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血書之謎
我攥著門環(huán)的手在抖。
定北侯府的朱漆門比蘇府高了三倍,門釘硌得掌心生疼。
我仰頭看那定北侯府四個鎏金大字,喉結(jié)動了動——這是我第一次以侍女身份踏進生父的家門。
三天前,蘇老爺在我床頭塞了半塊虎紋玉佩:你娘咽氣前說的,這是你滿月時戴的。我盯著玉佩上模糊的裴字,突然想起上個月在街頭算卦,老瞎子摸著我的骨相直發(fā)抖:姑娘這命,該是侯府金枝。
所以我來了。
管事嬤嬤給我指派了間偏院最角落的屋子,說是三等侍女的住處。
我把鋪蓋卷往木床上一放,月光從破窗欞漏進來,照得床板泛著青灰。
整理枕頭時,指腹觸到一片黏膩。
我猛地縮回手,借著月光湊近看——枕套內(nèi)側(cè)浸著暗紅,字跡歪歪扭扭,像拿指甲蘸血刻的:離開這座府邸。
心跳聲撞得耳朵發(fā)疼。
我把枕頭翻過來又翻過去,除了血書再無其他。
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燭火忽明忽暗,映得血字像要滴下來。
秋姐
門被敲響時我差點叫出聲。
推門是個圓臉小丫鬟,梳著雙螺髻,手里端著碗熱粥:我是春桃,和你同屋的。
嬤嬤說新來的要喝安神粥。她眼尾翹著,笑起來有酒窩,你別怕,這院子雖偏,夜里倒安靜。
我盯著她手里的粥,喉嚨發(fā)緊。
她許是看出我臉色不對,湊過來壓低聲音:你是不知道,上個月前院廚房的阿菊姐...哎算了,快喝吧,涼了該胃疼了。
我沒接粥。
等春桃走后,我把血書撕成碎片扔進炭盆,火星子舔著碎紙,焦味混著血腥氣竄進鼻腔。
第二日天沒亮,春桃就來拍門:該去廚房領(lǐng)早膳了!她裹著灰布棉袍,發(fā)頂還翹著根呆毛,你可小心點,大夫人最厭侍女偷懶。
我們踩著青石板往廚房走,春桃的鞋底啪嗒啪嗒響。
她突然拽住我袖子,聲音比蚊子還輕:你聽說沒
前天夜里西跨院的周幕僚暴斃了,嘴里吐的黑血,把錦被都浸透了。
我手指一緊:不是說暴病
暴病個鬼!春桃左右張望,我堂姐在大夫人房里當差,她說周幕僚死前三天總往祠堂跑。
還有后園,前兒掃落葉的老張頭說看見具男尸,蒙著面,脖子上有道青紫色勒痕——
春桃。我打斷她,你說這些...不怕被聽見
她吐了吐舌頭:就你我知道。
不過秋姐,你說這侯府是不是...不干凈
話音未落,廊角轉(zhuǎn)出道身影。
月白纏枝蓮褙子,珍珠頭面在晨霧里泛著冷光。
大夫人扶著丫鬟的手,目光像兩把刀,從我們頭頂刮過去。
春桃的指甲掐進我手背,我盯著青石板縫里的青苔,聽見自己發(fā)顫的聲音:夫人早。
新人大夫人停在我們面前,熏香裹著寒氣撲過來,叫什么名字
蘇淺秋。
她盯著我看了片刻,嘴角扯出個笑:倒生得周正。說罷扶著丫鬟走了,裙角掃過我鞋尖時,我聞到股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
春桃直到轉(zhuǎn)過影壁才敢喘氣:大夫人從前最是和善,自打去年二公子落水后...哎不說了,快走吧,晚了要挨板子的。
我摸著被大夫人看過的臉,后頸發(fā)涼。
那血書,那苦杏仁味,還有周幕僚的死——這侯府的水比我想得深。
午間我被派去打掃外書房。
推開雕花門的瞬間,我差點退出去。
周幕僚的尸體還停在書案后,臉色烏青,嘴角凝著黑血。
兩個粗使婆子站在門口嗑瓜子,其中一個抬抬下巴:擦完書案就走,別碰尸體。
我攥著抹布的手直抖。
擦到書案角時,袖口掃過尸體垂在地上的手指。
眼前突然浮起層半透明的光膜。
青灰色的人體輪廓上,脖頸處標著醒目的紅圈,旁邊飄著行小字:皮下出血點密集,符合機械性窒息特征;心口位置另一個紅圈,寫著胃內(nèi)容物檢測含鉤吻毒素,發(fā)作時間約子時三刻。
我踉蹌著撞翻了茶盞。
發(fā)什么呆!婆子罵罵咧咧進來,趕緊收拾了滾。
我跪在地上擦水漬,腦子里嗡嗡的。
剛才那光膜...是系統(tǒng)
三天前我在城隍廟抽簽,簽文燒了后飄出個聲音:醫(yī)圣系統(tǒng)綁定成功,當時只當是幻聽,原來竟是真的。
晚上回屋時,春桃正蹲在門檻上啃糖糕:你今天怎么這么晚
我給你留了梅干菜餅。
我接過餅,喉嚨發(fā)澀。
春桃的糖糕渣掉在青布裙上,像落了層雪。
她不知道,這侯府里每一片雪下,都埋著帶血的骨頭。
我摸著枕頭里藏的半塊玉佩,想著周幕僚尸體上的雙重死因——被勒死,又被灌了毒。
是誰要這么麻煩
是為了混淆視聽,還是...
咚咚咚。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
我和春桃對視一眼,她剛要去開門,我拉住她搖了搖頭。
敲門聲又響起來,這次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春桃縮到我身后,我深吸口氣,伸手去拔門閂。
門開的瞬間,穿玄色官服的男人站在月光里。
他腰間玉牌刻著定北侯,眉目與我在銅鏡里的輪廓有七分相似。
蘇淺秋他聲音像浸了冰,跟我去外書房。
我回頭看春桃,她的糖糕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
夜風掀起男人的衣擺,我摸著袖中系統(tǒng)剛剛浮現(xiàn)的傷痕圖譜,突然明白——
這侯府的秘密,要揭開了。
2
步步驚心
外書房的燭火跳得厲害。
我跟著侯爺跨進門時,周幕僚的尸體還橫在書案后,嘴角黑血結(jié)了痂,像塊干了的墨。
說。侯爺背著手站在案前,玄色官服上的金線在燭下泛冷光。
他聲音像敲在青石板上,午間打掃,你碰了尸體。
我喉嚨發(fā)緊。
下午擦書案時袖口掃過尸體手指的事,他怎么知道
許是那兩個嗑瓜子的婆子說了。
我垂眼盯著自己沾了茶漬的袖口:是...擦案角時碰著了。
看到什么他突然轉(zhuǎn)身,玉牌撞在腰間發(fā)出輕響。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眉骨處有道淡疤,和我左眉尾的小痣位置竟能對上。
我指尖掐進掌心。
系統(tǒng)浮現(xiàn)的傷痕圖譜還在腦子里轉(zhuǎn)——脖頸窒息,心口鉤吻毒。
可我能說嗎
說我碰著尸體就看見光膜
茶盞翻了。我聲音發(fā)顫,水潑在地上,忙著擦,沒細看。
侯爺盯著我,目光像刀刮過皮膚。
過了會兒,他伸手掀開窗邊竹簾。
月光漏進來,照見他握成拳的手背青筋凸起:周幕僚跟了我十年。他說,他死得蹊蹺。
我喉結(jié)動了動。
十年幕僚,突然暴斃,雙重死因。
他是在告訴我,他也覺得不對
下去吧。他轉(zhuǎn)身時衣擺帶起風,吹得燭火晃了晃,把周幕僚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退到門口時,聽見他低低說了句:你像我一個故人。
那晚我沒睡踏實。
春桃的鼾聲像小鼓,我摸著枕頭下的半塊玉佩翻來覆去。
玉佩是蘇府老夫人臨終塞給我的,說去侯府找親,可侯府里藏的哪是親
是二十年的血。
第二日天剛亮,我縮在被子里默念醫(yī)典回溯。
系統(tǒng)說過每日能觸發(fā)一次,昨晚被侯爺嚇忘了。
眼前忽然浮起泛黃的書頁,《洗冤集錄》的字跡清晰得很:凡被勒死者,項后深紫,若先毒后勒,毒發(fā)時間與窒息痕跡必沖突。
我捏緊被角。
周幕僚的窒息傷在脖頸,毒發(fā)在子時三刻。
假設(shè)他子時中了毒,本該掙扎,可窒息傷卻很整齊——像被人掐住脖子,等毒發(fā)了才松手
秋姐兒!春桃撞開房門,手里的糖糕渣掉了一地,我剛在廚房聽見張媽說,周幕僚死前總往祠堂跑,嘴里念叨當年的事!
我手一抖,系統(tǒng)書頁唰地消失了。張媽還說什么我抓著她手腕。
春桃被我捏得皺眉:就聽見半句,大夫人的丫鬟翠兒攆她,說嚼舌根小心割了舌頭!
祠堂。
當年的事。
我摸了摸袖中半塊玉佩。
蘇府老夫人說過,我是周歲時被抱錯的,可具體怎么錯的,她咽氣前只說侯府有信。
午飯時我端著茶盤往二門口走。
負責查案的官差蹲在臺階上啃饅頭,我故意踉蹌兩步,茶盞當啷撞在他腳邊。
對不��!我彎腰撿茶盞,余光瞥見他腰間掛著個褪色的香袋。
官差瞪我:不長眼我把茶盤舉高:大人辛苦,喝口茶
他哼了聲接過去。
我裝著擦桌子湊近:周先生的案子...可有著落官差喝了口茶,喉結(jié)動了動:不過是...意外。
我盯著他捏茶盞的手。
指節(jié)白得發(fā)青,香袋上繡著平安二字,針腳歪歪扭扭,像婦人初學(xué)繡的。
意外我故意小聲,可周先生嘴角有黑血...
閉嘴!官差猛地站起,茶盞啪地摔在地上。
他盯著碎瓷片喘粗氣,過會兒彎腰撿香袋時,我看見他后頸有道紅印,像被指甲抓的。
我退到墻角。他剛才那副模樣,哪像查案的倒像被人嚇唬過的。
傍晚時春桃又慌慌張張跑來:大夫人說今晚月白堂擺宴,所有仆人都得去!她揪著我袖子,往常三小姐回門也沒這么大動靜,我剛見廚房殺了三只肥鵝!
我心往下沉。
大夫人
月白堂
周幕僚的死還沒查明白,突然設(shè)宴,怕不是要掩什么
秋姐兒春桃推我,你發(fā)什么呆
快換身干凈衣裳,要是被嬤嬤挑出錯處...
我低頭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裙。
袖口補了塊藍布,是春桃連夜縫的。知道了。我應(yīng)著,摸了摸藏在裙帶里的半塊玉佩。
月上柳梢時,我跟著仆人往月白堂走。
長廊下的燈籠晃著紅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前面的小丫鬟低聲說:聽說大夫人請了云京城里的貴婦人,連宰相府的二夫人都來了...
我攥緊裙角。
燭火映在月白堂的雕花門上,把福字照得忽明忽暗。
門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是三小姐的聲音。
可我盯著門內(nèi)晃動的人影,只覺得后頸發(fā)涼——
這宴會上坐的,到底是客,還是局
3
宴會風波
我跟著仆人進月白堂時,耳尖還沾著廊下燈籠的熱氣。
堂里坐了七桌,主位上大夫人正舉著酒盞笑,金護甲刮得杯沿叮當響。
我縮在角落擦桌子,眼睛卻往各桌溜——東首第三桌兩個穿錦緞的婆子湊得極近,其中一個脖子上掛著串紅珊瑚,和今早撞翻我茶盞的官差腰上香袋,繡工像出自同雙手。
蘇姑娘。
李管家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我手一抖,抹布掉進銅盆里,濺濕了半條袖子。
他壓低聲音:偏廳西屋有位陳夫人摔了腿,隨行的醫(yī)女沒跟來,您......
我喉結(jié)動了動。
周幕僚死那晚,我蹲在他尸身旁摸脈搏,被李管家撞見過。
他沒聲張,只說侯府多雙眼睛好。
我去。我把抹布往盆里一甩,跟著李管家往偏廳走。
偏廳西屋飄著藥味。
陳夫人歪在軟榻上,丫鬟正拿帕子捂她小腿,帕子上滲著血。
我剛湊近,系統(tǒng)突然在袖中發(fā)燙——觸到傷口的瞬間,半透明圖譜浮出來,脛骨中段有條細裂紋,皮下淤血瘀成青紫色。
夫人這是骨裂。我蹲下來,得先止血,再用木板固定。
陳夫人疼得直抽氣:可...可我沒帶藥...
我有。我解下隨身的小布包,里頭是蘇府老夫人教我配的金創(chuàng)散。
撒藥時,旁邊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那年我在普濟寺進香,親眼見侯府的奶娘抱著個嬰孩出來。是東首那穿珊瑚串的婆子,后來蘇府的太太也抱著孩子進去,出來時......
噓!另一個婆子打斷她,大夫人最恨人提二十年前的事,前年有個老媽子多嘴,第二天就被發(fā)賣去了南境。
我手指頓在半空。
金創(chuàng)散簌簌落進傷口,陳夫人倒抽冷氣的聲音里,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蘇府老夫人咽氣前說侯府有信,原來真和換嬰有關(guān)
好了。我用木板裹好陳夫人的腿,這兩日別下地,七日后來換次藥。
陳夫人塞給我個銀錁子,我推脫兩下收了。
出門時正撞上進屋的大夫人,她掃我一眼:倒看不出你還會治傷。
我低頭:蘇府老夫人懂些偏方,我跟著學(xué)過兩日。
大夫人沒再說話,香風一卷進了屋。
我攥著銀錁子往堂里走,袖中布包還沾著陳夫人的血,系統(tǒng)的圖譜卻遲遲沒散——那兩個婆子的話在腦子里轉(zhuǎn),像根針戳著太陽穴。
宴會散時已近子時。
我端著茶盤往正院走,剛轉(zhuǎn)過游廊,就見侯爺裴前或站在海棠樹下,月光把他官服上的金線照得發(fā)亮。
蘇淺秋。他開口,聲音像浸了涼水,過來。
我茶盤差點摔了。
上回見他是周幕僚出事那晚,他站在尸體旁,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侯爺。我放下茶盤,我有話要說。
他沒接話,只盯著我裙帶。
那里墜著半塊玉佩,是蘇府老夫人給的。二十年前,侯府和蘇府的奶娘在普濟寺?lián)Q了孩子。我直截了當,今晚有人說親眼見的。
裴前或的手指動了動,扶在樹干上的指節(jié)發(fā)白:你還知道什么
周幕僚不是意外。我想起官差后頸的紅印,查案的官差被人威脅過,大夫人...可能在清舊賬。
風突然大了,吹得海棠花落了裴前或一身。
他盯著我半塊玉佩:蘇府老夫人沒告訴你
這玉佩,原是侯府嫡女的。
我腦子嗡地一聲。系統(tǒng)在袖中發(fā)燙,像要燒穿布料。
明晚子時,西跨院耳房。裴前或扯下一片海棠葉,帶齊你查的東西。
他轉(zhuǎn)身要走,突然外頭傳來尖叫。
小丫鬟春桃撞開游廊的門,發(fā)簪歪在鬢邊:秋姐兒!
后...后花園...她喘得說不出話,手指往后院方向抖,又...又有具尸體!
我和裴前或?qū)σ曇谎邸?br />
他官靴碾過滿地落花,大步往外走。
我跟著跑,袖中系統(tǒng)燙得灼人——這侯府的夜,到底還藏著多少血
4
暗夜探秘
我跟著裴前或往后院跑時,鞋尖踢到青石磚縫里的落花。
春桃的尖叫還在耳邊嗡嗡響,李管家舉著燈籠從另一側(cè)沖過來,燈籠紙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
尸體在西墻下的野草叢里。李管家抹了把額頭的汗,燈籠往草堆一照——月光下裹著黑布的尸體像團影子,左腕露在外頭,皮膚泛著青灰。
我蹲下去時,草葉刺得膝蓋生疼。
尸體的手指半蜷著,指甲縫里沾著泥,我伸手碰了碰他手背,系統(tǒng)的藍光唰地在眼前展開。
圖譜里,死者后頸有塊紫斑,標注著烏頭堿中毒,發(fā)作時間三時辰內(nèi)。
左肋有處凹陷,像是被鈍器砸過,卻不是致命傷。
系統(tǒng)提示音在腦子里響:毒素由口入,混合了甘草汁掩蓋苦味。
蒙面。裴前或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和周幕僚的死法不同。
我掀起尸體面上的黑布,是張陌生的臉,嘴角還掛著褐色的沫子。
草堆里散落著半塊碎玉、兩粒花椒——花椒
我撿起來聞了聞,有股甜腥氣,應(yīng)該泡過藥汁。
這玉...李管家湊過來,突然倒抽一口氣,是前院花廳供著的鎮(zhèn)宅玉!
前日大夫人還說少了半塊。
裴前或捏著那半塊玉,指節(jié)泛白:去查這玉的來歷。他轉(zhuǎn)頭看我,你怎么說
周幕僚是被毒殺,官差后頸有紅印,這具尸體也是中毒。我把花椒遞過去,兇手在試毒。
風卷著草屑打在臉上,裴前或突然把玉塞進我手里:回書房。
書房里燃著沉水香,裴前或解了官服搭在椅背上,露出月白中衣。
我把系統(tǒng)顯示的毒素、傷口一一說了,末了摸出蘇府老夫人給的半塊玉佩:您說這是侯府嫡女的,那另半塊...
在大夫人房里的妝匣最底層。裴前或打斷我,手指叩了叩桌案,趙捕頭查案時被威脅過,他住城南破廟后巷,明早你去見他。
我攥緊玉佩:大夫人耳目多,我得帶春桃。
準了。他從袖中摸出塊令牌,出了事亮這個。
第二日卯時三刻,我和春桃縮著脖子溜出角門。
春桃攥著我的袖子直抖:秋姐兒,要是被大夫人發(fā)現(xiàn)...噤聲。我扯著她往巷子里鉆——大夫人房里的綠梅昨兒說她要睡到辰時,這會子門房的張叔正蹲在墻根打盹。
城南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春桃的繡鞋沾了泥,我拽著她繞進糖畫攤后頭。有人跟著。我壓低聲音——方才在米鋪門口,穿灰布衫的漢子多盯了我們兩眼,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布莊檐下。
春桃臉白了:那...那怎么辦
跟我學(xué)。我拉著她拐進賣餛飩的攤子旁,要兩碗素餛飩。等漢子湊近時,我故意撞翻醋壇,酸氣騰起的瞬間拽著春桃鉆進染坊后的窄巷。
秋姐兒你真厲害!春桃抹了把汗,蘇府老夫人教過你這些
蘇府在市井里,我小時候常幫著跑貨。我摸了摸袖中令牌,加快腳步——趙捕頭的住處該到了。
破廟后巷的門虛掩著,我敲了三下,門里傳來踢翻椅子的動靜。
趙捕頭開了門,見是我,趕緊把我們拉進去:侯府的人怎么來了
周幕僚、這具男尸,都是中毒。我把花椒和碎玉拍在桌上,二十年前侯府和蘇府換了孩子,現(xiàn)在有人清舊賬。
趙捕頭盯著碎玉,突然一拍大腿:難怪我查周幕僚的茶盞,里頭有甘草味!
前兒我去普濟寺查舊賬,老住持說二十年前有兩個奶娘同時進香...他壓低聲音,大夫人的陪嫁嬤嬤,當年在普濟寺當粗使!
我脊梁骨發(fā)涼:您能幫我們
能。趙捕頭摸出個小瓷瓶,這是解烏頭堿的藥,你收著。
明晚我去侯府后墻,帶你們看樣?xùn)|西。
回侯府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
春桃捧著買的桂花糕,我盯著青石板路上的影子——方才在巷口,我又瞥見了灰布衫的衣角。
秋姐兒春桃扯我袖子,你聽,后面是不是有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咚、咚、咚撞在耳膜上。
我心一緊,拽著春桃拐進旁邊賣針線的小巷。
巷子里堆著染缸,酸腐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春桃咬著嘴唇不敢出聲,我貼著墻根往外看——灰布衫的影子在巷口頓了頓,又往另一條路去了。
走。我拉著春桃往巷深處挪,心跳得厲害。
風卷著染布的味道灌進鼻子,遠處傳來梆子聲,已經(jīng)申牌時分了。
可那腳步聲,總像還在耳邊響。
5
密室交談
我攥著春桃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她腕骨里。
巷口的腳步聲越來越重,像有人拎著鐵錘往心口砸。
春桃的呼吸燙在我耳后,她牙齒打顫:秋姐兒...會不會是那灰布衫的
別出聲。我貼著染缸后退,染水在腳邊晃出酸味。
突然,腳步聲在巷口頓住,接著傳來壓低的喚聲:秋姐兒
春桃
我一怔。
這聲音耳熟——是阿福。
侯府前院的小斯,總愛蹲在廊下逗貓,上個月還幫我撿過打落的掃帚。
春桃先竄出去:阿福你怎么在這兒
阿福沖進來,額角掛著汗:大夫人派了四個粗使婆子在府里翻!
說有外院的賊混進來,要查所有下人的包袱。
我剛在柴房聽見她們說,連茅廁的磚都要撬!他喘得厲害,我見你們晌午出去沒回,猜著許是被盯上了,一路尋到這兒。
我心往下沉。
大夫人突然搜查,必是察覺了什么。
今早我和春桃借口采買,實則去見趙捕頭,難道被人跟梢了
那怎么辦春桃攥著裙角,回府肯定要被搜,要是搜出趙捕頭給的藥瓶...
跟我來。阿福拽著我們往巷尾跑,繞過堆著破竹筐的墻根,踢開半塊爛木板,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這是老祠堂的地窖,十年前失火后就封了,鑰匙在我這兒——我爹當年管過祠堂。
地窖霉味嗆人,阿福劃亮火折子,照出四壁霉斑。
春桃剛蹲下就被蜘蛛網(wǎng)黏了臉,她拍著頭發(fā)小聲道:這地兒能藏人
能。我摸了摸墻,磚縫里塞著干草,阿福,你怎么知道這兒
我爹喝多了說的。阿福把木板重新蓋上,他說當年老侯爺還在時,這地窖藏過軍報。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秋姐兒,你們...是不是在查周幕僚的事
我沒接話,摸出袖中瓷瓶——趙捕頭給的解藥還在。
春桃突然拽我:看!她指著地窖角落,那里堆著半袋發(fā)霉的米,米袋下壓著塊碎玉,和我在男尸身上發(fā)現(xiàn)的紋路一模一樣。
這是...我蹲下身,指尖剛碰到碎玉,系統(tǒng)突然震動。
眼前浮現(xiàn)半透明圖譜,標注著和田青白玉,刻云紋,大晉侯府內(nèi)眷常用。
侯府的阿福湊過來,我在大夫人屋里見過類似的玉墜子,是她陪嫁。
我脊梁骨發(fā)涼。男尸身上的碎玉,地窖里的碎玉,都和大夫人有關(guān)
叩叩叩。頭頂傳來三聲輕響。
阿福眼睛一亮:是暗號!
侯爺來了。
地窖門被推開條縫,裴前或的玄色衣角先探進來。
他反手關(guān)上門,火折子映得眉眼沉得像塊鐵:趙捕頭那邊如何
周幕僚中了烏頭堿,男尸也是。我把花椒和碎玉遞過去,趙捕頭說二十年前普濟寺有兩個奶娘,其中一個是大夫人陪嫁嬤嬤。
裴前或捏著碎玉的手緊了緊:我也查到,蘇府老夫人的陪嫁賬冊里,記著當年有個穩(wěn)婆收了五十兩銀子。他抬眼,你那系統(tǒng),能查嗎
醫(yī)典回溯每日只能用一次。我摸了摸發(fā)燙的太陽穴,但藏書樓有《洗冤集錄》抄本,或許能找到舊案。
春桃突然舉手:我能幫著傳信!
我管著廚房,送膳時能去各院溜達。
阿福搓了搓手:我管前院雜役,門房的牌子在我這兒,要遞東西出去方便。
裴前或掃過我們,嘴角抿出一道線:今夜子時,藏書樓見。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住,當心大夫人的人,她養(yǎng)的暗衛(wèi)穿灰布衫。
灰布衫——方才跟蹤我們的,是大夫人的暗衛(wèi)
夜幕降得很快。
我換了身粗布短打,把系統(tǒng)觸發(fā)口訣寫在掌心,跟著阿福繞到藏書樓后墻。
他蹲下讓我踩背,我扒著窗沿翻進去,落地時撞響了銅鶴香爐。
噓。我捂住香爐,借月光掃過書架。
《千金方》在第三排,《洗冤集錄》在最里層。
我摸出火折子點亮蠟燭,指尖剛碰到《洗冤集錄》書脊,系統(tǒng)叮地一聲——醫(yī)典回溯啟動。
眼前浮現(xiàn)密密麻麻的字:大晉二十三年,云京穩(wěn)婆李王氏,因參與換嬰案被滅口,尸身棄于亂葬崗,喉間有烏頭堿殘留...
我差點喊出聲。
李王氏——蘇府老夫人當年找的穩(wěn)婆!
系統(tǒng)繼續(xù)滾動:同案人等:侯府大夫人陪嫁嬤嬤孫氏,蘇府賬房周成...周成
周幕僚的本名!
咔嗒。
蠟燭突然熄滅。
我僵在原地。
窗外的月光被什么擋住了,陰影漫過腳背。
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很慢,像貓爪撓在青石板上。
我摸到桌下的銅鎮(zhèn)紙,屏住呼吸。
腳步聲停在門前,停頓片刻,又往東邊去了。
我摸黑把書塞回原處,心跳得耳朵發(fā)疼。
剛才那腳步聲...是暗衛(wèi)
還是大夫人
直到確認外頭沒動靜,我才翻窗出去。
阿福在墻根等我,遞來個熱乎的炊餅:春桃塞的,說你肯定餓。
我咬了口炊餅,甜味混著麥香。遠處傳來梆子聲,已經(jīng)亥時三刻了。
回房的路上,我盯著自己的影子。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像有個人跟在身后。
可等我猛地回頭——
只有風吹動院角的竹簾。
6
真相初現(xiàn)
我把紙頁按在胸口,炭筆在掌心硌出紅印子。
系統(tǒng)里滾過的字還燙著——李王氏、周成、換嬰案,每一筆都像燒紅的針往腦子里扎。
阿福蹲在墻根啃炊餅,見我翻出來,趕緊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剛瞅見個穿藍布裙的往西邊去了,許是掃院子的婆子
我攥緊紙團。
西邊是下人們住的耳房,穩(wěn)婆王氏前日被春桃撞見在井邊搓衣裳,說是大夫人新請的洗漿媽媽。
回房時竹簾晃得厲害,我踢到門檻上的青石板,疼得倒抽冷氣。
床頭的燈芯噼啪爆了個花,照見窗臺上落了片槐樹葉——不是我走時的位置。
后半夜我沒合眼。
紙團被我捏得發(fā)皺,上面歪歪扭扭記著:李王氏,烏頭堿,周成即周幕僚。
天剛擦亮,我就揣著紙團去前院找裴前或。
他在演武場舞劍,劍尖挑落晨露,見我過來,收劍時帶起一陣風:這么早
昨夜在藏書樓,系統(tǒng)調(diào)出了穩(wěn)婆的名字。我把紙團展開,李王氏,當年參與換嬰的穩(wěn)婆,現(xiàn)在就在府里當洗漿媽媽。
裴前或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我讓阿福去耳房查過,王氏住在西耳房最里間,門從不上鎖。他突然抓住我手腕,跟我來。
我們繞著假山走,裴前或的靴子碾過帶露的草葉。
西耳房的門虛掩著,我剛要推門,里頭傳來瓷器碎裂的響。
你走!我啥都不記得!是王氏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記得
那周成是怎么死的另一個女聲陰惻惻的,大夫人說過,嘴不嚴的人......
砰的一聲,門被從里撞開。
王氏踉蹌著撲出來,額頭撞在我肩上,她抬頭時我看見她左眼腫得只剩條縫,嘴角沾著血。
她身后站著個穿靛青衫子的嬤嬤,手里攥著半塊碎瓷片。
孫嬤嬤裴前或沉下臉。
那嬤嬤看見裴前或,瓷片當啷掉在地上,跪下去直磕頭:侯爺明鑒,老奴是瞧這婆子偷了庫房的胰子,才......
胰子王氏突然笑了,血沫子濺在青石板上,當年大夫人給我五兩銀子時,也說拿好了,莫要嘴碎。
現(xiàn)在周成被烏頭堿毒殺,孫嬤嬤你來問我記不記得,當我是傻子
孫嬤嬤的臉瞬間煞白。
裴前或上前一步,靴尖挑開她袖管——腕子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和系統(tǒng)里侯府大夫人陪嫁嬤嬤孫氏,右手腕有火印的記錄分毫不差。
帶孫嬤嬤去柴房。裴前或?qū)Ω鷣淼陌⒏J寡凵�,又轉(zhuǎn)頭看王氏,您若信得過我,便把當年的事說清楚。
王氏盯著裴前或腰間的侯府玉佩,突然跪下來:二十年前,蘇府少夫人生產(chǎn)那日,大夫人派孫嬤嬤守在產(chǎn)房外。
她塞給我五兩銀子,說蘇府的女娃克父,要換侯府剛生的嫡女......她撩起褲腳,小腿上有道三寸長的刀疤,這是孫嬤嬤劃的,她說若敢說出去,就像周成那樣。
周幕僚是您殺的我脫口而出。
王氏搖頭:他前日來找我,說在賬冊里翻出當年的銀錢往來。
第二日我就聽說他口吐黑血死了——那是烏頭堿的癥狀,和大夫人給我的封口藥一個味。
她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是張泛黃的接生記錄,最底下壓著枚翡翠平安扣:這是蘇府少夫人當年系在女娃手腕上的,換嬰時被我藏了。
平安扣觸手溫涼,內(nèi)側(cè)刻著挽秋二字——和我脖頸間戴的銀鎖上的名字一模一樣。
裴前或捏著平安扣,指節(jié)泛白:今日午時,我讓春桃在小廚房備膳,您把知道的共犯名單寫下來。
王氏點頭,剛要起身,院外突然傳來梆子聲。
阿福跑進來,額角沾著草屑:不好了!
門房老張說,方才看見兩個灰布衫的人進了后園,手里還提著藥箱——像是大夫人新請的大夫!
裴前或猛地抬頭,目光掃過我和王氏。
我摸到袖中平安扣,突然想起昨夜藏書樓熄滅的蠟燭,想起孫嬤嬤腕子上的疤,想起大夫人房里總飄著的沉香味——那味道里,是不是混著烏頭堿的苦
去小廚房。裴前或拽著我往外走,讓春桃把后門的鎖換了。
王氏攥緊油布包跟在后面,她的影子被日頭拉得老長,像條蛇纏在我們腳邊。
轉(zhuǎn)過影壁時,我瞥見東院的朱門開了道縫,有個穿墨綠裙的身影一閃而過——是大夫人的貼身丫鬟碧秋。
她手里攥著個紙團,指節(jié)發(fā)白。
我突然想起昨夜系統(tǒng)里的最后一行字:同案人等若現(xiàn),當如驚弓之鳥,必反噬。
風卷著槐葉打在臉上,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小廚房的煙筒已經(jīng)冒起炊煙,可那煙里,是不是也摻了別的東西
7
密謀反擊
阿福的話像塊冰砸進我后頸。
裴前或拽著我跑的時候,我聽見王氏的油布包在她懷里窸窣響,那聲音比腳步聲還急。
小廚房的門虛掩著,春桃系著藍布圍裙從灶間探出頭,見著我們臉色一白:侯爺,方才碧秋姑娘來送了壇新腌的梅子,說大夫人賞的。她指了指案上青瓷壇,壇口還壓著片新鮮荷葉。
裴前或的拇指蹭過腰間玉佩,突然掀翻了灶臺邊的木凳。春桃,去柴房把舊煤爐搬來。他聲音沉得像敲銅鐘,阿福,守在院門口,見著穿灰布衫的人就喊救火。
我蹲下去摸那青瓷壇。
荷葉底下飄著股甜腥氣——不是梅子,是烏頭堿。
系統(tǒng)在我眼前彈出半透明圖譜,紅色標記在壇沿的蜜漬上閃爍:接觸式毒劑,三刻鐘發(fā)作。
大夫人知道我們要見面。我抬頭看裴前或,他的眉峰擰成刀,碧秋剛才在東院門縫里,她手里攥的紙團,是給大夫的信。
王氏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幾乎掐進我肉里:當年孫嬤嬤就是這么干的——先送點甜東西,再往里頭摻藥。
周成死那天,大夫人也差人送了盞桂圓湯。
李管家呢裴前或突然問春桃。
春桃抹了把汗:李總管天沒亮就去莊子上收租了,不過走前留了話,說西跨院的耳房暗格能藏人。
暗格里霉味沖得人睜不開眼。
王氏蜷在草堆里,把油布包壓在胸口,像只護崽的母貓。
裴前或用銅鎖鎖好暗格門,轉(zhuǎn)頭對我道:大夫人的人找的是她,只要她不出聲,就安全。
可他們已經(jīng)進了后園。我摸出袖中平安扣,內(nèi)側(cè)挽秋二字硌著掌心,方才阿福說提藥箱的是大夫,大夫人可能要裝病,借機搜院子。
去前堂。裴前或扯了扯我歪掉的鬢角,動作快得像被燙到,李管家收租的莊子離府十里,他若現(xiàn)在回來......
會從角門進。我接話。
裴前或點頭,他腰間玉佩撞在桌角,你去藏書樓等李管家,我去前堂應(yīng)付大夫人的大夫。
系統(tǒng)今日還能回溯一次。我拽住他衣袖,我要查二十年前的接生記錄,換嬰手法——大夫人不可能單靠孫嬤嬤和王氏。
裴前或的手指在我腕上點了點,像在數(shù)更漏:戌時三刻,東墻根老槐樹底下,我讓阿福留盞孔明燈。
藏書樓的窗紙被風刮得嘩嘩響。
我翻出最底層的《洗冤集錄》,指尖剛碰到泛黃紙頁,系統(tǒng)突然嗡鳴。
半透明圖譜浮出來,不是傷口,是一行行墨跡:換嬰需三人作局——產(chǎn)婆瞞時辰,穩(wěn)婆調(diào)襁褓,奶娘改胎衣。
我翻到最后一頁,夾著張褪色的當票,出票人是云京同福記,當物是翡翠平安扣一對。
日期是二十年前,蘇府少夫人生產(chǎn)那日。
姑娘找什么呢李管家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他手里提著個青布包袱,沾著草屑的皂靴踩在木階上,莊子上的佃戶說,大夫人的陪嫁莊子這月多雇了五個護院,都是帶刀的。
我把當票塞進袖口:王氏在西跨院暗格,大夫人派了大夫來,可能要搜人。
李管家從包袱里摸出串鑰匙:這是各院庫房的,前兒大夫人讓碧秋領(lǐng)走了兩箱朱砂——朱砂配烏頭堿,是見血封喉的毒。他指節(jié)叩了叩案上《洗冤集錄》,您方才翻的接生記錄,我記得老賬房先生說過,二十年前的賬冊少了三本,都是記內(nèi)宅用度的。
侯爺在前堂應(yīng)付大夫。我捏緊當票,您去門房盯著,若見著穿墨綠裙的——
碧秋。李管家替我說了,我讓老張把她的轎夫支去買胭脂,她若要出府,得等半個時辰。
次日卯時,我端著茶盤過連廊。
東院傳來大夫人的咳嗽聲,碧秋在里頭尖著嗓子:大夫說了,夫人這是急火攻心,得用蘇府送來的野山參吊氣。
我拐進西角門,阿福蹲在墻根啃炊餅,見著我把半塊餅塞給我:侯爺讓我給您帶的,說您昨兒沒吃飯。他指了指老槐樹,樹杈上掛著盞沒點的孔明燈,燈面用炭筆寫著同福記。
同福記的掌柜是個白胡子老頭,見著我掏的當票手直抖:當年是大夫人的陪嫁嬤嬤來當?shù)�,說扣上刻著挽秋不吉利。他從柜臺底下摸出個檀木匣,贖當?shù)你y子是侯府賬房支的,我記著呢,是孫嬤嬤簽的字。
日頭偏西時,李管家的暗號傳來——西墻根的狗尾巴草打了三個結(jié)。
我攥著檀木匣往回跑,經(jīng)過后園時聽見碎瓷片響。
兩個灰布衫的人正蹲在井邊,其中一個舉著藥鏟:這井里的水,烏頭堿含量夠毒翻半府人。
蘇姑娘其中一個抬頭,我認出是前兒給大夫人看病的王大夫。
他眼里閃過慌,又堆起笑,我給夫人尋藥引呢。
我盯著他腳邊的碎瓷片——和小廚房那壇梅子的釉色一模一樣。
系統(tǒng)突然彈出圖譜,紅色標記在井沿的水痕上:毒發(fā)時間:子時。
回到侯府時,裴前或正站在正廳門口。
他手里捏著封血書,是王氏從暗格里塞出來的:孫嬤嬤還有個徒弟在繡房,大夫人每月十五讓她送安神香——香里摻著迷魂散。
李管家說大夫人今晚會請您去用膳。我把檀木匣遞給他,同福記的當票,孫嬤嬤的簽字,還有井里的毒......
她要動手了。裴前或的指腹蹭過當票上的墨跡,戌時,你去繡房找那個徒弟,我去查安神香的賬。
話音未落,李管家的影子從影壁后閃出來。
他鬢角沾著血,喘得像拉風箱:碧秋跑了!
門房老張說她坐馬車去了城西——大夫人的莊子在城西!
我摸出袖中平安扣,內(nèi)側(cè)挽秋二字被體溫焐得發(fā)燙。
裴前或把血書塞進我手里,他的掌心燙得驚人:去暗格帶王氏走,我讓阿福備馬。
風卷著槐葉打在臉上,我聽見東院傳來大夫人的笑聲。
那笑聲里混著沉香味,我突然想起系統(tǒng)里的話:同案人等若現(xiàn),必反噬。
李管家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朵正在綻開的紅梅。
而我們腳邊的影子,正被漸漸沉下的日頭,拉得越來越長。
8
險象環(huán)生
李管家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我蹲下身扯了塊衣襟給他按傷口:碧秋什么時候跑的
剛過未時。他疼得直抽氣,門房老張說她上馬車前往院外扔了塊帕子——許是給什么人遞信兒。
裴前或把王氏從暗格里扶出來。
這穩(wěn)婆整個人都在抖,頭發(fā)散成亂草:大夫人要滅口...她上個月讓孫嬤嬤給我送了碗?yún)韧晡揖屯铝巳昭?br />
先出城。裴前或摸了摸王氏的脈門,轉(zhuǎn)頭對阿福道,你帶李管家去同福記躲著,把孔明燈點了——我讓莊子上的護院盯著。
阿福應(yīng)了聲,背起李管家往角門跑。
我扶著王氏上馬車時,聞到她身上有股苦杏仁味——和孫嬤嬤房里那盞安神香一個味兒。
駕!裴前或甩了個響鞭,馬車轱轆碾過滿地槐葉。
我掀開車簾往后看,西墻根的狗尾巴草還打著三個結(jié),可李管家說的暗號,怕是早被大夫人的人破了。
出了侯府后門,風里突然飄來股鐵銹味。我捏緊袖中短刀:停!
話音未落,三四個蒙面人從巷口竄出來。
為首的舉著樸刀砍向馬腿,裴前或旋身揮劍,火星子濺在我臉上。
王氏嚇得尖叫,我用身子擋住她,短刀捅進左邊那人的手腕——系統(tǒng)彈出圖譜:非致命傷,可拖延半刻。
蘇姐姐!春桃從墻根的菜窖里鉆出來,懷里抱著個陶甕,我跟來送梅子湯的!她把陶甕往地上一摔,酸水混著碎瓷片濺了敵人一臉。
往東邊跑!裴前或拽著我胳膊往巷子里鉆。
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春桃突然拽住我的衣角:西頭有片荊棘叢!
我引他們過去!
你——
我前日幫廚時見張嬸子在那曬花椒!她沖我擠了下眼睛,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跑,來抓我呀!
臭不要臉的!
罵聲混著瓷器碎裂聲炸開。
裴前或拉著我鉆進荊棘叢,王氏的繡鞋被勾破了,腳背上滲出血珠。
系統(tǒng)彈出圖譜:皮外傷,無大礙。我松了口氣,剛要說話,春桃的尖叫突然斷了。
她撐不了多久。裴前或摸出火折子,在墻上劃了三道——這是莊子護院的暗號。
遠處傳來馬嘶,七八個穿青布衫的漢子從樹后竄出來,為首的正是裴前或莊子上的護院頭目周奎。
夫人周奎看見王氏愣了下,隨即揮刀砍向追來的蒙面人,護好主子!
等徹底擺脫追兵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
我們躲進城郊的破廟,王氏縮在供桌下直打擺子:那陶甕...是我給大夫人送安胎藥的。
她懷三少爺時血崩,是我...是我用了催產(chǎn)藥...
現(xiàn)在說這些沒用。裴前或擦著劍上的血,大夫人要滅口的人,不止你一個。他轉(zhuǎn)頭看我,井里的烏頭堿,安神香的迷魂散,同福記的當票——這些夠不夠送她下大牢
我摸出檀木匣里的玉扣,挽秋二字被攥得發(fā)燙:還缺人證。
碧秋去了城西莊子,那里肯定關(guān)著當年的知情人。
我讓周奎帶人守著破廟。裴前或把劍遞給我,明兒你去衙門找趙捕頭——他當年查過蘇府失火案,信得過。
第二日卯時,我換了身粗布短打,把玉扣塞進發(fā)髻里。
破廟外飄著薄霧,周奎往我手里塞了塊姜:含著,防人認出口音。
趙捕頭的住處就在城南鐵匠鋪后巷。
我繞了三條街,確認沒人跟著,才敲響那扇掉漆的木門。
開門的是個穿皂衣的漢子,左眉角有道疤——正是趙捕頭。
蘇姑娘他把我拉進去,前日李管家來找過我,說侯府要出大事。
我把檀木匣往桌上一放:大夫人二十年前換了侯府嫡女,現(xiàn)在殺人滅口。
井里下了烏頭堿,安神香摻迷魂散,同福記的當票是孫嬤嬤簽的字——
夠了!趙捕頭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來,上個月西市米鋪的王娘子喝了侯府送的湯,躺了半月才好,我就覺著不對。他翻出個舊本子,當年蘇府失火,有個救火的老卒說看見侯府的馬車停在巷口——
當啷!
院外傳來瓦罐摔碎的聲音。
趙捕頭臉色一變,拽著我躲進里屋的米缸后。
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踹開院門:那小丫頭來過沒
沒...沒見著。是趙捕頭娘子的聲音。
搜!
我攥緊短刀,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米缸上的悶響。
趙捕頭的手按在我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是讓我別出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門簾被掀開的剎那,院外突然傳來狗叫。東墻有動靜!有人喊。
追!
腳步聲漸遠。
趙捕頭抹了把汗,從米缸后鉆出來:他們沖你來的。他把舊本子塞進我手里,明兒辰時,帶這些去衙門找劉典史。
我...
哐!
外屋的門被踹開了。
9
真相大白
外屋門被踹開那聲響,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趙捕頭的手在我腰上一按,米缸的粗糙陶壁硌著后背。
那小蹄子藏哪了是個公鴨嗓,趙娘子,你男人吃朝廷俸祿,你敢包庇欽犯
官爺明鑒...趙娘子的聲音發(fā)顫,我真沒見著什么小丫頭,就早上...早上掃了回院子...
少廢話!重物倒地的悶響,應(yīng)該是條凳被踹翻了,衣柜!
床底下!
給我翻!
我攥著短刀的手沁出冷汗。
刀把上的紋路刺進掌心,疼得清醒——這刀是裴前或昨晚塞給我的,說刀刃淬了防狼的麻藥。
現(xiàn)在倒真用上了。
米缸公鴨嗓突然冷笑,藏米缸里倒妙,省得餓肚子。
我的呼吸頓住。
米缸的木蓋被掀開的瞬間,趙捕頭突然低喝一聲:東墻!
有動靜!
哪呢
剛瞅見個人影!趙捕頭拔高聲音,許是那丫頭的同伙!
追!
腳步聲噼里啪啦往院外去了。
我聽見趙娘子抽了抽鼻子,大概是在抹眼淚。
趙捕頭拽著我鉆出米缸時,我才發(fā)現(xiàn)后背的粗布衣裳全濕了,黏在身上涼颼颼的。
他們早盯著我了。趙捕頭抹了把臉,把舊本子往我懷里塞,方才那公鴨嗓是孫嬤嬤的侄子,大夫人的狗腿子。他抓起桌上的茶碗灌了口,現(xiàn)在去衙門,走后巷,我引開他們。
不行。我把玉扣往他手里塞,你帶著這個,找劉典史。
我認得路。
趙捕頭盯著玉扣上挽秋二字,突然笑了:蘇姑娘,你比我想象中狠。他把刀往我腰間一別,出了門往右拐,第三個胡同口有輛賣糖人的板車,趕車的老周是我線人。
我貓著腰翻后墻時,聽見趙捕頭在外屋喊:他嬸子,把那半袋米扛灶房去!——這是讓娘子轉(zhuǎn)移。
墻根的碎瓷片劃破了手背,我沒敢吭聲,血腥味在嘴里漫開,倒比含著的姜更提神。
老周的板車果然停在胡同口。
他掀開車簾時,我差點叫出聲——車斗里堆著半筐山楂,底下蓋著套青衫官服。趙頭兒早備下了。老周甩了個響鞭,您貓好了,咱繞著護城河走。
到衙門時,正趕上知府大人升堂。
我攥著舊本子沖進公堂,驚得堂下告狀的老婦直往后縮。民女蘇淺秋,狀告定北侯府大夫人!我把本子拍在案上,二十年前換嬰,近年毒殺數(shù)人!
知府大人扶了扶烏紗帽:定北侯府
有證物。我掏出檀木匣,井里的烏頭堿,安神香的迷魂散,同福記當票上孫嬤嬤的指印。又摸出玉扣,這是當年侯府給嫡女的信物,刻著挽秋。
趙捕頭這時撞開堂門,額頭掛著血:大人,西市米鋪王娘子的毒,就是侯府送的湯里來的!
小的查了三個月,今日才對上!
知府的驚堂木啪地拍下:傳仵作!
驗毒!又轉(zhuǎn)頭對衙役吼,帶三百人,圍了定北侯府!
侯府的朱漆大門被撞開時,大夫人正坐在前院喝茶。
她見著我身后的官兵,茶盞當啷掉在青石板上。蘇淺秋,你敢...
搜!知府的聲音像塊冰。
碧秋從后宅跑出來時,懷里抱著個發(fā)抖的老婦人。這是當年的穩(wěn)婆張媽媽!碧秋抹了把淚,莊子地窖里關(guān)著她,還有兩個護院!
張媽媽撲通跪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夫人...大夫人讓我換了孩子,說蘇府那丫頭命硬...后來蘇府失火,也是她派的人...
大夫人的臉白得像紙。
她突然撲過來抓我,指甲劃破了我手腕:你有什么證據(jù)
不過是個野丫頭!
證據(jù)在這。裴前或從偏廳走出來,手里拎著個銅盒,孫嬤嬤昨兒個想燒賬本,被我截下了。他掀開盒蓋,換嬰的地契,給穩(wěn)婆的封口銀,還有...你給蘇府下的毒方。
我觸到那疊紙時,系統(tǒng)的傷痕圖譜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最底下一張紙角,有塊暗褐色的痕跡。烏頭堿。我抬頭看大夫人,這是你當年寫毒方時,沾了藥汁
大夫人踉蹌兩步,扶住石桌才沒栽倒。你們...你們合起伙來害我...
害你的是你自己。裴前或把劍往地上一插,井里的烏頭堿,我讓人挖出來了;安神香的迷魂散,仵作驗過了;同福記的當票,孫嬤嬤已經(jīng)招了。他冷笑,你以為殺了幕僚、沉了蒙面尸,就能滅口
大夫人突然笑了,笑聲像夜貓子叫:是,我換了孩子!
蘇淺秋要是侯府嫡女,我兒子算什么
我殺幕僚,因為他看見張媽媽進府;我沉那尸體,因為他是蘇府當年的護院!她盯著我,你以為你多金貴
要不是蘇府那對蠢貨養(yǎng)你,你早餓死在亂葬崗了!
夠了!知府一拍桌子,上枷鎖!
衙役沖上去時,大夫人突然撞向石桌。
我撲過去拉她,系統(tǒng)的圖譜卻在眼前炸開——她袖中藏著短刀,刀刃泛著青黑。有毒!我喊。
裴前或的劍更快。當?shù)囊宦�,短刀飛進了花壇。
大夫人癱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我輸了...我早該想到...當年那丫頭要是活著,怎么會讓我這么順...
夕陽把侯府的飛檐染成金色時,知府把玉扣遞給我:蘇姑娘,這是你的。
裴前或站在我旁邊,劍穗被風掀起:明日我就去宗人府,改你的戶籍。
我摸著玉扣上的刻痕,突然想起剛進府那天,枕下的血書。
原來那血書,是張媽媽趁夜塞的——她關(guān)在地窖時哭著說,當年換嬰后,她日日做噩夢,想提醒我,又怕大夫人滅口。
慶功宴設(shè)在侯府正廳。
裴前或舉著酒盞,眼睛里有光:往后侯府的賬,可就交給嫡女了。
我抿了口酒,辣得咳嗽:侯爺不是最會算嗎
從前算的是軍餉,現(xiàn)在...他放下酒盞,得算人心。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我望著院角那口老井,系統(tǒng)的圖譜突然閃了閃——不是傷痕,是一行小字:醫(yī)典回溯已解鎖高階。
我笑了。有些秘密,才剛浮出水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