。
我心一松。
她先是鎮(zhèn)定地解下口中布條,又俯身幫我解開口中束縛,讓我可以更好的呼吸。然而,還沒等嫡姐解開腳上的繩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木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只見一位身著明黃衣袍、頭戴金冠的男子闊步而入。
看清來人面容的那一刻,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
是太子!
14
太子眉目間滿是陰鷙,一對鷹眼緊盯著嫡姐:你到挺鎮(zhèn)定的,這都困不住你。
嫡姐眼眸不帶一絲懦色:堂堂一朝太子,竟然公然捆綁朝中官眷,你想干什么
太子面目癲狂,眼眸中滿是隱忍:我想干什么,沈嬌,你不會不知道吧。
嫡姐繃著臉:我們的婚約已經(jīng)解除了太子殿下,你現(xiàn)在是別人的未婚夫,還請自重。
太子像是被徹底激怒,紅著眼道:我說了,我那是被人算計了,我不喜歡林月瑤,我心里只有你!
嫡姐亦像被激怒,臉色冰冷,聲音陡然拔高:你別自欺欺人了,你到底是心里有我,還是貪戀崔家的勢力,你自己心里清楚,別再說什么愛慕我的話,實在讓人惡心!
嫡姐的質(zhì)問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上一世。
太子冷笑不已,俊朗的眉眼都變得扭曲可怖。
江山我要,你也別想逃!只要我們生米煮成熟飯,崔家就不得不低頭!阿嬌,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切都還能重來!
太子話音剛落,便朝嫡姐撲來。
嫡姐抓著空隙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辦。
錦緞撕裂聲混著衣料摩擦的窸窣,像無數(shù)細針同時扎進心臟,讓我疼得喘不上氣。
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
嫡姐雪白的肩頸若隱若現(xiàn),她掙扎間踢開的繡鞋滾到我腳邊,繡著的圖案是并蒂蓮。
住手!
我?guī)缀鯌{借著本能,奮力涌著身子朝他們靠近,終于逮著機會,一口咬在太子手臂上。
我繃緊下頜,死死咬住。
太子大叫一聲,一把抓住我的頭發(fā)。
賤人!太子惱羞成怒,高揚起手。
臉頰頓時鈍痛,耳膜中嗡嗡作響,口中瞬間涌起一股腥甜。身體被綁只能不受控制往后揚去。
沈萱!嫡姐的呼喚似乎從天上傳來。
淚眼模糊間,只看見嫡姐臉色劇變,全然沒有平時沉穩(wěn)模樣。
她一定也害怕極了吧,這樣的恐懼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
太子撕碎了她的衣裳,她的臉上滿是絕望的淚水。
危急關(guān)頭,我看見那枚掉落在嫡姐身旁的金簪。
我大吼:用金簪!她一下偏頭看向我,同時也看到了那枚金簪。
太子也看見了,正欲伸手去奪,卻被嫡姐先一步拿到。
下一秒,利器刺破肉體的聲音響起。
太子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那雙手。
你就這么恨我太子咧著嘴,嘴角流出一絲血跡。
嫡姐眼含兇光,眸中似乎有淚,并未答話。
太子握住他身前一雙白嫩的手,臉上癲狂地笑:沒關(guān)系,有你陪我赴黃泉,恨我也認了。說著抽出那把金簪,轉(zhuǎn)眼間便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向身下之人刺去。
我全身疼的厲害,已經(jīng)沒有力氣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金簪離嫡姐越來越近。
千鈞一發(fā)之際,大門被人一腳踢開。
我朝門邊看去,是蕭衍。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崔望筠,他看見了嫡姐,眼神瞬間變得嗜血。
太子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他抽出長劍欲要刺向太子,卻被蕭衍攔下,口中說了什么我聽不真切。
只看見崔望筠一秒收起長劍,解開自己的披風將嫡姐裹在懷里,不停安慰著她,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得救了。
我癱在滿地狼藉中。
蕭衍一把將我抱起,我似乎能看見他眼底翻涌的驚怒幾乎凝成實質(zhì)。
你來了。我沙啞著嗓子。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趁著最后一絲空隙,我又看見金色的天書涌現(xiàn)。
八皇子是女主官配,后面干掉太子成了皇帝,女主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怎么會!
我還想看得再多一點,下一秒控制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15
我知道我在做夢。
因為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
還是那個沈府,可是在夢中,我卻感受到從未所有的溫情。
我坐在梳妝臺前,嫡姐正為我試戴珠花。
這一刻,她不是身負血海深仇的重生者,我也不是天書口中討伐的惡毒庶女。
我從鏡中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主母與小娘正在窗欞下繡花樣。
這樣的場景唯獨少了父親。
這些年,我在他身邊裝巧賣乖,只因他始終是家中的掌權(quán)者,有時候只要他的一句話,便能決定我與小娘的生死。
可我也明白,很多時候他不是看不見后宅發(fā)生的一切,他只是選擇無視。
他的無視讓兩個女人為他爭破了頭,而他自己卻完美隱身在兩個女人身后。
我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小娘。
她似乎老了許多,眼角皺紋堆疊,眼睛紅腫的像個核桃。
萱兒,你可醒了!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我想安撫她幾句,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疼出不了聲。
她連忙用帕子擦去淚水,強擠出一抹笑容,輕聲安慰道:別怕,大夫說,你傷了耳朵,七竅相通,連帶著嗓子也有些損壞,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我順從地順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溫茶,那如刀割般疼痛的喉嚨,才終于得到了片刻的舒緩。
我看著她,指了指東院。
小娘嘆了一口氣道:大小姐受了驚嚇,在主母院中修養(yǎng)。我現(xiàn)在想來還心有余悸,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活�。�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此時桌上的托盤引起我的注意。
小娘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說道:是主母派人拿過來的。人參,茯苓,雪蓮,說是給你補身子用的。這么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到把我整惶恐了。
我瞧她神色,似乎并不知曉其中原由,不知道也好,少添煩惱。
若說主母送東西,倒還能勉強說得過去,可為何八皇子也給你送了那么多珍貴之物還有那日,八皇子抱著昏迷的你,神色緊張……小娘探究的眼神從我身上飄過。
突然想起昏迷前看見的金色天書,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原來他與嫡姐才是命中注定。
如此甚好。
幸而我提前通過天書知曉,不然,就算沒了太子,我也仍舊無法改變結(jié)局。
之前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因為他啊,難怪呢,那段時間八皇子因救駕重傷昏迷不醒。小娘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我張了張嘴,搖頭否認。
在娘面前有什么不好說的,年少則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萱兒,你若是從主母肚子里出來,或許和他還有可能,可惜,你是從……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搖了搖頭。
好了,娘不說,只是此事,你要想清楚,咱們與他云泥之別,你還是盡早想做打算,莫要陷得太深。小娘苦口婆心。
小娘所說,我又何嘗不知呢我們之間的差距,不僅僅在于地位,更在于我那早已被天書注定的命運。
可即便如此,我依舊沉浸在幻想之中,貪戀著那一絲渺茫的可能,遲遲不愿放手。
如今知曉他的未來,我便也徹底死心了。
在床上養(yǎng)了半月的病,身子才恢復(fù)了大半。
期間嫡姐來看我,她倒恢復(fù)的快,畢竟死過一次,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難得她沒有追問那些所謂的秘密,這反倒讓我心中隱隱不安。
果不其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夜晚,嫡姐如往常一樣,端著安神湯走進我的房間。
我給你帶了慶林糕,解解饞,不過別吃太多,免得晚上積食。
這半個月來,她總是這般溫柔體貼,若不是之前發(fā)生了那么多驚心動魄的事,我?guī)缀跻詾�,那個溫婉善良的嫡姐從未離開過。
那便謝謝姐姐了。我拿起一塊,剛咬下半口,就聽嫡姐突然開口:你是沈萱嗎
我一愣,等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笑出聲:我不是沈萱是誰姐姐在和我講笑話嗎
我多次設(shè)計害你,你卻總是一味逃避,裝傻充愣,從不反擊。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越發(fā)懷疑,你和以前的沈萱,不一樣了。你之前問我,是否愿意說出自己的秘密,若我說可以,你信嗎
嫡姐端坐在那里,神色嚴肅認真。
我心中一怔,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yīng)。
萬沒想到她會如此。我知道,這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窗外風吹竹林,發(fā)出沙沙聲。
我放下手中糕點,看著她:姐姐,太子怎么樣了
嫡姐面露不解,但還是說出如今形勢:他身后有皇后和太子一黨替他遮掩,并不能將他怎么樣,有些事還需從長計議。
看來綁架朝廷官眷的罪名不夠大,那刺殺皇帝呢我輕聲吐露這個信息。
她臉色一變,蹭得站起來,端看我良久,才緩緩坐下:你是說,圍獵時的刺殺,是太子設(shè)的局
你信嗎我問她。
嫡姐深深看我一眼:我信你。
我繼續(xù)向她投放信息:你心中還愛他嗎
嫡姐臉色瞬間煞白,死死地看著我。
我安撫她:放心,我和你不一樣。
那你……如何知曉嫡姐眼眸閃著光。
說吧,或許她是這世上唯一能相信我話的人。
我嘴唇翕動,其實我……
剩下的話語梗在喉嚨怎么也說不出�?粗战銤M懷期待的表情,我嘴角泛起苦笑。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
天機不可泄露,有些話,注定無法言說。
我沖她搖了搖頭,苦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她先是蹙緊眉頭,隨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其實我是……
你懂了吧。
我懂了。
用紙筆。
16
歲暮的寒風卷著細雪掠過宮墻,琉璃瓦上凝著層霜,映得朝堂愈發(fā)波譎云詭。
太子逐漸失勢,皇后在后宮焦心不已。
原本是派給太子運送前往幽州的糧草的任務(wù)被圣上轉(zhuǎn)給了八皇子蕭衍。
圣上此舉無意是朝堂上的風向標。
也難怪太子會兵行險招。
嫡姐將朝中之事全告知于我,末了她對我說,蕭衍后日便要離京了,山高水遠,他此行或有危險。
言罷還交給我一封信。
我聽著她似有所指的話語,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嫡姐疑惑。
我說過,八皇子于我只是救命恩人。我開口解釋,這些事情還是姐姐親自去告訴他吧。
那日既然做了承諾,你便不能再騙我。嫡姐的眼光似利箭。
我笑著說:我確實不心悅他。
最后那封信,還是嫡姐親自送去了公主府。
可我沒想到,蕭衍會夜?jié)撋蚋�,將我�(guī)У搅搜嘧映剡叀?br />
我還是第一次夜晚來到這里,畫舫掛滿花燈,燈火如晝。
蕭衍眉頭緊蹙,詢問我,為何不想見他。
我不明白八皇子的意思。我裝著似乎對前方的畫舫好奇,偏頭不看他。
我只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聲音仿佛含有一絲哀傷。
我努力穩(wěn)住心神,終于抬頭看他,是啊,其實準確的說,我們已經(jīng)兩清了,我救過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
他似乎以為,是他沒在我養(yǎng)病期間來看我,我在和他鬧脾氣,向我解釋不來看我的原因。
他要去爭那高位,為他母妃報仇,就不得不和太子和皇后對抗。
他說,他不能連累我。
可他即將離京去幽州,不知歸期,他想走之前再見我一面。
他向我承諾,若他能平安歸來,他便娶我。
還將他母妃的遺物掛于我腰間,是一個翡翠蝴蝶玉佩。
我看著他那雙好看的眼睛,似乎裝滿了不會結(jié)冰的水。
他用包裹著云朵的聲音說著動人的情話。
我?guī)缀跻殉植蛔∽约旱男摹?br />
我就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當他緩緩欺身靠近,近到我能聞見他身上的雪松沉香時,我才突然醒悟過來,撐起雙肘抵住他的胸膛。
錯了,錯了,一切都弄錯了!
他身體猛然頓住,喉結(jié)滾動。
我聽見他沙啞著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可下一秒,我被他死死按在懷中。
抱得那樣緊,仿佛要將我融進他的骨血之中。
我將所有的眼淚都悄悄流進他的衣服。
直到他離開之前,我都沒有對他說出心中的那一句——我等你回來。
17
當初皇帝忌憚崔家,將其往最偏遠地方趕。
京都離幽州足有上千里,蕭衍來回起碼半年以上。
而就在他離京一個月后,太子反了,反得毫無預(yù)兆卻又在預(yù)料之中。
皇宮被控制,文武百官俱被扣押宮中。
皇帝被迫下了退位詔書,被尊為太上皇,皇后為皇太后,長公主殿下被囚禁公主府。
太子得登大寶。
朝中除太子黨外,各官家眷亦被困于家中不得外出。
宮變當日,嫡姐去了長公主府,此后一直沒有回來。
沈府被圍后的某日,一隊御林軍手持利矛沖進沈府,揚言要找沈二小姐。
我被帶到前院時,正看見主母崔氏坐高位正堂之上與御林軍頭領(lǐng)說道:我沈家的女兒豈是你想帶走便帶走的!
圣上旨意,沈夫人這是要抗旨不遵!御林軍頭領(lǐng)嚴肅道。
小娘將我牢牢抱在懷里,不讓御林軍碰到我一根汗毛。拉扯間,御林軍手中的利矛堪堪滑過小娘的脖頸,我心一顫。
恍惚間想起,我從天書中看過一條關(guān)于小娘的信息。
它說,小娘前世便是死在宮變之中。
我腦子一嗡,奮力掙脫小娘的懷抱,朗聲道:我愿意跟你們走。
崔氏蹙緊眉頭看向我,小娘亦是滿臉不解。
還是二小姐識時務(wù),那就走吧。
小娘口中叫著我的名字,踉蹌著就要撲過來,卻被槍戟攔住去路。
娘!別擔心,我沒事的。我心驚不已,趕忙出聲將她安撫在原地。
我被御林軍押著走出正堂時,只來得及看見小娘滿臉的淚水。
跟著御林軍走過皇宮大道,我偏頭四顧,明明和上次參加宮宴時一樣什么都沒變,卻什么都變了。
我被關(guān)進一所宮殿之中,四周均有近衛(wèi)把守。
我正對太子將我捉來的目的疑惑不解時,大門從外被打開。
記憶潮水般涌來,我想逃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太害怕腳軟得提不起一絲力氣。
這里是皇宮,自己又能往哪里逃。
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站在身前,居高臨下得看著我。
他蹲下身子,一手鉗制住我的下巴,來回細細打量,須臾冷笑一聲:八弟原來喜歡的是你這款的啊,柔弱可憐,確實很能激起一個男人的保護欲。
他說起蕭衍,我恍然大悟。
太……皇上,您誤會了,八皇子只是救過我一命,僅此而已。我磕磕巴巴的說完,下一秒下巴上的力道陡然增大,讓我覺得馬上就要被捏碎。
你以為朕是傻子嗎太子冷笑不跌,一把耍開我。
八弟從小紈绔,長大了更是囂張跋扈惹得父皇生厭,他裝得好啊,這么些年瞞過了眾兄弟,要不是我?guī)状闻扇藲⑺�,都被他僥幸躲過,我恐怕也會被他蒙騙。
太子撫了撫勁邊留下的疤:還有崔望筠,不過是被崔家舍棄掉的一個旁支子弟,他有什么好,讓沈嬌那樣維護他!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得感謝八弟那日留我一命,若他敢率兵北上,你就是我手中的一張牌,所以放心,你不會死,也別想著死。
我冷著臉:多謝太子將我看得這樣重,恐怕要不遂您的意了。
因為自始至終,陪著蕭衍走到最后的只有嫡姐。
太子聽完非但不怒反而大笑道:不急,到時候就知道了。他啊,和我父皇一樣,都是情種,我父皇愛慘了他的母妃,不惜要廢我母后改立她為皇后,所以她該死,她的兒子該死,你們?nèi)荚撍溃?br />
我看著太子越來越癲狂的模樣,喉頭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太子走了,我似全身被抽干了力氣一下癱軟在地。
自那以后,太子未曾再出現(xiàn),我便被關(guān)在那所宮殿里,外面發(fā)生何事我也一概不知。
我最終,還是走到今日這樣的局面。
我似乎都能預(yù)見,自己馬上就要死在這一場宮變之中。只是我真的不想死,小娘還在家中等我。
我費盡心思想逃卻發(fā)現(xiàn)宮殿固若金湯,我無數(shù)次呼喚天書,可天書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以至于腦袋總是昏昏沉沉。
這日,宮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我瞇著眼看過去,卻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林月瑤。
18
她如今是皇后娘娘了,頭戴鳳冠,身著鳳袍,雍容華貴。
我看著她打開食盒,一盤盤端出精致的小菜和糕點。
我忍不住開口:你怎么來了。
她臉上帶著我熟悉的笑容,還是那樣溫柔:先吃飯吧,聽說你一直沒好好吃飯。要想離開,身體跟不上可不行。
我從床上下來,勉強穩(wěn)住搖晃的身體,一把拉住她:你什么意思。
吃了飯我就告訴你。她將一碗白粥遞到我的面前。
生疼的脾胃漸漸被溫熱的食物填滿,我才覺得自己身上有了些許氣力。
我看著她站起身,一件一件開始脫掉身上的鳳袍,直到露出里面的宮女服裝。
她將宮女裝飾扔給我,我才恍然大悟。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要是讓太子知道了,他不會放過你的。我看著她重新穿好皇后專屬制服,忍不住提醒她。
誰知林月瑤粲然一笑:八皇子以營救太上皇之命率軍北上,如今已過城關(guān),蕭景忙著調(diào)兵,我才得了機會來尋你,我冒險救你出宮,只是想要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什么意思我頭疼欲裂,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她站起身,將我拉到梳妝臺前,將我打扮成宮女模樣。
為我?guī)献詈笠欢渲榛�,我才聽她幽幽道:我希望來日,八皇子能看在我今日救你的份上,留蕭景一條性命。
鏡中少女正逢妙齡,面容姣好,可一雙眼眸卻透露出滄桑之感。
脊背騰的突然升上一股寒意,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鏡中的她,呆呆得說不出話。
走吧,沒有時間了。
皇后娘娘要回林府探親,一路暢通無阻得出了宮門。
等到林府時,我才看見嫡姐正在等我,主母和小娘也在。
我一把抓住林月瑤的手腕,顫抖著嘴竟像失聲般說不了話。
她笑著拍了拍我的手,將一塊令牌交于嫡姐:城門守衛(wèi)將領(lǐng)是我父親黨羽,你們只要拿著林府的令牌便能安全出城。
末了她看向我,眼眸灼亮:拜托你了。
在馬車上,嫡姐跟我說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
她當初給蕭衍的信并非是什么家書,而是密函,里面裝著太子罪證。
蕭衍以運輸糧草之功獲得崔家的信任,帶著太子刺殺皇帝,謀反逼宮的罪證以救太上皇之名率兵北上。
她本想想法子救我出宮,林月瑤卻先一步找到她談一筆交易,為的就是保全林氏一門。
我與嫡姐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后便垂下了頭。
19
護城河外五十里處,我終于見到了蕭衍。
他臉龐有些疲憊,可聲音卻依舊低沉好聽。
我知曉,我都知曉,你受苦了。
我想和先前一樣笑著搖搖頭。
但眼淚卻先一步從眼眶中簌簌落下。
旁邊似有人咳嗽,我偏頭一看,嫡姐和崔望筠還站在一旁看著,我連忙擦了擦眼淚。
國家內(nèi)亂,臣民遭殃,已近新年,城內(nèi)卻幾乎沒有過年的喜慶。
嫡姐終得和崔氏一族團聚,留在城外等消息。
蕭衍領(lǐng)八千精銳打頭陣,崔望筠緊跟其后。
他出發(fā)之前,我將林月瑤冒險救我之事說與他知曉。
他望著京城的方向,吶吶道:他,畢竟是我的皇兄。
蕭衍進入皇宮的那日,蕭景身著龍袍頭戴冠冕,龍冠上的十二硫搖擺著,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跟在蕭衍身后的士兵只記得那天,已經(jīng)是天子的蕭景瘋瘋癲癲得死死抓住身下的龍椅,不停說著朕是天子這話。
他徹底瘋傻了。
蕭景之罪,其罪不至死,囚于皇家別苑,一生不得外出。
太上皇心力交瘁無心朝政,讓位蕭衍,出家終南山。
蕭衍說那里是他外祖終南李氏之地,也是他母妃的故鄉(xiāng)。
皇后被人發(fā)現(xiàn)時,她已經(jīng)用白綾將自己吊死在羽坤宮,死前穿著金線繡制的大紅鳳袍。
朝廷經(jīng)此一事,滿目瘡痍。
大年十五那天是元宵節(jié)。
我與嫡姐送別林月瑤時,蕭景已經(jīng)癡如稚童,鬧著林月瑤要點心吃。
她拿起手帕細細為他擦拭嘴角的細渣說:他能留得一命,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蕭景不知道,無論他是太子還是皇帝,前世還是現(xiàn)在,一直有一個人在默默的關(guān)心他,愛著他。
20
那日,元宵燈會,我與嫡姐一起在城中賞燈。
這樣的場景,我以前簡直想都不敢想。
路過一個百鳥朝鳳燈時,嫡姐多看了幾眼,我便踴躍報名參加老板的解謎大賽。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終于將這燈拿到了手。
下了臺,我便將它送給了嫡姐。
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男聲:我說二小姐,你把我的功勞搶了,你讓我送什么呀
我回身一看,是崔望筠,身姿挺拔如青松,馬尾輕揚,腰綁蹀躞,是朝氣蓬勃的少年郎模樣。
若不是我通過天書知曉,到還真的以為他與嫡姐能成正果。
我看向他身邊站著的人,頭戴金冠,器宇軒昂,依舊穿著一身玄色。
倒是好久沒見他了,聽嫡姐說,這些時日,他一直忙著收拾蕭景留下的爛攤子,倒不想今日他竟有閑暇出宮。
我看著他走到身前,沿路的花燈流光溢彩,倒映在他身上,漂亮極了。
只是沒想到他一開口便是質(zhì)問:我讓公主府送去沈府那么多張請柬,你為何都借口稱病不來
我淡淡看著他,沒回答。
是該做個了斷了,我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
不要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很多時候不是兩個人只要有情便能終成眷屬的。
他如今身居高位,會有諸多的不得已,而我注定給不了他任何助力。
崔家有名望,如今又兼從龍之功,他與嫡姐,是既定的命格。
我與他,終究不可能。
我錯開與他的對視,咬了咬嘴唇說道:山海本不平,皇上,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是陰差陽錯造就了后面一系列的脫離正道,如今,你榮登大寶,是眾望所歸,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所以,我不能再給你回應(yīng)了。
我扶著橋欄,眺望遠處一對男女,男子將贏得的花燈遞給女子,女子滿臉羞怯接過,花燈五彩霞光在二人周圍流轉(zhuǎn)。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發(fā)沉的嗓音從側(cè)方傳來。
我梗直了脖子,一鼓作氣:就是字面意思,我小娘說的對,我們云泥之別,根本就是不可能,你是皇子的時候,不可能,你如今成了皇帝,更沒有可能,所以,抱歉。你會有找到一個合適你的女子。
你看著我,再說一遍!那裹著云朵的聲音此時似夾雜著電閃雷鳴。
身子被陡然扳直,讓我不得不面對著他。我說你看著我,再說一遍。
指甲緊緊掐進手心,我抬頭看著他,直視他的眼睛,假裝看不見他發(fā)紅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說,我們不合適,我也……從未想過和你的未來。
他緩緩松開握住我肩頭的手,眼眸中似寸寸結(jié)起薄冰,卻又一絲一絲的破碎。
我一直以為二小姐之心如我心,原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心似被插進了一把尖刀,他每說一個字,那把尖刀便扭轉(zhuǎn)一瞬。
我自知,是自己的貪婪和自私導致這樣的局面,我已經(jīng)做好無論他想怎樣懲罰都承受的準備。
但沒想到,他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拾階而下,人影消失在人潮中。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心痛到難以呼吸。
21
我在橋上站了許久,只顧自己垂淚,完全不知何時嫡姐站在我的身邊。
直到她出聲: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我?guī)紫履搜蹨I,裝傻笑道:沒有。只是突然想到這些時日所發(fā)生的事情,突然感慨非常。
嫡姐眉眼淡然,略微沉思后說道:我也沒想到今日這樣的局面,一開始時,我滿心都是怒意與仇恨,可是后來,母親安好,長公主安好,我所在乎的人都安好,我才明白,那是上天對我的垂憐和恩賜,得了這樣的恩賜,我更應(yīng)該珍惜當下的每一寸光陰。
她轉(zhuǎn)頭看我,我也明白,你終究不是她。
我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天書的出現(xiàn),前世,今世,若再來個下一世,下下世,我與她恐怕永生永世爭斗不休,沒有最后的贏家。
元宵節(jié)過后,我便一直呆在府中,仔細鉆研我的畫作。
也就是前幾日我才知曉,原來那副我畫的《朱旌秋獵圖》并沒有丟失,而是被瓊?cè)A公主帶走,裝裱在公主府。
清晨,小紅為我梳妝,突然她出聲問我:小姐,這蝴蝶玉佩怎么沒見你帶過
我怔仲一瞬,看向她手中的物件。
這是姐姐的玉佩,放在我這里許久,該是物歸原主了。
小紅去了蘭苑。
我坐在畫桌前,想重新提筆為新作的丹青染色。
可思慮總是飄忽不定,無法心安。
上次過后,公主府仍舊常派人來府中,有時是瓊?cè)A公主派人來接嫡姐游玩,有時是長公主派人來請主母崔氏過府一敘。
小娘跟著沾光,也得去過幾次公主府,回來跟我說里面如何如何的端莊典雅氣派富貴。
三月三,沈府終于迎來了一件大喜事。
圣上下詔,娶沈府嫡女為皇后。
我看著宣讀詔書的公公將手中的黃布交給父親,我知道這一天還是來了。
然我卻沒想到的是,就在第二日,蕭衍再次下詔,竟將我指婚給崔望筠。
叩謝完圣旨,我神奇般的冷靜無比。
只因我知曉,這就是他身為帝王的不得已。
新帝登基,根基未穩(wěn),崔家有從龍之功之名,為嘉獎,皇后之位必須是崔家之女。
崔望筠,作為臣子,從一個被送進京城的質(zhì)子到如今的驃騎大將軍,統(tǒng)率三軍,就是崔家宗親見了,都要敬他三分,而未免功高震主將我這個無權(quán)無勢的庶女指婚于他便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安排于我一個小小庶女而言是莫大的恩賜,我坦然的接受,沒有任何怨言。
至于成婚后,我知曉崔望筠的心里只有嫡姐,到時候分房而住,也能安穩(wěn)渡過余生。
我與嫡姐被定于同一日出閣,嫁衣是宮中繡娘親繡,繡著一樣艷麗的纏枝并蒂蓮。
出閣前日,嫡姐來到我的房中,她臉色平靜如水,告訴我,這都是崔家所為,蕭衍也有他的不得已。
我了然點點頭。
她又問我,是不是有事瞞著她。
我只回答她,一切都會走向正軌。
嫡姐走了。
我聽著窗外的沙沙聲,坐在梳妝臺前,看著天邊從一夜漆黑到微微泛白。
第一聲梆子聲響起,小娘從門外進來。
我還以為你起不來呢,想著提前來叫你,今日你勢必勞累,要不要吃點東西,不想吃也沒關(guān)系,等喜娘給你梳了頭再吃也不急,哎呀,不知道外頭燒水娘子洗漱的水燒好沒有。小娘興致頗高地說。
我拉住她的手,細細看她,娘不必忙活,宮中來的嬤嬤什么都知曉的,不會出什么差錯。
她連連點頭,下一秒,眼睛便凝聚起了淚珠。
我無聲地為她擦拭,一時間再多的話好像都說不出了。
最后只笑著跟她說,我在錢莊給她存了一筆錢,是給她留的傍身錢。
嫡姐說能重生一回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今世能得這樣的局面,又何嘗不是對我的恩賜。
喜娘的吉祥話響起在耳畔。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萱兒!
紅蓋頭外是小娘帶著哭腔的呼喚。
娘,女兒走了。
好,好好的。
轎外,迎親隊伍的喧鬧聲一陣高過一陣,歡快的嗩吶聲、喜慶的鞭炮聲高昂不止。
我如一個牽線的木偶,跟著身邊的嬤嬤完成一個又一個繁復(fù)的禮節(jié)。
等到了新房內(nèi),脖子早已經(jīng)被發(fā)冠壓的僵硬發(fā)疼。
我坐在坑坑洼洼撒滿桂圓干棗的床上,剛想掀開蓋頭透透氣,手就被嬤嬤一把拉�。汗媚镂鸺�,紅蓋頭自己掀開不吉利的。
我忍著酸痛:嬤嬤,我脖子實在疼的厲害,可以先把冠卸下來嗎
可以。
不是嬤嬤的聲音,而是那個裹著云朵的,多次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聲音。
下一秒,紅蓋頭被人用金秤桿挑開。
蕭衍一身金線繡制的紅色喜服,眉眼含笑,就這樣毫無準備的進入視野。
我愣在原地,只呆呆看著他,這是夢吧。
不是要取冠嗎他朝我伸出手,修長的手掌骨節(jié)分明。
我盯著這手,你……,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被攔腰抱起來。
我趕忙一手勾住他的脖頸,一手扶住花冠。
鼻端聞見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我才恍然驚醒,他真的是蕭衍。
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兒不是,你怎么會在這兒不是,我這是在哪兒我語無倫次質(zhì)問著。
他按住我的頭,抽出發(fā)髻中固定花冠的金簪,替我取下花冠后才說道:沈府一天嫁兩女,朕本來娶嫡女,結(jié)果因為沈府送親出了差錯,兩女上錯了花轎,可禮已成,再無可更改,朕只能吃了這個悶虧,以后你便是我的皇后。
不對!不對!我從椅子上站起身反駁。
你娶的是嫡姐,不是我!
他緊緊盯住我:為何不是你
因為只有嫡姐才堪配這個皇后之位,我,只是五品官的庶女,我無權(quán)無勢,沒有背景,沒有學過如何掌中饋,上不了高臺盤,更沒有母儀天下的才干,你將皇后之位交給我,我只會給你丟臉!我做不來的。
我將心中的恐懼全數(shù)吐露出來,只希望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換回去,讓一切都回歸天書所寫定的結(jié)局。
別哭,別哭,有我在,你不需要想這些。他將我抱在懷中,不停的安撫。
你不會給我丟臉,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知道,皇后之位對你而言是枷鎖,是我自私,我想讓你留在我的身邊。
我看著他像變戲法似的拿出那塊翡翠蝴蝶玉佩,將其放在我的手中。
送給你了,就是你的。
我無法對他言說天書之事,可聽見他說的話,心里決絕立起的高墻就這樣轟然倒塌。
我貪婪地汲取他懷中的溫暖,淚流滿面。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哽咽著聲音問:那嫡姐知道這件事嗎或者說她也參與這件事了
是她提議的。我登基以來,崔家便想打皇后之位的主意,他們有意讓沈嬌入主中宮,但沈嬌不愿意,找到我提出這換花轎的法子,偽裝成意外,讓崔家認下這個悶虧。
這么大的事為何不跟我說!我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蕭衍目光閃躲:是沈嬌不讓告訴你,說是,你瞞了她一次,她也瞞你一次。
我一下泄氣,心想還真是嫡姐的作風。
我打量著房間,問蕭衍這是哪兒
他說,是公主府。
我點點頭,他是長公主撫養(yǎng)長大,高堂自然是長公主。
屋內(nèi)一對龍鳳呈祥的大紅蠟燭正燒得紅火,我又有點想哭。
只是還沒哭出來,整個人便騰空而起。
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我臉一下變得熾熱。
時間不早了,皇后,咱們安寢吧。
滿室大紅紗幔旖旎不已,光影在墻壁上投下曖昧的剪影。
燭光有節(jié)奏地跳躍,如同此刻二人紊亂的心跳,隨著燭火慢慢變?nèi)酰麄場景也逐漸模糊。
22
第二日,早早便有嬤嬤催我起床。
我心中謹記娘的話,新婦第二日不可懶睡。
忍著身體的不適起床洗漱。
身上穿著厚重的宮服,頭戴金色鳳冠,跟著前方姑姑往長公主院子中去。
跟長公主請完了安后又不得不跟著教養(yǎng)嬤嬤學規(guī)矩。
直到晌午才略微得了休息。
用過午膳之后,嫡姐來了公主府。
她頭上挽著婦人的發(fā)髻,更顯端莊大氣。
姐姐!我立馬收斂了笑容,佯裝怒道:你怎么來了。
嫡姐朝后面招了招手,說道:給你送好東西來了。
我看向托盤,幾個白玉小瓶子。
嫡姐附身在我耳邊低語。
待聽清楚她說的東西后,我耳根瞬間一熱,羞得緊咬唇瞪她。
姐姐是過來人,這是為你好。
我們閑步走在花園之中,正是春季時節(jié),草長鶯飛。
我問她為何不做皇后。
她說,她這次只想跟隨自己的心走。
她告訴我,欲戴鳳冠,必承其重,我與蕭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春風拂過庭院,池中水蓮含苞待放,隨風搖擺。
我突然覺得那些天書的預(yù)言,或許從一開始,就給了改寫命運的機會。
而我和嫡姐,經(jīng)此種種也不再是天書寫定的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