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入世觀濁流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

    官道上一輛青篷馬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車前掛著個青玉葫蘆，隨顛簸輕輕搖晃。車轅上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杏眼靈動，正把玩著一把柳葉鏢。

    陳湘，你再把鏢扔偏一次，就下去跟著車跑十里。車廂里傳出清冷的女聲。

    陳湘吐了吐舌頭，手腕一抖，柳葉鏢嗖地釘在三十步外一棵楊樹上，正中樹皮褶皺形成的眼睛。

    閣主，我這次可沒偏！她扭頭沖著車簾邀功。

    車簾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指尖夾著三枚一模一樣的柳葉鏢。本閣主瞧著那邊的枝樹杈上有個馬蜂窩，要不要試試那聲音略帶調(diào)侃道。

    陳湘臉色刷白，連連擺手：別別別！上次捅了馬蜂窩，蕭敬追著我打了半個山頭！

    車簾后傳來一聲輕笑，車廂內(nèi)，夏悠然斜倚軟枕，一襲素白長衫纖塵不染。她對面坐著個三十出頭的文士，正專心記錄著什么；角落里還有個黑衣青年抱著劍假寐，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

    陳文。夏悠然忽然開口，青城派這次又滅村，用的什么理由

    文士頭也不抬：追查魔教余孽；上月是衡山派，用的是清理門戶；再上月……

    行了。夏悠然面色沉下，折扇唰地展開，扇面上繪著怒目金剛。這些個名門正派殺人，理由比醉仙樓的菜譜還豐富。

    陳文筆尖一頓：閣主，我們這次去武林大會……

    看戲。夏悠然扇子輕搖。倘若這戲演的不合意，那咱們就改了這戲。

    這時馬車突然急停，外面?zhèn)鱽黻愊娴暮葐柭?干什么的！

    幾位行行好……蒼老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們村子被燒了，孫女病得快不行了……

    夏悠然折扇一合，下一秒人已飄出車外。陳文搖頭嘆氣，趕緊跟上；黑衣青年蕭敬也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村口，夏悠然站在焦黑的廢墟間，指尖沾了沾地上未干的血跡。身后老婦人抱著個氣息奄奄的女童，不住地磕頭。

    陳湘。夏悠然頭也不回，我教你的回春手練到第幾式了

    陳湘看著眼前情景怒氣十足，聞言一愣。第、第三式。

    夏悠然從腰間取下青玉葫蘆遞過去。正好，現(xiàn)在練練第四式。

    陳湘聞言欣喜地接住葫蘆，蕭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扶住她的手腕:氣走少陽，勁含三分。

    半個時辰后，女童呼吸平穩(wěn)下來。夏悠然在村口老槐樹上刻下一朵曼陀羅花，花瓣如刀，花蕊處一點(diǎn)朱紅。

    陳文。她忽然問:你說這些名門正派，為什么總喜歡在春天殺人

    陳文正在分發(fā)干糧，聞言愣�。哼@……

    因?yàn)橄奶焯珶�，夏悠然自問自答，秋天要收莊稼，冬天又太冷。她轉(zhuǎn)身走向馬車，真是講究。

    陳湘噗嗤笑出聲，被蕭敬瞪了一眼。三人跟上時，發(fā)現(xiàn)夏悠然正望著遠(yuǎn)處官道——那里有一隊(duì)青城派弟子縱馬馳過，為首者腰間佩劍上還滴著血。

    閣主。陳文低聲道:要跟上嗎

    夏悠然神情淡然，折扇輕敲掌心：不急。讓他們先替我們熱熱場子。她忽然轉(zhuǎn)頭看陳湘，你猜他們劍上的血，是紅的還是黑的

    陳湘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夏悠然已經(jīng)上了馬車。蕭敬難得開口：紅的。

    什么陳湘茫然。

    血。蕭敬面無表情，但心是黑的。

    車簾內(nèi)，夏悠然的聲音飄出來：蕭敬，你今日話這么多，是吃錯藥了

    陳文看著瞬間恢復(fù)冷臉的蕭敬，憋笑憋得胡子直抖。

    02

    初遇交鋒

    落霞鎮(zhèn)最大的客棧醉仙樓前，陳湘往柜臺張望，腰間柳葉鏢隨著動作叮當(dāng)作響。

    最后一間上房，這位公子已經(jīng)訂下了。掌柜為難地看著同時遞出銀兩的兩撥人。

    夏悠然站在門口陰影處，折扇輕搖。李熙宸注意到這個白衣女子——她明明站在陽光下，卻仿佛自帶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喧囂隔絕在外。

    姑娘若不嫌棄，可與在下拼房。李熙宸拱手，聲音溫潤如玉，在下李熙，赴武林大會途中偶感風(fēng)寒……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陳湘扭頭瞪大眼睛：我家閣……小姐怎么可能跟你……話沒說完就被陳文拉到身后。

    夏悠然扇面一合，緩步上前。李熙宸這才看清扇上繪著的怒目金剛，那金剛雙目如電，竟與女子清冷的眉眼有幾分神似。

    李公子，夏悠然幽幽開口，我覺得你不像得了風(fēng)寒的樣子啊。

    李熙宸呼吸一滯。

    放肆！王峰暴喝，就要拔出武器。一道黑影倏忽閃過，蕭敬的劍鞘已抵在王峰喉頭，快得連拔劍的動作都沒人看清。

    王峻見狀拔刀，卻見眼前銀光點(diǎn)點(diǎn)——陳湘的柳葉鏢已封住他所有進(jìn)攻路線。少年侍衛(wèi)急退三步，刀光舞成銀屏才堪堪擋開飛鏢。

    叮叮叮三聲脆響，三枚飛鏢呈品字形釘在王峻腳前，將他牢牢鎖在原地。

    湘兒，夏悠然頭也不回，我教你的三星伴月是這樣用的

    陳湘吐舌：我這不是怕傷著人嘛……

    李熙宸眼中精光一閃。這兩個侍衛(wèi)是東宮頂尖高手，竟被對方隨從隨手制住。更可怕的是那個始終沒出手的文士——他站姿看似隨意，實(shí)則封死了所有偷襲角度。

    手下人無禮，還望姑娘見諒。李熙宸拱手，突然咳嗽起來，只是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夏悠然折扇輕點(diǎn)他手腕：風(fēng)寒脈象浮緊，公子脈象沉滑，分明是……她忽然湊近，在李熙宸耳邊輕聲道，七絕心法練到第三重的癥狀。

    李熙宸瞳孔驟縮，這是皇室秘傳功法，外人絕不可能知曉！

    話說——夏悠然退后兩步，扇面唰地展開，她轉(zhuǎn)身走向樓梯。公子氣度不凡，依我拙見，公子應(yīng)是大人物中的佼佼者，猜的可對否

    陳文適時遞上房契：掌柜的，兩間上房。

    不是只剩一間...掌柜話到一半，發(fā)現(xiàn)柜臺上不知何時多了張地字號房的契約。

    我家小姐不習(xí)慣與人同住。陳文微笑。所以只好委屈剛才訂房的客人換到地字房了。

    李熙宸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袖中的房契早已不翼而飛。王峰王峻臉色鐵青，卻不敢妄動——蕭敬的劍雖已歸鞘，那股森然殺氣仍鎖定著他們。

    有趣。李熙宸忽然笑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夏悠然停在樓梯轉(zhuǎn)角，逆光中只見扇面上怒目金剛栩栩如生：夏。

    李宸熙面露疑惑。

    陳湘噗嗤笑出聲，我家小姐姓夏。然后就被蕭敬拎著后領(lǐng)拖上樓。陳文走在最后，對李熙宸意味深長地拱手：我家小姐說話向來...別具一格。公子多包涵。

    夜深人靜時，李熙宸在房中輕撫茶杯。杯底隱約映出窗外一道黑影——是那個叫蕭敬的侍衛(wèi)在守夜。

    王峰，他低聲道，去查查那幾個人的來歷。

    窗外黑影似乎頓了頓，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月色中。

    03

    同行探迷局

    晨霧未散，兩輛馬車一前一后行駛在官道上。夏悠然倚窗而坐，折扇輕搖，扇面怒目金剛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

    閣主，陳文捧著冊子低聲道，前方青楓林，三日前有商隊(duì)遇襲。

    夏悠然扇尖在茶水上輕輕一點(diǎn)，漣漪蕩開：李公子的風(fēng)寒好了

    陳湘正往窗外扔飛鏢玩，聞言差點(diǎn)扎到自己手指：您怎么突然問起那個病秧子

    長點(diǎn)心吧，前方林子有探子蹲守。蕭敬突然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刀。

    夏悠然唇角微揚(yáng)，折扇唰地合攏:陳湘，你的蝶舞紛飛練到第幾重了

    陳湘眼睛一亮：第六重！上次那個馬蜂窩——

    今日準(zhǔn)你用第七重。夏悠然打斷她，扇尖輕點(diǎn)蕭敬，你負(fù)責(zé)影隨形。最后轉(zhuǎn)向陳文，勞煩先生執(zhí)筆。

    陳文嘆氣，從袖中抽出一支精鐵判官筆:老夫的《青囊經(jīng)》才抄到一半……

    話音未落，林中突然驚起飛鳥。八道黑影從樹梢撲下，刀光如雪。

    三才陣。夏悠然輕聲道，給自己斟了杯茶。

    陳湘嬌叱一聲，十二枚柳葉鏢呈扇形飛出。那些鏢竟在空中相互碰撞，軌跡突變，如一群銀蝶亂舞，正是幽冥閣絕學(xué)蝶舞紛飛第七重——亂花迷眼。

    兩名刺客揮刀格擋，卻見飛鏢臨近面門時突然下墜，專攻下盤。他們慌忙變招，背后卻陡然一涼——蕭敬如鬼魅般從影子里浮現(xiàn)，劍不出鞘，僅用劍柄點(diǎn)中二人后心要穴。

    陳文漫步戰(zhàn)圈，判官筆如行云流水，每點(diǎn)一處就有一名刺客僵立不動。他邊打邊嘆:百會穴偏三分...風(fēng)池穴淺了...哎，現(xiàn)在的年輕人，連穴位都找不準(zhǔn)……

    李熙宸在后方馬車中看得真切，那三人看似隨意出手，實(shí)則暗合天地人三才方位。更可怕的是那位夏姑娘——她連頭都沒抬，僅偶爾用折扇輕點(diǎn)桌面，三人便隨之變陣。

    最后一名刺客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逃。夏悠然突然開口：陳湘，左上第三枝。

    陳湘想也不想，一枚飛鏢出手。咔嚓輕響，三十步外一棵老松枝椏斷裂，砸在刺客前方。蕭敬身影一閃，已提著那人后領(lǐng)回來。

    夏悠然這才放下茶盞，用扇尖挑起刺客衣領(lǐng):紫蘿香她轉(zhuǎn)頭看向李熙宸的車楚家莊特制的追蹤藥，有趣。

    王峰正要上前查看，卻被陳文攔�。簞e碰

    ，沾衣即中的毒。老文士從懷中取出玉夾，小心翼翼從刺客衣領(lǐng)夾出一撮紫色粉末。

    李熙宸瞳孔微縮——這分明是東宮暗探專用的追蹤手法！

    李公子，夏悠然的聲音忽然從耳邊傳來，不知何時她已站在他身側(cè)，你這隨從再往前半步，就要踩到我剛下的三步倒了。

    王峰聞言急退，卻見地上空空如也。夏悠然噗嗤一笑：騙你的。她折扇輕搖，不過楚笙公子確實(shí)在青峰崖等著我們，帶著他的噬心散。

    李熙宸盯著她扇面上栩栩如生的怒目剛:夏姑娘似乎對毒物頗有研究

    略懂。夏悠然扇面一轉(zhuǎn)，露出背面題字——懸壺濟(jì)世，畢竟郎中不識毒，如何救人

    陳湘突然插嘴：閣主上次還說，識毒是為了以毒攻毒！

    也為了以毒攻人。蕭敬冷冷補(bǔ)充。

    夏悠然用扇子輕敲兩人頭頂：多嘴。她轉(zhuǎn)向李熙宸，前面就是青峰崖，天黑前趕到，還能看場好戲。

    04

    暗夜窺秘

    青峰崖下，各派弟子扎營處燈火如星。夏悠然倚在馬車窗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窗欞。

    小姐陳文捧著剛繪好的營地布局圖，楚笙住在東南角的獨(dú)帳，帳外有四個暗哨。

    李熙宸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夏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月光下，兩位首領(lǐng)站在崖邊。下方營地傳來隱約的練劍聲與笑鬧聲。

    我的人發(fā)現(xiàn)楚笙每夜子時離營。李熙宸遞過一張字條，上面是王峰工整的字跡——東南獨(dú)帳，子時離營，丑時歸，身帶松香氣。

    夏悠然扇面輕轉(zhuǎn)，露出陳文繪制的圖紙，上面赫然標(biāo)注著楚笙帳外四個暗哨的輪換時間。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派人跟一趟

    已經(jīng)派了。

    樹林中，五道身影無聲穿行。

    我家小姐說了，陳湘踩著落葉如踏棉絮，楚笙輕功踏雪無痕，跟蹤要離三十步。

    王峰皺眉：太遠(yuǎn)，聽不清談話內(nèi)容。

    蕭敬突然從樹影中浮現(xiàn)：聽我的。他拋給王峰王峻各一枚玉丸，含住。

    王峻剛要問是什么，被王峰瞪了一眼，乖乖含入口中。頓時，遠(yuǎn)處溪流聲、蟲鳴聲都清晰了數(shù)倍。

    幽冥閣的千里耳王峰難掩驚訝。

    陳湘得意一笑：蕭大哥親手做的，外面買不到哦～

    前方樹梢微動，楚笙白影閃過。五人立刻分散——王峰王峻走樹冠，陳湘貼地疾行，蕭敬直接消失在陰影里，陳文則慢悠悠沿著獸道前進(jìn)，判官筆在指尖旋轉(zhuǎn)。

    山洞中，楚笙與三名黑袍人正在交談。

    毒尊要的《藥王典》就在幽冥閣主手中。楚笙聲音帶著急切，只要助我奪得盟主之位——

    你連幽冥閣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為首黑袍人袖口金線繡著猙獰鬼面，如何取書

    樹冠上，王峰屏住呼吸。這聲音...他絕對在宮中聽過！

    地面落葉堆里，陳湘努力壓制憤怒導(dǎo)致的顫抖。這些人竟敢打閣主主意！

    管他是誰，楚笙冷笑，明日決賽我會在兵器上涂噬心散，任他大羅神仙也難抵擋。

    陰影中，蕭敬的劍微微出鞘三寸，被突然出現(xiàn)的陳文按了回去。老文書搖搖頭，判官筆指向洞頂——那里垂著數(shù)十個蝙蝠巢穴。

    片刻后，五人匯合在溪邊。王峰率先開口：噬心散需七種奇毒煉制，其中三味只有——

    御藥房才有。陳文接口，從袖中取出剛記錄的密談內(nèi)容，巧的是，這位毒尊三十年前被逐出少林時，法號凈塵。

    王峻倒吸冷氣：是二十年前叛逃出宮的林御醫(yī)！

    蕭敬突然甩出三枚銀針，釘在眾人身后的樹上。一條毒蛇被牢牢釘住七寸，正在垂死掙扎。

    該回了。冷面侍衛(wèi)道。

    兩輛馬車前，五人分別向各自首領(lǐng)匯報。

    ...確認(rèn)是林御醫(yī)。王峰低聲道，他離宮后竟投了魔教。

    李熙宸指尖輕叩折扇：噬心散原料來自御藥房，說明宮中還有人接應(yīng)。

    另一邊，陳湘正手舞足蹈地模仿楚笙說話的樣子，被蕭敬拎著后領(lǐng)提到一旁。

    閣主，陳文呈上密錄，楚笙計劃明日用毒，另外...他壓低聲音，王峰認(rèn)出了毒尊聲音，疑似宮中舊人。

    夏悠然折扇唰地合攏：林御醫(yī)見陳文詫異，她輕笑，三年前江南瘟疫，他開的藥方害死七百人，我追查他很久了。

    遠(yuǎn)處，李熙宸正向這邊走來。夏悠然突然提高聲調(diào)：所以這位楚笙公子，是打算用馬蜂窩暗算對手

    陳湘一愣，隨即會意：對對對！他準(zhǔn)備了好大一個蜂窩！

    李熙宸走近時，只聽到夏悠然正色道：明日武林大會，我們得提醒大家戴好面紗。

    王峰王峻面面相覷。李熙宸卻微微一笑：巧了，我剛聽說楚笙公子特別害怕...蜜蜂

    夏悠然扇面后的眼睛彎了彎：李公子消息真靈通。

    月光下，兩人心照不宣地并肩而立。遠(yuǎn)處營地?zé)艋饾u熄，而真正的暗潮才剛剛開始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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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盟主震江湖

    青峰崖頂，旌旗獵獵。七十二派弟子分列擂臺四周，最前排坐著八位德高望重的掌門。崆峒派掌門鐵青著臉，手中鐵膽轉(zhuǎn)得咔咔作響；少林玄悲方丈閉目誦經(jīng)，手中念珠卻越轉(zhuǎn)越快。

    楚笙長劍染血，腳下已倒下第六個挑戰(zhàn)者。那衡山派弟子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明顯是中了劇毒。

    還有哪位英雄賜教楚笙白衣勝雪，笑容溫潤如春風(fēng)。臺下眾人卻噤若寒蟬——前六個挑戰(zhàn)者，三個當(dāng)場斃命，三個生不如死。

    阿彌陀佛。玄悲方丈突然開口，楚施主，比武切磋，何必...

    方丈此言差矣。崆峒掌門冷笑，武林大會刀劍無眼，死傷各安天命！

    陳湘在人群中急得直跺腳：閣主怎么還不上！蕭敬按住她肩膀，目光卻看向擂臺東南角——那里有七個佩刀漢子正悄悄向楚笙靠攏。

    來了。陳文突然道。

    清冷女聲穿透喧囂：我來。

    人群如潮水分開。夏悠然緩步登臺，靛青勁裝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她腰間玉葫蘆與木牌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響。

    楚笙瞳孔微縮：這位姑娘面生得很...

    幽冥閣，夏悠然。折扇唰地展開，怒目金剛栩栩如生，特來領(lǐng)教楚公子的噬心散。

    場下一片嘩然。楚笙臉色驟變，突然吹了聲口哨。那七個佩刀漢子同時暴起，卻見銀光如雨——陳湘的蝶雨鏢法已封住他們所有去路。

    暗器傷人，卑鄙！崆峒派弟子大喊。

    蕭敬鬼魅般出現(xiàn)在那人身后，劍未出鞘，僅用劍柄一點(diǎn)，那弟子頓時啞穴被封。陳文漫步人群，判官筆連點(diǎn)，七名躁動的楚家莊弟子瞬間僵立。

    諸位稍安勿躁。老文書微笑，且看臺上。

    臺上已過三招。楚笙劍法狠辣，招招直取要害；夏悠然卻只以折扇格擋，步法飄忽如柳絮隨風(fēng)。第四招時，她扇面突然一轉(zhuǎn)，金剛怒目正對楚笙雙眼。

    楚笙恍惚間，袖中藥包滑落。夏悠然折扇輕挑，銀絲卷著藥包飛向場邊老松。樹葉頃刻枯黃凋落，樹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

    噬心散！有人驚呼。

    楚笙獰笑，劍鋒突然暴長三寸毒芒。夏悠然足踏醉仙步，身形如酒醉般搖晃，卻每每在毫厘間避開殺招。第七步時，折扇突然點(diǎn)中楚笙膻中穴。

    噗的一聲，楚笙懷中密信盡數(shù)震出。夏悠然銀絲一卷，將信件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楚公子與魔教毒尊的密信。她聲音清冷，以《藥王典》換取盟主之位。扇尖指向落款，這位毒尊，三十年前被逐出少林時，法號凈塵。

    玄悲方丈手中念珠突然斷裂，佛珠滾落一地。

    場下大亂。楚笙黨羽剛要發(fā)難，卻被王峰王峻帶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李熙宸不知何時已站在擂臺邊，高聲道：在下李熙，江南絲綢行會會長。愿出資萬兩，助夏姑娘整頓武林！

    崆峒掌門拍案而起：江湖事江湖了！何須商賈插手！

    說得好。夏悠然折扇一合，那請崆峒派先解釋下，貴派去年私販的五百斤玄鐵，都賣給了誰

    全場死寂。崆峒掌門臉色由青轉(zhuǎn)白，頹然坐倒。

    夕陽西下，夏悠然站在擂臺中央，腳下是被制伏的楚笙。各派掌門經(jīng)過商議，由玄悲大師捧出盟主金印。

    夏姑娘揭穿奸佞，武功蓋世，當(dāng)為新任武林盟主。

    陳湘在臺下歡呼雀躍，不小心踩到蕭敬的腳。冷面侍衛(wèi)紋絲不動，只是嘴角微微抽動。陳文則忙著記錄各派反應(yīng)，判官筆在冊子上沙沙作響。

    夏悠然卻沒有立即接過金印。她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隱于人群的李熙宸身上停留片刻，朗聲道：既為盟主，當(dāng)立新規(guī)。

    她豎起三根手指：其一，武林各派須遵守朝廷律法，嚴(yán)禁恃強(qiáng)凌弱；其二，若遇官員貪腐，可通過幽冥閣遞信申訴；其三，設(shè)立清濁司，專查各派不法之事。

    臺下議論紛紛。崆峒派掌門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當(dāng)自己是官府衙門

    說得好。李熙宸突然走出人群，在下李熙，江南絲綢行會會長。夏盟主所言，正是商賈百姓多年所盼。他一揮手，王峰王峻抬上三口箱子，此為紋銀萬兩，資助清濁司籌建之資。

    夏悠然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會意。她接過金印，高高舉起：即日起，江湖自有公道！

    月光如水，灑在青峰崖上。人群散去后，夏悠然獨(dú)自站在擂臺遺址，望著遠(yuǎn)處連綿群山。

    夏盟主好手段。李熙宸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幽冥閣主為何對朝廷事務(wù)如此熱心

    夏悠然沒有回頭，輕聲道：太子殿下微服私訪，不也是為了解江湖疾苦么

    06

    武林大會結(jié)束后的第三日，青峰崖頂?shù)男鷩桃焉⒈M。夏悠然蹲在溪邊，正往水里扔石子玩。每顆石子都在水面跳出七下以上，蕩開的漣漪相互交織。

    閣主！陳湘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來，太子殿下又送東西來了！這次是西域進(jìn)貢的雪蓮！

    夏悠然頭也不回：泡茶。

    啊那可是價值連城...

    陳文不是說雪蓮清心明目么正好給蕭敬治治他的死魚眼。

    蕭敬抱著劍站在樹梢，聞言腳下一滑。陳文從賬冊中抬頭，扶了扶眼鏡：閣主，那是千年雪蓮，能解百毒...

    那就磨成粉裝香囊。夏悠然站起身，拍拍手上灰塵，李熙宸人呢

    在崖邊等您。陳文意味深長地補(bǔ)充，獨(dú)自一人。

    夏悠然哦了一聲，順手把盟主令牌拋給陳文：把這個交給玄悲方丈。見三人不動，她挑眉，怎么

    陳湘急得直跺腳：閣主！太子殿下明顯對您...

    對幽冥閣很感興趣。夏悠然折扇輕敲陳湘腦袋，他想要《藥王典》的抄本，我知道。

    蕭敬突然從樹上倒吊下來：他看您的眼神不對。

    像你看陳湘新得的匕首那樣夏悠然反問。

    蕭敬瞬間漲紅了臉，一個后翻消失在樹冠中。陳湘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什么，尖叫著去追蕭敬。陳文搖頭嘆氣，把盟主令牌小心收好。

    崖邊，李熙宸負(fù)手而立。月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銀邊，顯得格外孤寂。

    李公子找我有事夏悠然走到他身旁，折扇輕搖。

    李熙宸轉(zhuǎn)身，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開：明日啟程回京，特來告辭。

    一路順風(fēng)。夏悠然隨口道，注意力卻被崖下螢火蟲吸引，看，像不像星星掉下來了

    李熙宸望著她側(cè)臉，嘴角不自覺上揚(yáng)。這個女子剛剛攪動整個武林，此刻卻為幾只螢火蟲雀躍。他輕咳一聲：夏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往南走。夏悠然扇尖指向遠(yuǎn)方，聽說嶺南有種新毒，能讓人笑著死。

    李熙宸胸口一窒。他早該知道的，她永遠(yuǎn)是那只抓不住的風(fēng)箏。這個給你。他取出一塊龍紋玉佩，持此物可直入東宮。

    夏悠然接過，對著月光看了看：成色不錯，當(dāng)了能換三千兩。

    夏悠然！李熙宸難得失態(tài)，見她一臉無辜，又無奈苦笑，若有棘手案件...

    知道啦。她隨手把玉佩系在腰間，三年后你若改革有成，我送你本《藥王典》抄本。

    李熙宸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道：江湖與朝廷...

    就像月亮和螢火蟲。夏悠然扇面一轉(zhuǎn)，露出今晚第一抹笑意，互相照亮，但各有各的軌跡。

    遠(yuǎn)處，陳湘扒著巖石偷看，被蕭敬拎著后領(lǐng)提起來。陳文則坐在樹下，慢悠悠地往冊子上記：七月初七，太子贈玉佩，閣主言當(dāng)銀三千兩...

    李熙宸忽然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碰夏悠然的臉，卻在半空停住，只拈下一片落在她發(fā)間的柳葉。保重。

    夏悠然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回頭：對了，你那兩個侍衛(wèi)不錯，就是太死板。建議多給他們放假。

    王峰王峻在暗處一個趔趄。

    回到馬車旁，陳湘迫不及待地湊上來：閣主！太子殿下有沒有...

    他說會整頓吏治。夏悠然鉆進(jìn)車廂，明日辰時出發(fā)，誰遲到誰跑著去嶺南。

    陳文扶額：您就沒察覺點(diǎn)什么

    夏悠然掀開車簾，一臉茫然：察覺什么

    蕭敬突然出現(xiàn)，往陳文手里塞了本話本，封面寫著《冷面閣主與深情太子》。陳文趕緊藏進(jìn)袖中。

    莫名其妙。夏悠然放下簾子，對了，把雪蓮分一半給李熙宸送去，就說...就說治他的面癱。

    月光下，李熙宸站在崖邊，看著手中雪蓮，笑得像個得了糖的孩子。他知道，有些鳥兒注定不能關(guān)在籠中——但天空這么大，能偶爾看見她飛過的影子，就夠了。

    07

    嶺南的雨帶著花果香氣，夏悠然蹲在客棧屋檐下，折扇接著檐角滴落的雨水。每一滴落在扇面的雨珠，都被她手腕輕抖彈向遠(yuǎn)處，準(zhǔn)確打中街角一個正摸向行人錢袋的手。

    哎喲！那小偷捂著手腕驚叫。

    第三十七個。陳湘趴在窗臺計數(shù)，閣主，這月您壞人生意比上月少了十二起。

    夏悠然扇面一轉(zhuǎn)，雨水甩了陳湘滿臉：因?yàn)樯显略谪�幫總��。她突然起身，收拾行李，去京城�?br />
    啊陳湘差點(diǎn)從窗口栽下來，您不是說最討厭京城規(guī)矩多嗎

    去看看李熙宸的《江湖共治律》執(zhí)行得如何。夏悠然折扇輕敲掌心，順便嘗嘗御膳房的梨花酥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蕭敬從房梁倒掛下來：危險。

    你留在城外。夏悠然扇子一合，陳文跟我進(jìn)宮就行。

    老文書推了推眼鏡：老夫正好有本《御藥房秘錄》要還。

    京城比三年前更繁華了。夏悠然走在街上，腰間玉佩與木牌相撞叮當(dāng)作響。沿途百姓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皇上又減了江南賦稅……

    那《江湖共治律》才叫好，上月崆峒派弟子當(dāng)街欺人，直接被清濁司拿了！

    陳湘湊到告示欄前驚呼：閣主！這有您的畫像！畫上女子執(zhí)扇而立，眉目如畫，題字卻是幽冥閣主，極度危險，遇之報官。

    夏悠然挑眉：畫得不錯，就是少了點(diǎn)神韻。她折扇一展，在畫像旁添了幾筆，怒目金剛頓時栩栩如生。

    皇城守衛(wèi)見到玉佩，撲通跪了一地。夏悠然皺眉：起來吧。說完身形一閃，人已消失在原地。陳文慢悠悠走正門，從袖中掏出一疊文書，守衛(wèi)們看了立刻躬身放行。

    御花園里，年輕帝王正在批閱奏折。忽然一陣清風(fēng)拂過，案上多了個青玉葫蘆。

    三年不見，陛下倒是清減了。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李熙宸手中朱筆一頓，抬頭望去。夏悠然倒掛在海棠樹上，發(fā)梢垂落，隨著微風(fēng)輕晃。她腰間系著他送的玉佩，旁邊還掛著三年來新增的各式令牌。

    夏...他喉結(jié)動了動，閣主別來無恙。

    夏悠然翻身落地，折扇唰地展開：聽說陛下勵精圖治，后宮卻空著她湊近打量，該不是有什么隱疾...

    夏悠然！李熙宸耳根通紅，手中奏折捏得變了形。

    遠(yuǎn)處偷看的陳湘被蕭敬捂住眼睛拖走。陳文則與王峰王峻敘舊，三個老部下互相拍著肩膀，眼角卻都盯著這邊。

    比試比試夏悠然突然提議，讓我看看陛下這三年的長進(jìn)。

    話音未落，折扇已點(diǎn)向李熙宸手腕。他側(cè)身避開，袖中滑出一柄玉尺——正是當(dāng)年被她取笑過的文人兵器。兩人在花間追逐騰挪，驚起一片蝶舞紛飛。

    不知過了多少招，夏悠然突然收扇：不打了。她歪頭打量李熙宸，陛下留著內(nèi)力，是怕傷著我

    李熙宸垂眸：是怕你走了。

    夏悠然一愣，隨即大笑：天下這么大，我還沒看夠呢。她從袖中取出本冊子扔過去，《藥王典》抄本，答應(yīng)你的。

    李熙宸接過，發(fā)現(xiàn)書頁間夾著片曬干的曼陀羅花瓣。他剛要開口，夏悠然已躍上宮墻：對了，梨花酥我讓御廚打包了。

    夏悠然！李熙宸追到墻下，若有一天...

    若有那一天，我自會回來。她轉(zhuǎn)身揮扇，扇面上不知何時已換成笑臉彌勒，畢竟陛下還欠我一間上房。

    夕陽下，夏悠然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李熙宸站在宮墻上，直到那抹白影消失在暮色中。王峰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晚膳...

    傳膳吧。李熙宸摩挲著書頁，忽然笑了，再加一道梨花酥，永遠(yuǎn)備著。

    千里之外，陳湘好奇地問：閣主，陛下最后想說什么呀

    夏悠然咬了口梨花酥，含糊道：誰知道呢。她突然用扇子敲了下陳湘的頭，倒是你，再偷藏蕭敬的劍穗，小心他把你掛樹梢上。

    陳湘漲紅了臉，蕭敬在樹上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下。陳文老神在在地記錄：八月十五，閣主入京，取梨花酥一盒，贈《藥王典》一部，余事...

    夏悠然折扇一展，清風(fēng)拂過山野。扇面上笑臉彌勒似在頷首，仿佛在說：江湖路遠(yuǎn)，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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