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手術室里的背叛
消毒水的冷冽氣息混著手術室特有的寒意,如細針般扎進鼻腔。蘇晚躺在手術臺上,后頸的醫(yī)用膠墊沁著冷汗,黏膩得像塊褪了色的舊傷疤。無影燈在頭頂投下慘白光圈,護士器械碰撞的聲響里,她指尖觸到牛仔褲口袋的手機——鎖屏壁紙邊角磨得發(fā)毛,那是沈硯之上月在醫(yī)院花園拍的照片,他說晚晚笑起來像向日葵,可此刻她嘴角扯動的弧度,比手術臺上的金屬器械還要冰冷。
蘇晚,血壓15090。主刀醫(yī)生調整口罩帶的動作頓了頓,金屬框眼鏡反光掠過監(jiān)護儀,只是常規(guī)手術,別太緊張。他的聲音像隔了層磨砂玻璃,模糊得讓人心慌。她盯著手術室門上的小窗,晨光把走廊切割成明暗兩半,沈硯之的白大褂偶爾閃過,像片漂在苦海里的紙船,脆弱得仿佛一觸就碎。三天前凌晨兩點,他穿著這件衣服替她蓋被子,說等若雪好了,我?guī)闳タ春�,語氣里的溫柔還燙著耳朵,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刀片。
記憶倒回三年前的梅雨季。她抱著臟衣籃穿過走廊,撞見他在樓梯間抽煙,白大褂第二顆紐扣松著,鎖骨下方淡紅的指痕像朵即將枯萎的花——后來才知道,那是林若雪掐的。幫我買包煙,藍盒的。他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瓷磚,煙灰簌簌落在地上,像極了她此刻破碎的心。那天之后,她走進了他的世界:林若雪的透析室永遠有新鮮矢車菊,床頭柜堆著《飛鳥集》和他手抄的詩集,生如夏花那頁油墨洇著淚痕,像朵被雨水打濕的花。她不能受刺激。他削蘋果的手沒停,果皮在刀尖轉出連綿的螺旋,所以騙她你是遠房表妹。那時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后來才明白,她只是個替身。
腕間紅繩硌得皮膚發(fā)疼,和林若雪的那條一模一樣。他說雙胞胎就要戴一樣的,陽光穿過香火氣,在他睫毛上織出金斑,像極了童話里的場景。可她沒告訴他自己沒有雙胞胎姐妹,就像他沒告訴她,林若雪床頭相框里的情侶毛衣,和她去年織的那件針法分毫不差,原來她的真心,不過是別人的贗品。
麻醉劑注入靜脈的瞬間,走廊傳來高跟鞋聲。透過小窗,她看見林若雪被推過,沈硯之半蹲著整理毛毯,指尖劃過她櫻花色的美甲——和他替她挑的口紅顏色一模一樣。林若雪忽然指向手術室,他抬頭的瞬間,目光相撞,瞳孔里的慌亂像被驚飛的麻雀,轉瞬即逝。
有件事……主刀醫(yī)生的話被推門聲打斷。護士長匆匆遞上一張紙,沈硯之三個字被紅筆圈住,后面的家屬需簽署知情同意書像道刺眼的傷疤。什么家屬她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像秋風中的落葉。醫(yī)生擦拭眼鏡的動作慢下來,手術同意書是他簽的,備注欄寫著……
砰的聲響從走廊炸開。沈硯之單膝跪地,天鵝絨首飾盒在晨光中翻開,鉆石折射的光斑刺得她眼眶生疼。護士們的驚呼聲里,林若雪的笑聲像碎玻璃:可是蘇晚還在手術……別管她。他的聲音清晰穿過小窗,不過是長得像你,假貨終究是假貨。戒指戴上林若雪手指的瞬間,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急得像催命符,她感覺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指甲掐進掌心,卻比不上心里的疼。
三年來,她學林若雪的語氣發(fā)消息,學煮雪梨川貝湯,甚至紋了同款淚痣。原來在他眼里,不過是東施效顰。去年生日的鋼筆,筆帽刻著R.X,她以為是沈硯之,直到看見林若雪用同款筆簽字,才知道是林若雪的英文名。他說不喜歡甜食,卻把她烤的蜂蜜蛋糕吃得干干凈凈,原來不是不喜歡,只是要看是誰做的。
2
麻醉后的覺醒
麻醉劑讓視線重影,恍惚間她看見十七歲的自己,在孤兒院圣誕樹下許愿,希望遇見真正愛她的人。那時不知道,有些人的愛像醫(yī)院走廊的應急燈,停電時暖人心,來電后就成了擺設。
再醒來時,病房里是消毒水混著菊花的味道,刺鼻得讓人反胃。床頭卡片上,林若雪的字秀麗工整:謝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手機不翼而飛,抽屜里躺著沈硯之的病歷本,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建議遠離刺激源,原來她才是那個該被清除的刺激源。
蘇小姐,沈先生在外面……不用見。她望著天花板,聲音平靜得可怕,像一潭死水。窗外下起雨,他說雨是天空的眼淚,可她的眼淚,從來都不值錢。撐著拐杖走到醫(yī)院門口,他的車正好停下,搖下車窗時眼神復雜:晚晚,我送你回家。
沈醫(yī)生。她挺直脊背,傷口的疼讓聲音發(fā)顫,以后我們沒關系了。他下車想扶她,袖口露出林若雪送的手表,表盤上的R&X像把刀,剜著她的心。那天是怕若雪擔心……怕她知道我是替代品她冷笑,還是怕自己承認,對我的好都是因為她
雨絲落在他發(fā)梢,像撒了把鹽,腌漬著這段荒唐的感情。他無名指的戒指反光,讓她想起三年前他說等若雪病好就娶你,原來不是承諾,是拖延的借口。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沉默,她趁機轉身,拐杖戳進水洼,濺起的水花濕了褲腳,卻涼不過心。
便利店櫥窗里,她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眼神卻清亮起來,像去掉了蒙了三年的霧。手機響起,是孤兒院張阿姨:晚晚,有個男孩來看你,帶了好多玩具……鼻尖發(fā)酸,那個先心病男孩,她送過縫著加油的小熊。原來這世上真有人記得她的好,不需要她模仿誰。
雨停了,晚霞是淡粉色的,像新生的希望。她摸出鋼筆,筆尖在掌心劃出R.X的刻痕,刺痛讓她清醒。路過垃圾桶時,鋼筆落下的聲響里,她聽見心里的門轟然打開,陽光涌了進來。手機短信跳出陌生號碼:對不起,還有謝謝。她刪掉短信,抬頭看天,云破處有顆星星在閃,微弱卻堅定——原來她不是替代品,是獨一無二的星辰,總有屬于自己的軌道。
3
淚痣下的真相
夜幕降臨時,她回到公寓,看見他的白大褂還掛在衣架上。取下、疊好、放進紙箱,箱底露出半張照片,是他在值班室打盹的樣子,曾以為是歲月靜好,如今不過是獨角戲。關上紙箱的瞬間,她終于哭了,不是難過,是釋然。那些卑微的時光,終究被歲月沖刷,留下的,是真正的自己。
對著鏡子,左眼角的淚痣不再是模仿的印記,是蘇晚的專屬符號。她微笑,這次的笑容,只屬于自己。你好,蘇晚。鏡中人回以微笑,窗外萬家燈火亮起,像無數顆星星墜落人間,照亮她新生的路。
路過垃圾桶時,蘇晚將鋼筆精準擲入。金屬撞擊聲中,她聽見胸腔里某扇銹蝕的鐵門轟然洞開,滯塞三年的陰霾正被穿堂風卷走。手機在掌心震動,陌生號碼的短信像片薄冰:對不起,還有謝謝。她指尖輕劃,讓這些字消失在刪除鍵的紅色深淵里,如同讓那個人從生命里徹底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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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頭望向天際,云層裂開道銀色縫隙,一顆星子正從裂隙中探出頭來。它渺小卻固執(zhí)地閃著光,像極了十七歲那年孤兒院圣誕樹上掛著的玻璃星星——那時她許愿想被人堅定地愛著,卻誤把浮萍當島嶼,將替身劇本當成了命中注定。
夜幕垂落時,蘇晚推開公寓門。暖黃燈光里,沈硯之的白大褂仍像片褪色的月光掛在衣架上。她伸手取下,指尖撫過第二顆紐扣——那里曾露出林若雪掐出的紅痕,如今只余洗得發(fā)舊的棉線紋路。疊衣時,一張照片從下擺滑落:他趴在值班室桌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她曾在背面寫歲月靜好,此刻卻覺得像張過期的電影票,褪色的劇情早已散場。
紙箱合攏的剎那,淚水終于決堤。這眼淚不為錯付的時光,不為卑微的模仿,只為終于松綁的自己。窗外,整座城市的燈火正次第亮起,像撒了滿夜空的碎鉆。她摸出手機,將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拖進黑名單,然后點開自拍鏡頭——左眼角的淚痣不再是贗品標簽,而是屬于蘇晚的星辰印記。
你好,蘇晚。鏡中人對她微笑,唇角揚起的弧度里沒有半分模仿的影子。手機適時推送新聞:【市醫(yī)院開展醫(yī)德醫(yī)風專項整治】。她看著標題輕笑,指尖輕輕合上屏幕,像合上一本荒誕的舊。
消毒水與秋涼在病房織就密網時,蘇晚正盯著天花板水痕出神。那形狀像極了沈硯之抄詩時洇開的墨漬,此刻卻像道丑陋的傷疤,提醒著她曾如何甘之如飴地活在別人的陰影里。護士的聲音從霧面玻璃后傳來:沈醫(yī)生說——不必說了。她打斷的語氣像掰斷一支過期的鋼筆,脆得讓自己都心驚。
手機在掌心震動如困獸,十七條未讀消息堆疊成沈硯之的剪影。最新那條我在門口像根刺,卻再也扎不進她結痂的心臟。長按刪除鍵的瞬間,那些字化作灰燼,如同他們之間所有的溫柔幻象。
鏡中女子解開病號服,紗布邊緣的血漬像朵干涸的玫瑰。她想起沈硯之第一次觸碰這道傷疤時,指尖溫度燙得驚人,那句晚晚真勇敢此刻聽來,不過是愧疚者的自我救贖。換好衣服時,袖口不經意掃過床頭柜,他送的鋼筆滾落在地,筆帽上R.X的刻痕刺得眼底生疼。
醫(yī)院門口的風卷著枯葉撲來,蘇晚拉緊外套——那是林若雪同款的米色大衣,她去年在商場挑了三小時,卻在今天親眼看見它穿在另一個人身上,腰帶系著她教的蝴蝶結。硯之,那是蘇晚嗎林若雪的聲音穿過車流,像根銀針刺破泡影。沈硯之抬頭瞬間,瞳孔里的慌亂讓她想起手術室那驚飛的麻雀,只是這次,她不再是等待救贖的雛鳥。
沈醫(yī)生。她刻意咬重稱謂,看著他臉上血色退潮如退潮的海,麻煩讓讓,我要出院了。他伸手來抓的剎那,袖口R&X手表反光刺痛雙目——多諷刺,她送的機械表躺在抽屜吃灰,別人的禮物卻戴在腕間炫耀。那天我是怕她分心……怕她知道我是替身,還是怕自己承認從未動過真心她冷笑,門禁卡從指縫滑落,墜地聲如三年感情碎成齏粉。
4
星星的軌跡
雨絲漸密時,蘇晚走進便利店。店員遞來熱可可的瞬間,她忽然想起某個暴雨夜,沈硯之曾將傘傾在她頭頂,自己半邊身子浸在雨里。那時她以為遇見了避雨屋檐,如今才明白,她不過是別人雨季里的臨時站牌。手機在包里震動不停,她取出電池,隨手丟進垃圾桶,如同丟棄一段潮濕的往事。
凌晨的公寓空蕩如廢墟。蘇晚踢開紙箱,臺燈燈罩內側的字跡映入眼簾:送給我的小太陽。她扯下燈罩,里面掉出張泛黃的病歷單——林若雪的先天性腎病診斷,日期是他們開始交往的前一周。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場慈善演出。她輕聲說,陶瓷臺燈砸向墻壁的瞬間,碎片飛濺如她終于碎裂的幻想。
晨光熹微時,蘇晚站在公寓門口。出租車后備廂里的紙箱裝著沈硯之的白大褂,她伸手扯出,丟進垃圾桶。路過市醫(yī)院時,她看見他在門口徘徊,手里的百合被攥得變形,林若雪的紅大衣在秋風中翻飛如同一面勝利的旗幟。這次,她沒有停留,只是將圍巾扯下,任它飄進路邊的梧桐樹影里——那上面,還纏著幾根他的頭發(fā)。
三個月后,市立醫(yī)院的兒科病房里,蘇晚正給小宇別上卡通胸針。男孩突然指著走廊盡頭:蘇姐姐,那個叔叔總看你。她轉身,看見沈硯之穿著深色風衣,懷里抱著束矢車菊,正局促地沖她揮手。矢車菊上的水珠滴在地面,像他當年抄詩時洇開的淚痕。
聽說你在這里工作……他的聲音帶著試探,像踩在薄冰上的旅人,我想道歉,還有……他摸出個絲絨盒子,銀色戒指在日光下閃著冷光——是她扔進垃圾桶的那枚。那天在垃圾站看到它時,我……沈先生。她打斷他,語氣輕得像撣去袖口的灰,有些東西一旦丟棄,就不該再撿回來。
他僵在原地,矢車菊在懷里微微顫抖。蘇晚轉身走向病房,小宇正舉著畫跑過來:姐姐看,這是我們的星星!畫上兩個小人站在星空下,其中一顆星子旁寫著蘇晚。她接過畫,指尖撫過歪扭的字跡,聽見身后傳來沈硯之的嘆息,和矢車菊花瓣墜地的輕響。
窗外,深秋的陽光正穿透云層,在走廊盡頭織出片金色的海。蘇晚替小宇蓋好被子,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墻上,與男孩的影子疊成兩顆相望的星。這次,她終于知道,每顆星星都有自己的軌跡,不必借別人的光,也能照亮一方天空。
他怔在原地,目送她轉身走向病房,白大褂下擺揚起的弧度像片溫柔的云。小宇瞧見她,脆生生喊著蘇姐姐張開雙臂,她笑著彎腰接住男孩,巧克力色卷發(fā)掃過他臉頰時,他咯咯笑著說像棉花糖。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正透進斜斜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墻面,與男孩的影子疊成兩顆跳動的星。
蘇晚抱著病歷本站在護士站時,余光瞥見沈硯之走出醫(yī)院大門。他手里的矢車菊被揉得皺巴巴,最終扔進路邊的杜鵑花叢,紫色花瓣散落在草叢里,像他零碎的諾言。小宇拽了拽她的袖口,她低頭看見男孩掌心的水果糖,包裝紙上印著歪歪扭扭的謝字——那是他用牙齒咬開糖紙時留下的痕跡。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張阿姨的視頻通話請求。屏幕亮起的瞬間,孤兒院的孩子們舉著印有卡通圖案的書包蜂擁而至,小紅舉著她寄的粉色發(fā)卡,在鏡頭前轉了個圈:蘇姐姐看!我扎了和你一樣的辮子!陽光穿過她比心的指尖,在屏幕上投下金色光斑,恍惚間與記憶中沈硯之睫毛上的金斑重疊,卻不再讓她心悸。
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蘇晚轉身望向急診通道,看見年輕母親抱著高燒的孩子奔跑,發(fā)梢甩出細碎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氣,將病歷本夾在腋下,白大褂口袋里的糖果硌著掌心——那是給3床奶奶準備的薄荷糖,老人總說甜味能蓋住藥水味。有些故事的確已經落幕,但屬于她的章節(jié),正隨著清晨的消毒水味,翻開新的一頁。
夜幕降臨時,蘇晚坐在員工宿舍飄窗邊,月光為攤開的相冊鍍上銀邊。照片里的少女留著齊耳短發(fā),站在孤兒院圣誕樹下,鼻尖凍得通紅卻笑得明亮——那是20歲的她,尚未遇見沈硯之,也未懂得愛會讓人卑微到塵埃里。手指撫過照片,她對著玻璃上的倒影輕聲說:歡迎回來,真正的蘇晚。
抽屜深處的筆記本里,薄荷糖紙夾著十月七日那頁。小宇出院時塞給她的糖紙上,用蠟筆寫著蘇姐姐是會發(fā)光的超人,最新一篇日記的鋼筆字力透紙背:你是自己的太陽,無需借誰的光。臺燈暖光里,最后一筆拖出的墨痕像道新生的羽翼,正帶著她飛出過往的牢籠。
5
雨夜的告別
凌晨三點的雨聲如期而至,她裹著毯子坐在飄窗上,看雨絲在路燈下織成銀線。三年前的自己或許無法想象,此刻的她竟能如此平靜地數雨珠滑落的軌跡,不再期待某把傘的溫度,不再為某通未接來電輾轉難眠。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看著沈硯之三個字第五次跳出來,指尖輕輕劃過永久拉黑鍵,像撣去肩頭的一片落葉。
清晨的兒科病房飄著碘伏與奶香味的混合氣息,蘇晚給23床奶奶換完藥,聽見護士站傳來爭執(zhí)聲。我必須見到她。那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捏著棉球的手頓了頓,抬頭看見沈硯之站在護士站旁,白大褂皺得像團被揉爛的信紙,胡茬爬上下巴,眼底的血絲讓他看起來像棵缺水的植物。
沈醫(yī)生,這里是兒科。她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醫(yī)療垃圾撞擊內膽的聲響里,聽見自己平穩(wěn)的語氣,如果是患者家屬,請去掛號處排隊;如果是私事,建議您去心理科。
晚晚,就十分鐘。他往前半步,袖口的手表停在十點零七分——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間,當年在手術室門口,我其實……
沈主任!護士長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紅色鞋跟敲在地面像敲碎一面鏡子,院長在會議室等您,關于上周患者投訴的事……
蘇晚轉身走向配藥室,聽見護士長壓低的聲音:她調過來三個月了,您就當……放過她吧。配藥室的玻璃映出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卻沒有淚光——原來有些傷,真的會在時光里結痂,脫落,最終只留下淡淡的印記。
午休時的員工餐廳飄著番茄蛋花湯的香氣,蘇晚盯著碗里的蛋花出神。那些絮狀的蛋花像極了沈硯之抄詩時洇開的墨點,突然想起他曾說順時針攪蛋花才會嫩,而林若雪討厭番茄,所以他們的餐桌上永遠擺著蓮藕排骨湯。
蘇姐姐!小宇舉著奧特曼卡片撲進她懷里,后頸的手術疤痕在陽光下發(fā)白——和她腰側那道疤痕的位置分毫不差。三個月前,她把腎臟摘除手術的補償金匿名捐給兒童腎病基金時,從沒想過會在兒科遇見這個大眼睛男孩,更沒想到他會奶聲奶氣地說:蘇姐姐的眼睛像星星,和我手術時夢見的一樣。
蘇晚,有人找你。實習護士的眼神里帶著八卦,就那個總來送花的醫(yī)生,在花園許愿樹旁等你。
秋風卷起銀杏葉掠過許愿樹,沈硯之站在樹下,手里的牛皮紙袋被捏出褶皺�?匆娝龝r,他肩膀驟然放松,卻在開口時又繃緊如弓弦:這些……是你落在公寓的東西。
紙袋里裝著她織到一半的圍巾、那支刻著R.X的鋼筆,還有那枚被他從垃圾桶撿回的戒指。圍巾上有處新織的針腳,細密整齊得不像她當年的手藝——她突然想起某個深夜,他說線太亂了,我?guī)湍憷砝�,原來他不是隨手敷衍,而是真的坐了半夜,將她歪扭的針腳一一修正。
你留著吧。她推回紙袋,戒指在陽光下晃了晃,像顆墜落的星,或者扔掉,我不需要紀念品。
晚晚,我查過了。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顫抖,高二那年你救的那個女孩,她叫沈雨桐,是我的親妹妹……
蘇晚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高二那個暴雨夜突然在眼前清晰:她舉著木棍沖向醉漢時,腰間被劃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卻死死護著那個縮在墻角的女孩。后來女孩家人送來營養(yǎng)品和醫(yī)藥費,她只收下了一盒巧克力,因為包裝盒上印著她喜歡的向日葵圖案。
他們找了你十年。沈硯之掏出張燙金名片,上周去社區(qū)義診,聽見阿姨說起當年的事……
所以你覺得,說出這個秘密,就能抵消你對我的傷害蘇晚打斷他,語氣里帶著刺痛的笑,沈硯之,你總是這樣,用‘為你好’的借口,做著傷害別人的事。
他愣住,名片邊緣割過掌心,卻渾然不覺。蘇晚轉身離開時,聽見他在身后輕聲說:其實我很嫉妒雨桐,至少她被你救的時候,你是毫無保留的……而我,連被你恨的資格都沒有。
深秋的雨來得猝不及防,蘇晚躲在便利店門口,看雨幕中情侶共撐一把傘跑過,女孩的笑聲像串銀鈴。有人撞了她的肩膀,道歉聲里混著雪松香水味——和沈硯之曾經用的那款一模一樣。她摸出手機給小宇發(fā)消息,卻在點擊發(fā)送時看見沈硯之的車停在面前。
上車吧,我送你回宿舍。他搖下車窗,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方向盤上,雨太大了,兒科還有你的班。
車內飄著若有若無的雪松味,車載CD里是她曾經放進去的鋼琴曲。蘇晚望著雨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想起三年前他說以后每年雨季都陪你時,雨刷器正在有節(jié)奏地擺動,像極了此刻她心跳的頻率。
當年在手術室,我口袋里有枚戒指。他的聲音蓋過雨聲,本來打算等你醒了,就告訴你……其實我早就分不清,對你的感覺是愧疚,還是……
所以你選擇在我手術時,向林若雪求婚她轉頭看他,發(fā)現他鬢角的白發(fā)又多了些,你知道最讓我難過的是什么嗎不是你愛她,是我在你眼里,連被誠實對待的價值都沒有。
車在紅燈前停下,他突然埋下頭,手指用力揉著眉心,像要把那些糾纏的記憶都揉碎。蘇晚看見他后頸的白發(fā)在路燈下泛著銀光,突然想起他熬夜寫病歷的樣子,那時她總說別太累,他卻總說等若雪出院。
到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對不起,晚晚,我……
不用說了。她打開車門,雨絲撲在臉上,涼得清醒,有些對不起,說出口太晚了。
深夜的公寓飄著桂花香,蘇晚坐在飄窗上拆開牛皮紙袋。戒指在月光下閃著冷光,她摸出一根紅繩,將戒指系成項鏈。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鋼筆尖落下時,窗外的雨停了:傷疤是勇氣的勛章,愛錯是成長的勛章,而我,是自己的勛章。
手機震動,小宇發(fā)來照片。男孩躺在床上,枕頭邊擺著一顆巧克力,旁邊是他的涂鴉:兩個手牽手的小人,其中一個有著卷卷的頭發(fā),另一個的頭頂畫著光環(huán)。圖片配文:蘇姐姐的巧克力會發(fā)光!
蘇晚笑著保存圖片,抬頭望向夜空。云層散開后,北斗七星正在天幕上明亮地閃爍。她想起小宇問過的問題,突然明白:愛你的人會變成星星守護你,但首先,你要成為自己的太陽。
秋風掠過窗臺,卷走最后一片銀杏葉。蘇晚關上筆記本,給自己泡了杯熱可可。電視里的午夜新聞正在播報醫(yī)院新規(guī),她換了個頻道,泰戈爾的詩句在屏幕上流動:天空不曾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手機響起時,她以為是小宇的睡前故事請求,卻看見陌生郵箱發(fā)來的親子鑒定報告。沈硯之與沈雨桐的血緣關系證明文件里,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15歲的沈硯之抱著妹妹,身后站著個穿校服的少女,側臉與她驚人地相似。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漸漸退去。蘇晚走到陽臺,看見遠處的摩天大樓頂亮著星空特展的霓虹。她戴上戒指項鏈,對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輕輕說:謝謝你的出現,讓我終于學會,如何與自己和解。
晨光爬上窗臺時,蘇晚哼著歌換上焦糖色大衣。鏡子里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戒指項鏈在鎖骨處閃爍,像顆經過淬煉的星辰。手機響起,小宇的語音里帶著雀躍:蘇姐姐,今天有彩虹!
她望向窗外,雨過天晴后的城市上空,一道彩虹橫跨天際。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被拉黑的號碼,手指在刪除鍵上停留片刻,最終輕輕劃過——不是原諒,而是放下。有些過去,不需要刻意刪除,當你真正釋然時,它自然會在記憶里淡成背景。
背著包走出公寓,秋風送來甜美的桂花香。蘇晚深吸一口氣,陽光落在肩頭,將她的影子拉得修長。那是獨屬于她的影子,不再搖晃,不再依附,堅定地跟著她,走向鋪滿晨光的未來。
醫(yī)院門口的銀杏樹下,小宇正踮腳夠著飄落的樹葉�?匆娝龝r,男孩揮舞著樹葉跑過來,發(fā)梢的碎金在陽光下跳動:蘇姐姐,你看!我撿到了秋天的信!
她接過那片扇形的銀杏葉,葉脈間的紋路像極了星軌。遠處,住院部大樓的玻璃幕墻上,晨光正折射出七彩的光斑,如同她此刻的心情——破碎過,重組過,最終在陽光下,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