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沈淵璟的床榻下來。
荒唐一夜后，照例端上一晚避子湯。
品著舌尖苦澀，我知道，蘇晚晚又鬧了。
百年來，他為她描眉簪花，寵愛有加。
蘇晚晚任性剜我肉作藥引，他只輕飄飄一句，
你是仙人之體，自愈極快。晚晚身子差，你該多體諒體諒。
待她傷愈，我必十里紅妝娶你，你何必這樣小氣
后來，他挑起蘇晚晚的蓋頭，要我跪在殿外，聽了一夜。
他問我，你不嫉妒嗎
可沈淵璟不知，我早己為了救他，
劈了仙骨，失了金丹。
我滿身鮮血淋漓，不會再痊愈了。
1.
好臭�。“Z，人家不想喝。
啪——裝著我血肉的藥湯，就這樣輕易被打翻在地上，撒濺一地。
乖晚晚，我也不想讓你喝這樣惡心的東西。常年冷若冰霜的沈淵璟，此時卻寵溺至極。
但喝了身子才能舒服，咱們?nèi)倘毯貌缓?br />
他轉(zhuǎn)頭，不悅地看向趴在血泊中的我：來人，再去割一塊下來。
我被人架起，身體上劇烈的疼痛已經(jīng)讓我的意識模糊，只能拼命搖頭：不…不要！沈淵璟，求求你。
蘇晚晚啜泣著裝作堅強：璟哥哥，晚晚沒事的。身子不舒服，挺一挺便能過去。
姐姐這樣，我也于心不忍。怎么能為了我傷她呢
但下一秒，她便狠狠咳了兩聲，帕子上驟然出現(xiàn)一攤血跡。
晚晚，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她！沈淵璟瞳孔驟縮，心疼地抓住她的手。
你就是太善良了，她仙人之軀，你柔柳扶風(fēng)，何必為她擔憂
說罷，男人站起身朝我走來，
他溫柔掐起我的下巴，卻說出最惡毒的話：好仙柔，你為仙軀，便應(yīng)該有點普救世人的擔當。晚晚身子都差成這樣，你也該心疼心疼她。
話音未落，他親自抄起鋒利的匕首，
晚晚都咳了血！她不像你，仙體可以自愈。割塊肉而已，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大事。
寒光閃過，不帶一絲猶豫！
利刃噗呲一聲插入血肉！
我的手臂活生生被他剜下一大塊血洞，痛得我連哀嚎都沒有力氣。
他卻拿著帕子，嫌惡地擦著濺到匕首和身上的血：真臟，把她拖下去吧。
意識昏迷之際，一股可笑的荒誕感涌上心頭。
因為那把唯一能傷到我的神器匕首，是我親自送給他的。
沈淵璟當年領(lǐng)兵出征，重傷昏迷。
軍醫(yī)束手無策之際，我不顧師尊曾經(jīng)的囑托，親自將仙體能祛百病的秘密暴露。
沈淵璟醒來，看到我手臂上的傷時，猩紅了雙眼。
他緊緊箍住我，聲音都在顫抖：仙柔，你可知我寧可死無全尸，也不愿你傷自己一絲一毫。
于是，我親自將那把唯一能傷到我的神器匕首交到他手上。
沈淵璟鄭重地接過，一臉信誓旦旦：這匕首今后只能塵封于世，便是我死，都不會再出現(xiàn)。
誰也別想傷害你，包括你自己。
可這段日子，那把匕首卻在我身上狠狠割劃過無數(shù)次！
我全身上下的鮮血淋漓，可怖傷口，全拜它所賜！
2.
嘩——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澆遍全身，仿佛細密的刺鉆進我未曾痊愈的傷口。
褚仙柔，你真是歹毒！
我疲憊地睜開雙眼，便對上沈淵璟怨毒的眸子。
為什么晚晚喝了藥之后不見好轉(zhuǎn)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腳！
他心疼地抱住一旁臉色蒼白的蘇晚晚，仿佛我才是害她病痛的罪人。
璟哥哥，都是我的錯，是我愛上了你，奢求和你白首不離。但沒想過姐姐會不高興，甚至…甚至要送我去死！
蘇晚晚哭得梨花帶雨，又惹得沈淵璟又一陣心疼，
連監(jiān)獄里沈淵璟的暗衛(wèi)們都在竊竊私語。
不是說褚仙柔是仙體嗎怎么連個凡人都不救，太小氣了吧。
就是，明明仙體可以自愈，晚妃都快死了，她割塊肉就能救她，卻這樣狠心！
這樣的人，也配做仙人
看著面前這些熟悉又帶著嫌惡的臉，我頓感一陣心涼。
明明當時他們受傷，我也曾放血熬藥，日夜擔憂。
我仍記得他們捧著藥碗，痛哭流涕地向我跪下：夫人此恩，無以為報！今后我們的主子，只有您和陛下兩人！
可如今，攛掇著讓我割肉救人，一臉厭棄的人，也是他們。
沈淵璟，我救不了她。我早就為了你，劈了仙骨，毀了金丹。
我緩慢地道出這話，看著沈淵璟身子一僵，眸光微顫。
什…什么他有些遲疑：阿柔你…
但下一刻蘇晚晚卻接了上來：姐姐，你何必騙人你的仙體可以自愈，分明無礙。你不愿救我，也該編個好點的理由。
沈淵璟為我破碎一刻的冰冷面具瞬間復(fù)原，他勾起嘲弄的唇角，朝我蹲下。
伸手拉住我的頭發(fā)，將我的頭抬起來，逼我看他：褚仙柔，我差點就被你騙了。
我想說不，不是這樣的。
我雖失了仙體，但還有一絲殘存的仙氣未曾散去，
它還保護著我，讓我的傷能夠如往昔一樣，慢慢痊愈。
但仙體已經(jīng)沒了，仙氣又能留多久
但和沈淵璟解釋，又有什么用呢他不會信我。
他早就不是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沈郎了。
褚仙柔，你如此不懂得體恤病人，那也該讓你嘗嘗受凍的滋味！沈淵璟冷笑一聲，一抬手間，便沖上兩個太監(jiān)。
他們笑嘻嘻地拉扯著我的衣服，我本就疼痛的傷處更是被牽扯。
哐當一聲，藏在我衣袖間的碧玉簪掉了出來。
我慌忙去撿，卻被蘇晚晚先一步看到。
哎呀，姐姐這根簪子好生漂亮！
沈淵璟的目光被吸引，目光里帶著一絲戲謔：晚晚喜歡，拿去便是。
不…不要！我奮力掙扎著，那是我早夭的妹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那是她唯一存在的證據(jù)！
沈淵璟明明知道，為何要這樣對我！
蘇晚晚喜滋滋地將那根簪子插進頭發(fā)，
太監(jiān)把我抓住，繼續(xù)撕扯我的衣衫，
身上越來越冷，卻抵不上心中的寒天凍地，衣衫全被褪下，只余一件單衣。
冷宮里陰暗潮濕，現(xiàn)在是冬季，他是想讓我活活凍死！
等你明白晚晚的感受，再來求朕派人給你送衣裳。沈淵璟居高臨下地看我，猶如一只螻蟻。
他甩起衣袖便走了，
臨走前，沈淵璟還勸我好自為之。
我狼狽地躺在地上，喚來了我的仙獸雀鳥。
它一見我，便淚流滿面：主人，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與沈淵璟在一起后，我自愿作為凡人生活，也放了雀鳥自由。
它跟了我兩萬年，離別時還依依不舍了一番，卻沒想到如今再見，會是這樣的場景。
小雀兒，你為我去給師尊傳封信。說我……想回家了。
當年離開師門時，師尊曾勸我不要相信凡人，但我以為沈淵璟不一樣。
誰知……
好…好！主人你撐住，我這便去給你傳信！雀鳥撲棱著翅膀飛走，我心中終于有了一絲欣慰，
沈淵璟，我終于能離開你了。
3.
我做了個夢，夢到年少時與沈淵璟初見的模樣。
少年看著我，眸子里全是驚艷與崇敬：姐姐，你是仙人嗎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后來，他為我上過險崖采藥，斗過兇獸取丹，哪一次都是險象環(huán)生。
他還在我?guī)熼T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只為了讓我?guī)熥鹂吹剿囊活w真心。
那日日頭高照，我擁住即將暈倒的他，罵他真是癡傻。
沈淵璟只是笑笑，心疼地擦去我的淚：你于我，是高懸天上的明月。哪怕只有一縷月光灑在我身上，我便覺得，付出多少辛苦血淚都值了。
未等我懷念，夢里溫柔的少年，突然變成了嗜血的野獸，他拿著匕首，白衣上沾滿我的血。
他眼神狠辣地朝我走來，如索命厲鬼：仙柔，晚晚病了，你得再割一塊肉來。
我被驚醒，呼吸急促之際，忽然有只手撫上我的背：怎么，做噩夢了
我緩慢地轉(zhuǎn)頭，沈淵璟就在我身后對著我笑，嚇得我背后發(fā)麻，連連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仙柔，你怕我沈淵璟冷笑一聲：虧我還對你心存善念，于心不忍地給你帶來件單衣。
如今看來，真是我自作多情。他狠狠地將身上的披風(fēng)連同單衣摔到我的臉上，
寒冷令我屈服，我顫著身子套上衣服。但脫穿之間，我的傷口展露了出來。
等等。
沈淵璟拉過我的手，看到我手臂上的傷，似乎閃過一絲疼惜：怎么這傷還沒好跟我玩苦肉計
沈淵璟，我沒有！我是真的沒了仙體，我的傷不會再自愈了！
沈淵璟聞言，竟冷哼了一聲，抓著我的手青筋暴起：褚仙柔，你還跟我裝
但看到我因傷口牽扯而皺緊眉頭，他狠戾的眼神又變得柔情似水，
他長嘆一聲：仙柔，我知道你生氣。但晚晚身子弱，又生了病，我也是不得已。
但你明明毫不費力就能救她，卻死活不愿意，還編出個謊來騙我。你還是我曾經(jīng)認識的那個心地善良的褚仙柔嗎
沈淵璟眉目溫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我答應(yīng)過你，皇后之位一定是你的，我的妻子也只會有你一人，你又何必鬧成這樣
我不可置信地聽著，瞪大眼睛。
鬧
苦與痛都是我在承受，那些血肉活生生從我身上被剔去，
他竟覺得我在鬧
甚至覺得我的傷痛都是無關(guān)緊要！
沈淵璟，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非要將我逼死才滿意嗎！
我用盡渾身力氣大喊，如杜鵑泣血。
我怎么舍得你死
沈淵璟溫柔地撫上我的頭發(fā)：你當初說過要留在我身邊一輩子，我一直記得。
但你……為什么要違背誓言呢
我渾身一僵，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驟然升起：你…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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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下一刻，一頭死物被扔了進來。
它鮮亮的羽毛，此刻污濁地耷拉在身上，鮮血淋漓。平日里高歌歡歌的喉嚨，幾乎被活活割斷。
是雀兒……
那是小雀兒！
我不顧身上疼痛，猛地撲了過去：沈淵璟！你對它做了什么！
小小的雀鳥已經(jīng)沒了呼吸，它平日最愛惜自己的羽毛，但現(xiàn)在…卻連死狀都這樣凄慘。
我崩潰地抱著它大哭，心臟處幾乎讓我疼得沒了呼吸。
它要為你通風(fēng)報信，罪不可赦！沈淵璟的聲音毫無波瀾，沒有一絲感情。
是我要離開你，你有什么仇怨通通朝著我來，你何至于對雀兒下這樣的死手！胸膛劇烈起伏，我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猩紅一片。
哦，本來沒想讓它死掉的。沈淵璟卻只是不甚在意地撇撇嘴。
只是想放它一點血給晚晚補身子，誰知道一只仙鳥竟脆弱成這樣
蘇晚晚，又是蘇晚晚……
我像瘋子一樣怒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掐上他的脖子：沈淵璟，我恨死你了！我當初就不應(yīng)該瞎了眼救下你！
沈淵璟臉色驟然冷了下來，輕而易舉便將我摔到地上！
他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憐惜：褚仙柔，我容許你發(fā)些小脾氣，但你如今這樣，過火了。
他扯著我的衣領(lǐng)，將我拉進了特制的鎖仙籠里：你好好待著，冷靜冷靜吧。
我拍打著籠子，心中只余后悔與絕望。
感受著鎖仙籠將我僅剩不多的仙氣吸收殆盡，
本就痊愈緩慢的傷口，此刻停止了修復(fù)。
沈淵璟不相信我已經(jīng)失去仙體，
他想將我鎖著，繼續(xù)成為蘇晚晚的養(yǎng)料，
但不知道這鎖仙籠對于現(xiàn)在的我而言，只是加速死亡罷了。
雀兒，雀兒，
看來我不日，便能來陪你了。
我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徹底暈死過去。
5.
接下去的日子，我平靜地等候著死亡，
蘇晚晚還是像從前一樣，每隔幾日便說不適，因此每隔上幾天，就有人來剜走我一塊肉，
凌遲之刑，不過如此。
沒有太醫(yī)來為我治療，我身上的傷口逐漸潰爛，
日復(fù)一日的折磨也讓我的臉色日漸蒼白。
沈淵璟讓我冷靜冷靜，從沒來看過我。只是時不時喊個小太監(jiān)過來，問我知不知道錯了。
錯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放棄自己的仙體，救了一個負心郎！
在我為蘇晚晚割下第三十次血肉后，我早已奄奄一息，癱在籠中。
就在我快要死掉時，沈淵璟竟帶著蘇晚晚來了。
天吶，姐姐這是做什么璟哥哥你快看，她癱在那，好像一條死狗��！
蘇晚晚拿帕子捂著臉笑起來：姐姐，你要用苦肉計，也該收拾收拾自己吧。
沈淵璟沒接話，只是皺著眉看我：褚仙柔，你知錯嗎
我連眼睛都無力抬起，卻爭著一口氣：我錯在，當初救你。
不知悔改！
我的話似乎觸碰到了沈淵璟的逆鱗，他奮力將籠子一踢，又轉(zhuǎn)頭摟上蘇晚晚。
晚晚說得對，你這苦肉計用得實在難看，我看著你這樣子都想吐。
他摸了摸蘇晚晚的臉，目光柔情：哪里比得上我們晚晚，天姿國色。
沈淵璟寵溺地親了親蘇晚晚的唇，但我總覺得有道視線盯在我身上。
他們在我面前恩愛纏綿，但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抬頭。
好半天，沈淵璟才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褚仙柔，你怎么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為了不救晚晚所以裝作無法自愈
別再裝了，晚晚已經(jīng)快好了，也不必再讓你剜肉救她，你滿意了嗎
他扯住我的頭發(fā)，強迫我抬頭：你同我認個錯，我便原諒你曾經(jīng)欺騙我，又妄圖離開的罪過。
我還當你是當初那個心地善良的好仙柔。
我看著他，只覺得諷刺。
身體已經(jīng)撐到了極致，我緩緩道出了最后一句話。
若是重來一次，天上人間，我與你，不再相見。
最后一口氣呼了出去，我便再也沒了呼吸。真正如一條死魚一樣，垂下了腦袋。
褚仙柔，你又在作什么
沈淵璟抓著我的指尖微顫：哼，裝傷不夠，現(xiàn)在來裝死了是嗎
他喊來仙醫(yī)，讓他將我喚醒。
哼，褚仙柔，仙醫(yī)在此，你以為你還能騙得到我嗎他志在意滿地笑起來，
但下一刻，仙醫(yī)把脈的手卻抖如篩糠：陛下……這位姑娘并…并非仙體啊。
6.
什么沈淵璟一怔：不…不可能。
他一腳踢翻仙醫(yī)，目光猩紅如兇獸：你敢和褚仙柔一起騙我！好大的膽子！
陛下，微臣不敢�。∵@姑娘確實不是仙體，她…她已經(jīng)去了啊！
仙醫(yī)聲音越來越小，整個宮殿內(nèi)，只剩下沈淵璟急促的喘息聲。
不…不會的，褚仙柔天生仙骨，怎么可能不是仙體！你這個庸醫(yī)！
他怒目圓睜地一腳踹向仙醫(yī)的胸膛，轉(zhuǎn)頭又奔向我的身體。
沈淵璟掐住我的后脖頸，強勢地逼我直起上半身：褚仙柔，你別裝死了！我都看出來了！
他咬牙切齒，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我的身體撕裂：你玩夠了沒有！以為裝死我就會放你離開休想！
他故意一般，惡狠狠地將我甩到地上，從懷中掏出那根碧玉簪：你不是想要嗎起來自己拿�。�
見我毫無反應(yīng)，他才徹底慌了：仙…仙柔，你醒醒。
他如同一頭困獸，目齜欲裂：褚仙柔！你給我醒過來！
他搖晃著我的身體，那些未曾愈合的傷口被拉裂開，
一身單薄的白衣，頓時被鮮血浸染，血紅一身。
沈淵璟呆愣地看著流到他手上的鮮血，不可置信般扯開我的衣襟。
那些未曾愈合的血洞仿若箭矢，直直射向他的眼眸、心臟、身體，
恍若萬劍齊發(fā)，沈淵璟幾乎痛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地彎下身子，
他捂緊心口，仿佛痛極了：怎么會…怎么好不了仙柔，你不是可以自愈嗎你說話啊，你起來啊！
沈淵璟像瘋了般：你還在騙我是不是我…我原諒你，也不讓你剜肉救人了，你醒醒！
陛下，褚姑娘確實不是仙體，她的傷沒法自愈了啊！如今怎么可能醒過來還是讓她…入土為安吧。
你閉嘴！他轉(zhuǎn)頭對著仙醫(yī)大喝，雙目猩紅：我的仙柔，自我認識那日起便是仙人之軀，百傷可愈。
她…她只是生了我的氣，不愿意醒罷了。
他癡癡地抱著我的身體：我會守著她醒過來，我的好仙柔，怎么舍得離我而去
守著她，你還不配！一陣狂風(fēng)襲來，將沈淵璟吹飛，重重砸在墻上。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鮮血，正想抬眼罵人，卻在看到來人那刻愣住了。
那是…仙柔的師尊。
那個曾經(jīng)逼著他跪滿七七四十九天，待仙柔如親子的師尊。
哈哈，我就知道！仙柔一定沒死，她是裝的！就是等著你來接她走對吧！
沈淵璟狀若癲狂：你放下，你放下她！她是我的，你不能帶她走！
看著懷中沒了生機的徒弟，和眼前這個瘋癲的男人，
師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乖徒兒，為師早就告訴過你他不可信，你卻一意孤行，竟將自己逼上了死路。
什么死路！阿柔是仙體，怎么可能會死！沈淵璟啐出兩口鮮血，但下一刻，卻被師尊的話釘在原地。
你當年命垂一線，是仙柔替你去瘧妄山求藥，那兇獸將她的仙骨劈去，奪了仙丹，這才換來了你的生機。
師尊繼續(xù)淡淡開口：她當年危在旦夕，卻讓我先救了你。我曾問她后不后悔，她那時剛體會到傷處無法自愈的痛苦，渾身疼得發(fā)抖，卻還是跟我笑著說，不悔。
不…不是這樣的。沈淵璟聽著這些話，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身形晃了晃，狼狽地摔在地上：怎么可能…她從來沒和我說過。
沒有嗎她不是明明告訴過你，她已經(jīng)沒了仙體。是你自己不信她，還硬要她為你的愛妃剜肉療傷！
師尊的一字一句如重錘，每一錘都震得他腦袋發(fā)暈，心口劇痛。
可這段時日，她的藥湯確實能讓蘇晚晚痊愈！沈淵璟咬著唇，妄圖找到最后一絲希望。
這個答案，你不如去問問你的愛妃，是什么時候恢復(fù)的
最后一道天雷，狠狠劈下！
讓沈淵璟那微弱的希冀，徹底四分五裂，凄慘無比。
原來他的阿柔，真的沒有騙他。
那些凄慘的叫聲，狼狽無力的身子，和泣血的眸光，都是真的！
他的阿柔，那時是真的痛極了！她在乞求自己相信她，不要再折磨她。
可自己做了什么，
沈淵璟想起來了，
自己一刀一刀，親自剮下了阿柔的血肉！
無邊地痛苦襲來，將沈淵璟的整個身子掏空！心臟處漏風(fēng)一般，陣陣抽痛，凄涼無比。
他怔愣地看著師尊：我…我錯了，你救救阿柔，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你救救她！
師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仙柔已經(jīng)死了，是你親手殺了她。
一句話，如行刑前的最后一道宣令。
判了沈淵璟的死刑。
師尊帶著尸身離開的那刻，沈淵璟口吐鮮血，徹底昏了過去。
臨昏迷前，最后喃喃了一句：阿柔，我來陪你了。
7.
我醒來時，正泡在師尊的藥桶中。
他往我里面加著草藥，嘴上嫌棄：若不是我當時來得及時，你連最后一絲魂魄都保不住！
是的，師尊用盡全力，將我救了回來。只是我的仙體，再難恢復(fù)。
但好在，我重新活了過來。
同時，師尊感念小雀兒以身殉主，點化了她入了輪回，來到我們仙門修道成仙。
還好……還好是這個結(jié)局。
我長舒了一口氣，那些與沈淵璟在一起的日子，恍若昨日夢境。
每每想起，都讓我身子發(fā)寒，夢中驚醒。
我不愿接觸到有關(guān)過往一絲一毫的東西，
直到那日，仙府的門被人重重敲響，傳來我熟悉的聲音。
阿柔，是我！求你開門！
是沈淵璟！
我渾身一僵，痛苦地捂緊腦袋。
師尊見狀有些心虛：唉，他硬要與你共入黃泉，我怕人間沒了皇帝，陷入戰(zhàn)亂，這才……
但我沒想到他還有臉找上來！
不妨事的，師尊。我抿了抿唇：都過去了，不礙事。
嘴上是這樣說，但我發(fā)顫的指尖卻將我的心思暴露無遺。
我去將他趕下山。師尊疾步離開，門外傳來陣陣痛呼之后，果然安靜了一陣。
我以為沈淵璟被師尊鞭打過后，日子平靜了一陣，我以為他應(yīng)該不敢再來。
誰知師尊閉關(guān)，我出門采藥時，
他卻突然從從我身后竄出來，將我一把按在山壁之上。
預(yù)想中后背的疼痛沒有出現(xiàn)，竟是沈淵璟用手將我護住了。
看到我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狼狽地笑了笑：阿柔，我怎么忍心你再受傷
夠了，別在這里假惺惺。我撇開他的手，他卻從背后將我抱住。
沈淵璟的腦袋埋進我的脖頸間，就像我們最恩愛的那幾年一樣，他受了委屈，便來我這兒撒嬌。
而這次，他說的是：阿柔，我知錯了，你怎么打我罵我都好，別離開我。
但我不是過去那個褚仙柔，也不會再無底線地對他好。
放手，我聲音決絕：沈淵璟，放手。
不，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你不知道當初，我的心有多痛，我甚至都想和你一起去了！他越說越激動，我卻站在旁邊，毫無波瀾。
沈淵璟的情緒像打在一團棉花上，他眸中流露出絕望的痛苦：阿柔……
沈淵璟，你還記得我當初死的時候，說了什么嗎
仿佛是哪個字戳痛了他，他臉色一白，裝傻充楞地緩慢搖頭。
我說過，若是重來，天上人間，我不愿再與你相見。
沈淵璟怔怔地看著我，難以置信地退后兩步。
所以，你放過我吧，我真的…累了。
我放過你，那誰來放過我！沈淵璟突然對著我大喊，眼眶中仿佛流的是血淚。
阿柔，我們理當不死不休，糾纏一生。他溫柔地望著我，一陣眩暈感襲來，
昏迷的最后一刻，他還癡癡道：這一次，我會好好愛你。
8.
再次醒來，我被沈淵璟關(guān)在了籠子里。
與曾經(jīng)的鎖仙籠不同，這籠子極為華麗，金銀珠寶，華服飾品，應(yīng)有盡有。
而我，像一只金絲雀。
沈淵璟跪在籠子外面，癡癡地望著我：阿柔，你要什么，我全都給你。
我要走。
唯獨這個，不行。說到離開，沈淵璟變得很可怕，
我被他關(guān)了許久，他每日都來給我送禮物，但我一個也沒收。
終于有一天，他興沖沖地來到我面前：阿柔，我知道你在生氣什么了！
下一秒，一個渾身鮮血的女子被拉了進來，身上彌漫著腐臭，尤為可怖。
直到湊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蘇晚晚！
阿柔！你是不是還因為她生氣你放心，我已經(jīng)將她對你造成的傷痛，加倍還給她了！沈淵璟笑著跟我邀功，仿若搖尾乞憐的小狗。
我卻只覺得恐怖，他當年那樣愛蘇晚晚，如今卻能對她下這種狠手，
我似乎從來就沒有看清過，沈淵璟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阿柔，你可以原諒我了嗎沈淵璟的眼神，竟如稚童般清澈。
沈淵璟，你還不明白嗎我忽然感覺有些累：當年你那樣對我，便是你將自己碎尸萬段，我都不可能原諒你了。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我只想安安心心地過自己的日子。
可是沒有你的日子我根本就過不下去！沈淵璟崩潰一般朝我大喊：你還生氣…你生氣……
他呆呆地念著，手足無措地踱步，終于想到什么似的大喊：對了，碎尸萬段！
阿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他興奮地笑起來，拿過桌旁的匕首，狠狠朝自己手臂挖去！
頓時，鮮血淋漓！
他卻感受不到痛，只是癡癡地朝我笑：阿柔，你開心點了嗎
瘋了，沈淵璟真是瘋了！
我的腦袋像是要炸開，這樣的沈淵璟，比之前更不好搞！
之后的每一天，沈淵璟都會來到我的籠子前，虔誠地當著我的面，剜下他某一處的血肉。
然后癡癡地問我：阿柔，你有沒有原諒我一點
日復(fù)一日，從沒斷過。
他不痛死，我都要被他整瘋了！
在他再一次問我開不開心時，我終于崩潰。
沈淵璟，你到底要怎么樣！
我…我想你愛我啊，像從前那樣。說完，他似回憶起過往，竟流露出甜蜜的笑來。
你當初說，不喜歡宮殿，我便在鄉(xiāng)野間建了屋子，全都是按你的喜歡來裝的！今后我們琴瑟和鳴，會在那屋子里生子，變老，恩愛一生……
沈淵璟，你清醒點。我殘忍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了，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
不…不會的。你愛我，你只是氣極了！他頓時慌了神，向我扯起一個極為難看的笑來：一定是我剜得還不夠深，不夠多！
說著，他拿起刀就要往自己身上砍，
這段時日，他身上已經(jīng)多了許多血洞。
夠了！沈淵璟，你要拿我救回的命干什么
只一言，便讓他愣住了。
回憶起痛苦的往事，他眉頭緊緊蹙起，望向我的眸子里全是痛意：阿柔，對不起，當年我并不知道你為我…付出了那樣多。
有用嗎我嗤笑：沈淵璟，我當年愛你，所以并不后悔。但你呢現(xiàn)在要拿我救回來的這條命干什么
沈淵璟手一顫，匕首落地。
我便趁著迅雷不及掩耳，撿起了那匕首，壓在自己的脖子上！
放我離開，不然我就自盡！
匕首在我脖子上壓出一條血痕。
沈淵璟立刻白了臉色：不！不要！
阿柔，放下刀，乖。
你放我走，我便放下。我也決絕。
你竟然，寧愿死…都不跟我在一起。沈淵璟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沈淵璟，我已經(jīng)在你手上死過一次了，你還想讓我再死一次嗎
我的話，成為沈淵璟真正的穿心利劍。
面前的男人嘴唇都開始顫抖，他的胸腔劇烈起伏，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閉上了眼睛。
好，阿柔。我…放你走。
最后幾個字，碾過唇齒，帶著令人窒息的痛意。
他帶我出了籠子，離開京城，
一路上，他都不敢看我。
直到到了仙門前，他才喊住我：阿柔，你可記得，我曾在這里跪了七七四十九日
當然記得。我點點頭，沈淵璟面色一喜，還想接著說，卻被我打斷。
如今想來，被你那樣騙走，真是傻得不能再傻。我?guī)е托�，否定著從前�?br />
沈淵璟幾乎站不住了，狼狽地扶住馬車，淚水盈滿眼眶：阿柔，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你害我至深，還想讓我給你什么機會
他苦笑著離開，卻在轉(zhuǎn)身之際被我叫�。荷驕Y璟，再抱我一下吧，就當全了這些年的癡戀。
他極緩慢地走來，卻在抱住我的那一刻雙手箍緊！
阿柔，我……
話未說完，一聲清晰的噗嗤聲，傳入我倆的耳朵。
那是利刃刺進血肉的聲音。
沈淵璟呆呆地看著我，瞪大了眼睛。
我笑著擦干凈刀刃上的血：沈淵璟，我說過你的命是我救的，由我結(jié)束，再合適不過了。
當初在皇城殺你，我也不會有好下場。我這條命來得珍貴，才不會那樣傻地跟你一起死。
沈淵璟，這條命還我，你算是死得其所了。
說罷，我不顧血流潺潺，倒在地上的沈淵璟，只是毫無留戀地向前走去。
阿…柔……我似乎聽到他的呢喃，轉(zhuǎn)過身去，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嫌惡地擦了擦自己臉上濺上的血，如同他當年對我那樣，說出了那句話。
你的血，真臟啊。
9.
沈淵璟死了，
師尊跟我說，他死時因為身上的傷口太多，所以被貶去十八層地獄了。
不出意外，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再見到沈淵璟。
而他，將會永墜煉獄，日日夜夜被苦痛折磨，永無寧日。
我輕笑一聲，看著有些心虛的師尊，想著剛剛他說的奇怪理由，
打算不戳破這層窗戶紙。
阿柔姐姐……你看我今天摘的花好不好看！小丫頭赤著腳跑進來，聲音如同前世般好聽，
雀兒真棒。
姐姐，我為你編個花環(huán)可好雀兒笑嘻嘻地看我，卻讓我的記憶回溯到從前，
似乎也有一個人，興高采烈地，要為我編一個花環(huán)。
好徒兒…你……師尊慧眼，一看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師尊也想要一個花環(huán)我開了個玩笑，把這事兒揭了過去。
接著，甩了甩腦袋，
將過往的記憶全都拋卻。
畢竟我與那人，
如今已然是，
天上人間，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