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我叫付承涵
朕叫付承曦,是大麗國最碌碌無為的一個君主。
得上天垂憐,終于在三十歲這一年,朕駕崩了。
彌留之際,母后握住了朕的手,紅著眼,嘴唇張了又合。
最后顫抖著聲,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涵兒……
朕倏而睜大了雙眼,兩行淚從眼眶滑落。
朕……朕……
朕……
不,我從來不叫付承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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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付承涵。
是大麗國的長公主,原本應是大麗國最最尊貴幸福的女人。
我有一個小我兩歲調(diào)皮搗蛋的弟弟,他十分粘我。
小時候時常偷穿我的裙裝,讓宮女梳了我的發(fā)髻,常常能把母后騙了去。
每每這時候母后便會拿著藤條抽他的屁股。
這時候我都要護著他,母后害怕抽到了我便只能作罷。
弟弟這時候就很委屈的縮到我的懷里,啜泣著:皇姐,我不要做皇子,我要做皇姐,我要做公主。
母后和父皇都喜歡皇姐,他們從來不打皇姐!
弟弟終究沒有做成我,我卻成為了他。
弟弟十五歲那年,和我還有幾個宮女太監(jiān)在御花園玩耍,弟弟被蒙上了眼睛去抓他們。
我躲在一處絢爛的花叢里,笑嘻嘻地等著弟弟找過來。
我聽見了一個小太監(jiān)的聲音。
弟弟也聽見了,他循著聲音找過去,卻腳下一滑,落入了池塘里。
我驚慌地跳進了池塘,我拼命地游,拼命地游,我真的拼命地去救了。
我都抓住他了,可是……
我拉不上來��!
我看見他驚慌地撲騰,驚慌地呼救。
直到失去意識我都沒能把他拉上了,淚水盡數(shù)融進了池水里。
當我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母后守著我哭。
她坐在我的床前,看著我。就一直哭,一直哭。
眼中有仇恨,有悲痛。
她告訴我,是章貴妃害死了弟弟。
章貴妃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
母后說,她去求父皇了。
但是父皇當時正沉迷于章貴妃,說我們沒有證據(jù),不可誣陷。
她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重復。
你要活下去,你要報仇,你要做太子,你要坐到龍椅上。
母后悲憤到渾身顫抖,所以她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她找來了她曾經(jīng)宮外的青梅竹馬,陸太醫(yī)。
從此陸太醫(yī)成了我的專屬太醫(yī),給我看病的人只有陸太醫(yī)一人,也只能是他一人。
因為,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是女兒身。
是的,母后把永遠沉睡的弟弟換上了我的裙裝,梳上了我的發(fā)髻。
而我,則穿上了弟弟的皇子服飾,梳上了皇子發(fā)冠。
所幸,十七歲的我與十五歲的他,身高竟相差無幾。
雖然數(shù)年后,所有人道,大麗國國君身材嬌小。
母后扶著我的肩,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說。
你叫付承曦,你要活下去,你要報仇,你要做太子,你要坐到龍椅上。
章貴妃雖有疑問,但那日終究她不在場。
在場的宮女太監(jiān)都被母后處死了,無一活口。
無論是父皇母后都寵愛的長公主,還是早已內(nèi)定的未來儲君,她都沒有資格去查驗身體。
父皇終究對我的溺亡有些悲傷的,也是對母后還有情的。
他斥責了章貴妃,罰了禁足。
僅此而已。
我是一片木然,我知道,我沒得選擇。
從那以后我便日日在崇明殿苦讀,學習治國之策,學習為君之道。
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接受了那個事實。
弟弟死了,死在了他十五歲那年。
不……
是大麗國的長公主付承涵溺亡,在十七歲這一年。
***
十六歲那年夏天,是大麗國長公主溺水的一周年。
午后悶熱,御花園一個人都沒有,連宮女太監(jiān)都歇息去了。
我坐在御花園的池塘邊,看著平靜的水面,水面上的荷花開的比往年都要火紅熱烈。
我拿了一塊石頭砸了過去,這片池塘吞噬了姐姐,他們卻依然開得如此肆無忌憚!
如果是以前,我必然是要讓人拔了這些放肆的荷花。
但是現(xiàn)在不能。
我要做太子,我要做一國儲君,我是未來的國君,我必須仁慈,克己。
我胡亂的扔著石頭,卻不想,砸到了岸邊走過來的一個人。
一身樸素的白色長衫,什么裝飾都沒有,一看便是寒門學子。
能出現(xiàn)在皇宮御花園,想來是春闈新中的進士。
我順著單薄頎長的身形往上看,是一張秀氣的書生臉。
此刻臉上沁出一層薄汗,眼中隱有焦急。
大概是看見我身上的皇子服飾,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很快便恢復過來,微微躬身行禮:參見皇子殿下。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如潺潺流水般緩緩傾瀉而出。
字字流進了我的心里,澆灌了這一年來我干涸的心田,有一株小芽緩緩破土而出。
免禮吧,你可是迷了路我瞧見了他眼里的焦急。
他尷尬一笑:回皇子殿下,草民初次進宮……
我微微一笑:隨我來吧,天色已晚,你再在這里面轉(zhuǎn)個兩圈,只怕要被御林軍當刺客抓走了。
我們一前一后地走著,安靜地走著,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一直是微微地低著頭的,這是皇子與臣子之間的尊卑。
我聽著身后淺淺的腳步聲,祈禱這段路再長些,再長些,能走的再慢些,再慢些……
到了宮門口,他再次對我道謝,我看著他的背影,喊道:我叫付承……曦……
他回身雙膝跪下,略顯惶恐:草民季林雙,參見大殿下,多謝大殿下。
我看著他跪下的身影,惶恐的腔調(diào),心中一痛,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起身離開的。
我想查個人很容易,這大概是這尊貴的身份帶給我唯一的好處了。
季林雙,今年春闈的狀元,上次入宮是得父皇的召見,進宮安排官職。
大概他所有的才智都用在了學習上,是個完完全全的路癡。
見完了父皇出了個恭便找不到帶著他的宮人了。
拿著他的資料,我癡癡地笑著。
心田上的那株小芽蓬勃地生長著。
***
母后終究是成功了,十七歲那年,我成為了太子。
母后滿臉笑意的看著我著上了太子的服裝,笑著笑著卻哭了。
把我擁進了懷里,痛哭流涕。
我的乳母趙姨娘抹了一下眼角,遣散了在殿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
由著母后如孩子般的哭泣,一邊哭一邊對我說著對不起。
我只是木然的,由著母親抱著我哭著,內(nèi)心卻有一絲小小的雀躍。
因為成為太子后,我便可以每日隨著父皇上朝。
我可以,每日都看到季林雙了。
他是真的好看,我遇到他時,他著的常服,灰白色的長衫,氣質(zhì)清冷。
在朝上我再看到他,他著的是文人緋紅色的官服,頭上戴著烏紗。
長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我全部的目光。
但是,我是太子,我站在他的前面,以后背對著他。
那是第一次,我看著龍椅上的父皇,開始瘋狂地希望。
是我,坐在那把龍椅。
那樣,我便能毫無顧忌地面對著他,看著他。
心中的那株小芽開始長大長大,漸漸變得粗壯,翠綠。
然而……
我有一個太子妃。
母后帶著一個樸素的女子薔薇出現(xiàn)在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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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紅著眼睛,還抱著一個一歲的娃娃。
母后說,這是你的太子妃和你的兒子。
薔薇我認識的,是趙姨娘的女兒,小時候我們?nèi)齻經(jīng)常一起玩。
我很早便知道弟弟對她有情,她亦對弟弟有意。
只是我竟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大膽,幸好,他們?nèi)绱舜竽憽?br />
母后原本是準備發(fā)落了薔薇的,只是礙于趙姨娘苦苦哀求,便一個心軟只逐出了宮。
溺水事故后,母后又把他們接了回來。
如今,每每想起此事,母后都萬分慶幸了當初的一個心軟。
留下了弟弟唯一的血脈,也為大麗國留下了未來的君主。
***
二十歲那一年,父皇駕崩,身為太子的我,登基為帝。
太子妃為皇后,唯一的幼子付墨軒為皇太子,名正言順。
登基后,章貴妃被我安排去守皇陵了。
章貴妃被發(fā)落了,母后好似也沒了所求,每日開始吃齋念佛。
父皇在位時,三日一朝。
我登基后,改成每日一朝,朝后還要約御書房議事。
所有人都夸我勤政,文官的筆下,我是一個沒什么大才卻很勤奮的君主。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為了每日能見到他。
他是我昏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我貪婪地追尋著,沒敢讓任何人知道。
大麗國不能接受一個斷袖的君主。
那株小芽已經(jīng)長成了參天的大樹。
但是它不能開花,不能結(jié)果。
那束光,被我仔細地珍藏。
這一藏,便是十年。
這十年,每每它長出了花苞,我都只能親手把它掐掉。
每掐掉一次,心上便痛上一分。
終于,二十五歲這年,我病倒了。
給我看病的太醫(yī)一直都只有陸太醫(yī)一人。
他是母親的心腹,也是太醫(yī)院院正。
整個大麗國他若是說自己醫(yī)術(shù)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那日,我去給母后請安,在門口聽到陸老太醫(yī)和母后的談話。
陸太醫(yī)說,這是心疾,陛下不到三十,五臟肺腑卻如八十歲的遲暮之人。
若陛下的心再不開闊些,只怕沒有幾年的活頭了,最長不超過五年。
他雖說的委婉,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
母后除了長長的嘆息,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我沒有進去,轉(zhuǎn)身離開了。
不是怕死,只是實在笑不出來,母后也必然是要看著我抹淚的。
這些年,母后總是看著我,看著看著,就紅了眼。
沒幾年活頭了,或許我可以再放肆些
御書房里還有很多大臣等著我,我坐在上面,看著他。
握著的拳微微地顫抖著,我感覺眼眶發(fā)熱。
直到有滴晶瑩,落到了我握著的拳頭上,才意識到,原來淚水已經(jīng)爬滿了臉。
御書房中的幾個老臣都是一陣惶恐地趴跪到地上,直道惶恐。
他也是。
他那么卑微的,在幾個老臣的背后,在一個角落里,默默地匍匐在地上。
半晌,我松開了緊握的拳。
穩(wěn)定了情緒,緩緩開口道:聽聞季愛卿所言,朕深感百姓不易。
便擢升季愛卿為右相,將所言之策落實到實處吧。
每日無須通傳,可直接進宮回稟進度。
這在大麗國史無前例。
縱使各位老臣一再提出異議,向來溫順的國君卻一意孤行。
好在季林雙做御史中丞的幾年兢兢業(yè)業(yè),并無任何逾矩和錯處。
那些元老也只得作罷,暫且觀望著。
季林雙升為右相后,御書房議事自然是在列的。
我人生的最后兩年,似乎更為昏庸了。
早朝時,我的眼里只有他,御書房時,我的眼里只有他。
朝中的大小事,我靜靜地看著他們議論,由著他們得出決定。
而我,只負責蓋上玉璽發(fā)布圣旨。
我無疑是個無能的庸君。
但是所幸,我有個賢能的右相,所以,大麗國依然是政治清明。
我,大麗國第七任君主,雖無甚大的建樹,終究亦無大的錯處。
相反,右相在位期間,推行了幾條頗為利國利民的政策。
百姓口中,我終究是個賢明的君主。
季林雙,終究是你助了我呀!
一直無所作為的大麗國國主,和右相季林雙的關(guān)系,這幾年來一直被人津津樂道。
朝中大臣、后宮太監(jiān)都想揣度這兩人的關(guān)系。
那些幾朝元老也不是沒有含沙射影地上奏過,但我卻不在乎了。
我只希望在還能活著的時候,每日能看到他,能每日多看幾眼他。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我眼里心里全是他。
我愿意聽他在朝堂上滔滔不絕的變法之道、利民之策。
我愿意在御書房里看他嚴肅的面孔,微皺的眉頭。
只有看到他的時候,我才會意識到,我是個女人。
從十七歲開始,我做了皇子。
我一直在努力的做好母后的兒子,大麗國的國君。
但是,面對他的時候,我想做付承涵。
所幸。
國主與季林雙之間除了每日早朝和御書房議事,再沒單獨見過面。
而季林雙,確實是有治國之才之人,晉升速度雖讓人頗為震驚卻心服口服。
若說兩人硬拉扯上什么關(guān)系。
便只能是大麗國君主在位十年,后宮從未納過妃嬪。
大麗國右相年過三十從未議親。
***
二十九歲這一年的冬天,我的身體越發(fā)的虛了。
每日夜間咳嗽不止,我知道,我這荒唐的一生就快結(jié)束了。
我求陸老太醫(yī)給我用了猛藥,用一年的壽命換我兩個月的健康。
這兩個月,我把季林雙扣在了宮里。
對外只說右相提出了新的變革之法,頗為利國利民。
特許右相留宿于宮中與朕商議變革的相關(guān)事宜。
我沒想到的是,季林雙出人意料的順從,并未有半句怨言。
每日與我在御書房能待足四個時辰,用膳我也許了他一起。
我看著他坐在御案旁的小桌上認真的寫著,勾畫著。
我卻無心翻閱奏折,只是用一只手拄著一側(cè)的臉頰,偏頭看著他認認真真的樣子。
他真好看啊,側(cè)臉看過去,仿佛是那最厲害的工匠精雕細琢出來的瓷器一般。
那長長的,忽閃忽閃著的長睫毛,仿佛是落在兩片花上的蝴蝶,與那雙桃花眼,交相輝映。
我不禁在想,湊近一點,是否還能聞到花香
想到此,我自己忍不住的便笑出了聲。
他聞聲扭過了頭。
溫柔似水的目光,與我目光相接。
我是畏寒的,冬日里即便御書房里燒了很旺的地龍,我還是會覺得絲絲涼意往我身子里鉆。
他的目光,仿佛是那和煦的春光。
絲絲縷縷地照到我的身上。
溫暖,由內(nèi)而外的溫暖。
他白玉般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停了下來,靜靜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看向我,水潤泛紅的薄唇輕啟: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的目光完全不能離開,盯著那一開一合的紅唇,里面的皓齒若隱若現(xiàn)。
我癡迷的看著他,緩緩開口:右相為何還不議親
他仿佛沒有想到我會問出如此問題,怔愣了片刻,那雙溫柔的眼眸看著我。
我在那雙眼眸中看到一絲的決絕的不舍和痛苦。
片刻后,他說:微臣,心中有一人。
此生,不會娶妻。
仿佛有一只大手從我的胸膛把我的心扯出來,揉碎了扔到地上。
我知道我的笑容肯定消失了。
因為,我在他的面上看到了驚慌。
他大概以為我是生氣了吧。
一陣腥甜涌到喉間,我拼命地壓了下去。
淡淡地開口:今日便到此吧,朕還有其他事情處理,右相便先退下吧。
我看著一向沉穩(wěn)的他面上帶著驚恐、擔憂、不安地站了起來。
單薄頎長的身影緩緩的走出了御書房,步伐竟罕見的有些踉蹌。
我笑了,剛笑出聲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口腥甜必是壓不住了,御案上的奏折都染上了鮮血。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我的季林雙呀,我怎么舍得。
你憂心百姓我便做個愛民的君主,我舍不得百姓更舍不得你。
你又何必恐慌呢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由著身體向后倒去,由著宮人們驚呼太醫(yī)。
我終究是沒有挺過春天。
再見了,我的季林雙。
下一世,讓我做你心中的那一人,可好
二.我叫季林雙,我心中有一人,不可得
我叫季林雙,我心中有一人,不可得。
我與她初見于皇宮的御花園。
那時,我剛剛高中,首次入宮面圣。
雖然面上云淡風輕、沉著冷靜,天知道我有多緊張,我這人,一緊張就容易內(nèi)急。
圣上絮絮叨叨和我說了許多,和各部大人商議了許久。
最后給我定了御史中丞的之位,三日后朝上正式任命。
我匆忙謝過了圣恩,出了御書房找?guī)ьI(lǐng)的宮人問了茅房所在,便匆匆忙忙地去了。
這皇宮太大了,茅房也好遠。
待我終于解決完人生大事一身輕松的出來時,我卻不知該往何處走,找了一個方向便急急地走了過去。
我大概繞著各種假山水池走了五圈,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出路。
漸漸的已經(jīng)快過了午后,我的背上開始出現(xiàn)了一層薄汗了,衣衫也快要濕透了。
再一次繞了三圈后,遠方的池塘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少年人影。
穿著皇子制式的服飾,他似乎與池塘里的荷花有仇,一直拿著石子砸著那開的正盛的荷花。
我心急,只一心想著過去問路。
我走近了,我看清他邊用石子砸荷花邊說的話。
我從來沒有如此后悔過,后悔因為母親是聾啞人所以我也學會了看唇語。
我,似乎知道了皇室的一個秘辛。
我看見她一開一合的嘴說著,這片荷花吞噬了她的姐姐。
又聽見她說,她的弟弟沒了,她也沒了。
說的很混亂,我也亂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她說著說著紅了眼。
說著說著流了淚。
說著說著,一顆石子砸到了我的身上。
這顆石子把我的心湖砸出了一圈漣漪。
我愣了片刻,隨即迅速地恭敬道:參見皇子殿下。
她看見我臉紅了,那是少女才會有的嬌羞。
片刻后她免了我的禮,看出了我迷路的窘迫,她帶我走出了皇宮。
不知道為什么,跟在她的后面,我看著她衣領(lǐng)處露出的白皙的脖頸。
她雖然穿著皇子的服飾,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個公主。
宮墻是一片猩紅,宮道很長。
我不知道為何她要做皇子的打扮,但我知道她一定身不由己。
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我第一次萌生了一個念頭,我不想入朝做這個官了。
我想帶她出去,我想帶她出皇宮,去哪里都好。
可是到了宮門口,她告訴我,她叫付承曦。
我知道這一定不是她的本名,但是我知道,大皇子名諱曦字。
我雙膝跪地,匍匐在地上:草民季林雙,參見大殿下,多謝大殿下。
她說她叫付承曦,我便知道,她離不開這個皇宮了。
皇宮里有她的牽掛,即便是迫不得已,只要一日沒有敗露她便是未來的君主。
我找許多人打聽了一些宮中的傳聞,只一件事吸引了我的全部的注意。
先長公主在御花園的荷花池溺水身亡……
圣旨、官服和官印一道送來的府上。
我認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以自己最好的姿態(tài)立在朝堂之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么,但在沒有看到她的身影時,失望如潮水般漫過了全身。
后來,聽說太子才上朝參政,現(xiàn)在大麗國還未立儲君。
儲君,應該會是她吧
一年后,大皇子付承曦被冊封為太子。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激動得一整晚沒有睡著。
天知道我有多擔心她,擔心她哪日會暴露了。
太子的冊封大典很隆重,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
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他,穿著太子的華服,進行著繁瑣的禮節(jié)。
她太瘦小了,不知道這華服重不重,這繁瑣的禮節(jié)會不會讓她疲憊。
嗐,肯定是會的。
我穿著這簡單的官服站在這里一個時辰都累的不行了。
太子冊封大典的第二日,我再一次認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整理了自己的發(fā)冠。
對著銅鏡練了一遍又一遍的表情。
我看到她了,她瘦小的身形站得板板正正,看著龍椅上的陛下一動不動。
我只能看著她的后腦勺,她的背影。
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我多么想去把她擁進懷里呀!
我日日看著她的背影,日日壓著內(nèi)心那躁動不安的情愫。
終于,她登基了。
每日早朝我都能看見她的面容,她的面容永遠都有一種疲憊。
她隱藏的很好,但我知道,這個皇位,她做得很累。
我想幫她,所以我每日每夜的忙于朝中的事務(wù)。
我盡量把大小事情都寫進奏折里,都詳細的寫明一些事情的處理辦法。
我開始在民間考察,我開始研究一些利國利民的政策。
我想幫她,我想讓她能輕松一下,我想讓她能留下一個好的身后名。
我能做的便只能是越發(fā)的勤勉,她對政事沒有興趣,我?guī)退闲模?br />
她對自己的名聲不甚在意,我?guī)退尠傩瞻矘罚屨吻迕�,讓她成為百姓口中的明君�?br />
她對自己的身體不在意,我,卻幫不了她……
每日的朝會上,她一日比一日的虛弱,氣色一日比一日的差,我卻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
這一日的御書房議事,她突然落淚了。
所有人都惶恐的跪下了,我匍匐在地上,淚水亦是無聲地落下。
也是這一日,她提升我為右相,準我時時入宮。
在宮中的時候,我看她每每盡力壓制下的咳嗽。
除了擔憂地早早告退讓她休息,再沒有別的可以幫忙的地方了。
這是第一次我后悔了自己走了科舉的路子,我應該學醫(yī),應該去做個太醫(yī)的。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這一年的冬天,她突然精神大好,面色紅潤。
精神好了,這丫頭片子居然跟我說想盡快落實變法,讓我留宿在宮中。
我看著她拿出君主的威嚴,對我說出這道口諭,我真誠地跪在地上謝主隆恩。
我的公主殿下呀,只需你一句話,刀山火海我也是去得的。
更遑論,留宿宮中,這于我,是求之不得的恩典呀!
我日日與她在御書房中,卻從未議過事,她真的不懂政事呀。
她常�?粗嗾�,看著看著便睡著了。
我悄悄的靠近她,她的皮膚是真的細膩,這分明是只有女子才能有的細膩。
這一個月她的面上一直紅潤著,這與前幾年的病態(tài)很不一樣。
有機會我一定要去萬福寺為她的太醫(yī)祁個福,當真是妙手回春。
嘴角隱約有亮晶晶的液體流出,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我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座上故作認真地寫著。
她醒了之后看了一眼外面微微暗下的天色,驚慌失措:哎呀呀,天都黑啦,奏折還沒批,明日早朝可怎么辦!
這時,我都會心中竊喜,面上卻是故作鎮(zhèn)定:陛下,微臣可幫陛下查閱一二。
如此,我便又可與她多待上一兩個時辰。
這一個月零十三天,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我原以為,我的這段見不得光的感情,要一直帶到我的墳墓里去。
但是,她問我了……
她問我:右相為何還不議親
我定定地看著她,我愛你呀,我此生只愛你一人啊。
從那顆石子砸到我的身上我便愛上你了呀,你讓我如何娶親
我說:微臣,心中有一人。
此生,不會娶妻。
那一人,是公主你呀。
她突然變了臉色,原本健康的紅潤突然一片慘白。
我僭越了,她如此聰慧的人,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吧。
君臣之禮,斷袖倫理,哪一條都足夠誅我一個九族。
但是此刻,我卻顧不上這些。
她的臉色太過慘白。
她緊緊皺起的眉頭,蠕動的喉嚨,失了顏色緊閉的雙唇,案桌上緊緊握起的雙拳,無不表明著此刻她的痛苦。
我第一次,第一次覺得驚慌了,第一次意識到,她要離我而去了。
她對我說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話,她讓我退下。
我看著她此時的痛苦,深深的自責。
怪我,都怪我,說了那僭越的話,讓她動了怒,是我氣到她了,她原本病都好了的呀!
我只得緩慢起身,腳下虛浮的走出了御書房。
剛到門外,扶著盤龍的大柱。
聽著里面劇烈的咳嗽,聽著宮人慌亂嘈雜地喊著太醫(yī)。
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住處,呆坐了一整夜。
后來連續(xù)三日陛下身體抱恙,冬日的休沐提前了。
剛過完除夕,宮中傳來了陛下病重的消息,過完元宵,宮人通傳文武百官入宮。
陛下駕崩了。
我的公主,走了。
她入皇陵的那一天,我第一次飲了酒,這酒很澀很苦,一點都不好喝。
我的公主,我來陪你了。
——全文完——君臣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