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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對沖

    雪下得很大,沈硯對著會所更衣室的鏡子,將金絲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鏡中人皮膚冷白,鎖骨上那道疤被粉底遮得七七八八,唯有湊近了才能看見些端倪。

    7號,VIP3包廂。對講機里傳來經(jīng)理的聲音。

    沈硯抿了抿唇,雪松味的香水噴在腕間,是會所規(guī)定的味道。她討厭這氣味,太冷,像她家鄉(xiāng)冬天結(jié)冰的湖面。

    推開包廂門時,暖氣混著酒精味撲面而來。沙發(fā)上只坐了一個人,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扶手,領(lǐng)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男人沒抬頭,正盯著手機屏幕皺眉。

    晚上好,我是7號沈硯。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么。

    男人這才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兩秒,又回到手機上。倒酒。

    沈硯跪坐在茶幾前,手指剛碰到醒酒器,就聽見一聲冷笑。

    金融系的高材生,倒酒手法這么業(yè)余

    她手指一顫。A大的學(xué)生證藏在錢包最里層,這人怎么會知道

    客人認識我她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將紅酒緩緩注入杯中。

    男人終于放下手機,接過酒杯時指尖相觸,沈硯下意識縮手,酒液濺在白色桌布上,暈開一片暗紅。

    上周經(jīng)院答辯,你是唯一一個用Bck-Scholes模型分析P2P暴雷的。男人抿了口酒,觀點很鋒利,不像現(xiàn)在...他的目光掃過她微微發(fā)抖的手,這么畏縮。

    沈硯感到一陣眩暈。那天答辯后,討債的人直接沖進教室,當著全系師生的面把她拽走。原來當時評委席上坐著的人,現(xiàn)在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

    我...胃部突然抽搐,她下意識按住上腹。

    男人皺眉,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藥盒扔在桌上。胃藥。

    沈硯沒動。會所規(guī)矩她懂,客人給的任何東西都要經(jīng)過經(jīng)理檢查。男人似乎看出她的顧慮,直接拆開一粒吞下,然后把藥盒推到她面前。

    現(xiàn)在能吃了

    藥片卡在喉嚨,苦得她想吐。男人突然伸手,拇指擦過她嘴角,將那點水漬抹去。沈硯渾身僵硬,鎖骨上的疤隱隱作痛——上次客人這樣碰她時,碎酒瓶正抵在她脖子上。

    放松。男人收回手,今晚我只需要有人陪著睡覺。

    沈硯睜大眼睛。

    字面意思。他已經(jīng)躺倒在沙發(fā),手臂搭在眼睛上,三小時,按過夜費算。

    凌晨兩點,沈硯數(shù)著男人的呼吸聲,輕輕把毛毯蓋在他身上。監(jiān)控攝像頭閃著紅光,她小心避開,從包里摸出筆記本。藥效過了,胃疼得厲害,但她得把明天小組作業(yè)的數(shù)據(jù)跑完。

    還不走突然的聲音嚇得她鋼筆掉在地上。

    男人不知何時醒了,正盯著她屏幕上的期權(quán)定價模型。

    我...馬上走。沈硯慌忙合上電腦。

    做完它。男人把毛毯扔回給她,我加鐘。

    清晨六點,沈硯揉著酸痛的脖子保存文檔。男人早已離開,茶幾上放著五沓現(xiàn)金,比說好的多出兩倍。壓在下面的紙條寫著:模型第三頁有錯誤,波動率計算少了平方根。

    她攥著鈔票笑出聲,笑著笑著突然沖進洗手間干嘔。鏡中的自己口紅暈開,像道傷口。冷水撲在臉上時,手機震動,醫(yī)院發(fā)來催款短信:母親明日透析費用未繳。

    第二次見面是在兩周后。沈硯剛結(jié)束期中考試,眼下一片青黑。推開包廂門時,男人正在通電話:并購案我說了不行...等等。他掛斷電話,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金融學(xué)教材上。

    過來。

    沈硯剛走近,就被拽著手腕按在沙發(fā)上。男人抽走她的書,翻到折角的那頁。Carry

    Trade他挑眉,教授沒告訴你日本央行要調(diào)整YCC政策

    下周才公布...

    今晚。男人把手機推到她面前,屏幕上是未公開的央行文件,所以你的期末論文已經(jīng)錯了。

    沈硯盯著那些數(shù)字,手指發(fā)冷。這些機密數(shù)據(jù)足以讓她的套利模型全部推倒重來。

    為什么給我看這個

    男人解開她第一顆襯衫紐扣:買你接下來三個月的時間。他的手指停在第二顆紐扣,白天上課,晚上來這,周末跟我去東京調(diào)研。

    沈硯猛地站起,課本散落一地。我不...

    時薪十萬日元。男人踩住她的書,足夠付清你母親的透析費,和...他踢了踢腳下那本《金融衍生工具》,買回你的畢業(yè)論文。

    雪松香水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沈硯想起病床上母親浮腫的手,想起討債人拍在她臉上的借據(jù),想起答辯時評委們贊許的目光。她慢慢跪下去,一本一本撿起自己的書。

    成交。

    男人俯身,呼吸噴在她耳畔:記住,你現(xiàn)在是我的...他的聲音帶著殘忍的笑意,...研究助理。

    那天起,沈硯的生活被切成兩半。白天是A大圖書館里最刻苦的學(xué)生,夜晚是會所VIP包廂里最安靜的陪侍。男人——她現(xiàn)在知道他姓陳——確實帶她去了東京,在央行公布政策前24小時。

    酒店套房里,沈硯對著電腦徹夜修改論文。晨光透過窗簾時,陳先生將咖啡放在她手邊,杯底壓著張支票。

    波動率算對了。他點評道,手指劃過她屏幕上新構(gòu)建的模型,但風險價值部分...

    還差蒙特卡洛模擬。沈硯聲音沙啞,再給我兩小時。

    陳先生突然扳過她的臉,拇指擦過她干裂的嘴唇。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他聲音很輕,明明跪著,眼睛卻總看著高處。

    沈硯屏住呼吸。他的指尖有尼古丁的味道,讓她想起父親跳樓前那個雪夜,也是這樣的煙草氣混著血腥味。

    眼睛...要低垂嗎她故意垂下睫毛,卻聽見一聲嗤笑。

    晚了。陳先生松開手,已經(jīng)記住你現(xiàn)在的眼神了。

    回程飛機上,沈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學(xué)生證被塞在護照夾層。翻開時,一張黑卡滑落,背面貼著便簽:買身像樣的西裝——下周摩根斯坦利面試。

    她望向舷窗外翻滾的云層,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說她不像現(xiàn)在這么畏縮。云縫中透出的陽光刺得眼睛發(fā)疼,沈硯把臉埋進毛毯,雪松香水的味道揮之不去。

    二、非交易時間

    沈硯在摩根斯坦利的面試很順利,直到最后一位考官突然提問:你如何看待陳氏集團近期對日元的做空操作

    她的鋼筆在簡歷上劃出長長一道墨跡。陳先生從未提過他的姓氏,但考官口中的陳氏集團顯然與那個在會所包廂里隨意擺布她的人有關(guān)。

    我認為...沈硯的胃又開始絞痛,那是基于日本央行政策調(diào)整的合理對沖。

    走出大樓時,初夏的雨來得猝不及防。沈硯站在臺階上,看著雨水將曼哈頓的街景暈染成模糊的水彩。一把黑傘突然出現(xiàn)在頭頂,傘柄上刻著小小的。

    回答得很漂亮。陳先生的聲音混著雨聲,可惜沒提到我教你的波動率算法。

    沈硯猛地轉(zhuǎn)身,后跟卡在排水槽縫隙里。陳先生攬住她的腰,西裝面料貼著她裸露的手臂,涼得像手術(shù)室的金屬臺。

    小心點。他輕笑,骨折了可沒法去東京做后續(xù)調(diào)研。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沈硯數(shù)著心跳,直到發(fā)現(xiàn)他另一只手提著印有醫(yī)院標志的紙袋。

    順路取了令堂的檢查報告。他將袋子遞給她,主治醫(yī)生說...

    沈硯搶過文件,手指在腎功能持續(xù)惡化那行字下顫抖。陳先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要么繼續(xù)你那可笑的尊嚴游戲,看著令堂下周停掉透析。要么...他松開手,從內(nèi)袋掏出一張機票,今晚跟我去蘇黎世見個專家。

    雨越下越大,沈硯的睫毛膏暈開了,像只狼狽的浣熊。陳先生用拇指抹去她眼下的黑色痕跡,動作意外地輕柔。

    選好了嗎,沈同學(xué)

    飛機穿越雷雨區(qū)時,沈硯縮在座位里數(shù)著顛簸次數(shù)。陳先生對著筆記本處理郵件,屏幕藍光映出他緊鎖的眉頭。當?shù)谌蝿×一蝿影l(fā)生時,沈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怕了陳先生合上電腦,金融系高材生不知道夏爾巴對沖基金去年做空航空股的案例

    知道。沈硯盯著自己泛白的指節(jié),但我母親...

    氧氣面罩突然掉下來,陳先生一把將她腦袋按在膝頭。別說話。他的手掌覆在她耳畔,隔絕了機艙內(nèi)的尖叫,瑞士醫(yī)生最討厭哭腫的眼睛。

    沈硯聞到他袖口淡淡的沉香,比雪松溫暖得多。當飛機終于平穩(wěn),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攥著他的領(lǐng)帶,絲質(zhì)面料上全是皺痕。

    對不...

    陳先生已經(jīng)戴回眼鏡繼續(xù)寫郵件,仿佛剛才的親密從未發(fā)生。但沈硯注意到,他左手仍虛扶在她座椅邊緣,像道無形的護欄。

    蘇黎世湖畔的診所白得刺眼。沈硯站在走廊,透過玻璃窗看陳先生與白發(fā)醫(yī)生交談。他德語說得很流利,偶爾指向坐在輪椅上的沈母。當醫(yī)生搖頭時,陳先生從公文包取出文件夾推過去。

    沈硯貼在門上,聽見實驗性治療和五年存活率的只言片語。陳先生突然轉(zhuǎn)頭,視線穿透玻璃與她相遇。他嘴唇動了動,看口型是句中文:別看。

    那天深夜,沈硯在酒店套間里找到了伏特加。酒精灼燒喉嚨時,浴室門開了,陳先生裹著浴袍走出來,發(fā)梢滴著水。

    瑞士批準了新的免疫療法。他擦著頭發(fā),下周開始治療。

    沈硯盯著杯中晃動的液體:代價是

    聰明。陳先生奪過酒杯一飲而盡,我要你畢業(yè)后進陳氏集團風控部。

    就這樣

    當然不。他突然俯身,酒精氣息噴在她臉上,還要你永遠記住,是誰把你從那個骯臟的會所撈出來的。

    沈硯笑了,笑得肩膀發(fā)抖。她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還未痊愈的疤痕:這個是王行長用煙頭燙的。又掀起裙擺,大腿內(nèi)側(cè)的淤青觸目驚心:這是李局長上周留下的。最后她指向心口,但這里——手指突然被陳先生攥住。

    夠了。他聲音沙啞,我不是為了聽這些...

    那為什么沈硯逼近一步,因為A大答辯時您就注意到我因為我的期權(quán)定價模型比您手下那些常青藤蠢貨強還是因為...她突然嗆住,咳得彎下腰。

    陳先生皺眉摸上她額頭:發(fā)燒了。

    夢境光怪陸離。沈硯夢見自己回到答辯現(xiàn)場,但評委席上全是會所的客人。她翻開PPT,每張圖表都變成母親病床邊的監(jiān)護儀。最后陳先生出現(xiàn)在講臺,將她的論文一頁頁撕碎拋向空中。

    溫度計�,F(xiàn)實中的聲音將她拉回。沈硯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酒店床上,睡衣?lián)Q了新的。陳先生正往她腋下塞水銀溫度計,動作生硬得像在拆卸炸彈。

    39度2。他盯著刻度,瑞士醫(yī)生開的藥呢

    沈硯搖頭,記憶模糊成一片。陳先生咒罵著翻找藥箱,背影在壁燈下投出搖晃的影子。當苦味在舌尖擴散時,她恍惚看見他腕表停在凌晨三點十七分。

    為什么...藥效讓聲音變得綿軟。

    陳先生用濕毛巾擦她滾燙的額頭:閉嘴,睡覺。

    再次醒來已是正午。沈硯身上蓋著兩層羽絨被,床頭柜擺著早餐和藥片。陳先生不見蹤影,只有便簽壓在咖啡杯下:去診所辦手續(xù),晚上六點回來檢查你的作業(yè)。

    她慢慢坐起,發(fā)現(xiàn)筆記本電腦開著,屏幕顯示一份新建文檔:《免疫療法對腎功能衰竭患者的成本效益分析——基于蒙特卡洛模擬的五年預(yù)測》。

    咖啡已經(jīng)冷了,沈硯小口啜飲,突然瞥見垃圾桶里撕碎的機票——是陳先生原定今早回國的航班。

    治療持續(xù)了整個夏天。沈硯每天往返于診所和酒店之間,在母親睡后完成陳先生布置的金融模型。他每周五從國內(nèi)飛來,帶著不同投行的內(nèi)部資料,邊讓她分析邊挑剔其中的漏洞。

    高盛這份CDO定價有問題。某個雨夜,陳先生將平板扔給她,明早我要修正方案。

    沈硯困得眼皮打架,手指在屏幕上劃出無意義的線條。朦朧中有人抽走平板,毯子輕輕落在肩頭。半夢半醒間,她感覺發(fā)梢被撥開,微涼的指尖在她耳后停留片刻。

    聽力...模糊的男聲漸漸遠去,...永久損傷...

    九月返校時,沈硯在圖書館遇到了最尷尬的偶遇。她正給學(xué)弟妹講解Bck-Scholes模型,轉(zhuǎn)身就撞見陳先生帶著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參觀校園。

    這是我們金融工程專業(yè)的優(yōu)秀學(xué)生。系主任熱情介紹,沈硯剛在《金融研究》發(fā)表了論文。

    陳先生西裝筆挺,目光掃過她手中的《隨機波動率模型》,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久仰。他伸出手,語氣仿佛初次見面,陳氏集團,陳墨。

    沈硯僵硬地握手,他掌心溫度灼人。當參觀團移步下一個實驗室時,陳先生落在最后,借著擦肩而過的瞬間將房卡塞進她課本夾頁。

    當晚總統(tǒng)套房,沈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校園燈火。陳先生解開領(lǐng)帶走過來,突然將她轉(zhuǎn)了個身按在玻璃上。

    今天表現(xiàn)不錯。他呼吸噴在她耳后,系主任不知道你的夜間工作

    沈硯的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您來學(xué)校就為了...

    收購應(yīng)用經(jīng)濟學(xué)研究中心。陳先生咬住她耳垂,順便看看我的投資對象有沒有偷懶。

    月光透過紗簾,沈硯看見下方圖書館的尖頂,幾小時前她還在那里解答學(xué)妹的問題�,F(xiàn)在同樣的手指正被領(lǐng)帶綁住,在昂貴的手工玻璃上留下霧痕。

    專心點。陳先生扳過她的臉,明天我要去新加坡兩周。

    正好。沈硯掙脫束縛,期中考試周。

    陳先生突然笑了,從公文包抽出沓文件拍在她胸前:那就考完這個——摩根大通亞太區(qū)衍生品交易題庫,1998到2017年的全部真題。

    文件第一頁用紅筆寫著:錯一題,脫一件。

    后來沈硯總是想起那個夜晚。當她用希臘字母解出全部題目時,陳先生眼中閃過的光比任何獎勵都明亮。凌晨四點,他罕見地允許她睡在主臥,自己卻坐在床邊處理郵件。半夢半醒間,沈硯感覺毯子被拉高,某個輕柔的觸碰落在發(fā)頂。

    睡吧。朦朧中聽見他說,...好學(xué)生。

    三、越界的溫度

    新加坡的郵件在期中考試最后一天抵達。沈硯剛交完卷,手機震動,陳墨的助理發(fā)來航班信息和地址:陳總明晚8點,萊佛士酒店。

    她盯著屏幕,胃部隱隱抽搐。過去兩周,陳墨只發(fā)過三封郵件:一份債券市場分析要求,一篇需要校對的演講稿,以及——最奇怪的——一箱胃藥和營養(yǎng)補充劑,快遞單上手寫著按時吃。

    回到出租屋,沈硯發(fā)現(xiàn)母親正翻閱她的筆記本。這是什么沈母指著某頁邊緣密密麻麻的正字標記。

    沈硯迅速合上本子:習題計數(shù)。那些劃痕記錄著每次與陳墨見面的時間,旁邊標注著金額,像份扭曲的資產(chǎn)負債表。

    硯硯,媽媽的治療費...

    獎學(xué)金和實習工資。沈硯打斷她,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尖銳。她想起蘇黎世醫(yī)生驚訝的表情,當陳墨簽下那張足以買下半間診所的支票。

    深夜,沈硯在浴室用冷水拍臉,鏡中人眼下掛著青黑。她忽然注意到洗漱臺多出的男士須后水,薄荷味混在雪松香氣里,刺得鼻子發(fā)酸。

    萊佛士酒店的套房彌漫著威士忌和文件油墨的氣息。陳墨西裝革履站在落地窗前,新加坡河在他腳下流淌成金色光帶。聽到門響,他頭也不回:報告第17頁,久期計算錯了。

    沈硯放下包,徑直走向書桌。攤開的文件夾里是她上周發(fā)來的利率模型,紅筆圈出的地方確實漏算了凸性調(diào)整。她抓起鋼筆修改,突然被身后溫度籠罩——陳墨不知何時靠近,右手撐在桌沿,左手點著某處數(shù)據(jù)。

    這里。他聲音帶著酒氣,應(yīng)該用動態(tài)對沖比率。

    沈硯僵在原地。陳墨從未在工作場合與她有肢體接觸,這種突如其來的靠近讓她心跳加速。更糟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記得他襯衫第三顆紐扣的紋路——上次東京之行她曾顫抖著解開它。

    您喝多了。沈硯側(cè)身避開。

    陳墨輕笑,松開領(lǐng)帶扔在沙發(fā)上:看看這個。他推來平板電腦,屏幕上是并購案條款書,明天談判要用,找出所有漏洞。

    三小時后,沈硯揉著太陽穴指出第七處風險條款。套房安靜得只�?照{(diào)嗡鳴,陳墨早已移步到吧臺,冰塊在他杯中清脆碰撞。當她念完最后一條分析,回應(yīng)她的卻是玻璃碎裂聲。

    陳墨摔碎了酒杯,手掌鮮血淋漓。

    陳先生!

    沈硯沖過去,卻被他一把推開。陳墨踉蹌著抓起酒瓶猛灌,酒精混著血滴在定制地毯上。知道嗎他聲音嘶啞,明天我要收購的是我父親的母校。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私事。沈硯小心翼翼撿起玻璃碎片:您需要包扎。

    不需要。陳墨扯松領(lǐng)口,露出鎖骨處一道舊疤,比這嚴重的多得是。

    沈硯瞳孔驟縮。那道疤痕與會所客人留下的如出一轍,只是年代久遠。

    十五歲。陳墨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傷疤上,我父親說,陳家的人要學(xué)會與疼痛共處。

    他力道大得驚人,沈硯疼得吸氣,卻瞥見他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脆弱。這一刻的陳墨陌生得可怕,不再是會所里游刃有余的金主,也不是蘇黎世那個掌控一切的決策者,而是個被往事灼傷的少年。

    醫(yī)藥箱...沈硯輕聲問,在哪里

    陳墨松開手,指了指臥室。沈硯翻找時無意撞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個文件夾,標簽赫然是她的名字。

    檔案詳盡得令人窒息:A大成績單、母親病歷、甚至——她手指發(fā)抖——父親破產(chǎn)前的公司年報。最新一頁是聽力檢測報告,醫(yī)生批注左耳鼓膜陳舊性穿孔,與會所監(jiān)控錄像中耳光事件時間吻合。

    找到?jīng)]陳墨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沈硯砰地關(guān)上抽屜�;氐娇蛷d時,陳墨已倒在沙發(fā),領(lǐng)帶纏著流血的手掌。她沉默地消毒傷口,繃帶繞過他修長的手指,想起這雙手如何在東京雨夜為她撐傘,又如何在蘇黎世診所簽下巨額支票。

    為什么調(diào)查我包扎完畢,沈硯突然問。

    陳墨睜開眼,酒精讓他的目光異常明亮:你覺得呢

    最初我以為是要確保投資安全。沈硯指向書房方向,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您連我父親公司破產(chǎn)細節(jié)都清楚...

    因為那是我經(jīng)手的第一個并購案。陳墨坐直身體,2014年,沈氏紡織。

    沈硯的世界突然傾斜。父親跳樓那天,確實嘶吼過陳氏集團趕盡殺絕。

    所以是贖罪她聲音發(fā)抖,給我母親治病,讓我當研究助理...

    閉嘴。陳墨猛地站起,又因醉酒踉蹌,你以為我缺懺悔對象他扳過沈硯肩膀,看著我!如果只是愧疚,我會直接開支票,而不是...

    話音戛然而止。陳墨松開手,跌回沙發(fā)揉著眉心:把并購案終版整理好,明早七點。

    沈硯徹夜未眠。凌晨四點,她發(fā)現(xiàn)陳墨在沙發(fā)睡著,電腦屏幕還亮著。當她試圖合上筆記本時,一封未發(fā)送郵件映入眼簾:

    【張教授:關(guān)于沈硯的博士推薦信,已按您要求修改。她不知道的是,蘇黎世那個實驗性治療,成功率其實只有17%...】

    沈硯輕輕合上電腦。晨光透過紗簾時,她已整理好所有文件,正在便簽上寫注意事項。陳墨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沐浴后的須后水氣息清爽。

    昨晚...

    您喝多了。沈硯遞上文件,漏洞都標注好了。

    陳墨審視她片刻,突然抬手拂過她眼下青黑:沒睡

    這個觸碰溫柔得不像話。沈硯屏住呼吸,想起抽屜里那份檔案,想起父親墜樓那天的雪,想起17%的成功率。她該恨這個人的,可當他的拇指擦過她臉頰時,身體卻可恥地貪戀這份溫度。

    我得去機場了。她后退一步。

    陳墨收回手,從公文包取出個絲絨盒子:戴上它去面試。

    盒中是副珍珠耳釘,恰好能遮住她左耳的疤痕。沈硯沒接,陳墨直接上前為她佩戴。他指尖擦過耳垂時,沈硯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為什么她終于問出口。

    陳墨退后一步打量耳釘效果:珍珠適合你。他轉(zhuǎn)身拿起西裝,不像雪松香水,太冷。

    沈硯摸上耳垂,突然意識到——陳墨知道她討厭會所規(guī)定的香水。就像他知道她胃藥劑量,知道她聽力受損的緣由,甚至知道她父親...

    面試后直接回國。陳墨在門口停頓,下周三A大校慶,我要演講。

    與我無關(guān)。

    坐第一排。他仿佛沒聽見她的抗拒,我要看著你眼睛,確認你有沒有認真聽。

    門關(guān)上了。沈硯站在空蕩的套房中央,珍珠在耳垂發(fā)燙。手機震動,母親發(fā)來消息:新醫(yī)生說治療效果超出預(yù)期。附件是化驗單,各項指標奇跡般好轉(zhuǎn)。

    17%的成功率。沈硯突然沖向浴室干嘔,珍珠耳釘?shù)暨M洗手池,濺起細小水花。

    校慶當天,沈硯還是出現(xiàn)在第一排。陳墨在臺上談金融創(chuàng)新,目光卻頻頻落在她身上。演講結(jié)束后的酒會上,她看見他被校領(lǐng)導(dǎo)眾星捧月,身邊站著位優(yōu)雅的女性。

    陳總的未婚妻。同學(xué)八卦道,林氏銀行的獨女。

    沈硯端起香檳,突然被熟悉的雪松味包圍——陳墨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側(cè)。耳釘很適合。他低聲說,目光卻看向她空蕩蕩的耳垂,扔了

    賣了。沈硯微笑,正好湊夠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

    陳墨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很快被笑意掩蓋: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妻林妍。這位是沈硯,A大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之一。

    林妍親切握手:墨經(jīng)常提起你,說你的金融模型比MIT博士還精準。

    沈硯看向陳墨,他正盯著杯中酒,仿佛那里有什么引人入勝的東西。寒暄幾句后,她借口離開,卻在花園被陳墨攔住。

    為什么來他聲音低沉。

    您命令的。

    我命令的事多了。陳墨逼近一步,你從沒這么聽話。

    月光下,沈硯看見他領(lǐng)帶上熟悉的紋路——是新加坡那晚她包扎時沾了血的同款。陳先生,她后退半步,您未婚妻在找您。

    陳墨突然抓住她手腕:明晚八點,辦公室。他塞來一張門禁卡,帶上你的畢業(yè)論文初稿。

    第二天暴雨傾盆。沈硯站在陳氏大廈前,渾身濕透。保安見到門禁卡直接放行,電梯直達頂層時,她發(fā)現(xiàn)整層空無一人。

    陳墨辦公室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頎巿?zhí)聲。

    并購案我絕不會簽字!是陳墨的聲音,那群老東西明明知道那家公司的財務(wù)造假...

    你父親的意思很明確。另一個男聲冰冷,林家也需要這份業(yè)績。

    拿我婚姻當交易籌碼還不夠

    注意你的身份!

    瓷器碎裂聲后,門被猛地拉開。陳墨臉色陰沉地走出來,看見沈硯時明顯一怔。他身后站著位威嚴老者,目光如刀掃過她。

    這就是原因老者冷笑,因為個婊...

    父親!陳墨厲聲打斷,請您離開。

    老者甩袖而去。沈硯站在原處,雨水從發(fā)梢滴落。陳墨扯下西裝外套裹住她,掌心觸到她冰涼皮膚時微微一顫。

    都聽見了

    沈硯點頭。陳墨突然將她拉進辦公室,鎖上門。窗外電閃雷鳴,他呼吸粗重,像頭困獸。

    畢業(yè)論文。他生硬地轉(zhuǎn)換話題,給我看。

    沈硯默默遞上筆記本。陳墨翻閱時,她注意到他右手關(guān)節(jié)處的新傷,血跡干涸在定制襯衫袖口。辦公室陳列柜里,并購案獎杯與家庭合影并列擺放,最顯眼處卻是張泛黃照片——少年陳墨站在鋼琴旁,笑容明亮得刺眼。

    這里。陳墨突然指著某處公式,應(yīng)該用傅里葉變換。

    沈硯湊近查看,發(fā)梢的水珠落在他手背。陳墨突然僵住,目光從屏幕移到她臉上。雨聲轟鳴,他抬手撥開她額前濕發(fā),指尖在觸到她皮膚時微微發(fā)抖。

    冷嗎他聲音沙啞。

    沈硯搖頭,卻打了個噴嚏。陳墨咒罵一聲,起身去休息室拿毛巾�;貋頃r發(fā)現(xiàn)她正在看他電腦——屏幕上是蘇黎世診所的最新報告,母親的治療效果被標注為醫(yī)學(xué)奇跡。

    17%。沈硯輕聲說,您賭贏了。

    陳墨扔下毛巾,扳過她肩膀:聽著,我從不賭小概率事件。他眼中有什么在燃燒,我砸了五倍資金,讓那個實驗組只服務(wù)令堂一個病人。

    沈硯的世界再次傾斜。雨拍打著落地窗,她突然意識到兩人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彼此的睫毛。陳墨的呼吸帶著威士忌氣息,目光落在她唇上...

    電話鈴聲炸響。陳墨瞥見來電顯示,表情瞬間冰冷:未婚妻。

    沈硯迅速退開。當陳墨背對她接電話時,她悄悄拿起包走向門口。手指碰到門把時,身后傳來他的聲音:別走。

    她轉(zhuǎn)身,看見陳墨已掛斷電話,手機捏得指節(jié)發(fā)白。

    至少等雨停。他聲音疲憊,我讓人送干衣服來。

    那晚沈硯在辦公室沙發(fā)睡著了,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蓋著件西裝外套,桌上放著熱茶和胃藥。陳墨不見蹤影,只有顯示器亮著,屏保是張照片——校慶演講時,第一排的她在筆記本上畫滿期權(quán)定價公式。

    沈硯輕觸鍵盤,照片縮小,露出桌面文件夾:《沈硯·培養(yǎng)計劃》。

    窗外,雨終于停了。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時,她將西裝外套仔細掛好,輕輕帶上門離開。電梯下行時,手機震動,陳墨發(fā)來短信:下次見面,我要檢查第8章修改稿。

    沈硯望向電梯鏡面中的自己,珍珠耳釘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耳垂上。

    四、散伙飯

    沈硯推開懷石料理店的包廂門時,陳墨已經(jīng)在等。他少見地沒穿西裝,灰色高領(lǐng)毛衣襯得下頜線更加鋒利,面前攤開的文件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冷光。

    坐。他沒抬頭,手指敲了敲桌面,先看這個。

    沈硯跪坐在榻榻米上,文件夾里是一份并購協(xié)議——陳氏集團與林氏銀行的聯(lián)姻合作細則,最后一頁的簽名欄已經(jīng)簽好兩個名字:陳墨,林妍。

    下個月訂婚。陳墨終于抬眼,明年三月完婚。

    沈硯的指尖在紙面上留下細微的褶皺。她早知道這天會來,校慶那天見到林妍時就明白了。那個優(yōu)雅得體的大家閨秀,才是與陳墨門當戶對的存在。

    恭喜。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平穩(wěn)得不可思議,需要我準備賀禮的金融分析報告嗎

    陳墨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疲憊:不愧是沈硯。他推來另一個文件夾,這才是給你的。

    里面是瑞士銀行的賬戶證明,蘇黎世湖畔的小型療養(yǎng)院產(chǎn)權(quán)文件,以及A大附近一套公寓的鑰匙。所有文件受益人欄都寫著她的名字。

    什么意思沈硯合上文件夾,紙張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補償。陳墨給自己倒了杯清酒,從明天開始,我們不再見面。

    料理師傅恰在此時推門而入,呈上前菜。沈硯盯著精致的八寸拼盤,突然發(fā)現(xiàn)全是她喜歡的食材:蜜煮金桔、醋腌發(fā)菜、甜蝦壽司...甚至那碟山葵都特意放在遠離她的位置——陳墨記得她討厭芥末。

    吃吧。陳墨夾了片鯛魚刺身放在她碟中,最后一次了。

    沈硯握筷子的手微微發(fā)抖。她想起在新加坡那個醉酒之夜,陳墨也是這樣,記得她所有飲食偏好卻裝作不經(jīng)意。當時他掌心的血滴在地毯上,如今那傷痕已經(jīng)痊愈,只留下淡色疤痕。

    為什么是林氏銀行她突然問。

    陳墨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們持有陳氏20%的債券,下個月到期。

    所以是...

    贖身錢。陳墨冷笑,我父親當年擴張?zhí)�,現(xiàn)在整個集團命脈都捏在林家手里。

    沈硯夾起那片刺身,魚肉在唇齒間化開,鮮甜中帶著一絲腥氣。就像他們的關(guān)系,表面看是金主與情婦,內(nèi)里卻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令堂的治療會繼續(xù)。陳墨又推來一張支票,這筆錢足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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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沈硯打斷他。

    陳墨皺眉:別任性。

    任性沈硯笑了,從包里掏出本泛黃的筆記本,知道這是什么嗎她翻開內(nèi)頁,密密麻麻記滿了日期與金額,從第一天起,我記錄著所有你給的錢,包括蘇黎世那次。

    陳墨臉色變了:你...

    我在等有一天能全部還清。沈硯直視他的眼睛,現(xiàn)在正好。

    她當著他的面撕碎支票,紙屑雪花般落在剩菜上。陳墨猛地抓住她手腕:你母親的治療費...

    我會自己掙。沈硯掙脫開來,取下耳垂上的珍珠耳釘,這個也還你。

    珍珠在她掌心泛著柔和的光。陳墨沒接,目光落在她左耳那道疤上:留著吧,遮疤痕用。

    不必了。沈硯將耳釘放在文件上,我已經(jīng)預(yù)約了修復(fù)手術(shù)。

    這句話像把刀,終于刺破了陳墨完美的面具。他下頜線條繃緊,眼中閃過一絲沈硯從未見過的東西——近乎疼痛的慌亂。

    沈硯。他聲音沙啞,有些事...

    我理解。沈硯給自己倒了杯酒,企業(yè)并購,債務(wù)重組,家族責任。她仰頭飲盡,酒精灼燒喉嚨,金融系必修課。

    陳墨沉默了很久。包廂外的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遠處傳來三味線的樂聲。

    我調(diào)查過你父親。他突然說,當年那起并購案...

    我知道。沈硯打斷他,上周我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日記。

    陳墨瞳孔微縮:日記里寫了什么

    寫你父親給了他最后一條生路。沈硯又倒了杯酒,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壓力。

    這是謊言。日記里清清楚楚記載著陳父如何步步緊逼,但此刻沈硯看著陳墨眼下的青黑,突然不想再增加他的負罪感。這大概就是愛吧,明明被傷害卻還在為對方考慮。

    謝謝。陳墨輕聲說,仿佛看穿她的謊言,為這個謊言。

    主菜上來了,神戶牛肉在石板上滋滋作響。他們沉默地分食,像過去無數(shù)個研究金融模型的夜晚。只是這次,沒有人討論久期或波動率,沒有工作郵件需要立刻回復(fù),只有筷子偶爾碰撞的輕響。

    甜點是蜜瓜與抹茶布丁。沈硯小口吃著,突然問:如果早點遇見我,會不會不一樣

    陳墨的勺子停在半空:多早

    在你成為陳氏繼承人之前。她抬頭,在我還是沈家大小姐的時候。

    窗外突然下雨,雨滴敲打著竹簾。陳墨的表情在陰影里模糊不清:沒有如果。他放下勺子,就像Bck-Scholes模型,所有變量都是確定的。

    沈硯笑了,眼眶發(fā)紅:不愧是金融精英,連分手都用期權(quán)定價理論。

    離開時雨下大了。陳墨堅持送她到停車場,傘傾斜向她那邊,自己半邊肩膀被淋濕。沈硯想起東京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不動聲色地把她護在干燥的一側(cè)。

    就到這里吧。她在車前停下,再見,陳先生。

    陳墨突然抓住她手腕:沈硯。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你可以恨我。

    我不會。沈硯輕輕掙脫,恨太費力氣,我還要留著精力寫畢業(yè)論文。

    她拉開車門,突然被一股力道拽回去。陳墨的唇壓下來,帶著清酒和雨水的味道。這個吻兇狠得像場搏斗,沈硯嘗到了血腥味,不知是誰的嘴唇破了。

    拿著。陳墨塞給她一個U盤,回去再看。

    沈硯把U盤扔進包里,頭也不回地鉆進駕駛座。后視鏡里,陳墨站在雨中,黑傘早已掉在地上,雨水將他澆得透濕卻渾然不覺。

    回到公寓,沈硯倒出U盤里的文件,屏幕亮起的瞬間呼吸停滯——是父親案件的完整證據(jù)鏈,能證明當年財務(wù)造假另有其人。最后有個加密文件夾,密碼提示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沈硯輸入會所名字,錯誤。又試了A大、蘇黎世、新加坡,全部錯誤。她盯著提示看了很久,突然福至心靈地鍵入Snow松——那是VIP包廂的名字。

    文件夾里是一封信和一段視頻。信很短:

    硯: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完成作為陳氏繼承人的最后責任。U盤里的證據(jù)足夠還沈叔叔清白。珍珠耳釘內(nèi)側(cè)刻著瑞士銀行保險箱密碼,里面有更多原始文件。

    記得我說過從不賭小概率事件但有一件事我賭了——賭你會幸福,即使沒有我。

    你的7號客人

    視頻是監(jiān)控錄像,日期顯示是他們初見那晚。畫面中的陳墨根本沒睡,在她埋頭寫作業(yè)時,他靜靜凝視她的側(cè)臉,手指虛懸在她發(fā)梢上方,想觸碰又收回。

    沈硯關(guān)上電腦,摸出那枚珍珠耳釘。在放大鏡下,內(nèi)側(cè)確實刻著一串數(shù)字。窗外雨聲漸歇,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她終于允許自己哭了出來。

    三個月后,沈硯在財經(jīng)新聞上看到陳墨的訂婚消息。照片里他西裝筆挺,林妍挽著他的手臂,兩人在鏡頭前笑得得體。只有沈硯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婚戒,右手卻仍戴著那枚她熟悉的袖扣——新加坡那晚她曾用領(lǐng)帶為他包扎傷口。

    她關(guān)掉新聞,翻開最新收到的醫(yī)學(xué)院錄取通知書。書桌上,珍珠耳釘靜靜躺在解剖學(xué)教材旁,在晨光中泛著溫柔的光。

    五、平行線

    陳墨的辦公室燈火通明。凌晨三點,助理第五次敲門提醒他休息,得到的回應(yīng)是又一份需要即刻處理的文件。

    陳總,您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36小時了。助理小心翼翼地說。

    陳墨頭也不抬,鋼筆在紙上劃出凌厲的痕跡:把東京分部的財報拿來。

    助理欲言又止,目光掃過辦公桌上那個精致的玻璃瓶——雪松味的香水,蓋子永遠擰開一條縫,像是等待某人隨時來取。自從三個月前那場雨夜分別后,陳墨就以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投入工作,仿佛只要停下來一秒,某些被強行壓抑的情緒就會決堤。

    還有事陳墨抬眼,眼下青黑在冷光下格外明顯。

    助理搖頭退出,輕輕帶上門。陳墨松開鋼筆,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拉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部舊手機,屏幕上是條未發(fā)送的短信:【今天路過A大,櫻花開了】。拇指在發(fā)送鍵上方懸停許久,最終鎖屏扔回抽屜。

    窗外開始下雨,陳墨走到落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他忽然想起沈硯離開那晚,也是這樣的大雨,她頭也不回地鉆進出租車,甚至沒發(fā)現(xiàn)他站在雨里直到她的車尾燈消失。

    手機震動,未婚妻林妍發(fā)來消息:父親問婚禮場地選好了嗎

    陳墨沒有回復(fù)。他打開電腦,調(diào)出某個加密文件夾——沈硯的醫(yī)學(xué)院入學(xué)照,白大褂襯得她越發(fā)清瘦,左耳上的疤痕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上周,她站在解剖實驗室,手里拿著手術(shù)刀,神情專注得令人心碎。

    陳總助理再次敲門,您要的東京分部...

    放著吧。陳墨關(guān)上文件夾,明天...不,今天上午的并購會議提前到七點。

    助理倒吸冷氣:但您已經(jīng)...

    有問題

    沒有。助理低頭退出,在關(guān)門瞬間聽見里面?zhèn)鱽聿A榱训穆曇簟瞧垦┧上闼K于被掃落在地。

    香氣彌漫開來,陳墨蹲下去撿碎片,玻璃割破手指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文件上,恰好暈染了林氏集團幾個字。

    ---

    醫(yī)學(xué)院圖書館,沈硯揉了揉酸痛的頸椎。凌晨四點的閱覽室空無一人,只有她的臺燈還亮著。手機震動,銀行發(fā)來提醒:【陳墨向您轉(zhuǎn)賬1,000,000.00元,備注醫(yī)療費】。

    這是分開后的第七筆轉(zhuǎn)賬。沈硯面無表情地截圖,存入名為不必的相冊,然后繼續(xù)低頭修改論文。屏幕上的《聽覺神經(jīng)修復(fù)新探》已經(jīng)寫了八萬字,致謝部分卻始終空白。

    同學(xué),要閉館了。管理員走過來,好奇地瞥了眼她的屏幕,咦你也研究這個方向上周金融峰會有位陳先生做的報告跟你的課題很像...

    沈硯迅速合上電腦:巧合。

    走出圖書館時,天剛蒙蒙亮。沈硯在自動販賣機前猶豫片刻,選了罐黑咖啡——陳墨常喝的那種。易拉罐開啟的瞬間,苦澀氣味讓她想起新加坡那個雨夜,他醉醺醺地抓著她的手說我從不賭小概率事件。

    口袋里的珍珠耳釘硌得大腿發(fā)疼。沈硯摸出來對著晨光端詳,內(nèi)側(cè)那串密碼數(shù)字已經(jīng)深深印在腦海。她去過瑞士銀行,卻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那個保險箱。

    沈醫(yī)生!實習生氣喘吁吁跑來,3床病人突發(fā)癲癇!

    沈硯收起耳釘沖向病房。處理完緊急情況后,她才發(fā)現(xiàn)病人病歷上蓋著陳氏醫(yī)療基金的印章。護士小聲解釋:這位是基金會全額資助的,聽說創(chuàng)始人特意囑咐要安排到您負責的病區(qū)...

    沈硯握筆的手頓了頓,在醫(yī)囑單上寫下加重劑量的決定,字跡比平時更加用力。

    ---

    國際金融峰會現(xiàn)場,陳墨正在回答提問。臺下掌聲雷動,他卻突然僵住——倒數(shù)第三排,沈硯正低頭記錄,發(fā)絲別在耳后,露出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的疤痕。

    關(guān)于風險對沖...陳墨的聲音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還需要考慮跨市場聯(lián)動效應(yīng)。

    這正是他曾經(jīng)教給沈硯的觀點。會場另一端,沈硯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又繼續(xù)書寫。她身旁的同事湊過來耳語,她搖搖頭,始終沒有抬頭看向主席臺。

    茶歇時,陳墨看見沈硯站在自助餐臺前,手指在抹茶蛋糕上方懸�!鞘撬钕矚g的甜點。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兩步,卻見她最終選擇了檸檬派。一位年輕醫(yī)生親昵地搭上她肩膀,沈硯沒有躲開,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陳墨轉(zhuǎn)身走向露臺,冷風灌進西裝領(lǐng)口。手機震動,林妍發(fā)來婚禮請柬設(shè)計稿。他直接撥通助理電話:查一下沈硯旁邊那個醫(yī)生的資料。

    已經(jīng)查過了。助理似乎早有準備,張明哲,29歲,神經(jīng)外科...

    夠了。陳墨打斷他,把東京并購案的資料發(fā)我。

    掛斷電話,他摸出婚戒戴上。回到會場時,沈硯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只有一張便簽紙遺落在桌角,上面畫著精巧的內(nèi)耳結(jié)構(gòu)圖,角落里寫著一行小字:【聽覺神經(jīng)損傷與心理創(chuàng)傷呈正相關(guān)】。

    陳墨將便簽對折收進內(nèi)袋,那里已經(jīng)躺著七張類似的紙片——學(xué)術(shù)會議、醫(yī)學(xué)雜志、甚至咖啡廳的餐巾紙,每次偶遇后他都會收集一件她留下的痕跡。這些紙片邊緣已經(jīng)起毛,卻始終沒有勇氣拼湊成完整的圖畫。

    ---

    平安夜,沈硯值完夜班回到公寓,發(fā)現(xiàn)門把手上掛著小禮物盒。沒有卡片,但她立刻知道是誰送的——盒子上噴著雪松香水。

    里面是副聽診器,鉑金材質(zhì)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沈硯試了試,心跳聲清晰得不可思議。她在包裝紙內(nèi)側(cè)發(fā)現(xiàn)行小字:【德國定制,適合捕捉17%的奇跡】。

    沈硯將聽診器放進書柜,旁邊擺著醫(yī)學(xué)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獎杯。手機亮起,是母親發(fā)來的照片——瑞士療養(yǎng)院的圣誕樹,樹下堆滿匿名送的禮物。

    硯硯,今天醫(yī)生說我各項指標都正常了。母親的聲音從語音消息里傳出,那位陳先生...

    沈硯關(guān)掉對話框。窗外開始下雪,她鬼使神差地打開銀行APP,那筆一百萬依然未被領(lǐng)取,系統(tǒng)顯示【將于24小時后自動退回】。

    她打開抽屜,珍珠耳釘靜靜躺在解剖學(xué)筆記上。猶豫片刻,沈硯戴上耳釘,給母親回了條消息:新年快樂,我申請了無國界醫(yī)生項目。

    發(fā)送成功后,她打開電腦,終于在那篇論文的致謝部分寫下第一行字:【感謝那個教會我看波動率的人...】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陳氏大廈頂層,陳墨盯著手機屏幕上的航班提醒——【沈硯,瑞士航空LX123,1月1日09:00】。他撥通蘇黎世診所的電話:準備接收一位特殊病人,需要全程德語服務(wù)。

    掛斷后,陳墨打開保險柜,取出一沓泛黃的紙張——沈父當年的日記原件。最后一頁寫著:【陳家長子今早來找我,說會想辦法保住沈氏最后一點血脈,條件是硯硯必須遠離這一切】。

    陳墨將日記鎖回保險柜,轉(zhuǎn)身望向窗外紛飛的雪花。辦公桌上,婚禮請柬設(shè)計稿被咖啡杯壓著,新郎簽名處依然空白。

    六、平行人生

    陳墨的婚禮在五月舉行。香格里拉酒店的宴會廳鋪滿白玫瑰,林妍挽著他的手臂走過紅毯時,賓客們贊嘆這是金融界最完美的聯(lián)姻。只有陳墨自己知道,當牧師問是否愿意時,他的目光掃過了最后一排的空座位。

    笑一笑。林妍在拍照間隙捏了捏他的手指,《財經(jīng)周刊》的記者在拍。

    陳墨勾起嘴角,無名指上的婚戒在閃光燈下刺眼地反光。敬酒環(huán)節(jié),他特意繞到醫(yī)學(xué)院那桌,院長熱情地介紹各位教授,卻沒有那個他最想見又最怕見的身影。

    沈醫(yī)生去日內(nèi)瓦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了。院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她去年提出的聽覺神經(jīng)修復(fù)理論獲得了國際認可。

    陳墨的酒杯在唇邊頓了頓:是嗎替我恭喜她。

    回到新房已是深夜。林妍去浴室卸妝時,陳墨解開領(lǐng)結(jié),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張照片——沈硯在日內(nèi)瓦會場的演講照,她穿著白大褂,左耳的疤痕幾乎看不見了。照片背面是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聽說你今天結(jié)婚】。

    看什么呢林妍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

    陳墨不著痕跡地將照片塞回口袋:并購案資料。他走向浴室,你先休息,我還要處理些文件。

    書房門鎖輕輕扣上。陳墨打開保險柜,里面整齊碼放著沈硯的每一次學(xué)術(shù)發(fā)表、每一張公開照片,甚至她在醫(yī)院值班表的復(fù)印件。最新一份是張明哲醫(yī)生的檔案,右上角貼著便利貼:【現(xiàn)任男友,交往三個月】。

    電腦屏幕亮起,陳墨登錄某個不記名郵箱,草稿箱里存著七封未發(fā)送的郵件。他新建一封,光標在空白處閃爍良久,最終只寫下:【日內(nèi)瓦天氣涼,帶件外套】。然后保存,關(guān)閉,像過去三百多天里每一天做的那樣。

    窗外開始下雨,陳墨想起沈硯離開那晚也是這樣的雨。他拉開抽屜,雪松香水的瓶子空空如也,卻依然固執(zhí)地擺在最順手的位置。

    ---

    日內(nèi)瓦湖畔,沈硯將演講資料塞進公文包,主辦方贈送的胸花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沈醫(yī)生張明哲彎腰撿起胸花,你走神一整天了。

    沈硯勉強一笑:時差沒倒過來。

    我剛收到消息,院里批準了你的聽覺神經(jīng)修復(fù)課題。張明哲自然地攬住她的腰,要不要慶祝一下我知道有家不錯的日料店。

    沈硯下意識地往旁邊避了避:好啊。她瞥見對方失落的表情,又補充道,但我不吃芥末。

    餐廳里,張明哲滔滔不絕地講著新手術(shù)方案。沈硯機械地點頭,目光卻落在窗外一對白發(fā)夫婦身上——老先生正細心地為妻子挑出壽司里的芥末。這個動作太過熟悉,她突然想起陳墨第一次帶她吃日料時,也是這般自然地挪開那碟綠色調(diào)料。

    嘗嘗這個。張明哲將一塊金槍魚大腹夾到她盤中,你最愛的部位。

    沈硯盯著那片魚肉,喉嚨發(fā)緊:其實...我喜歡的是鯛魚。

    回酒店的路上,張明哲試圖牽她的手。沈硯假裝整理頭發(fā)避開,珍珠耳釘在夜色中微微閃光。進電梯時,他突然問:我們交往三個月了,你從來沒讓我去過你公寓,為什么

    太亂了。沈硯按下樓層按鈕,全是醫(yī)學(xué)資料。

    那這個呢張明哲突然碰了碰她的耳釘,從沒見你摘下來過。

    電梯門開啟,沈硯快步走出:手術(shù)禮物,遮疤痕用。

    房間里,她取下耳釘對著燈光轉(zhuǎn)動。內(nèi)側(cè)那串密碼數(shù)字已經(jīng)磨損變淺,就像她對陳墨的記憶,以為快要淡忘,卻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清晰如昨。

    手機震動,醫(yī)院群里有人分享婚禮照片——陳墨西裝筆挺,林妍白紗曳地。沈硯放大圖片,注意到他右手無名指戴著婚戒,左手卻依然戴著那枚熟悉的袖扣。

    她關(guān)掉圖片,打開銀行APP。那筆未領(lǐng)取的轉(zhuǎn)賬早已過期,系統(tǒng)顯示【對方已重新匯款】。這次備注是:【科研經(jīng)費,不必退還】。

    沈硯將手機扔到床上,翻開會議資料。首頁印著明日主講人名單,陳氏集團代表赫然在列。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許久,最終用鋼筆重重劃掉,墨水暈染開來,像一滴淚。

    ---

    回國后的第三周,沈硯在醫(yī)院走廊撞見了陳墨。他穿著深灰西裝,正在聽院長講解新設(shè)備,一轉(zhuǎn)身就與她四目相對。三年時光在這一刻凝固,沈硯手中的病歷夾啪地掉在地上。

    沈醫(yī)生。院長熱情地介紹,這位是陳氏集團的陳總,我們新MRI設(shè)備的捐贈人。

    陳墨微微頷首:久仰。

    他的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名牌,又落在她空蕩蕩的耳垂上。沈硯彎腰撿病歷,突然聽見熟悉的嗓音:左耳疤痕恢復(fù)得不錯。

    她猛地抬頭,陳墨卻已經(jīng)轉(zhuǎn)向院長繼續(xù)交談,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幻覺。張明哲恰在此時走來,自然地摟住沈硯的肩膀:查完房了一起去吃飯

    沈硯沒有錯過陳墨瞬間繃緊的下頜線。好。她故意靠進張明哲懷里,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張醫(yī)生。陳總,您...

    我妻子在樓下等。陳墨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失陪。

    擦肩而過時,沈硯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張明哲疑惑地問:你認識陳氏集團的...

    不熟。沈硯快步走向電梯,只是聽說過。

    電梯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透過玻璃看見陳墨仍站在原地,背影挺拔而孤獨。院長正對他說著什么,他卻只是盯著手中的MRI說明書——那是沈硯負責的項目。

    那天晚上,沈硯破天荒地答應(yīng)了張明哲的約會邀請。高級餐廳里,他精心準備了鮮花和禮物,卻在試圖親吻她時被躲開。

    對不起。沈硯推開他,我還沒準備好。

    三年了,沈硯。張明哲苦笑,你抽屜里那個裝著珍珠耳釘?shù)慕z絨盒子,每次我來你都鎖起來,真以為我不知道是誰送的嗎

    沈硯沉默地攪動咖啡。窗外開始下雨,一輛黑色奔馳緩緩駛過,車牌號熟悉得讓她心臟漏跳一拍。

    是他,對不對張明哲突然問,陳氏集團的那個...

    我們分手吧。沈硯放下勺子,你不該當替代品。

    走出餐廳時雨勢漸大。沈硯沒帶傘,站在屋檐下望著那輛遠去的奔馳。手機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短信:【你男友的車在B2停車場,別淋雨】。

    沈硯盯著那個號碼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fù),也沒有去停車場。她冒雨跑向地鐵站,珍珠耳釘在雨水中閃閃發(fā)亮。

    ---

    陳墨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雨水模糊了整座城市。桌上擺著林妍送來的晚餐,絲毫未動。電腦屏幕顯示著醫(yī)院監(jiān)控畫面——沈硯渾身濕透地沖進地鐵站,發(fā)梢滴著水。

    又看這個林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三年了,你還在監(jiān)視她

    陳墨關(guān)閉頁面:只是確保投資設(shè)備正常運作。

    設(shè)備在放射科,陳墨。林妍嘆了口氣,而她在神經(jīng)內(nèi)科。

    沉默在房間里蔓延。林妍突然拿出一份文件:離婚協(xié)議。她聲音平靜,我簽好了。

    陳墨猛地轉(zhuǎn)身:什么

    三年婚姻,你從來沒碰過我。林妍苦笑,書房保險柜里的照片,你以為我不知道

    林妍...

    父親那邊我會處理。林妍放下鑰匙,債券展期已經(jīng)談妥,陳氏不會再受林家牽制。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去找她吧,趁還來得及。

    門輕輕關(guān)上。陳墨站在原地,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他打開手機相冊,最新一張是今天在醫(yī)院偷拍的沈硯——她瘦了,白大褂顯得空蕩蕩的,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拇指在通話鍵上方懸停許久,最終陳墨打開電腦,登錄那個不記名郵箱。草稿箱里積壓的郵件已經(jīng)上百封,他新建一封,緩慢地鍵入:

    【今天見到你了,比我想象中過得更好。耳垂上的疤幾乎看不見了,是用了那支修復(fù)霜嗎我托院長放在你辦公抽屜里,看來效果不錯。張醫(yī)生看起來是個好人,雖然他不記得你不吃芥末。我站在走廊拐角,看著你們并肩走遠,忽然想起東京那晚你說如果早點遇見...現(xiàn)在我想回答你:無論何時遇見你,結(jié)局都會一樣。因為我注定會愛上你,像夏蟲不可語冰,像鯨魚沉入深海。不必回復(fù),祝你幸福�!�

    點擊保存時,一滴水珠落在鍵盤上。陳墨摸了摸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哭。窗外雨聲漸歇,他摘下婚戒放進抽屜,那里靜靜躺著一把鑰匙——瑞士銀行保險箱的鑰匙,與沈硯耳釘上刻的是同一把。

    七、困獸

    陳墨扯松領(lǐng)帶,將第三杯威士忌一飲而盡。凌晨兩點的陳氏大廈頂層,落地窗外金融區(qū)的燈火依然通明,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顯示著又一輪做空攻勢的開始。

    倫敦那邊拋了20%的持股。財務(wù)總監(jiān)聲音嘶啞,摩根大通剛剛撤回貸款承諾。

    林妍推門而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聲響。她揮手示意其他人離開,將平板電腦推到陳墨面前:父親同意追加質(zhì)押,條件是——她點了點屏幕上的照片,下周《商業(yè)周刊》的家庭專訪,我們要笑得像對恩愛夫妻。

    照片上是他們上個月結(jié)婚紀念日的合影,陳墨嘴角上揚的弧度精確到毫米,林妍靠在他肩頭的姿勢恰到好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拍照結(jié)束后兩人立刻各自上了不同的車。

    你知道現(xiàn)在不是操心這個的時候。陳墨推開平板,歐洲反壟斷調(diào)查還沒...

    股價跌了40%,陳墨。林妍涂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敲擊屏幕,投資者需要看到穩(wěn)定的管理層,而沒有什么比美滿婚姻更能傳遞穩(wěn)定信號。

    她走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但這場戲必須演下去。轉(zhuǎn)身時,她眼中閃過一絲陳墨讀不懂的情緒,至少等到危機過去。

    陳墨的手機震動,沈硯的最新照片自動彈出——她在無國界醫(yī)生組織的行前培訓(xùn)會上發(fā)言,白大褂口袋里插著那支他送的鉑金鋼筆。他迅速鎖屏,但林妍已經(jīng)看見了。

    還是她林妍突然笑了,三年了,你連她的社交媒體都要監(jiān)控,卻不敢發(fā)一條消息

    陳墨將手機扔進抽屜:我們的事與她無關(guān)。

    當然有關(guān)。林妍從包里拿出香水噴在腕間,是沈硯討厭的雪松味,她是你的軟肋,而軟肋在商場上會要人命。

    她離開后,陳墨打開保險柜。最上層是沈硯父親案件的完整證據(jù)鏈,中層是她的每一篇學(xué)術(shù)論文,底層則鎖著三樣?xùn)|西:一枚珍珠耳釘,一瓶空了的雪松香水,和一張泛黃的便簽紙——【如果早點遇見你】。

    窗外開始下雨,陳墨鬼使神差地拿起車鑰匙。

    ---

    Snow松包廂的銘牌已經(jīng)有些褪色。陳墨站在門前,恍惚聽見里面?zhèn)鱽砑垙埛瓌拥穆曇簟莻雨夜,沈硯就是在這里修改金融模型,發(fā)梢垂落遮住半邊臉龐。

    陳總!會所經(jīng)理小跑過來,真是稀客,要叫...

    隨便。陳墨打斷他,除了這個包廂。

    經(jīng)理了然地點頭:明白,7號已經(jīng)不在我們這了,但新來了幾個大學(xué)生...

    酒精在血管里燃燒。陳墨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最后有個穿白裙子的女孩被推進來,發(fā)梢別著珍珠發(fā)卡。他粗暴地將人趕走,打碎了半瓶威士忌。

    凌晨四點,林妍的電話將他驚醒:《商業(yè)周刊》記者九點到家,記得換戒指。

    陳墨揉著太陽穴坐起,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會所沙發(fā)上,身上蓋著條陌生的毯子。茶幾上放著解酒藥和礦泉水,便簽紙上寫著:【您一直在喊硯硯】。

    回到公司,新一輪危機已經(jīng)爆發(fā)。助理匆匆匯報:審計團隊發(fā)現(xiàn)東南亞項目有財務(wù)漏洞,可能涉及洗錢...

    壓住。陳墨系上西裝紐扣,準備記者會。

    攝像機前,他完美地扮演著沉穩(wěn)可靠的CEO角色,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在鏡頭下閃閃發(fā)光。林妍適時遞上文件,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劃——這是他們的暗號,表示表演到位。

    陳先生如何看待近日的股價波動記者拋出尖銳問題。

    陳墨微笑,目光掃過會議室角落的電視——新聞?wù)趫蟮罒o國界醫(yī)生組織出征儀式,沈硯站在隊伍最前排:短期波動不會影響陳氏集團的長期價值,就像...他頓了頓,婚姻需要經(jīng)歷風雨才能堅固。

    林妍恰到好處地握住他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這畫面第二天登上各大財經(jīng)頭條,股價應(yīng)聲上漲5%。

    ---

    會所漸漸成為陳墨的第二個辦公室。他包下最大的VIP室,卻從不讓任何人進入Snow松。有時他整夜坐在那間小包廂里,對著空酒杯處理文件,仿佛在等待某個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的人。

    陳總最近口味變了某天夜里,會所老板試探地問,要不要試試新來的...

    滾。

    老板訕笑著退出,卻在門口撞見林妍。令人意外的是,她非但沒有發(fā)怒,反而給了豐厚小費:別讓他喝到胃出血就行。

    這種古怪的平衡持續(xù)了三個月。陳墨白天拯救公司,晚上在會所買醉;林妍則周旋于家族與董事會之間,偶爾需要時與他扮演恩愛夫妻。他們從不同床,卻在每次公開露面后收獲更多投資人的信心。

    直到某個雨夜,陳墨在會所走廊撞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沈硯曾經(jīng)的同事,那位張醫(yī)生。

    陳...陳總張明哲顯然喝多了,真巧,來懷念沈硯

    陳墨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她還好嗎

    下周去敘利亞。張明哲苦笑,我求婚被拒了,她說心里有人。他湊近陳墨,酒氣噴在他臉上,知道是誰嗎一個連當面說我愛你都不敢的懦夫。

    陳墨的拳頭揮到半空又硬生生停住。他轉(zhuǎn)身走向Snow松,反鎖上門,從內(nèi)袋摸出手機。屏幕上是他偷拍的沈硯最新照片——她穿著防彈背心,正在接受戰(zhàn)地培訓(xùn)。

    拇指在撥號鍵上方懸停許久,最終他打開郵箱,寫下一封永遠不會發(fā)送的信:

    【硯: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有三件事要告訴你。

    第一,我派人跟蹤了你的行程,知道你要去拉卡。

    第二,我在瑞士銀行給你留了足夠買下整個無國界醫(yī)生組織的錢。

    第三,那個雪夜,我應(yīng)該追出去抱住你,而不是站在原地數(shù)你離開的腳步。

    但明天不是末日,所以這些話會繼續(xù)鎖在我的保險柜里,就像你鎖著那對珍珠耳釘一樣。

    保重。】

    清晨,陳墨被電話驚醒。林妍的聲音異常冷靜:父親突發(fā)心梗,董事會要緊急會議。她頓了頓,穿那套深藍西裝,媒體喜歡。

    掛斷電話,陳墨發(fā)現(xiàn)茶幾上多了張紙條。會所服務(wù)員寫道:【您昨晚喊了27次硯硯,摔了4個酒杯,最后抱著雪松香水瓶睡著了】。

    他面無表情地撕碎紙條,卻在起身時發(fā)現(xiàn)地毯下露出一角紙片——是張泛黃的酒水單,背面寫著幾行熟悉的字跡:【波動率計算要加平方根,下次別忘了。沈】。

    陳墨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收進錢包。走出會所時,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手機震動,醫(yī)院院長發(fā)來消息:【沈醫(yī)生的航班改簽了,提前到今天下午三點】。

    抬頭看了看表,距離董事會還有六小時。陳墨系好領(lǐng)帶,突然轉(zhuǎn)向司機:去機場。

    八、止痛藥

    陳墨吞下今天的第四片胃藥,苦澀在舌根蔓延。窗外晨曦微露,辦公桌上的文件堆依然如山。電腦屏幕顯示凌晨五點十七分,距離董事會還有三小時。

    陳總,咖啡。助理輕手輕腳進來,放下杯子立即退出——自從上個月他在辦公室撞見陳墨咳血后,整個秘書處都學(xué)會了保持距離。

    咖啡旁擺著今天的行程表,林妍用紅筆在午餐會旁標注:【記得戴婚戒】。陳墨轉(zhuǎn)動左手無名指上的鉑金指環(huán),冰涼的金屬已經(jīng)與皮膚融為一體。三年婚姻,這枚戒指從未摘下,哪怕是在Snow松包廂醉得不省人事時。

    手機震動,醫(yī)院院長發(fā)來加密郵件:【沈醫(yī)生團隊安全抵達敘利亞,附上本月健康報告】。附件需要密碼,陳墨輸入沈硯的生日,頁面展開的瞬間胃部傳來尖銳疼痛。報告顯示她體重下降5公斤,左耳舊傷在干燥氣候下復(fù)發(fā)炎癥。

    陳總助理再次探頭,林小姐問您是否回家換衣服。

    陳墨關(guān)上郵件:不必。他扯松領(lǐng)帶,從抽屜取出備用西裝,危機期間,形象越疲憊越顯真實。

    這是林妍教他的商業(yè)表演學(xué)。自從半年前那場做空危機爆發(fā),他們便精心設(shè)計每個細節(jié)——媒體拍到他徹夜加班,股價反而回升;記者報道他們分居,林妍當晚就恰好被拍到拿著宵夜來公司探班。

    車子駛?cè)虢鹑趨^(qū)時,陳墨突然按下車窗。初秋的風灌進來,帶著一絲涼意。他想起沈硯離開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風掀起她的白大褂下擺,像只掙扎欲飛的鳥。

    停一下。他鬼使神差地命令。

    司機在街角便利店前剎車。陳墨走進去,貨架上擺著各種牌子的關(guān)東煮調(diào)料包。他拿起一盒,又放下,最終只買了瓶礦泉水。收銀臺旁的雜志架上,《財經(jīng)周刊》封面正是他和林妍的合影,標題寫著【金融界最強夫妻檔:危機中的陳氏帝國】。

    要袋子嗎收銀員問。

    陳墨搖頭,瞥見對方胸牌上的名字硯字讓他手指一顫�;氐杰嚿希麛Q開瓶蓋吞下兩片止痛藥,喉結(jié)滾動時婚戒在晨光中刺眼地反光。

    董事會開了七小時。陳墨全程保持鋒利的思維,逐一駁回股東們的質(zhì)疑。只有林妍注意到,他每隔四十分鐘就要喝一口那瓶看似普通的礦泉水——里面兌了胃藥。

    東南亞項目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陳墨點擊幻燈片,屏幕亮起審計報告,至于歐洲反壟斷調(diào)查...他突然停頓,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們有了新證據(jù)。

    林妍適時接過話題,手指在他后背輕輕一撐。陳墨借力站穩(wěn),舌根被自己咬出的血腥味彌漫。會議結(jié)束時,股價已經(jīng)回升12%,他卻沖進洗手間吐得天昏地暗。

    去醫(yī)院。林妍在隔間外命令。

    陳墨掬水洗臉:沒空。

    別讓我用CEO權(quán)限強制你休假。

    鏡子里的男人眼下青黑,嘴角還掛著血絲。陳墨扯出個微笑:這樣上財經(jīng)頭條更真實,不是嗎

    他推開林妍遞來的手帕,從內(nèi)袋摸出那條沈硯多年前留下的。棉布已經(jīng)泛黃,一角繡著小小的S,被他的血染成了褐色。

    ---

    深夜,陳墨獨自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城市燈火如繁星,而敘利亞此刻應(yīng)該是戰(zhàn)火紛飛的白天。保險柜里的衛(wèi)星電話突然震動,他幾乎是撲過去接聽。

    陳先生。院長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沈醫(yī)生今天參與了爆炸傷員救治,左耳傷勢惡化...

    陳墨握拳抵住胃部:治療方案。

    她拒絕撤離。院長猶豫道,但有個機會...無國界醫(yī)生組織需要一批新型抗生素,恰好是陳氏制藥的專利產(chǎn)品。

    明天發(fā)貨。陳墨立即撥通內(nèi)線,準備專機。

    掛斷后他打開追蹤地圖,紅點顯示沈硯所在醫(yī)院的位置。放大可以看到街景——殘垣斷壁中,白色帳篷上紅十字旗幟倔強地飄揚。陳墨指尖輕觸屏幕,仿佛能穿透時空撫摸到她耳后的傷痕。

    胃痛再次襲來,這次連止痛藥都壓不住。陳墨蜷縮在沙發(fā)上,冷汗浸透襯衫。手機亮起,林妍發(fā)來消息:【抗生素的事處理好了,用的是林氏物流渠道,不會有人聯(lián)想到你】。

    陳墨沒有回復(fù)。他打開抽屜,取出一沓泛黃的紙張——沈硯當年在會所留下的演算草稿。那些復(fù)雜的金融公式旁邊,偶爾會出現(xiàn)小小的涂鴉:一只飛鳥,一朵云,或者潦草的CM字母組合。

    疼痛稍緩時,他拿起鋼筆,在今日的財報空白處畫了道聽力曲線圖。這是沈硯發(fā)表在《柳葉刀》上的研究成果,關(guān)于爆炸傷導(dǎo)致的聽覺神經(jīng)損傷。畫完后他怔怔看了許久,最終將紙對折放進錢包,和那張寫著波動率要加平方根的酒水單放在一起。

    清晨,助理發(fā)現(xiàn)陳墨睡在辦公室,電腦屏幕還亮著——是敘利亞的實時衛(wèi)星圖像。他輕手輕腳退出,卻聽見老板在夢中囈語:...耳蝸移植...不是17%...我能提到95...

    ---

    危機在三個月后終于平息。陳墨站在新聞發(fā)布會臺上,宣布陳氏集團成功擊退惡意收購。林妍挽著他的手臂,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閃光燈下璀璨奪目。

    請問陳總?cè)绾卧u價您夫人的貢獻記者提問。

    陳墨看向林妍,露出公眾熟悉的微笑:她是陳氏最堅固的基石。這句話是稿子上寫好的,但接下來他鬼使神差地加了句,就像...波動率計算里的平方根,看似微小,卻決定全局。

    林妍的指甲瞬間掐進他手臂。只有她知道這個比喻來自誰。散場后,她直接將陳墨推進車里:去醫(yī)院,現(xiàn)在。

    檢查結(jié)果比想象的更糟。胃潰瘍已經(jīng)惡化成出血性胃炎,聽力測試顯示高頻音域明顯下降,更不用說長期失眠導(dǎo)致的心律不齊。

    必須住院。主治醫(yī)生態(tài)度強硬,您的胃部狀況...他翻看病歷,突然皺眉,奇怪,這個病理特征很像我們?nèi)昵耙晃徊∪?..

    陳墨奪過病歷:開藥就行。

    回程車上,林妍罕見地沉默。直到駛?cè)牍镜叵萝噹�,她才突然開口:沈硯當年也是這樣,對不對

    陳墨解安全帶的手頓了頓。

    胃出血,聽力損傷...林妍冷笑,現(xiàn)在連病理特征都模仿陳墨,你真是我見過最可悲的...

    不是模仿。陳墨輕聲打斷,是報應(yīng)。

    電梯上行時,他突然跪下,鮮血從指縫間溢出。林妍驚慌地按下緊急按鈕,而陳墨卻在劇痛中想起沈硯曾經(jīng)的模樣——她也是這樣蜷縮在會所沙發(fā)上,忍著胃痛為他計算波動率。

    堅持�。×皱拇蛩哪�,救護車馬上...

    陳墨搖頭,從內(nèi)袋摸出手機塞給她:取消...敘利亞疫苗訂單...他喘息著,用那筆錢...買她回來...

    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刺破耳膜。陳墨在失去意識前最后看到的,是電梯鏡面反射的自己——蒼白如紙的臉上,竟然帶著釋然的笑意。

    九、陳墨的歐洲獨白

    1.

    醫(yī)生說我需要休養(yǎng)。

    再這樣下去,你的胃會徹底報廢。他遞給我一沓檢查報告,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我掃了一眼,數(shù)據(jù)很糟糕,但我不太在意。反正最糟糕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我失去了她,而我還活著。

    林妍給我訂了去瑞士的機票。她站在病房門口,手里拿著我的護照和藥單,語氣平淡:三個月,別讓我在歐洲的報紙上看到你猝死的新聞。

    我笑了笑,沒回答。

    她頓了頓,又說:沈硯上個月從敘利亞回來了。

    我的手指在藥瓶上收緊,塑料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她沒事我問,聲音比想象中沙啞。

    林妍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她很好。

    然后她轉(zhuǎn)身走了,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上清脆地遠去。

    我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很好。

    那就好。

    ---

    2.

    瑞士的冬天很安靜。

    我住在日內(nèi)瓦湖邊的一棟小屋里,遠離城市,每天除了吃藥、睡覺,就是看著湖面發(fā)呆。

    醫(yī)生禁止我工作,所以我沒帶電腦,只帶了一本書——沈硯大學(xué)時寫的論文合集,印刷粗糙,是她當年隨手送給我的。

    我翻到最后一頁,看到她在致謝欄里寫:

    感謝那個教會我看波動率的人。

    就這一句,再沒別的。

    我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fā)酸。

    她連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

    3.

    我去了蘇黎世。

    沈硯曾經(jīng)在這里學(xué)習過三個月,我查過她的行程,知道她常去湖邊的一家咖啡館。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

    她以前總嫌我喝得太苦,說這樣對胃不好。

    現(xiàn)在沒人管我了。

    咖啡喝到一半,我的胃開始絞痛。我摸出藥片吞下,抬頭時,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蒼白,瘦削,眼下青黑,像個病人。

    我突然想起她離開那天的樣子。

    她站在雨里,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那時候就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

    4.

    夜里,我做了夢。

    夢里我回到那家會所,推開Snow松的門,沈硯坐在里面,低頭寫著什么。

    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她在算波動率,公式里漏了平方根。

    錯了。我說。

    她抬頭看我,眼神很平靜:我知道。

    然后她繼續(xù)寫,無視我。

    我想碰她,手指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她根本不在那里。

    我猛地驚醒,冷汗浸透睡衣。

    窗外,湖面泛著冷光,寂靜得像另一個世界。

    ---

    5.

    我去了巴黎。

    站在塞納河畔,我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

    巴黎下雨了。

    然后我刪掉,重新打:

    你還好嗎

    又刪掉。

    最后,我發(fā)了一條空白信息。

    她沒回。

    我知道她不會回。

    ---

    6.

    回瑞士的前一天,我去了趟銀行。

    保險柜里放著兩樣?xùn)|西——她父親的日記,和一枚珍珠耳釘。

    我拿起耳釘,對著光看了看。

    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

    CM,如果早點遇見你。

    我盯著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放回去,鎖上門。

    有些東西,不該屬于我。

    ---

    7.

    回國的飛機上,我翻開了沈硯的論文。

    最后一頁的空白處,我寫了一行字:

    硯,我試過了。

    但我還是愛你。

    然后我合上書,閉上眼睛。

    飛機穿過云層,歐洲在身后越來越遠。

    而我的夢里,始終是同一場雨。

    十、無人知曉的告別

    陳墨知道自己病了。

    不是普通的胃病,不是疲勞過度,而是真正的絕癥——醫(yī)生在瑞士的體檢報告上寫得很清楚:晚期,預(yù)后不良。

    他沒告訴任何人。

    林妍問他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他輕描淡寫地說:胃潰瘍,養(yǎng)養(yǎng)就好。

    董事會問他什么時候復(fù)工,他笑了笑:下周。

    沒人知道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崩潰,就像沒人知道——他回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了一趟從前那家會所。

    ---

    Snow松包廂還在。

    陳墨推開門,里面空蕩蕩的,沒有金融模型,沒有伏特加,也沒有那個低頭算錯波動率的人。

    經(jīng)理小心翼翼地問:陳總,要叫人來陪嗎

    他搖頭,只是坐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杯黑咖啡。

    苦得讓人皺眉。

    他想起沈硯曾經(jīng)在這里,皺著眉頭喝下他遞來的酒,然后小聲抱怨:太烈了。

    現(xiàn)在沒人抱怨了。

    他一個人喝完,付了錢,離開。

    ---

    他去了所有和沈硯走過的地方。

    ——A大圖書館,她曾經(jīng)熬夜寫論文的角落。

    ——那家日料店,她總說金槍魚太膩,卻每次都點鯛魚刺身。

    ——蘇黎世湖畔的診所,她母親曾經(jīng)住過的病房。

    他站在病房窗前,看著外面的夕陽,想起沈硯曾經(jīng)在這里,背對著他,肩膀微微發(fā)抖。

    那時候,他應(yīng)該抱住她的。

    可他什么都沒做。

    ---

    然后,他在醫(yī)院走廊遇見了沈硯。

    純屬偶然。

    她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病歷,低頭快步走著,差點撞到他。

    抬頭的一瞬間,她愣住了。

    陳墨看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耳垂上的疤痕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好久不見。他先開口,聲音平靜。

    沈硯怔了怔,隨即點頭:好久不見。

    沒有寒暄,沒有多余的話。

    他們就那樣擦肩而過。

    像陌生人。

    ---

    陳墨沒有回頭。

    他知道,沈硯也沒有。

    走出醫(yī)院時,下雪了。

    他站在雪里,摸出手機,翻到那條一直沒有回復(fù)的空白短信。

    手指懸在屏幕上很久,最終,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她的號碼。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雪花落在掌心,又很快融化。

    像從未存在過。

    十一、無人知曉

    陳墨倒在了會議室里。

    前一秒,他還在冷靜地分析季度財報,指出東南亞項目的資金漏洞;下一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手指無意識地按住胃部,冷汗瞬間浸透襯衫。

    陳總

    助理最先發(fā)現(xiàn)異常,但陳墨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的視線模糊成一片,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像是有人在他顱骨里敲擊金屬。

    然后,世界徹底黑了下去。

    ---

    醫(yī)院。

    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像是某種倒計時。

    林妍站在病房外,手里捏著診斷書,指尖微微發(fā)抖。胃癌晚期,伴隨多器官衰竭。

    醫(yī)生語氣平靜:如果早半年治療,或許還有機會。

    林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冷靜得可怕:他還有多久

    三個月,樂觀的話。

    她沒說話,轉(zhuǎn)身推開病房門。

    陳墨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床頭看文件,手背上插著輸液針,臉色蒼白得像紙。聽到動靜,他頭也不抬:董事會那邊怎么說

    他們以為你只是胃出血。林妍把診斷書扔到他面前,你打算瞞到什么時候

    陳墨終于抬頭,眼神平靜:現(xiàn)在你不也知道了

    林妍盯著他,突然笑了,笑得眼眶發(fā)紅:陳墨,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偉大一個人默默病死,誰都不用負擔

    他沒回答,只是合上文件,看向窗外。

    雪還在下。

    ---

    沈硯是第三天知道的。

    院長親自找到她,遞給她一份會診邀請:陳氏的陳總,病情比較復(fù)雜,你之前做過相關(guān)研究,想請你看看。

    沈硯的手指微微一頓:陳墨

    院長點頭。

    她沉默了很久,最終說:好。

    走進病房時,陳墨正在打電話,聲音低啞卻依然冷靜,像是在處理某個并購案。聽到門響,他抬頭,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她。

    電話那頭還在說什么,但他已經(jīng)聽不見了。

    沈硯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表情專業(yè)而疏離。她走到床邊,拿起床尾的病歷翻看,語氣平靜:我是沈硯,負責參與你的會診。

    陳墨緩緩掛斷電話,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謝謝。

    她沒看他,只是低頭記錄數(shù)據(jù):疼痛程度

    三級。

    嘔吐頻率

    每天兩到三次。

    睡眠

    三到四小時。

    她寫字的手微微一頓,又繼續(xù):還有其他癥狀嗎

    陳墨看著她,忽然輕聲說:耳鳴,左耳。

    沈硯終于抬頭。

    他的左耳——那是當年在會所,被客人打傷的地方。

    她曾經(jīng)親手為他包扎過。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最終,沈硯合上病歷,聲音很輕:治療方案明天會確定,今晚好好休息。

    她轉(zhuǎn)身要走,陳墨突然開口:沈硯。

    她停下,沒回頭。

    如果……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如果是你主刀,成功率會高一點嗎

    沈硯的背影僵了一瞬。

    然后,她說:不會。

    門關(guān)上了。

    ---

    深夜,陳墨的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他以為是護士,卻聞到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極淺的柑橘香——沈硯的味道。

    她站在床邊,手里拿著一份手術(shù)方案,聲音很低:你騙我。你的胃病根本不是最近才惡化的。

    陳墨沒說話。

    三年前的病歷,我看過了。沈硯盯著他,你從蘇黎世回來的時候,醫(yī)生就警告過你。

    他笑了笑:所以呢

    所以你明明可以治!她的聲音終于帶上一絲顫抖,為什么要拖到現(xiàn)在

    陳墨看著她發(fā)紅的眼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明明胃痛得發(fā)抖,卻固執(zhí)地算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才肯休息。

    沈硯。他輕聲叫她的名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她僵住。

    在‘Snow松’,你低頭算波動率,漏了平方根。他笑了笑,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女孩怎么這么倔。

    沈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倔的不止你一個。他看向窗外,雪已經(jīng)停了,月光冷冷地照進來,我這輩子,做了太多不得不做的事,只有喜歡你這件事……是我自己選的。

    沈硯的眼淚終于砸下來。

    她轉(zhuǎn)身要走,陳墨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輕得她隨時可以掙脫。

    最后一次。他聲音沙啞,陪我去個地方吧。

    ---

    他們?nèi)チ薃大圖書館。

    凌晨三點,空無一人的自習室里,陳墨坐在沈硯曾經(jīng)常坐的位置,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紙——那是她當年遺落的演算草稿,背面寫滿了CM的縮寫。

    沈硯怔怔地看著,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還有這里。陳墨指著某個角落,你畫了一只小鳥。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哭出聲。

    陳墨輕輕抱住她,像擁抱一場終將融化的雪。

    別哭。他低聲說,我只是……去下一個地方等你。

    ---

    天亮之前,陳墨回到了醫(yī)院。

    他坐在窗前,看著朝陽一點點升起,然后拿起筆,在遺囑上簽了字。

    ——所有資產(chǎn)留給林妍,除了那間Snow松包廂,永久保留。

    ——瑞士銀行的保險箱,密碼是沈硯的生日。

    ——骨灰撒在蘇黎世湖,不要葬禮。

    簽完最后一個字,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陽光透過窗簾,溫柔地落在他身上,像極了那年東京的清晨,沈硯在他懷里醒來時,睫毛上顫動的光。

    (全文完)

    番外一、沈硯的獨白

    1.

    我第一次見到陳墨,是在會所的包廂里。

    他坐在沙發(fā)上,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扶手,領(lǐng)帶松松垮垮地掛著,手指間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

    金融系的高材生他抬眼,目光像一把刀,輕易剖開我所有的偽裝。

    我攥緊了筆,指甲陷進掌心。

    他怎么會知道

    后來我才明白,陳墨這個人,總是知道得太多——我的專業(yè),我的債務(wù),我父親的案子,甚至……我左耳那道疤的來歷。

    他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說。

    就像他明明看出我在發(fā)抖,卻只是推過來一杯溫水,說:把藥吃了。

    ——溫柔得近乎殘忍。

    ---

    2.

    陳墨教會我的第一件事,是算準波動率。

    這里漏了平方根。他敲了敲我的草稿紙,語氣平靜。

    我低頭修改,卻聽見他忽然問:為什么來這種地方

    筆尖一頓,墨水暈開成一片。

    缺錢。我答得干脆。

    他輕笑一聲,沒再追問。

    那晚他加鐘,卻只是讓我坐在旁邊寫作業(yè)。凌晨三點,我困得栽在他肩上,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蓋著毯子,而他正在批改我的模型,眉頭微皺。

    晨光透過窗簾,落在他側(cè)臉,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早點遇見你,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

    3.

    東京的雨夜,他醉得厲害,攥著我的手腕說:沈硯,別走。

    我僵在原地。

    他的掌心很燙,呼吸間帶著威士忌的氣息,眼神卻清醒得可怕。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他啞著嗓子問。

    我搖頭。

    明明跪著,眼睛卻總看著高處。

    這句話像刀子,捅得我鮮血淋漓。

    我掙開他,逃回自己的房間,卻在關(guān)門時聽見隔壁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摔了酒杯。

    ——而我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咬著手背無聲地哭。

    我們之間,從來都是這樣。

    互相傷害,又互相救贖。

    ---

    4.

    蘇黎世的雪下得很大。

    陳墨站在病房外,和醫(yī)生低聲交談。我透過玻璃看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肩膀比記憶中單薄許多。

    治療費我付。他對醫(yī)生說,用最好的方案。

    我攥緊了母親的病歷,胃部絞痛。

    十七歲的時候,我曾幻想過愛情——應(yīng)該是干凈的,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的。

    可現(xiàn)在,我把自己賣了,而買主正用金錢,一寸寸丈量我的尊嚴。

    陳墨轉(zhuǎn)身時,我迅速擦掉眼淚。

    他走過來,伸手想碰我的臉,卻在半空停住,最終只是遞來一張紙巾:別哭。

    我搶過紙巾,狠狠擤了鼻涕:誰哭了是雪太刺眼。

    他低笑,忽然脫下大衣裹住我:那就別盯著雪看。

    雪松的氣息籠罩下來,混著他身上的溫度。

    那一刻,我卑鄙地希望——這場雪永遠不要停。

    ---

    5.

    他結(jié)婚那天,我在日內(nèi)瓦的實驗室里,解剖一只青蛙。

    刀尖劃開皮膚的瞬間,手機震動,同學(xué)發(fā)來新聞鏈接:【金融巨子陳墨今日大婚】。

    照片上,他西裝筆挺,林妍白紗曳地,一對璧人。

    我關(guān)掉頁面,繼續(xù)解剖。

    青蛙的心臟還在跳動,一下,兩下……

    像極了我左耳里的嗡鳴。

    晚上回宿舍,我收到一條空白短信,號碼陌生又熟悉。

    我盯著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fù)。

    ——有些路,走過了就不能回頭。

    ——有些人,愛過了就只能放手。

    ---

    6.

    再見面時,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幾乎脫形。

    我拿著病歷,聲音冷靜得像在討論陌生人:疼痛程度

    三級。他答。

    嘔吐頻率

    每天兩到三次。

    每問一句,我的心就裂開一分。

    最后,他輕聲問:如果是你主刀,成功率會高一點嗎

    我?guī)缀跻檠栏翰粫?br />
    ——騙子。

    我們都是騙子。

    ---

    7.

    他走后,我去了Snow松。

    包廂里空蕩蕩的,只有茶幾上擺著一瓶沒開封的威士忌,下面壓著一張紙條:

    給倔強的平方根小姐。

    我打開酒,仰頭灌了一大口,辣得眼淚直流。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教我算波動率時說過:風險越大,收益越高。

    可陳墨,你算錯了。

    我賭上了一切,卻血本無歸。

    ---

    8.

    現(xiàn)在,我戴著那對珍珠耳釘,站在蘇黎世湖邊。

    風吹起我的頭發(fā),左耳的疤痕早已淡去。

    保險箱里的信,我看了。

    他說:如果早點遇見你……

    可陳墨,我們遇見的剛剛好。

    ——在我最狼狽的時候,你給了我最干凈的溫柔。

    這就夠了。

    我摘下耳釘,輕輕放進湖里。

    珍珠沉入水底的瞬間,太陽出來了。

    番外二、陳墨的平方根

    ——陳墨的獨白

    1.

    我這一生,算錯過很多事。

    算錯過市場波動,算錯過并購風險,甚至算錯過父親的死期。

    但唯一沒算錯的,是第一次見到沈硯時,她草稿紙上漏掉的那個平方根。

    她低頭修改時,發(fā)梢垂下來,遮住半邊臉。我看著她微微發(fā)抖的手指,突然想——這個女孩,不該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后來我才知道,命運早就在我們的公式里埋下了誤差。

    而我,連修正的資格都沒有。

    ---

    2.

    我教會她算波動率,卻算不準自己的心。

    東京那晚,我醉得厲害,攥著她的手腕說別走。

    她僵在原地,眼睛濕漉漉的,像只受驚的鹿。

    其實我想說的是:

    別再去見其他客人。

    別讓那些人碰你。

    別......用看金主的眼神看我。

    但最終,我只是松開手,摔了酒杯。

    玻璃碎裂的聲音,像極了我胸腔里某個器官的動靜。

    ---

    3.

    蘇黎世的雪真冷啊。

    我站在病房外,看著醫(yī)生搖頭,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的話:陳墨,有些債,是要用一輩子還的。

    當時我不懂。

    現(xiàn)在看著玻璃倒影里沈硯通紅的眼眶,我忽然明白了——

    原來我欠她的,從來不是錢。

    ---

    4.

    結(jié)婚那天,我給一個空號發(fā)了條短信。

    內(nèi)容刪了又打,最終只留下空白。

    林妍穿著婚紗走過來,身上噴著沈硯最討厭的雪松香水。

    笑一笑。她掐我的手臂,記者在拍。

    我揚起嘴角,無名指上的婚戒重若千鈞。

    神父說你可以親吻新娘時,我聽見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那么清晰。

    ---

    5.

    確診那天,我去了Snow松。

    包廂里還留著她的氣息——鋼筆水味,廉價洗發(fā)水味,和極淡的血腥氣。

    經(jīng)理問要不要叫人來陪,我搖頭。

    這世上能陪我的人,此刻正在戰(zhàn)地醫(yī)院,救死扶傷。

    她本該如此光明磊落地活著。

    而不是跪在會所的地毯上,叫我陳先生。

    ---

    6.

    在醫(yī)院走廊遇見她時,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白大褂干凈挺拔,左耳的疤幾乎消失。

    她公事公辦地問診,眼神平靜得像在看陌生人。

    真好。

    她終于學(xué)會了我的偽裝術(shù)。

    ---

    7.

    最后那晚,我夢見十七歲的沈硯。

    她站在A大附中的走廊上,抱著一摞試卷,發(fā)梢沾著雨珠。

    喂!她氣鼓鼓地瞪我,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加平方根

    我笑著去揉她的頭發(fā),卻撲了個空。

    醒來時,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

    醫(yī)生們沖進來,而我在逐漸模糊的視線里,看見窗外的雪。

    像極了那年東京,她離開時,落在她肩頭的月光。

    ---

    8.

    如果......

    如果真有來世。

    沈硯,我們早點遇見好不好

    在教室里,在操場上,在任何一個干凈明亮的地方。

    到時候,我一定先開口:

    你好,我叫陳墨。

    ——不是你的金主,是你未來的丈夫。

    番外三、——林妍的獨白

    1.

    我第一次見到陳墨,是在家族酒會上。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眼神冷淡得像冰。

    父親說:那是陳家的繼承人,你要嫁的人。

    我晃了晃香檳杯,笑了:他看起來不愛說話。

    不重要。父親拍了拍我的肩,重要的是,他能救林氏。

    我抿了一口酒,甜膩的氣泡在舌尖炸開。

    真可笑。

    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人把婚姻當?shù)盅浩贰?br />
    ---

    2.

    訂婚前,我調(diào)查過陳墨。

    資料顯示他有個長期陪伴的女孩,叫沈硯,A大金融系的高材生。

    照片上的她站在演講臺上,眼神明亮,嘴角帶著倔強的弧度。

    我盯著看了很久,忽然明白為什么陳墨會喜歡她。

    ——她像一團火,而陳墨是凍了太久的冰。

    我合上文件夾,對助理說:不用管。

    反正這場婚姻里,愛情從來不是必需品。

    ---

    3.

    婚禮那天,沈硯沒來。

    陳墨站在神壇前,面無表情地給我戴上戒指。

    神父問:你是否愿意……

    他答得干脆:我愿意。

    聲音冷靜得像在簽合同。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發(fā)現(xiàn)他站在陽臺上抽煙,西裝外套扔在床上,手機屏幕亮著——是沈硯的航班信息,目的地日內(nèi)瓦。

    我擦著頭發(fā)問:不睡

    他掐滅煙:你先休息。

    然后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忽然覺得荒唐。

    我的丈夫,在新婚夜,想著另一個女人。

    而我居然不生氣。

    ---

    4.

    婚后,我們默契地扮演著模范夫妻。

    他出席商業(yè)活動,我挽著他的手臂微笑;記者拍到他深夜加班,我提著宵夜去探班。

    所有人都說,林妍大度,林妍懂事。

    只有我知道,陳墨的書房里鎖著一個保險柜。

    里面全是關(guān)于沈硯的東西——她的論文,她的照片,她當年落在會所的草稿紙。

    有一次他喝醉了,我扶他回房,聽見他低聲喊:硯硯……

    我把他扔在床上,轉(zhuǎn)身就走。

    真可笑。

    我居然有點心疼他。

    ---

    5.

    陳墨病倒那天,是我簽的病危通知書。

    醫(yī)生問:您是家屬

    我點頭:我是他妻子。

    說完自己都想笑。

    結(jié)婚三年,我們分房而居,最親密的接觸是媒體面前的牽手。

    現(xiàn)在我卻要決定他的生死。

    我打電話給沈硯,語氣公事公辦:陳墨快死了,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說:好。

    掛斷電話,我站在病房外,忽然想起父親的話——

    婚姻是交易,別投入感情。

    可如果連感情都沒有,這場交易又算什么

    ---

    6.

    沈硯來醫(yī)院那天,穿了一件白色高領(lǐng)毛衣,襯得她越發(fā)清瘦。

    她站在病床前,聲音很輕:陳墨。

    他睜開眼,愣了幾秒,然后笑了:你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陳墨那樣的笑容。

    溫柔得像是雪化了。

    我轉(zhuǎn)身離開,輕輕帶上門。

    走廊上,護士問我:您不進去嗎

    我搖頭:我不是他想見的人。

    ---

    7.

    陳墨走后,我整理他的遺物。

    保險柜的密碼是沈硯的生日,里面除了一堆文件,還有一枚珍珠耳釘。

    我對著光看了看,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

    如果早點遇見你。

    我合上保險柜,忽然想起婚禮那天,神父問陳墨:你是否愿意愛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他說:我愿意。

    現(xiàn)在死亡真的把我們分開了。

    可我知道,他的心早就給了別人。

    ---

    8.

    最后,我把耳釘寄給了沈硯。

    附了一張紙條:

    他欠你的,我還了。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戴。

    但至少,這場荒唐的婚姻里,我終于做了一件對的事。

    窗外又下雨了。

    我端起酒杯,對著空氣輕輕一碰。

    陳墨,下輩子別活得這么累了。

    酒很苦。

    像極了這場無人知曉的獨角戲。

    番外四、十七歲的雨季

    ——如果早點遇見你。

    1.

    沈硯第一次見到陳墨,是在十七歲的雨季。

    A大附中的走廊上,她抱著一摞競賽資料匆匆往教室跑,轉(zhuǎn)角處猛地撞上一個人。

    紙張雪花般散落一地。

    抱歉。

    頭頂傳來清冽的嗓音,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替她撿起最上面那張——是她的數(shù)學(xué)模擬卷,最后一道大題解到一半,卡在波動率計算上。

    這里少了平方根。那人用鋼筆在紙上輕輕一點,遞還給她。

    沈硯抬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少年穿著隔壁國際部的制服,領(lǐng)帶松松垮垮地掛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他垂眸看她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

    你是……

    陳墨。他簡短地說,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名牌,沈硯

    她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他嘴角微揚,指了指她手里的卷子:名字寫在上面。

    沈硯耳根一熱,低頭把試卷胡亂塞回文件夾。

    雨聲淅瀝,走廊盡頭傳來上課鈴。

    陳墨轉(zhuǎn)身要走,卻又忽然回頭:對了。

    嗯

    下次記得帶傘。他指了指她微濕的發(fā)梢,淋雨會感冒。

    說完,他單手插兜,懶洋洋地走向樓梯口,背影清瘦挺拔,像一株雨里的青竹。

    沈硯站在原地,心跳聲大得蓋過了雨聲。

    ---

    2.

    第二次見面,是在數(shù)學(xué)競賽班。

    沈硯是附中重點班的尖子生,陳墨是國際部破格錄取的競賽生。

    老師讓他們倆搭檔,解一道超綱的金融模型題。

    Bck-Scholes沈硯皺眉,這不是大學(xué)內(nèi)容嗎

    嗯。陳墨轉(zhuǎn)著筆,語氣漫不經(jīng)心,但很簡單。

    她不服氣,低頭開始推算,卻在第一步就卡住。

    陳墨忽然湊近,鋼筆在她草稿紙上點了點:這里,漏了平方根。

    又是平方根!

    沈硯耳根發(fā)燙,小聲嘟囔:……你怎么老盯著我的平方根

    陳墨低笑:因為你的平方根很可愛。

    沈硯:

    他面不改色地補充:——算錯的時候。

    沈硯氣得踩了他一腳。

    陳墨悶哼一聲,卻笑得更開心了。

    ---

    3.

    后來,他們經(jīng)常一起自習。

    圖書館的角落,沈硯埋頭刷題,陳墨就坐在對面,單手支著下巴看她。

    你能不能別老盯著我她紅著臉瞪他。

    不能。他理直氣壯,你比數(shù)學(xué)題好看。

    沈硯抓起橡皮砸他。

    陳墨輕松接住,忽然問:周末有空嗎

    干嘛

    教你波動率。他眨眨眼,不收學(xué)費。

    沈硯狐疑:這么好心

    當然有條件。

    什么

    陳墨撐著桌子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得陪我吃關(guān)東煮。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沈硯的筆啪嗒掉在地上。

    ---

    4.

    周末,他們?nèi)チ藢W(xué)校后巷的小店。

    沈硯咬了一口鯛魚刺身,滿足地瞇起眼:好吃!

    陳墨看著她,忽然伸手,拇指擦過她唇角:沾到醬油了。

    指尖的溫度一觸即離,沈硯卻僵在原地,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腔。

    你……你怎么不吃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轉(zhuǎn)移話題。

    陳墨撐著下巴笑:看你吃就夠了。

    變態(tài)。

    嗯,只對你變態(tài)。

    沈硯差點被嗆到。

    窗外雨聲漸大,陳墨忽然問:你以后想學(xué)什么

    金融。她毫不猶豫,我想研究期權(quán)定價。

    陳墨挑眉:這么巧我也是。

    真的

    嗯。他看著她,眼神溫柔,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沈硯愣�。骸裁匆馑�

    字面意思。陳墨輕聲說,一起考A大,一起學(xué)金融,一起……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

    算了,剩下的以后再說。

    雨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像一首無名的歌。

    沈硯低下頭,嘴角悄悄揚起。

    ---

    5.

    十七歲的雨季結(jié)束時,陳墨送了她一對珍珠耳釘。

    為什么是珍珠她好奇地問。

    因為它像你。陳墨幫她戴上,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耳垂,看起來安靜,其實特別倔。

    沈硯不服:我哪里倔了

    明明喜歡我,卻死活不承認。

    誰喜歡你了!

    你。

    我沒有!

    陳墨忽然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碰。

    現(xiàn)在有了。

    沈硯睜大眼睛,整張臉瞬間紅透。

    陳墨笑著退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戴好了,不準摘。

    憑什么

    憑我喜歡你。

    雨過天晴,陽光透過云層,落在少年清澈的眼底。

    沈硯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小聲說:……那我也勉強喜歡你一下。

    陳墨大笑,牽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說好了,一起。

    嗯,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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