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人人都羨慕陸妤及笄之年嫁給太子，出嫁那日十里紅妝，名動京城。

    她成為太子妃的第二年，皇帝駕崩，新帝登基，一夜之間，她從萬人景仰的皇后變成喪家之犬，陸府全家鋃鐺入獄，等候發(fā)落。

    只因有人呈密諫告訴新帝，陸家有通敵叛國之嫌，他便立刻派人查抄陸府，完全不顧及陸妤的身份。

    而她聽信了李錦的甜言蜜語，自愿遷入冷宮。

    1.

    陸妤進入冷宮已有三月之余，蕭條破敗的屋子里一爐炭火都沒有，如今正是臘月，院子里的梅花開了，此時正下著鵝毛大雪。

    陸妤站在屋檐下，一陣寒風刮起，雪花飄過來，陸妤伸出掌心接住，雪花頃刻間融化。

    妤姐姐，天涼，莫要染了風寒。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拿了一件狐裘出來，踮起腳尖想努力的給陸妤披上，卻怎么也夠不著她的肩膀。

    陸妤接過狐裘給女孩披上，撫摸女孩的頭頂溫聲說道：

    萱萱，這是你娘親留給你唯一的遺物，你要自己保管好，知道嗎

    嗯嗯，知道啦！都聽妤姐姐的~李萱拖長了尾音，對著陸妤俏皮地眨眼。

    李萱是先帝一嬪妃所生的孩子，本應(yīng)該是六公主，卻因后宮混亂，眾妃排擠，嬪妃便被陷害進了冷宮。

    入宮幾月后才知曉自己已有身孕，幾年后她父親剝削百姓，大量收稅，被斬首示眾，嬪妃被賜一丈紅。

    臨死前正是陸妤進冷宮那日，來之前宮里只有她們娘倆相依為命，她只能將孩子托付給陸妤。

    太監(jiān)來收尸時，發(fā)現(xiàn)了李萱的存在，當即將此事呈報給了皇上。李錦知曉后，本欲斬草除根，卻在陸妤的苦苦哀求下，留下了她的性命。

    陸妤出冷宮那日，眾多嬪妃、答應(yīng)、常在、貴妃娘娘前來請安，可實際心里并沒有多尊敬這位皇后娘娘，本質(zhì)都是來看熱鬧。

    陸妤細細打量著這些個美人，各個年輕貌美，如花似玉。良久后她垂眸隱去眼里的落寞，正欲離開此地，卻不料突然沖出一個瘋女人，指著陸妤瘋言瘋語道：

    你們都去死吧！孫芙蓉化成厲鬼帶著她的孩子來找你們索命了！你們都會不得好死！孫府的人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一眾美人被嚇得縮成一團，三三兩兩緊貼著彼此。

    其中一人驚恐地看著陸妤，聲音發(fā)顫：莫、莫非……皇后娘娘被幾月前死在冷宮里的那位嬪妃附身了！

    話音剛落，眾人更加害怕，較為膽怯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陸妤想上前去詢問那個瘋女人為何說出這番話，瘋女人看著她步步逼近，瞳孔控制不住越睜越大，尖叫一聲撒腿就跑。

    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陸妤雖然不明所以，但并沒有太放心上，即便她心有疑慮，也不好插手這件事。

    就在此時，一女子站了出來，聲音清亮明媚：

    為何都要相信一個瘋女人的胡話你們并不與皇后娘娘相識，怎可聽信他人一面之詞。

    女子身形嬌小，剛才在人群后陸妤并未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這才注意到她，不知為何，注視久了像是故人重逢。

    2.

    眾人沉默之際，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在場人紛紛屈膝行禮，李錦下了轎子疾步走來，將陸妤扶起后才開口：平身，爾等都退下吧。

    李錦輕輕拉起陸妤的雙手，妤兒妹妹，你不在的日子，朕每日茶不思飯不想，成日整理將軍府這件事，好幾日都未合眼，今日總算查明真相，還了你們一家的清白。

    話落，他松開陸妤的手，微微側(cè)身，半晌后從衣袖里摸出一塊東西，一塊白凈無暇的玉牌呈現(xiàn)在陸妤眼前。

    陸妤看著他眼下的青黑，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態(tài)，心底有點動容，嘴上卻一股醋意。

    妾受不起，皇上還是把這留給那些美人吧。陸妤撇著嘴角，眼里閃著淚花，一副委屈地模樣，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她還記得他曾許諾過的話。

    李錦想把陸妤摟進懷里，卻被對方躲開，似是被此舉驚詫到，忍不住調(diào)侃起來：

    妤兒妹妹何時學會吃醋了

    見對方依舊不理睬，李錦只好耐著性子哄道：

    好了，選妃這件事是朕對不住你，你也知道，皇家子嗣從朕父皇那一代開始就稀薄，朕如今是天子，自然是要開枝散葉。朕發(fā)誓，朕心中除了你，再無他人。

    李錦語氣很平穩(wěn)，并沒有一絲愧疚感，仿佛在說他并沒有錯。

    和她們初遇那天一樣，他說是他救了她，語氣也很平穩(wěn)，她就信了，當時荒郊野嶺，是李錦將昏迷的她送到了醫(yī)館。

    醒來后對他一見鐘情，一直堅信認為他們定是有緣人，日后定會再相見，小女兒家的心思浮在臉上，久久不散。

    思緒拉回，陸妤終究回道，好吧，這次我信你。

    萱萱呢

    陸妤這才發(fā)現(xiàn)李萱剛才隨著一眾人離開，可怕地是她對這些新來的美人都不熟悉。

    發(fā)現(xiàn)李萱不在自己視線范圍內(nèi)，瞬間慌了神，額間細汗?jié)L落，李錦看出她的急躁，立馬喚出黑衣衛(wèi)去找人。

    黑衣衛(wèi)是暗處保護李錦的侍衛(wèi)，陸妤看著這些侍衛(wèi)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眼下又著急李萱的下落，便沒再多想。

    自己也動身去找人，李錦跟在她身后。

    先用午膳吧用完膳后朕跟你一塊找，萱萱畢竟是朕的妹妹，這里是皇宮，朕定會護她周全。

    陸妤倏的停下腳步，直言了當拒絕：

    不用了，萱萱她怕生，你們之間要有一個適應(yīng)的過程。

    留下李錦佇立在原地，垂在身側(cè)的手握成拳頭，眼神也不似剛才那般柔和。

    陸妤沒有騙他，李萱怕生是因為李錦那天要親手殺了她。

    3.

    找到李萱時，她正在華春宮用晚膳，陸妤這才知道，華春宮正是楚玉的寢宮，而楚玉是午時幫她說話的那位女子。

    多謝姑娘幫我照顧萱萱，請問該如何稱呼姑娘

    楚玉看著陸妤，眼里劃過一抹復(fù)雜地情緒，轉(zhuǎn)瞬即逝。

    隨后笑著解釋：皇后娘娘喚我茜娘，可好娘娘給我一種親切感，我本名楚玉，家人和朋友都喚我茜娘。

    好啊，恰巧我一見你就有種故人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茜娘。

    陸妤留在華春宮用了晚膳，兩人相談甚歡，離別時陸妤提出結(jié)義，楚玉當即選定黃道吉日，下月初七。

    鳳鳴宮內(nèi)，李萱盤腿坐在軟榻上，提出自己想去學堂一事。

    萱萱，你真的想好明日就去念書嗎王公公還跟你說了什么

    嗯，我要結(jié)識人脈，日后保護妤姐姐！王公公還告知我，以后我就是六公主，要喚皇上一聲皇兄。

    陸妤斜靠在軟榻另一頭，支著腦袋沉思，腦里思緒萬千。

    天色已晚，陸妤想著叮囑一些事情，榻上卻響起了鼾聲，便只好作罷，女子多念書總歸沒有壞處，但愿學堂的世家公子小姐不會為難她。

    事實并沒有陸妤想的那么壞，李錦將一切都打點妥當。

    將近一個月，陸妤都沒有去找李錦，反倒是李錦每次去往鳳鳴宮都吃了個閉門羹。

    茜娘日日進出鳳鳴宮，和陸妤吟詩賦詞，彈琴作畫，下棋釣魚，好不快活。

    又是春風和煦地一天，陸妤正和茜娘對棋，茜娘的丫鬟碧蘿帶來了噩耗。

    敵國攻打邊關(guān)已有半年，這次占領(lǐng)了燕國兩座邊界城池，陸府所有干將都被皇上派去鎮(zhèn)守邊關(guān)。

    這次不僅打了敗仗，陸妤的哥哥威遠將軍下落不明，她的父親回城后因傷勢太重生死未卜。

    陸妤心里還有件事放不下，她盯著宮門處，手心死死攥住棋子，期待有個丫頭會從那里滿面笑容地跑進來，和以往一樣，帶來宮中趣事。

    可她等了許久，卻等來碧蘿的一句綠枝已逝，皇后娘娘請節(jié)哀。

    就在昨夜，鳳鳴宮丫鬟綠枝的尸首出現(xiàn)在冷宮那顆臘梅樹下。

    棋子掉落在地上啪嗒一聲清脆響亮，竟然碎了，陸妤俯身撿起，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始終沒有落下。

    她很愧疚，當初陸府全家入獄之時，就已經(jīng)把賣身契還給她了，那傻丫頭卻找上了李錦，磕了一百個響頭訴說著陸家有冤，后來她被派到去浣衣局當丫鬟，直到自己出了冷宮，綠枝才重回她身邊。

    如果當初不把她帶回陸府，綠枝就不會經(jīng)歷這一遭，陸妤此刻心如刀絞。

    暫時安置好綠枝尸體后，她便去御書房門口求見李錦，這一等，便等到了黃昏。她知道李錦就在里面，即使王公公已經(jīng)勸了好幾遭，但她仍不死心。

    妾已聽聞邊關(guān)之事，還請皇上準我出宮看望家人！妾的丫鬟綠枝已逝，懇請皇上準我出宮把她送回故鄉(xiāng)！

    陸妤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喊到嗓音沙啞，精疲力盡。霧色漸濃，下起了綿綿細雨。

    她內(nèi)心泛起寒意，李錦似與往日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

    4.

    陸妤后來實在撐不住暈倒在地，醒來自己已在未出閣時的閨房內(nèi)。

    著急忙慌穿好衣裳，不顧孱弱地身體光著腳丫跑進父親院子里，見屋內(nèi)沒人又跑到書房，看到父親被娘親攙扶著，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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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女！不好好在宮里待著就想著往外跑，你為一國之母，當是天下女子典范，怎可為一個賤婢做出此等事來我看你是嫌陸府百來余人的命太長了！

    陸妤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罵，愣了兩秒后立馬解釋，聲音急促而緊張：

    不是的，女兒也想回來看望父親，綠枝也不是……賤婢。

    啪！

    賤婢就是賤婢！我們千幸萬苦把你送到李錦身邊，輔佐他登上皇位，就是為了我陸府的未來榮譽，現(xiàn)下險些被你毀了，當初就不該生你，偏偏你還是個女子，白眼狼！

    陸夫人扇了她一巴掌，其實陸妤早就料到了結(jié)局，但她渴望家能成為她的避風港。

    只是她從未想過，她和李錦的初見，是娘親與爹爹的精心安排，李錦也未必不知此事。

    心臟突然劇烈地抽痛，陸妤跌跌撞撞跑出府，她不知去往何處，但她不能停歇，后面有家丁在追她。

    她要逃，逃出這個吸人血的牢籠。

    瘦死的駱駝比不過悍馬，家丁很快追上將她包圍，忽然一馬叫聲響起，陸妤抬頭，只見一紅衣女子俯趴在白駒上，頭戴斗笠，馬兒朝這邊沖過來，馬蹄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來，家丁嚇得齊齊后退。

    陸妤本能想跑，卻看見被風吹起時輕紗下的容貌，膚若凝脂，眼角的紅色朱砂痣鮮艷奪目，嬌艷紅唇微微勾起。

    女子朝她伸出手，陸妤借力爬上馬背，抱緊女子，一鞭子下去，馬兒開始狂奔。

    半個時辰后，馬兒在一偏僻小巷內(nèi)停下，隨即陸妤被攜著躍過墻，那里早已備好馬車。

    陸妤在搖晃的馬車內(nèi)換好衣裳，穿好鞋子，茜娘為她梳攏頭發(fā)

    ，想起剛才她那狼狽模樣，不禁嗤笑：

    堂堂將軍府嫡女竟不會武功，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陸妤怎么也想不到，救自己的竟是茜娘，可堂堂翰林書院院長孫女，何時學會的騎馬和輕功。

    不對……陸妤突然想起，自己曾與楚玉見過一面，她明明不長這樣！

    你是誰！陸妤大驚失色，迅速抽出剛插在發(fā)間的釵子，指向?qū)γ妗?br />
    茜娘低頭笑而不語，只是半晌后掀起車簾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這才語氣悠然道：

    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識得，真叫人寒心。

    你何時救過我陸妤眉頭微微蹙起，想了好一會終是搖頭，我不記得你救過我，但你我初遇，確有故人之感，你究竟是誰我們何時見過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你且聽細說。茜娘放下車簾，拿起一盤糕點遞給陸妤，自己身子卻忽然軟下，掌心托著下巴，娓娓道來。

    我本是江湖之人，在入宮之前我有情郎，他是一位獵戶，我們原本便要成婚了，成婚前幾日他說要為我捉兩只大雁，卻在山林中聽見了女子呼救聲，你在一個巨大的獵坑里，是他看天色已晚，如果不救你，也許會有夜晚出來覓食的野獸，掉進去將你吃掉。

    后來他將你救上來后委托我照顧你，你身子太弱，躺了一天都沒有醒來的跡象，我們用掉所有積蓄，將你送到京城尋到一醫(yī)館，為你治病。

    后來你醒了，我與你閑談，你說你是將軍府嫡女時我還不信，你說你從小想要學習武，長大后保家衛(wèi)國，但你爹爹娘親不讓，從來也不關(guān)心你，哥哥總是欺負你還不能告狀，因為一切都是徒勞。

    你幻想著未來郎君權(quán)勢地位比你爹娘更大，這樣就能護你一世。后來你遇到了那位郎君，但卻忘了我們，因為他的黑衣衛(wèi)殺了我和我的情郎，給你下了毒讓你失去了那段記憶。

    茜娘講述完這段話，淚水如小珍珠般流下，那顆紅色的淚痣在此刻更為耀眼。

    陸妤半信半疑，提出心中所惑，李錦殺了你們，那你為何還活著，你又是如何變成了翰林書院院長孫女，難不成你殺了她

    對方繼續(xù)說著：黑衣衛(wèi)將我們的尸體丟到了城西亂葬崗，是威遠將軍救了我，但情郎卻沒了蹤跡，許是被野狼叼走了。

    至于楚玉，是她不想嫁給皇帝，出嫁前幾日去寺廟求神拜佛，遇到了偷吃貢品的我，看我會武功，她將身上所有值錢的物品都給了我，與我談起條件。她早就知道李錦不是什么好東西，她祖父手里有許多李錦未登基時和陸府一起欺壓剝削百姓的證據(jù)。

    才不是！我爹爹娘親就算對我再不好，也容不到你這樣污蔑她們！你講這些得拿出證據(jù)來！

    陸妤不敢相信，陸府從來都沒有做過這些事，起碼她沒有看見。

    待會你就知道了。茜娘落下這句話便沒在理會她。

    車外的聲音早已從喧嘩變成了蟲林鳥叫，陸妤心頭一緊，拉開車簾，發(fā)現(xiàn)自己已到了城外。

    馬車忽然停下，茜娘下了車，陸妤緊隨其后。

    妹妹！

    5.

    陸妤不可置信，眼前喊她妹妹的是幾月前下落不明威遠將軍，也是聽見他第一次喊自己妹妹。

    哥哥，你終于肯喚我了。陸妤紅了眼眶，緩緩朝他走過去，確認不是幻覺后，一把抱住他。

    哥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陸妤緊緊抱住他，害怕下一瞬他就消失。

    好一會兒后才放開他，眼巴巴望著威遠，哥哥，你還會像從前那般對我嗎

    威遠將軍望著陸妤，神色滿是心疼，眼底皆是愧疚，

    對不起，欺負了你這么多年，日后我會一直保護你，誰都不能欺負你，包括李錦。

    給我一段時間，我會聯(lián)合茜娘，翰林書院，還有林家一同揭露李錦的惡行，還天下百姓一個公平，還你一個真正的家。

    威遠和茜娘將一切都告訴了陸妤，在回城的馬車上，她想明白了一切。

    陸府和李錦的合作，從十年前就開始謀劃了，幾月前的陸府入獄也都是他們計劃中的一步，作給天下人看。

    她只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隨時可棄。

    在馬車內(nèi)她又換回了逃出府時的裝束，馬車停在離陸府不遠的僻靜小巷處，陸妤心領(lǐng)神會下了車，故意摔了幾跤，手掌、膝蓋等處連帶著布料瞬間被擦破，沾上些許血跡。

    誰人都識她，誰人卻又不識她。

    陸妤又回到熙熙攘攘的街道時，瞬間被百姓議論紛紛，聽見有人討論她是哪家小姐時，陸妤嘴角一勾，忽然抬頭皮笑肉不笑，眼神空洞朝某處望去，可把人嚇得不輕，都說京城又多了個瘋子。

    她所過之路，人人皆避讓，最后成功被請上一頂轎子走小路送回陸府，在陸夫人的再三威逼利誘下，陸妤保證不將此事告知李錦。

    剛過申時，宮中一頂奢華地馬車侯在陸府外，車身大多處鑲嵌著寶石。此時陸妤已重新梳洗一番，她還是那個母儀天下，萬人敬仰的皇后。

    臨別時望著府門牌匾，內(nèi)心千言萬語道不出。

    回宮后她被送去了御書房，李錦坐在書案前批閱奏折，見到陸妤時他眉眼舒展開來，顯然心情頗好。

    屏退了王公公后，他將人喚到自己跟前來，像是邀功請賞般的語氣說道：

    妤兒妹妹，朕與你說一件喜事，鄰國再也不會與我國挑起爭端，朕成功與他國皇帝簽訂一百年的和平契約。朕的治國能力，還是不錯吧

    陸妤倒了杯茶遞給李錦：皇上此舉英明，不知是用什么法子讓如此蠻橫無理，野心勃勃的國家簽訂此契約。

    朕從今年開始，往后每隔十年派出一個質(zhì)子去鄰國，換回上一個質(zhì)子。李錦沒接過茶杯，反倒觀察起陸妤的神色，如心中所預(yù)料般無二。

    茶水微微蕩出，現(xiàn)下皇宮之中符合質(zhì)子條件的，只有一人。陸妤隨即將茶杯輕擱在書案上，試探著問道：

    皇上這次派出的質(zhì)子可是六公主

    妤兒妹妹真聰明。陸妤看得真真切切，他眼底浮起一抹快意，似是報復(fù)。

    如果只是報復(fù)那幾日的閉門羹，未免也太記仇了，她又忽然想起，曾經(jīng)自己對李錦說過，帝王之位不適合他，可他還是座到了這個位置。

    可她是女子。陸妤說出這句話，希望能挽回他的心思。

    但李錦只是神情冷漠，我大燕皇室六公主為了護一方百姓和平，自愿女扮男裝前往敵國做質(zhì)子，換我國暫時的和平盛世，實乃她之榮耀，百姓之福�；屎笕羰菬o事，便請回吧。

    聞言，門從外面推開，王公公佝著身子站在門前，尖著嗓子說道：皇后娘娘，請吧。

    回到鳳鳴宮后，陸妤后宮管理之權(quán)的印章被王公公取走，從前的她剛為皇后，后宮只有她一人，不屑于管，如今的她早在出冷宮后沒了實權(quán)。

    皇后之位成了一個空殼。

    娘娘，林貴妃有事求見。

    6.

    外院的丫鬟前來稟報，不等陸妤回應(yīng)，林貴妃已踏過門檻。

    六宮不能無主，自陸妤遷入冷宮后，李錦擴充后宮，后宮之事全由林貴妃代為打理。

    真是趕巧，前腳王公公一走，貴妃就來光臨。

    陸妤撇了眼還站在原地的林貴妃，沒好氣地說著：還愣著做甚不進來坐坐被傳出去倒是顯得我心氣兒小了。

    隨后兩人進了內(nèi)院，丫鬟沏好茶后陸妤吩咐道：

    所有人從即刻起，未經(jīng)本宮允許，不得踏入內(nèi)院半步。

    確認下人全部退下后，陸妤一斂面上不悅之色，反倒和顏悅色起來，帶著肯定語氣問道：林貴妃家父可是當朝兵部尚書。

    回皇后，臣妾家父正是當朝兵部尚書，林業(yè)海。

    話落，林貴妃食指輕叩三下茶杯，隨即念出半句詩：云想衣裳花想容。

    沉默了半晌，陸妤舉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而后茶杯倒過來用杯沿敲了兩下桌面，這才對出下半句，春風拂檻露華濃。

    皇后娘娘別來無恙。林貴妃笑得明媚，眼里一股勢在必得的狠勁。

    陸妤不怒反笑，這話應(yīng)該是本宮同你講才對。

    兩人舉起茶杯對飲：

    不知皇后現(xiàn)下有什么辦法能扳倒他

    前陣子冷宮附近有個女瘋子，從她入手。但眼下我要先查明綠枝的死因。

    林貴妃一雙銳利地眸子掃過院子朝北面的一塊褐色土壤，聽聞冷宮死了個宮女，不料想竟是皇后的人，早知如此，我當日便勸皇上一言了。

    你知她死去的緣由是誰要害她陸妤眼里燃起一絲光亮，身子前傾，急不可耐的看著對方。

    林貴妃神色幽暗，緩緩?fù)鲁鰞蓚�字，李錦。

    晚膳時辰，陸妤留下林貴妃，派人去請了茜娘來一道用膳。

    三人共謀，依著她們計劃來，搜集證據(jù)，拋出誘餌，布下天羅地網(wǎng)，京城還有不到三個月，就要變天了。

    亥時一刻，一黑衣人從鳳鳴宮后院某處鉆洞而出，七拐八繞躲過重重暗衛(wèi)，最后來到冷宮，在柴房里找到了那個正在熟睡的瘋女人。

    還未來得及靠近，那女子忽然一躍而起，一息的時間，便來到陸妤跟前，持刀抵住脖子，陸妤眼睛瞬時睜大，語氣驚愕：

    你沒瘋

    想活命就先聽我說。那女子收起短柄，關(guān)好房門，靠在灶臺雙手抱胸，凝視陸妤許久，方才開口：

    你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進了宮便是死路一條，若想要博得一線生機，今晚我就送你出宮，找個僻靜村莊，日后你尋個良人共渡余生。

    良人……

    陸妤神色茫然，不知不覺腦里竟浮出李錦的身影，陸妤被自己腦海里的畫面嚇了一跳，瞬間清醒過來。一連好幾個問題脫口而出：

    我憑何信你你究竟是誰為何那日之言話里意思說孫芙蓉一家有冤，你知道些什么

    我曾是先帝一嬪妃，進宮前一家人被流寇殺害，我僥幸逃出被孫芙蓉所救，之后與她成為摯友，孫大人為官清廉，根本不可能欺壓百姓，我為了查明真相入宮，可當我查到真相時，先帝忽然暴斃，李錦即刻遣散后宮，我為了孫府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只能裝瘋賣傻，這才有機會留在冷宮。

    我早已備好一切，差一點就能取了李錦的狗命，沒想到你卻忽然出現(xiàn)，擾亂我的計劃。說道此處時，那女子語氣一頓，像是想到了什么，話題一轉(zhuǎn)突然問道：

    你怕死么

    不怕。陸妤語氣堅定，她要為綠枝報仇。

    女子朝她遞出橄欖枝，那我們合作，如何

    陸妤點點頭又搖頭，女子被她這一舉動迷惑住了，語氣不解：可是還有什么顧慮

    我已和林貴妃、楚貴妃合作，若是加入你，應(yīng)提前知會她們一聲。

    話落，門外突然傳來聲響，兩人急忙跑出去，只見到一個黑色身影從兩人跟前掠過。

    女子轉(zhuǎn)身回屋一把抓起剛才那短柄，急忙追去，臨走前塞給陸妤一個錦囊，快速叮囑道：

    林貴妃此人不可信，你先回鳳鳴宮，日后我有機會再來尋你。

    7.

    一晃兩個月，陸妤沒等來那女子，卻等來了林貴妃。

    宮回來后拆開錦囊，發(fā)現(xiàn)一封書信，閱覽里面內(nèi)容后，便在心里對林貴妃種下了懷疑的種子，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

    林貴妃好似沒看見，只問道：方便我沏一壺茶么

    請便。

    微風不燥，陽光正好。趁著林貴妃沏茶之際，陸妤繞到她身后，腦里與兩月前所見的背影比較，半晌后搖頭，此身形并非那日所見之人。

    嘔！突然林貴妃干嘔一聲，把陸妤嚇了一大跳，急忙繞到她跟前關(guān)切問道：怎么了可是茶味過于濃了

    林貴妃擺擺手，臉上泛起紅暈，語氣有些嬌嗔：

    無礙，娘娘莫擔心，我只是懷了龍嗣，已有兩月之余。說罷，手掌輕撫自己的肚子，嘴角微微揚起。

    陸妤神情恍惚，兩個多月前，正是她要出宮去御書房找李錦的那段時日。

    你快些進屋坐下，這里我來。沒過多思考，陸妤立馬吩咐丫鬟將人攙扶進屋內(nèi)，自己接著沏茶。

    剛沏好茶準備進屋，又有丫鬟來通報，娘娘，楚貴妃來了。

    快些請進來。陸妤朝旁邊一丫鬟使了個眼神，那人連忙端起茶水進了屋子，自己親自去迎接。

    陸妤叫人呈上糕點后，屏退所有丫鬟，屋內(nèi)只留下林貴妃和茜娘還有她自己。

    林貴妃拿起一塊糕點，輕咬下去，眼底立馬浮起笑意：二禾記的云酥糕，還是老味道。

    說罷，林貴妃那起茶杯輕抿一口，這茶也不錯，二者搭配，無可匹敵。

    真有那么好吃茜娘眼底有些疑惑，學著林貴妃的做派嘗了一下，神色僵了一瞬，而后淺笑附和：確實不錯。

    陸妤跟著兩人學起來，只覺這味道一般，不明白她二人為何如此喜愛，不過還是解釋道：

    二禾記的老板與我相識，這方子是我與她一同研發(fā)，你們?nèi)蘸笕暨�想吃，就常來鳳鳴宮。

    好……嘔！林貴妃回應(yīng)著突然又干嘔一聲，陸妤只覺得心底不安，想要喚御醫(yī)前來，卻被林貴妃阻攔道：

    皇后娘娘莫擔心，御醫(yī)說過，我這是正常的，來，繼續(xù)吃。

    陸妤神色焦灼，背后有些發(fā)涼，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手背抹了一把額頭，有些濕黏，只能繼續(xù)勸道：不成，這是李錦的第一個孩子，還是請御醫(yī)來瞧穩(wěn)妥些好。

    茜娘此時出聲：娘娘，你就先依著她吧，若是再這樣下去，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陸妤拗不過兩人，只好作罷，開始轉(zhuǎn)移話題：茜娘，我哥哥何時進城。

    今晚亥時三刻�；貞�(yīng)的人是林貴妃，陸妤眉頭微蹙。

    時辰是不是趕了點，好似與之前商議的提前了三天。

    茜娘在一旁默不作聲，靜靜吃著糕點。

    林貴妃笑了笑，我差人算了日子，今日可是個黃道吉日，近些日子我已托爹爹告知群臣，待威遠將軍擒住李錦后，自有大臣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還百姓和陸府一個公道。

    你今晚只需去找李錦，黑衣衛(wèi)那邊茜娘早已下過毒藥，估摸著今晚亥時發(fā)作，屆時，威遠將軍攻進皇宮，我便告知他你被李錦威脅，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陸妤點點頭，偷瞟了一眼茜娘，見面上并無異常，心中多了一絲防備，她只覺此時的場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8.

    陸妤如林貴妃所言，今晚去了李錦的寢宮，偌大地寢宮空無一人，陸妤神經(jīng)一瞬間緊繃起來。

    不對勁……有詐！

    撒開腳丫子就往殿外跑去，李錦卻帶著黑衣衛(wèi)從殿外走進來，身側(cè)跟著林貴妃，把人堵了個正著。

    來了就想走可惜你只能永遠留在這里了。說話人是李錦，他神情淡淡，仿佛在對一個死人說話。

    陸妤望著來人，神色復(fù)雜，半晌后臉上浮起一抹譏笑，問道：你們可曾真心待過我

    李錦聲音依舊冷漠，從一開始是你貪心，否則也不會走到這一步。陸家想反，今日，我就來個殺雞儆猴。

    話音剛落，黑衣衛(wèi)迅速把陸妤團團圍住，手握刀柄，只要李錦一聲令下，陸妤就會立馬從這個世界消失。

    狗皇帝！我要讓你給我情郎陪葬！

    清亮明媚地女聲響起，陸妤猛然抬頭，眼里的光芒燃起又黯淡下去，是茜娘啊……她也騙了我。

    你為何來此！林貴妃感到詫異，她們明明說好了今晚讓她與情郎相聚，不得插手此事。

    茜娘手執(zhí)長劍，劍刃上沾滿鮮血，直逼李錦而去。

    護駕！李錦急忙喊道，殿外來的不是黑衣衛(wèi)，而是威遠將軍帶著一眾將士將殿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見此場面已成定局，李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陸妤跟前，右手捏住她的嘴巴，一顆藥丸塞進她嘴里被迫吞下，李錦才松開手。

    你給我吃了什么東西

    陸妤捏住自己喉嚨一陣干嘔，也無濟于事，眼里滿是不可置信，你想毒死我

    歸魂丸，讓你做個明白鬼。李錦輕飄飄的說出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除了陸妤，都倒吸一口涼氣。

    歸魂丸，顧名思義能讓人失去的一部分靈魂歸位，民間說法是能找回失去的一部分記憶，但那也是致命毒藥，記憶恢復(fù)后兩個月內(nèi)必死無疑。

    世間只有株宣草可解此毒，而株宣草傳聞早已滅絕。

    眾將聽令，誰要是取了李錦頭顱，助我登上皇位，誰日后便可入朝為官，封侯拜相！

    威遠將軍對自己后面士兵大喝一聲，給我殺！

    陸妤渾身骨架忽然軟了下去，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腦袋，腦里好多畫面跳了出來，陸妤更加用力捂住腦袋，爬到角落里蜷縮起來不停的喘息，終于，她全都想起來了，淚水也在此時如雨點般砸下。

    一批黑衣衛(wèi)匆匆趕來，與威遠將軍的人廝殺起來，大殿里血濺得到處都是。

    茜娘與威遠將軍拼盡全力揮劍砍向李錦。

    陸妤靠在墻角，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語著：

    錯了錯了，從頭到尾，都錯了，陸家要反，一切都歸于自己，若不是自己幼時貪玩，便不會讓自己的哥哥與李錦相識，結(jié)為異性兄弟。陸家有今天的結(jié)果，都是咎由自取。

    一道黑影突然出現(xiàn)在陸妤跟前，陸妤仰頭見是林貴妃，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自己胸口已中了一刀。

    陸妤抬眸，聲音虛弱無力，哥哥，收手吧。

    陸威遠早已殺紅了眼，李錦身手高超，他近不了身，便只能暫時將目標轉(zhuǎn)移到林貴妃這個叛徒身上，只是他沒想到，結(jié)局會是這樣。

    情況緊急，威遠將軍眼神一凜，手腕微轉(zhuǎn)，一把將劍拔了出來轉(zhuǎn)身刺向早已逼近自己身后的李錦。

    誰知李錦忽然一個側(cè)身掠過威遠，一劍刺向陸妤，關(guān)鍵時刻，一道紅色身影迅速擋到陸妤跟前。

    茜娘�。。�

    陸妤一下子慌了神，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喊著她的名字，因為那劍正對茜娘的心臟位置而刺穿。

    李錦、陸威遠，還有林貴妃都愣住了，誰都不曾料到，茜娘竟為了一個將死之人，搭上自己性命。

    阿妤，對不起，綠枝是我殺的

    ，現(xiàn)在、我們扯平了……

    早在兩個月前，我就知道了，你是被人所迫，拿你情郎換你為他賣命，你也是迫不得已啊，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無論陸妤如何反復(fù)說著這話，茜娘都沒有回應(yīng)，臉色越來越蒼白。

    茜娘看著陸妤，眼里皆是愧疚，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嘴里小聲說著：

    夫君，我來陪你了。

    陸妤也因為剛才中了一劍，體力逐漸不支而倒了下去，陸威遠和李錦拼了命的都想殺死對方。

    陸妤輕輕閉上眼睛，靜候死亡，她好似出現(xiàn)了幻覺，她看見了那個女瘋子。

    她很后悔，后悔遇到李錦，如果她們都只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兒女，就好了。

    昔日場景再現(xiàn)，夕陽西下，常樂橋上，一少年攬著少女的肩許下諾言：

    我李錦對天發(fā)誓，此生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個人就是陸妤。

    若我日后得了權(quán)勢，定不會欺你，負你，傷你。

    人間哪有真情在，陸妤只愿，再無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