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旱第三年,官道旁的亂葬崗堆成小山。
阿姊背著阿星走過白骨灘時,踩碎了半顆嵌在沙里的頭顱——空洞的眼窩對著她們,黑洞洞的像是要把最后一絲活氣吸進去。
阿姊,你看那像不像去核的山楂啊。
阿星把滾燙的臉頰貼在姐姐后頸,咽了咽口水,干裂的嘴唇擦過她耳尖。
七歲的小女孩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卻還能笑出兩個淺坑,
我倒是覺得像村里過年點的燈籠。
阿姊說道,左眼的金瞳映著遠處冒煙的村莊�!∽詮娜烨八眠@只眼睛望過瀕死的妹妹,瞳孔里就纏上了血絲,像裂開的燈芯,照得每具尸體上的黑氣都無所遁形——那些灰撲撲的霧狀東西正順著她的睫毛往眼眶里鉆,涼絲絲的,比妹妹額頭的冷汗還讓人發(fā)怵。
前面有棵歪脖子樹。
阿姊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破陶罐,灌了風沙似的啞,
樹下有口水井,或許還有剩的雨水。
其實她早看見了:井邊躺著三具尸體,都是被割了喉的流民,脖頸處的黑氣濃得像墨,正咕嘟咕嘟往地底滲。
但阿星在發(fā)燒,燒得說胡話,總把餅和娘混在一起念。
她得找水,得找吃的,得讓妹妹活下去。
暮色四合時,她們終于摸到了那口井。
井沿結(jié)著鹽花,井底卻連泥都干了。
阿姊把阿星放在歪脖子樹下,解下腰間僅剩的半塊硬餅——那是昨天在破廟里從野狗嘴里搶的,此刻硬得能砸開核桃。
張嘴。
她掰下指甲蓋大的一塊,塞進妹妹嘴里。
阿星卻搖頭,伸手去摸她的左眼:
阿姊的眼睛……在流血。
指尖觸到濕意的剎那,遠處傳來馬蹄聲。
駕!
三騎黑衣人勒住韁繩,腰間佩刀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阿姊猛地把阿星護在身后,金瞳里的血絲突然瘋長,像活過來的蛇,將黑衣人身上的黑氣看得一清二楚——最左邊那人腰間掛著的,分明是她們被搶走的包裹,露出半角阿星繡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繡著星字。
喲,還有倆小崽子。
中間那人舔了舔刀面,
正巧,前面鎮(zhèn)子要拿童男童女祭河神——
話沒說完,阿姊已經(jīng)撲了上去。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指甲劃過對方喉嚨時像切豆腐,溫熱的血濺進左眼,金瞳突然爆發(fā)出刺目強光。
黑衣人慘叫著倒地,身上的黑氣竟化作鎖鏈狀,往她瞳孔里鉆。
另外兩人舉刀砍來,她抄起地上的斷刀迎擊,刀刃沒入對方心口的瞬間,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異響,像有什么東西裂開了。
阿星的尖叫被風撕碎。
當最后一個黑衣人喉管噴血時,阿姊低頭看見自己的手——皮膚下爬滿了蛛網(wǎng)狀的青筋,指尖長出半寸長的利爪,正滴滴答答往下淌黑血。
遠處的村莊不知何時燃起大火,濃煙卷著火星撲來,將她映得像從地獄爬出來的鬼。
阿姊
阿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沒有一點恐懼,只有好奇,
你的眼睛……變成月亮了。
風卷著黃沙掠過空地,歪脖子樹的枯枝突然斷裂,砸在血泊里。
阿姊轉(zhuǎn)身時,看見妹妹朝著自己跑來,
阿姊!
她想伸手去抱,卻發(fā)現(xiàn)指尖的利爪劃破了粗布衣袖,露出的皮膚已經(jīng)變成青灰色。
別怕……
她開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里混著碎石摩擦的銳響,
阿姊只是……只是……
話未說完,阿星已經(jīng)抱住了阿姊,
阿姊,你剛剛好厲害啊,一個人就打倒了那么多人,阿姊真厲害!
阿姊渾身僵住,指尖的利爪懸在阿星發(fā)頂,只差半寸就能戳進她柔軟的后頸。
妹妹身上還帶著熱病未愈的潮熱,混著血與沙的氣息,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活。
她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轟鳴,像有千萬只蟲在啃噬心臟——那些青灰色的紋路正順著肩膀往手臂蔓延,所過之處,阿星觸碰到的皮膚卻泛起奇異的蒼白,如同被月光漂洗過的紙。
星、星兒……
她艱澀地開口,碎石般的嗓音里竟透出幾分顫抖。
阿星仰起臉,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卻笑得燦爛:
阿姊的眼睛會變顏色呢!像村頭李叔家的皮影戲,換個角度就不一樣!
她伸手去摸阿姊的臉,指尖擦過那些即將成型的鱗片狀凸起,觸感像即將裂開的干涸河床。
歪脖子樹在風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阿姊突然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不是地上的尸體,而是從自己體內(nèi)滲出的。那些被她吸收的黑氣在血管里橫沖直撞,化作千萬根細針,扎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她想后退,卻撞上了井沿,鹽花蹭過腰背,疼得讓她險些露出獠牙。
阿姊疼嗎
阿星終于察覺不對,伸手去夠她額角的冷汗,
是不是和我發(fā)燒時一樣阿姊等等,我去給你找水……
別去!
阿姊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阿星驚呼一聲,手腕瞬間浮現(xiàn)五道青紫色的指痕——那是被魔氣灼傷的痕跡。
阿姊像被燙到般松手,卻看見自己的掌心已完全變成青灰色,紋路里滲出黑色黏液,落在阿星手背上時,竟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
對不起……
她踉蹌著后退,后背抵上粗糙的樹干,枯枝刺破衣裳,扎進皮肉。
阿星的手腕在冒煙,可她卻像感覺不到疼,只是盯著阿姊的手:
阿姊的手……在發(fā)光呢。
她說著,突然抓起地上的斷刀,割破自己的掌心,
你看,我的血也是紅色的,和阿姊的一樣!
鮮血滴在阿姊腳邊的枯草上,竟讓那些已經(jīng)枯死的草尖泛起新芽。
阿姊瞳孔驟縮,看見阿星傷口處溢出的血珠里混著極細的金光,像碎星墜入紅塵。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破廟里,阿星把最后半塊餅塞進她嘴里時,眼里也有這樣的光。
星兒……離我遠點。
她咬破舌尖,用血腥味壓制喉間的嘶吼,
我不是人了……我是怪物。
才不是!
阿星跺腳,血珠濺在阿姊手背上,那些青灰色的紋路竟瞬間褪去半分,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
阿姊是月亮派來保護我的!你看——
她舉起染血的手,指向夜空,
連星星都在朝你眨眼睛呢!
阿姊下意識抬頭,只見漫天星光不知何時變得格外明亮,其中最亮的那顆正懸在她們頭頂,灑下的月光落在阿星發(fā)間,竟將她的影子拉長,與阿姊身后的樹干重疊。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而那些在體內(nèi)肆虐的黑氣,此刻竟溫順得像被撫摸的獸,慢慢蜷伏在心臟角落。
阿姊抱我。
阿星張開雙臂,掌心的血已經(jīng)結(jié)痂,
像以前在破廟里那樣。
風聲漸息。
阿姊顫抖著伸出手,利爪已縮回指腹,掌心的黏液也化作透明的汗珠。
當她將阿星摟進懷里時,聞到妹妹發(fā)間殘留的草屑味,混著淡淡血腥,卻比任何香氣都要安心。
遠處傳來夜梟的低鳴,可她懷里的小人兒正用指尖輕輕戳她的肩膀,像在戳一塊終于軟化的硬餅。
阿姊的心跳得好快。
阿星把耳朵貼在她胸口,
像敲羊皮鼓。
阿姊閉上眼睛,感受著懷中的溫度。
她不知道那些黑氣會不會徹底消失,不知道自己的指甲會不會再次變長,但此刻,阿星的指尖正沿著她脊柱的凸起畫圈,一下又一下,像在描繪某個古老的符文。
睡吧。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不再沙啞,竟帶著幾分久違的溫柔,
等你醒來,阿姊帶你去摘星星。
阿星沒有回答,呼吸漸漸平穩(wěn)。
阿姊睜開眼,看見月光落在妹妹睫毛上,將那些淚珠映成碎鉆。
她輕輕吻了吻阿星的額頭,
枯枝再次斷裂,卻沒有砸中她們。
阿姊抬頭望去,只見那顆最亮的星子突然墜落,劃出一道長長的光痕,消失在地平線盡頭。
阿姊在劇痛中醒來。
鼻腔里是陌生的沉水香,指尖觸到的不是枯枝敗葉,而是織金錦緞的柔軟紋路。
她猛地睜眼,看見雕花木床的帷幔被風掀起一角,漏出鎏金香爐里飄出的煙——那煙竟呈淡青色,像極了第一世她掌心滲出的魔氣。
阿月你醒了
溫潤的男聲從床沿傳來。
阿姊轉(zhuǎn)頭,看見個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男子,鬢角微霜,眼中滿是關(guān)切。
他袖口繡著銀線竹紋,腰間墜著塊羊脂玉佩,上面刻著個林字——這是大戶人家才有的氣派。
你……是誰
她想坐起,卻發(fā)現(xiàn)渾身乏力,后頸處傳來隱約的灼痛。
男子連忙扶她靠在軟墊上,指尖觸到她額頭時輕吁一口氣
燒退了。你昏迷三日,可把為父嚇壞了。
阿姊怔住。
為父
這個稱呼像塊生銹的刀,剜進記憶里某個空白的角落。
她望著男子袖口晃動的竹紋,突然想起第一世阿星曾用樹枝在沙地上畫竹子,說
等將來有錢了,要給阿姊做竹床,睡上去沙沙響。
我……
她開口,聲音沙啞得陌生,
我叫阿月
男子眼中閃過詫異,隨即苦笑:
你連為父都忘了也罷,大夫說你高熱傷了腦子……
他從案幾端來藥碗,
先喝了這碗安神湯,慢慢想。
湯藥入口帶著奇異的甘甜,不像原來喝過的任何草藥。
阿姊盯著碗中浮沉的枸杞,忽然看見自己倒映在湯面上的臉——左眼清澈如常人,右眼尾卻有顆淺褐色的淚痣,像滴干涸的血。
阿爹
她試探著叫出這個詞,心底泛起澀意。
男子眼眶微紅,正欲說話,門外突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阿姊醒了!
雕花木門被撞開,穿桃紅色襦裙的少女撲到床邊,發(fā)間金步搖叮當作響。
她攥住阿姊的手,掌心柔軟溫熱,指甲上涂著鮮艷的丹蔻:
我就說阿姊不會丟下星兒的!你昏迷時總抓著我的手喊‘星兒別怕’,是不是夢見我被大老虎叼走啦
阿姊渾身劇震。
星兒這個稱呼像把鑰匙,瞬間擰開記憶深處的鐵門——破廟里的霜花、血泊中的擁抱、斷刀割破掌心的痛……無數(shù)畫面翻涌而來,卻在觸到少女笑顏的剎那碎成齏粉。
她盯著對方腕間的翡翠鐲子,
你……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眨眼,忽然湊近她耳邊:
阿姊莫不是真傻了我是晚星呀!林晚星!你還給我編過花環(huán)呢,說我比春日里的桃花還好看!
晚星。
不是阿星。
阿姊閉上眼,將涌到喉間的星兒二字咽回去。
指尖觸到對方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光滑如緞,沒有半分前世被利爪抓傷的痕跡。
我……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低聲說,任由晚星將蜜餞塞進她嘴里,甜得發(fā)苦,
夢里有個小女孩,總說要摘星星給我。
那一定是我!
晚星晃著她的手,金步搖上的珍珠蹭過阿姊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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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病好了,我?guī)闳タ礋魰系男切菬�!爹爹說今年要扎會轉(zhuǎn)的琉璃星,比月亮還亮呢!
中年男子在旁微笑,目光卻不經(jīng)意間掃過阿姊右眼角的淚痣。
阿姊忽然注意到他腰間玉佩的繩結(jié)——那是個雙環(huán)交扣的樣式,與第一世灰衣人劍穗上的結(jié)一模一樣。
先歇著吧。
男子抬手替她理好被角,袖口掠過她后頸時,阿姊聽見極輕的嘶聲——那里有塊指甲蓋大的紅痕,形狀竟像片殘缺的鱗。
房門輕輕合上。晚星趴在床邊,用指尖戳她掌心:
阿姊的手怎么這么涼像被井水浸過似的。
阿姊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看見第一顆星子躍上檐角。
她想起夢里自己渾身是血,而小阿星抱著她笑,說阿姊的眼睛會變顏色。
此刻腕間戴著的金鐲子卻壓得她生疼,那上面刻著的長樂未央四個字,像極了前世村頭劊子手刀背上的咒文。
晚星。
她輕聲喚道,任由少女抬頭時發(fā)間的茉莉香撲進鼻端,
如果有一天我變成怪物,你會怕嗎
晚星愣了愣,忽然咯咯笑起來。
她抓起阿姊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
阿姊才不會是怪物!你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姊——就算真的變了,我也會把你綁在床頭,用蜜餞哄著,像哄那只總偷吃魚干的三花喵一樣!
窗外微風掠過,將香爐里的青煙吹成細蛇狀,蜿蜒著爬上阿姊的手背。
她望著晚星腕間翡翠鐲子折射的光,忽然想起第一世阿星瀕死時,眼里也有這樣的光,明明滅滅,像隨時會碎的星。
睡吧。
晚星替她攏好被子,自己蜷在床沿,
等你睡夠我們就去放風箏。你答應過要給我扎個鳳凰風箏的,不許賴賬哦。
阿姊閉上眼,卻看見黑暗中浮起無數(shù)光點
晚星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
阿姊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敲打著胸腔里那具不屬于自己的心臟。
她知道這具身體叫林月,是富商之女,有個疼她的父親和粘人的妹妹。
不論怎樣,阿星在便好。
阿月在心中想著。
銅鈴聲碎在晨霧里。
她慢慢地記起來了好多事。
阿姊攥著那枚刻著星軌的青銅鈴鐺,指腹摩挲著內(nèi)側(cè)的鎮(zhèn)魔咒——這是清歡十歲時給她刻的,
說是阿月怕打雷,聽見鈴聲就當是我在敲竹筒。
此刻鈴鐺在掌心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火炭,燙得她想起那個暴雨夜。
阿月!躲到我身后!
清歡將她護在破舊的柴房角落,自己背著身擋住破門而入的流民。
少年單薄的脊背被刀刃劃出血痕,卻仍笑著回頭:
瞧,我新學的《將軍令》,等會兒彈給你聽。
那時他們在戲班做學徒,清歡是班主撿來的盲眼琴童,她是被稱作災星的異瞳孤女。
兩人擠在柴房稻草堆里,聽著外頭的廝殺聲,清歡用斷弦的琴碼在她掌心畫星星:
等攢夠錢,我?guī)闳タ凑娴男切�,比戲臺上的燈籠還亮。
阿爹的稱呼突然刺進回憶。
阿姊抬頭,看見林老爺正與清歡交談,對方青衫下擺沾著泥點——那是今早他背著她從鎮(zhèn)上求醫(yī)時蹭的。
盲眼琴師指尖纏著新的琴弦,腕間還系著她送的粗布手繩,褪色的靛藍布條上繡著歪歪扭扭的歡字。
阿月醒了
清歡轉(zhuǎn)身,空茫的眼窩卻準確望向她的方向。
他腰間仍掛著那把斷弦琴,琴尾刻著她用炭筆寫的清歡二字,被歲月磨得發(fā)亮。
阿姊喉嚨發(fā)緊。
清歡……
她輕聲喚道,看著少年耳尖瞬間泛紅。
林老爺識趣地退下,袖中鈴鐺的咒文光芒暗了暗——那是清歡求他設(shè)的障眼法,為了讓她以凡人林月的身份活下去。
先喝藥。
清歡摸出懷中的瓷瓶,倒出顆蜜丸,
加了桂花蜜,不苦。
熟悉的觸感讓阿姊眼眶發(fā)酸。
瘟疫肆虐那年,她染病瀕死,是清歡背著她走了三十里山路找大夫,自己卻餓暈在藥鋪門口。
此刻蜜丸在舌尖化開,甜得發(fā)苦,混著記憶里清歡身上的艾草味,像把鈍刀割著心臟。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清歡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繭蹭過她掌心——那是練琴磨出的,與第一世她握刀的繭長在同一位置,
等你病好,我?guī)闳コ列菧Y看星雨,聽說那里的星星會落在琴弦上,變成音符。
阿姊望著他腕間的粗布手繩,想起第一世她入魔前的最后一刻,清歡冒死趕來,卻只抓住她染血的衣角。那時他哭著喊阿月別走,聲音碎得像斷弦,而她的魔紋已經(jīng)爬上他的脖頸,差點要了他的命。
清歡,我……
她欲言又止,后頸的紅痕突然發(fā)燙。昨夜林老爺為她貼的鎮(zhèn)魔符正在失效,那些被封印的鱗紋像蘇醒的蛇,順著脊椎往上爬。
清歡指尖一顫,顯然通過相觸的掌心察覺到了異樣。
別怕。
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沉穩(wěn)有力,
我找了云游仙長,他說有辦法壓制你的……病癥。只要你肯好好活著,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塞外牧馬,江南聽琴……
阿姊!
晚星的喊聲打斷了他的話。
少女抱著團錦緞沖進院子,發(fā)間金步搖上的珍珠簌簌掉落:
快來試新衣裳!沈先生說下月燈會要辦‘嫦娥選婿’,阿姊穿這件月白襦裙肯定像廣寒宮的仙子!
清歡聞聲松開手,指尖劃過琴弦,奏出幾個跳脫的音符。
阿姊望著晚星展開的錦緞,上面繡著銀絲勾勒的星子,每一顆都與第一世她為阿星縫在枕頭里的玻璃渣一模一樣。
后頸的鱗紋突然刺痛,她看見晚星腕間的星形胎記,竟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
晚星先去準備吧,我想和清歡單獨說說話。
她按住狂跳的心臟,對少女露出安撫的笑。晚星雖有些不情愿,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裙擺掃過清歡腳邊時,他踉蹌著退了半步——那是當年被她魔紋灼傷的舊疾。
她很像……
清歡欲言又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
像你說的那個妹妹。
阿姊閉上眼。
何止是像,晚星的一顰一笑、胎記位置,甚至說話時愛晃手腕的習慣,都與原來的阿星如出一轍
可她清楚地知道,這具身體里住著的,是全新的靈魂
清歡,你后悔嗎
她忽然問,
當年沒來得及殺了我,反而跟著我墮入這輪回里。
盲眼琴師猛地抬頭,空茫的瞳孔里泛起水光。
他摸索著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
我后悔的是沒能早點告訴你——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劇烈的馬蹄聲。
十余名黑衣人翻墻而入,為首者腰間懸著與第一世相同的青銅劍,劍穗珠子泛著妖異的紅光。
阿姊瞳孔驟縮,看見他們身上纏繞的黑氣,竟比當年屠村的流民更濃重十倍。
魔宗余孽,拿命來!
刀光劈來時,清歡本能地將她護在身后。
阿姊聞見熟悉的血腥味,后頸的鱗紋瞬間蔓延至臉頰,指尖長出半寸長的利爪。
她看見清歡后背的衣衫被刀刃劃破,露出鱗片狀疤——那是第一世她失控時留下的印記,竟跟著他輪回至今。
阿月,閉眼。
清歡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仍穩(wěn)穩(wěn)地將她護在臂彎里,
就當是聽我彈最后一曲《將軍令》……
刀刃刺入血肉的悶響傳來。
阿姊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利爪已穿透黑衣人咽喉,黑血濺在清歡蒼白的臉上,卻被他伸手抹去:
別怕,你看,他們才是怪物。
庭院里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阿姊望著清歡腕間的粗布手繩,想起他說過死也要死在你身邊的傻話。
后頸的鎮(zhèn)魔符徹底碎裂,她感覺魔氣如潮水般涌遍全身,卻在觸到清歡心跳的剎那,奇跡般地溫順下來。
清歡,
她輕聲說,指尖撫過他眉骨,
等這場架打完,我們就去沉星淵看星雨,好不好
盲眼琴師笑了,嘴角沾著血,卻笑得像個孩子:
好。我還能給你編花環(huán),用沉星草編,據(jù)說那草晚上會發(fā)光,比你的眼睛還亮。
遠處傳來晚星的尖叫。
阿姊轉(zhuǎn)頭,看見少女正被黑衣人抓住手腕,翡翠鐲子碎在地上,星形胎記旁滲出的血珠竟泛著金光——那是天道之力的征兆。
她心中警鈴大作,卻在這時聽見清歡在耳邊低語:
阿月,不管發(fā)生什么,記得你是林月,是我的阿月。
——不是魔,是我要守護的人。
血腥味在喉間散開時,阿姊已經(jīng)擰斷了第三個人的脖子。
黑衣人的血是黑色的,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響,竟與第一世吸收的死氣如出一轍。
她聽見清歡在身后調(diào)弦,《將軍令》的節(jié)奏越來越急,混著晚星的哭喊聲,像把重錘砸在耳膜上。
阿姊!小心!
晚星的尖叫讓她猛地回頭。
只見少女被黑衣人按在墻上,匕首抵住咽喉,腕間的星形胎記正發(fā)出金光——那光如同一把鑰匙,竟將她后頸的魔紋引出縷縷黑氣,在空中凝成鎖鏈狀。
魔宗的小崽子,拿命來換這丫頭!
黑衣人首領(lǐng)扯著晚星的頭發(fā),刀刃劃破她頸側(cè),鮮血滴在阿姊腳邊的瞬間,那些黑氣突然沸騰起來。
阿姊瞳孔驟縮,看見晚星的血珠里竟裹著細小的符文,分明是天道用來標記她的咒印。
放開她!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混著碎石摩擦的銳響,指甲刺破掌心卻渾然不覺。
清歡不知何時摸到了她的位置,琴弦纏上她手腕,像當年在柴房里那樣輕輕拽了拽:
阿月,別沖動……他們想引你入魔!
可晚星頸間的血珠還在往下掉,每一滴都在喚醒她的記憶——破廟里的霜花、斷刀下的哭喊、還有那句阿姊的眼睛會變顏色。
黑衣人首領(lǐng)扯著晚星的手臂,翡翠鐲子的碎玉片割破她掌心,星形胎記被血浸透,竟與第一世阿星被草繩勒出的傷口重合。
阿姊……
晚星含淚的眼與阿星重疊,
我疼……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
魔氣突然沖破封印,她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響,低頭時,青灰色的紋路已經(jīng)爬滿手背。
阿月!
清歡的琴弦突然斷裂,
看看我!我是清歡!
盲眼琴師摸索著抓住她的臉,指尖擦過她眼角的銀鱗,卻在觸到皮膚的剎那僵住——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淚痣,取而代之的是覆滿半張臉的魔紋,在月光下泛著冷玉般的光。
清歡……
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沒有了人聲,
帶晚星走……
我哪也不去!
清歡突然抱住她,像抱住一團即將爆炸的火藥,
你說過要聽我彈《星隕曲》的,你說過要去沉星淵……
黑衣人首領(lǐng)趁機擲出匕首。
阿姊本能地推開清歡,刀刃卻擦過她咽喉,在鱗片上劃出刺耳的尖響。
晚星的驚叫聲中,她看見清歡胸前的衣衫被劃破,露出心口那道月牙狀的舊疤——那是第一世她失控時留下的,此刻正滲出黑血,與黑衣人首領(lǐng)的血一模一樣。
你……
她愣住,
你是……
動手!
黑衣人首領(lǐng)突然暴喝。
其余殺手同時拋出鎖鏈,鏈上刻滿鎮(zhèn)魔咒文,卻在觸到阿姊皮膚的瞬間被魔氣震碎。
清歡猛地推開她,自己卻被鎖鏈纏住脖頸,鎮(zhèn)魔咒文在他皮膚上燒出青煙:阿月!快跑!帶晚星走!他們是沖你來的!
晚星的哭聲突然變了調(diào)。
阿姊轉(zhuǎn)頭,看見少女的瞳孔竟在月光下變成金色,星形胎記化作一道光紋,順著她的手臂爬上黑衣人首領(lǐng)的胸膛——那人慘叫著倒地,身體迅速枯槁,化作一堆黑灰。
這是……
清歡的聲音里帶著恐懼,
天道的……
話未說完,晚星已經(jīng)撲進阿姊懷里。
少女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卻比冰塊還涼。
阿姊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而晚星的掌心正按在她心臟位置,那些金色光紋順著她的皮膚往里鉆,竟在修補她破損的魔核。
阿姊,別怕。
晚星的聲音不再是少女的清脆,而是帶著幾分沙啞的熟悉感,
我終于找到你了。
阿姊渾身劇震這聲音——是阿星,是那個在血泊中對她說阿姊真厲害的小女孩,
星兒
她顫抖著喚出這個名字,鱗片下的皮膚突然傳來劇痛。
晚星的光紋正在凈化她的魔氣,每一寸被觸及的地方都像被烈火灼燒,卻又帶著久違的溫暖。
清歡在旁掙扎著起身,琴弦不知何時纏上了晚星的手腕,卻在觸到光紋的瞬間化作飛灰。
對不起,阿姊。
晚星抬頭,金色瞳孔里映著阿姊的倒影,
這一世的我,本是天道造來監(jiān)視你的容器�?晌衣犚娏四愕那俾�,聽見了你每一世都在喊‘星兒’……
黑衣人首領(lǐng)的黑灰突然聚成一團,撲向晚星
。阿姊本能地轉(zhuǎn)身護著她,利爪迎上那團黑氣,卻在相觸的剎那聽見清歡的驚呼:
小心!那是你的業(yè)障!
業(yè)障黑氣如毒蛇纏上她的手臂,鱗片瞬間碎裂剝落。
阿姊聽見晚星的尖叫,看見清歡盲眼處滲出鮮血——他竟用自己的命魂為引,強行彈奏《星隕曲》來壓制業(yè)障。
清歡,別!
她想阻止,卻被晚星的光紋牢牢固定在原地。
琴音如銀河傾瀉,每一個音符都在割裂她的魔氣,卻也在灼燒清歡的經(jīng)脈。
盲眼琴師嘴角溢出黑血,卻仍在笑:阿月,你看……星星真的落在琴弦上了……
晚星的光點還殘留在她掌心,像團即將熄滅的螢火,而林老爺?shù)氖w就躺在三步外,胸口插著黑衣人首領(lǐng)的斷刀——他到死都緊攥著半塊青銅鈴鐺,仿佛想抓住最后一絲維系女兒的希望。
小姐,快走!
老管家拽著她的衣袖,
官府的人就要來了,他們說您是……是魔宗妖女!
妖女。
這個稱呼像把銹刀,剜進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阿姊低頭望向清歡的臉,他的盲眼終于閉上了,眉骨上的魔紋卻永遠定格在那里,像兩道不會干涸的淚痕。
她想起他說要帶她去看星雨,想起他腕間褪色的粗布手繩,此刻都將化作灰燼。
把琴給我。
她輕聲說。
老管家顫抖著遞上清歡的斷弦琴。
琴尾的清歡二字被火光照得發(fā)亮,她指尖撫過刻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刻字時,因為看不見而歪了筆畫,被她笑了整整三天。
如今那些字跡卻像刀刻進心臟,每一筆都在滲血。
火勢漸猛。
阿姊將清歡的尸體放進棺木,把斷弦琴枕在他臂彎,又將晚星留下的光點碎片撒在他胸口——那些微光瞬間融入他的皮膚,在魔紋上開出細小的白花。
她想起晚星消散前說的用我的光活下去,喉間泛起腥甜,卻連眼淚都流不出。
替我告訴世人,她轉(zhuǎn)身時,金瞳在火光中碎成萬千星點,魔宗余孽已隨沉月葬入古墓,永不現(xiàn)世。
老管家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跪下叩首。
阿姊抱起裝滿鎮(zhèn)魔符的木箱,走向后院那口被藤蔓覆蓋的枯井——那是林老爺為她準備的囚籠,井底刻滿上古禁咒,據(jù)說能困住最強大的魔。
棺木入井的剎那,暴雨突至。
阿姊摸著井壁上的咒文,想起清歡刻在鈴鐺內(nèi)側(cè)的梵文,想起晚星掌心的金色光紋。當?shù)谝粔K石板蓋住井口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雨聲,碎成千萬片:
下一世……別再遇見我了。
三百年后,魔淵頂端的望月臺。
阿姊撫過琴弦,《逐星曲》的尾音消散在霧中。
她望著掌心永不消退的星星灼傷——那是晚星的光紋留下的印記,每當月圓就會發(fā)燙,像在提醒她某段被刻意遺忘的疼痛。
魔主,仙門的凈魔使到了。
侍從的通報打斷思緒。
阿姊抬眼,看見石階下站著個農(nóng)家少女,粗布衣裙洗得發(fā)白,右眼尾卻有塊淡金色的斑,像片即將舒展的鱗。
她握著劍柄的手背上有道舊疤,形狀竟與清歡腕間的手繩勒痕一模一樣。
蘇妄言。
她念出對方的名字,琴聲突然轉(zhuǎn)急,
你可知仙門為何選你做凈魔使
少女抬頭,目光清澈如溪:
因我能聽懂魔音,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黑氣。
阿姊指尖一顫,琴弦割破掌心。
鮮血滴在石臺上,竟開出一朵黑色的花——那是用她三百年的孤獨與悔恨澆灌的曼珠沙華。
妄言的瞳孔突然收縮,顯然看見了那些在她身后翻涌的黑影,卻沒有后退半步。
靠近些。
阿姊輕笑,魔氣在身后凝成猙獰的鬼面,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資格殺我。
妄言攥緊劍柄,卻在邁上臺階時踉蹌了一下——她踩到了片落葉,葉面上竟用魔紋刻著星字,與她夢中常出現(xiàn)的符號一致。
阿姊望著她右眼的金斑,想起晚星消散前的金色瞳孔,想起清歡臨死前說的你的眼睛像星星。
害怕嗎
她起身,魔氣如潮水般漫過石階,
害怕自己其實和我一樣,是天生的怪物
妄言突然抬頭,金斑在月光下亮起: 你不是怪物。
這句話如重錘砸在心上。
阿姊想起清歡說過同樣的話,想起晚星臨終前的微笑,喉間突然涌上久違的酸意。
魔氣鬼面出現(xiàn)裂痕,她看見妄言手背上的舊疤正在發(fā)燙,竟與她掌心的星型灼傷產(chǎn)生共鳴。
你看這魔淵,
她轉(zhuǎn)身指向翻滾的黑霧,每一縷都是我親手種下的業(yè)障。
三百年前,我封了自己的情魄,以為這樣就不會再傷害任何人。
妄言走上望月臺,劍柄上的符文與她的魔紋相觸,卻沒有激起半點殺意。
阿姊聞到她發(fā)間的茉莉香,與晚星當年用的香粉一模一樣,混著清歡身上的艾草味,織成一張名為回憶的網(wǎng)。
可我聽見了。
妄言說,指尖輕觸琴弦,
你的琴聲里,有星星墜落的聲音。
琴弦突然崩斷。
阿姊望著少女右眼的金斑逐漸擴大,像極了晚星消散時的模樣。
你……
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
到底是誰
妄言微笑,指尖撫過她掌心的星型灼傷:
阿姊,你忘了嗎
——我是你的星,是你用業(yè)障與愛編織的容器,是你每一世都在尋找的,真正的解咒人。
遠處傳來仙門弟子的吶喊。
阿姊望著妄言異瞳中亮起的金光,忽然聽見三百年前的雨聲,聽見清歡斷弦的琴音,聽見晚星說活下去的輕語。
魔氣鬼面徹底碎裂,化作萬千光點,纏繞在妄言指尖,凝成一枚星型的琴弦。
這次,換我來守護你。
妄言說,將星弦系在斷琴上,
用我的光,去換你的自由。
阿姊終于落下淚來。
那是三百年里的第一滴淚,混著魔氣與星光,滴在妄言手背上的舊疤上,竟開出一朵白色的花——那是清歡最后刻在她掌心的,未完成的花環(huán)。第三世·雙星墜淵
仙門的誅魔陣在魔淵外展開時,妄言已經(jīng)握住了阿姊的手。
少女的異瞳與她的魔紋共鳴,掌心的星型灼傷化作鎖鏈,將兩人的命魂緊緊系在一起。
阿姊能聽見妄言的心跳,那節(jié)奏與晚星臨死前的脈搏一模一樣,混著清歡琴音的韻律,像條穿越輪回的河。
準備好了嗎
妄言抬頭,金瞳映著即將落下的圓月,
這次,我們一起做選擇。
阿姊望著魔淵深處翻涌的黑霧,那里沉睡著她三百年間親手埋下的所有業(yè)障,每一縷都刻著阿星的笑臉、清歡的斷弦、晚星的光紋。
遠處傳來仙門長老的咒語,誅魔劍的寒光映在妄言臉上,卻被她眼中的金光一一彈開。
我曾以為,消滅魔就能終結(jié)痛苦。
阿姊輕撫妄言發(fā)間的茉莉,那香氣里竟混著清歡編花環(huán)時的草葉味,
可現(xiàn)在才明白,魔是執(zhí)念的影子——只要有光,就會有影。
妄言微笑,指尖亮起星紋:
那就讓光與影共存。阿姊,你看——
她抬手指向夜空,只見沉星淵的光點突破魔淵束縛,在圓月周圍聚成璀璨星環(huán)。
阿姊的魔氣與妄言的光紋交織,化作千萬條流光,將誅魔陣的鎖鏈一一掙斷。
這是……
仙門長老震驚,
上古雙星歸位之兆!
阿姊突然想起盲眼琴師的話:
魔不是錯,自憎為獄。
她握緊妄言的手,感受著對方體內(nèi)流淌的天道之力與魔性碎片——那是晚星用命換來的,能容納光與影的容器。
動手吧。
她對妄言點頭,
用你的光,點燃我的影。
妄言閉上眼。星紋從她掌心蔓延至全身,阿姊的魔紋隨之化作黑色藤蔓,纏繞著她的手臂。當?shù)谝豢|天光刺破云層時,兩人同時揮劍——
魔淵頂端的誅魔陣亮起時,妄言忽然笑了。
她望著仙門長老們道貌岸然的臉,想起三天前在仙門禁地看見的場景——三百口青銅鼎里泡著孩童尸體,鼎身刻滿借壽咒文,與第一世姐姐屠村的流民祭壇如出一轍。
那些所謂天命所歸的仙長,竟用凡人精血澆灌自己的長生路。
蘇妄言,還不速速誅魔!
掌門的叱喝打斷思緒。
妄言握緊劍柄,卻感覺掌心的星型灼傷在發(fā)燙——那是晚星用生命種下的印記,此刻正與魔淵深處的業(yè)火紅蓮共鳴。
她轉(zhuǎn)頭望向阿姊,對方的魔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眼底卻有從未見過的溫柔。
他們怕的不是魔。
阿姊輕撫琴弦,《逐星曲》的旋律混著業(yè)火的呼嘯,
是怕有人撕開他們披了千年的畫皮。
仙門弟子拋出鎖鏈,鏈上串著的不是鎮(zhèn)魔符,而是凡人的頭骨——每顆頭骨上都刻著亂心二字,是仙門用來控制信徒的禁術(shù)。
妄言瞳孔驟縮,看見那些頭骨里飄出的黑氣,竟與第一世姐姐吸收的死氣一模一樣。
看清楚了嗎,小丫頭
仙門長老冷笑,
這就是魔的業(yè)障,是他們用凡人魂魄養(yǎng)出來的——
住口!
妄言突然拔劍,劍尖抵住長老咽喉,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頭骨里的人,都是敢說‘仙門吸血’的百姓!
全場嘩然。
阿姊的琴聲突然轉(zhuǎn)急,魔淵底部的業(yè)火紅蓮沖天而起,將仙門的白玉宮殿照得通紅。
妄言看見長老眼底的恐懼,看見他袖口露出的鱗片——那分明是魔紋,卻被仙門用咒文掩蓋。
你們才是魔。
妄言的金瞳映著燃燒的宮殿,
用秩序當?shù)�,剖開凡人的胸膛,剜出他們的情感,只為了讓自己坐穩(wěn)天道的傀儡!
長老臉色驟變,揮袖擊出暗箭。
阿姊本能地擋在妄言身前,魔紋卻在觸到箭矢的瞬間消散——那箭上涂著仙門秘藥斷情散,專門用來對付動了凡心的修仙者。
原來如此……
阿姊輕笑,指尖撫過逐漸消退的鱗片,
你們自己也會動情,所以才害怕我們這些敢承認愛恨的‘魔’。
仙門大陣突然崩解。
無數(shù)凡人沖破封鎖,涌進魔淵——他們帶著傷,流著淚,卻眼神堅定。
阿姊,你聽。
妄言握住她的手,指向人群,
他們在唱你的《逐星曲》。
混雜著哭聲與歌聲的旋律響起,阿姊的琴聲終于與凡人的聲音融為一體。
業(yè)火紅蓮在他們腳下綻放,燒盡了仙門的謊言,露出地底深處被鎮(zhèn)壓的星光——那是千萬年來,被天道奪走的、凡人敢愛敢恨的靈魂。
天道要我們做提線木偶,
妄言拔出誅魔劍,劍身在業(yè)火中熔成星砂,
那我們就做剪線的人。
阿姊望著她右眼的金瞳,忽然想起阿星說過的星星會接住你。
當凡人的歌聲化作星箭射向天道時,她終于露出三百年間第一個真心的笑——不是魔主,不是棄民,而是一個終于學會與執(zhí)念和解的人。
百年后,沉星淵畔。
白發(fā)少女坐在枯井邊,用斷弦琴撥弄著星砂。
她右眼角的金斑與阿姊的魔紋交相輝映,掌心托著枚不再發(fā)光的鈴鐺——那是用仙門秘藥與魔淵業(yè)火共同鍛造的醒心鈴。
阿姊,你看。
她指向天空,只見被劈開的天道裂縫中,無數(shù)光點如流星雨墜落,
他們在重新選擇自己的輪回。
阿姊望著那些光點,看見有的化作山川,有的凝成琴弦,有的變成了會發(fā)光的蝴蝶�! ∷蜃约盒目�,那里不再有魔核的灼燒,只有妄言用星砂種下的種子,正在長出新的心跳。
知道嗎
妄言輕笑,將醒心鈴掛在枯井邊,
現(xiàn)在的凡人,敢在仙門舊址上種桃樹,敢對著天道裂縫罵臟話,敢——
敢愛得明目張膽。阿姊接過話,指尖撫過井壁上新生的藤蔓,那里刻著不知誰留下的字:仙非仙,魔非魔,人心即天道。
風卷起沉星淵的星砂,在她們腳下聚成銀河。
遠處傳來孩童的歌謠,唱著那個關(guān)于敢反抗天道的魔與敢擁抱魔的凡人的傳說。
妄言靠在阿姊肩上,聽見對方輕聲說:
或許根本沒有仙魔,只有想活著的人,和想讓人活成傀儡的神。
星砂落在她們掌心的舊疤上,開出兩朵并蒂蓮——一朵是業(yè)火的紅,一朵是星光的白。
而在更遙遠的時空里,某個盲眼琴師正在調(diào)弦,他腕間的粗布手繩上,新繡了兩個字: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