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蜷縮在冷宮最潮濕的角落,撫摸著墻磚上斑駁的裂紋。十年了,這些裂紋每年都會多出幾道,就像我心中滋長的恨意。
公主,該喝藥了。老嬤嬤端著湯藥進(jìn)來,渾濁的眼睛里藏著憐憫。
我接過碗,藥汁映出我蒼白的臉。二十三歲,本該是女子最美好的年華,我卻在這囚籠里消磨了十年光陰。
前朝覆滅那日,我才十三歲,親眼看著父皇的頭顱被掛在城門上示眾。
嬤嬤,今日朝中可有動靜我輕聲問,將藥汁緩緩倒入袖中暗袋。
老嬤嬤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新帝登基了,是宇文家的三公子。
我指尖一顫。宇文家,正是當(dāng)年帶兵攻入皇城的叛軍之首。
聽說這位新帝性子古怪,不近女色,登基三日就罷了早朝。老嬤嬤絮絮叨叨,倒是柳家那位小姐,一入宮就封了貴妃......
我猛地抬頭:柳如煙
公主認(rèn)識
我扯了扯嘴角。何止認(rèn)識。柳如煙,我曾經(jīng)的閨中密友,在我家破人亡那日,是她父親親手打開了皇城側(cè)門。
故人罷了。我輕聲道,指甲卻已掐入掌心。
夜深時,我取出藏在床板下的密信。這十年,我并非真的與世隔絕。冷宮的守衛(wèi)早被我收買,宮外的舊部也在暗中活動。復(fù)國大業(yè)需要時機(jī),而現(xiàn)在,新帝登基,朝局動蕩,正是最好的機(jī)會。
公主,有人來了!老嬤嬤慌張地推門而入。
我迅速將密信吞下,剛躺回草席,門就被粗暴踢開�;鸢训墓饬链掏戳宋业难邸�
這就是前朝那個余孽一個冷冽的聲音響起。
我瞇起眼,看到一襲玄色龍袍的男子站在門口。他比我想象中年輕,眉目如刀削般鋒利,眼神卻深不見底。
回陛下,正是楚氏女。太監(jiān)諂媚道。
宇文昭。我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血液開始沸騰。殺父仇人近在咫尺,我卻只能伏低身子:罪女參見陛下。
他走近幾步,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聽說你精通兵法他問。
我心頭一跳。這是我暗中傳遞出去的消息,為的是有朝一日能被權(quán)貴注意。沒想到直接引來了皇帝本人。
略知一二。我謹(jǐn)慎回答。
他松開手,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丟在我面前:解給朕看。
我展開竹簡,是《孫子兵法》中的一段。這不是試探,而是考題。我定了定神,開始逐句解析,故意在幾處關(guān)鍵點(diǎn)留下破綻。既展現(xiàn)才能,又不顯得過于鋒芒畢露。
宇文昭聽著,眼神漸漸變了。當(dāng)我講到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時,他突然打斷:夠了。
他轉(zhuǎn)身對隨從道:帶她到紫宸殿偏室。沐浴更衣,朕要她做謀士。
老嬤嬤驚恐地看著我。我垂下眼簾,藏住眼中的精光。魚兒上鉤了。
沐浴時,我盯著水中倒影。十年冷宮生活消磨了我的容顏,卻磨不滅骨子里的傲氣。宮女們?yōu)槲沂釆y打扮,竊竊私語著皇帝為何突然對冷宮罪女感興趣。
聽說陛下不近女色,許是真的只為求才......
噓,別亂說。柳貴妃知道了可不得了。
我嘴角微揚(yáng)。柳如煙,十年不見,你倒是飛黃騰達(dá)了。
換上素色衣裙,我被帶到紫宸殿。宇文昭正在批閱奏折,頭也不抬:坐。
我安靜跪坐在一旁,借機(jī)觀察這個仇人之子。他的側(cè)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冷峻,握筆的手指修長有力,朱砂御筆在奏折上勾畫,每一個決定都關(guān)乎天下蒼生。
看夠了他突然問。
我心頭一跳,卻不慌不忙:陛下天威,罪女不敢直視。
他冷笑一聲,推過一份軍報(bào):北境叛亂,你怎么看
我快速瀏覽內(nèi)容,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這是個陷阱,若回答得太好,顯得早有準(zhǔn)備;答得太差,又浪費(fèi)了這難得的機(jī)會。
叛軍雖號稱十萬,實(shí)則不過三萬。我斟酌道,但北境地形復(fù)雜,強(qiáng)攻恐損兵折將。不如......我故意停頓。
不如什么
不如誘其出山,斷其糧道。我輕聲道,叛軍多為流民,無長久之志。久困必潰。
宇文昭瞇起眼:與朕想的一樣。他忽然湊近,楚云裳,你可知朕為何用你
我屏住呼吸:罪女不知。
因?yàn)槟悴粚儆谌魏我环健K臍庀⒎鬟^我耳畔,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只有你,無依無靠,只能忠于朕。
我低頭掩飾眼中的譏諷。他錯了,我忠于的不是他,而是復(fù)仇。
陛下圣明。我伏地而拜,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三日后,宮中設(shè)宴。我作為皇帝新收的謀士,被迫出席。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踏入繁華之地,金碧輝煌的宮殿刺痛了我的眼。
這位就是陛下新得的才女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轉(zhuǎn)身,看到柳如煙一襲華服款款而來。十年光陰將她雕琢得更加美艷,眉心的花鈿熠熠生輝,舉手投足皆是風(fēng)情。
罪女參見貴妃娘娘。我行禮,聲音平穩(wěn)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柳如煙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驚呼:公主是你!
娘娘認(rèn)得罪女我故作茫然。
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熱淚盈眶:是我啊,如煙!你不記得了嗎她上前握住我的手,天啊,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看著她表演,心中冷笑。當(dāng)年那個在我面前發(fā)誓同生共死的少女,如今裝得多么情真意切。
原來是柳姐姐。我露出驚喜的表情,十年不見,姐姐風(fēng)采更勝往昔。
柳如煙緊緊抱住我:陛下,請?jiān)试S臣妾照顧故友。她轉(zhuǎn)向宇文昭,眼中滿是懇求。
宇文昭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準(zhǔn)了。
宴席上,柳如煙執(zhí)意讓我坐在她身旁,不斷為我夾菜。嘗嘗這個,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她柔聲道。
我看著碗中的杏仁糕,我從未喜歡過杏仁。這是試探。我微笑著吃下:多謝姐姐記掛。
陛下,柳如煙轉(zhuǎn)向宇文昭,云裳妹妹才華橫溢,不如讓她搬來我宮中暫住我也好照顧她。
我心頭警鈴大作。住進(jìn)貴妃宮中,等于將自己置于她的監(jiān)視之下。
陛下,我輕聲道,罪女習(xí)慣獨(dú)居,恐打擾娘娘清凈。
宇文昭的目光在我和柳如煙之間游移,突然道:楚云裳繼續(xù)住在紫宸殿偏室。貴妃有心,可常去探望。
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很快又恢復(fù)笑容:臣妾遵旨。
宴席散后,柳如煙堅(jiān)持送我回宮。一路上,她挽著我的手,親熱得像從未分開過。
云裳,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她低聲道,父親說你們都......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托姐姐的福。我柔聲回應(yīng),若非陛下垂憐,我還在冷宮等死呢。
她突然停下腳步:陛下為何突然對你感興趣
我佯裝羞澀:許是......陛下念我孤苦。
柳如煙的眼神瞬間變冷,又迅速掩飾:妹妹別多想,陛下從不近女色。她湊近我耳邊,小心些,宮中險(xiǎn)惡,不是你能應(yīng)付的。
我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終于松開一直緊握的拳頭。掌心四個深深的月牙形傷口,是我給自己的提醒:仇人就在眼前。
回到紫宸殿,宇文昭正在等我。
貴妃與你說了什么他直截了當(dāng)。
我跪下:娘娘念及舊情,囑咐我小心宮中規(guī)矩。
他冷笑:柳如煙最善偽裝。他丟給我一份奏折,看看。
我展開一看,是彈劾柳家結(jié)黨營私的折子。這是個信號,宇文昭不信任柳家,也不完全信任柳如煙。
陛下想讓罪女做什么我謹(jǐn)慎地問。
朕要你接近柳如煙,查清柳家的底細(xì)。他盯著我,你恨他們,不是嗎
我心跳加速。他竟知道我與柳家的恩怨還是只是試探
罪女不敢有恨。我低頭道,前朝已滅,罪女只求茍活。
宇文昭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抬頭:楚云裳,朕最討厭說謊的人。他的拇指擦過我的唇,你的眼睛,藏不住恨意。
我渾身僵硬。這個男人比我想象的更危險(xiǎn)。
好好為朕辦事。他松開手,朕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他離開后,我癱坐在地,大口喘息。棋局已開,我必須比所有人都走得更遠(yuǎn)。柳如煙,宇文昭,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次日清晨,柳如煙派人送來華服首飾,邀我去御花園賞花。我挑了件最素凈的衣裙,將一包藥粉藏入袖中。
御花園中,柳如煙正在涼亭里煮茶。見我來了,她熱情招手:妹妹快來,這是新進(jìn)貢的雪芽。
我行禮入座,看著她優(yōu)雅地斟茶。茶香氤氳中,她突然問:妹妹可還記得我們十歲那年,在相國寺許的愿
我心中一凜。這是第二個試探。我們從未去過相國寺。
姐姐記錯了,我輕啜一口茶,我們?nèi)サ氖谴蟠榷魉隆?br />
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瞧我這記性。她話鋒一轉(zhuǎn),妹妹與陛下......很親近
陛下只是垂詢政事。我故作羞澀。
陛下從不與女子論政。柳如煙盯著我,妹妹用了什么手段
我放下茶杯,直視她的眼睛:姐姐以為呢
我們四目相對,空氣中似有火花迸濺。十年前那個雨夜,她父親打開城門時,是否也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娘娘!一個宮女慌張跑來,陛下往這邊來了!
柳如煙迅速換上溫柔笑容:妹妹嘗嘗這糕點(diǎn)。
宇文昭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幾位大臣。看到我們,他微微頷首:貴妃好雅興。
陛下。柳如煙盈盈下拜,臣妾正與云裳妹妹敘舊呢。
宇文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楚云裳,跟朕來。
我起身時故意踉蹌了一下,茶杯打翻在地。柳如煙急忙扶我:妹妹怎么了
頭......頭暈......我虛弱地說,隨即癱軟在地。袖中藥粉悄悄灑在柳如煙的裙擺上——那是我用冷宮草藥配制的,遇水會留下洗不掉的黃漬。
傳太醫(yī)!宇文昭厲聲道。
我半閉著眼,看到柳如煙驚慌失措的樣子。她的華裙上,黃色污漬正在擴(kuò)散。
太醫(yī)診斷我中了毒。宇文昭震怒,下令徹查。柳如煙極力辯解,卻因裙上污漬顯得可疑。那藥粉雖無毒,卻與某種毒藥成分相似。
陛下明鑒!柳如煙跪地哭訴,臣妾怎會害自己的妹妹
宇文昭冷冷道:貴妃先回宮反省吧。
當(dāng)晚,宇文昭來到我床前:你設(shè)的局
我虛弱地?fù)u頭:罪女不敢。
朕查過了,茶中無毒。他俯身,氣息噴在我臉上,但你的演技不錯,連太醫(yī)都騙過了。
我心跳如鼓。他竟看穿了我的把戲
柳如煙確實(shí)可疑。他突然道,三日前,她曾派人去冷宮打聽你。
我猛地抬頭。原來如此,宇文昭早就派人監(jiān)視著一切。
繼續(xù)接近她。他命令道,朕要證據(jù)。
我低頭應(yīng)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這場博弈,比我想象的更復(fù)雜。宇文昭在用我對付柳如煙,柳如煙想借我爭寵,而我,要讓他們兩敗俱傷。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我摩挲著藏在枕下的金簪。這是母后留給我的最后一件東西。復(fù)國之路漫長,但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
柳如煙,我們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柳如煙被禁足。
我靠在紫宸殿偏室的窗邊,指尖觸摸著袖中暗袋里的藥包。這七日來,我借著養(yǎng)病的名義閉門不出,實(shí)則在整理這些年來暗中收集的情報(bào)。
公主,藥熬好了。老嬤嬤推門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
我接過藥碗,照例假裝啜飲,實(shí)則讓藥汁順著袖口流入暗袋。嬤嬤,這幾日宮中可有什么動靜
老嬤嬤左右張望,壓低聲音:柳貴妃那邊鬧得厲害,聽說摔了好幾套瓷器。陛下一直沒去看她,倒是......她猶豫了一下,倒是問過幾次公主的病況。
我指尖一頓。宇文昭在關(guān)注我
還有一事,老嬤嬤湊得更近,昨夜柳相國秘密入宮了。
我猛地抬頭。柳相國,柳如煙的父親,當(dāng)年打開皇城側(cè)門的叛臣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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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說了什么
老嬤嬤搖頭:老奴只打聽到柳相國離開時臉色鐵青,陛下隨后召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密談。
我揮手讓老嬤嬤退下,從枕下取出一個錦囊。里面是我這些年暗中繪制的宮禁地圖,每一條密道,每一班守衛(wèi)輪值時間,都詳細(xì)記錄在案。
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停在紫宸殿與柳如煙所居的玉宸宮之間。這兩處宮殿看似相距甚遠(yuǎn),實(shí)則有一條鮮為人知的密道相連——那是前朝末年為防兵變而建,如今恐怕連宇文昭都不知曉。
楚姑娘,陛下召見。一個小太監(jiān)在門外尖聲通報(bào)。
我迅速收起錦囊,整理衣襟。今日特意穿了一襲素白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木釵。越是樸素,越能襯出柳如煙那幫濃妝艷抹的嬪妃的俗艷。
宇文昭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見我進(jìn)來,頭也不抬:病好了
我伏地行禮:托陛下洪福,罪女已無大礙。
起來吧。他丟下朱筆,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臉色還是不好。
他的手指冰涼,帶著墨香,拇指在我唇畔摩挲了一下。我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柳如煙說想見你。他突然道。
我心頭一跳:罪女不敢擅作主張。
宇文昭冷笑一聲,從案頭拿起一份奏折丟給我:看看。
展開一看,是柳相國彈劾禁軍統(tǒng)領(lǐng)克扣軍餉的折子。字里行間,暗指禁軍統(tǒng)領(lǐng)有謀逆之心。
陛下,這是......我佯裝不解。
賊喊捉賊。宇文昭負(fù)手走到窗前,禁軍統(tǒng)領(lǐng)是朕的心腹,柳相國此舉,意在削朕羽翼。
我低頭掩飾眼中的精光。朝中派系爭斗,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局面。
陛下想讓罪女做什么
宇文昭轉(zhuǎn)身,目光如刀:去見柳如煙,探聽柳家動向。他走近幾步,龍涎香的氣息籠罩了我,你恨他們,不是嗎
我渾身一僵。他再次戳破我的偽裝。
罪女......
不必否認(rèn)。他打斷我,前朝余孽恨當(dāng)朝權(quán)貴,天經(jīng)地義。他俯身,唇幾乎貼上我的耳廓,朕只要你的恨,用在正確的地方。
我攥緊衣袖,指甲陷入掌心。這個男人太危險(xiǎn),他能看穿人心,卻又不按常理出牌。
罪女遵旨。我低頭應(yīng)道。
還有,他直起身,從今日起,你搬去清暉閣住。那里離紫宸殿近,方便朕隨時召見。
我猛地抬頭。清暉閣雖不是主殿,卻是先帝寵妃曾居之所,讓我一個罪女入住,無疑是在后宮投下一塊巨石。
陛下,這恐怕......
不合適宇文昭譏笑地?fù)P起嘴角,朕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有朕的寵信。他轉(zhuǎn)身揮袖,退下吧。
離開御書房,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宇文昭的每一步棋都暗藏深意,他明知我與柳家有血仇,卻偏要我去接近柳如煙;明知我身份敏感,卻偏要將我置于風(fēng)口浪尖。
回到偏室,老嬤嬤已經(jīng)收拾好了我的寥寥幾件物品。
公主,清暉閣那邊已經(jīng)打理好了。她低聲道,老奴打聽到,柳貴妃午后會在御花園賞梅。
我點(diǎn)點(diǎn)頭,從暗格里取出一個小瓷瓶。這里面裝的是醉仙散,服下后令人神志恍惚,問什么答什么,醒來卻記不清說過的話。這是我秘密配制的,原本打算用在宇文昭身上。
嬤嬤,準(zhǔn)備一下,我要去見柳貴妃。
御花園的梅林里,柳如煙一身緋紅立于雪中,美得驚心動魄。見我來了,她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隨即換上驚喜神色。
云裳妹妹!她快步迎來,握住我的手,身子可大好了姐姐擔(dān)心死了。
我微笑行禮:勞姐姐掛念,已無礙了。
她拉著我在梅亭坐下,侍女們立刻奉上熱茶點(diǎn)心。我注意到她今日妝容格外精致,眉心貼了金箔花鈿,顯然是為了重獲圣寵精心打扮。
妹妹搬去清暉閣了她狀似無意地問,指尖在茶杯邊緣畫著圈。
陛下抬愛,罪女惶恐。我低頭啜茶,暗中觀察她的反應(yīng)。
柳如煙的笑容僵了一瞬:妹妹與陛下......很親近
陛下只是垂詢政事。我輕聲道,姐姐知道的,陛下不近女色。
是嗎她突然湊近,身上濃郁的百合香熏得我頭暈,那為何陛下連續(xù)七日召太醫(yī)詢問你的病情為何特意讓你住進(jìn)清暉閣她的指甲掐入我的手腕,妹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我吃痛皺眉,卻不動聲色:姐姐說笑了。我趁機(jī)將袖中藥粉抖入她的茶盞,陛下不過是可憐我罷了。
柳如煙松開手,冷笑一聲:楚云裳,你以為攀上高枝了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前朝余孽,人人得而誅之。
我佯裝惶恐:姐姐......
不過,她突然又換上溫柔表情,姐姐是真心為你好。宮中險(xiǎn)惡,不是你能應(yīng)付的。她端起茶杯,來,以茶代酒,愿我們姐妹情深如舊。
我看著她飲下那杯加了料的茶,嘴角微揚(yáng):謝姐姐厚愛。
不到半刻鐘,藥效開始發(fā)作,柳如煙的眼神漸漸渙散。
姐姐可知道柳相國近日在忙什么我輕聲問。
父親......在聯(lián)絡(luò)舊部......她喃喃道,陛下削了我們的權(quán)......要反擊......
我心頭一跳:怎么反擊
臘月祭天大典......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趁陛下登壇時......
話未說完,一個宮女突然跑來:娘娘!陛下往這邊來了!
我迅速掐了一下柳如煙的人中:姐姐醒醒,陛下來了。
柳如煙猛地?fù)u頭,藥效還未完全消退,眼神仍有些迷茫。這時宇文昭已經(jīng)帶著侍衛(wèi)走近,看到我們,微微挑眉。
貴妃身子好了
柳如煙慌忙起身行禮,卻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我扶住她:姐姐小心。
宇文昭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楚云裳,跟朕來。
離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柳如煙。她正困惑地揉著太陽穴,顯然記不清剛才說過的話。但臘月祭天大典幾個字,已經(jīng)深深刻在我腦海中。
御書房內(nèi),宇文昭屏退左右。
探到什么了
我猶豫了一下。若如實(shí)相告,宇文昭必有防備,我的復(fù)仇大計(jì)恐受影響;若隱瞞不報(bào),一旦柳家真的行刺成功,復(fù)國計(jì)劃也將落空。
權(quán)衡再三,我決定說出部分實(shí)情。
柳相國似有異動,但柳貴妃語焉不詳,罪女不敢妄斷。
宇文昭瞇起眼睛:是嗎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后頸,強(qiáng)迫我抬頭與他對視,楚云裳,朕最后說一次,不要對朕說謊。
他的氣息噴在我臉上,龍涎香混合著墨香,莫名令人心悸。我咬緊牙關(guān),不敢移開視線。
柳家......可能在祭天大典上有所行動。我終于道。
宇文昭松開手,冷笑一聲:果然。他轉(zhuǎn)身走向書案,朕早收到密報(bào),柳家勾結(jié)北境叛軍,意圖不軌。
我心頭一震。原來他早已知情,剛才是在試探我的忠誠。
陛下圣明。我伏地而拜,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若宇文昭早有防備,柳家必?cái)o疑。而柳家一倒,我的復(fù)仇計(jì)劃也將失去重要棋子。
起來。宇文昭突然道,陪朕走走。
時值隆冬,御花園銀裝素裹。宇文昭遣退隨從,只帶我一人漫步梅林。雪地上,兩行腳印一前一后,他的大而穩(wěn)健,我的小而輕盈。
你很像你母親。他突然道。
我渾身一僵,血液仿佛凝固。他怎么敢......怎么敢提起我母后
陛下認(rèn)得罪女母親我極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
宇文昭折下一枝紅梅,別在我發(fā)間:前朝末年的皇后,才貌雙絕,朕幼時曾有幸一見。
我死死掐住掌心。那日城破,母后為保名節(jié),自縊于鳳儀宮。她的尸身被叛軍拖出宮門,曝曬三日......
很美。宇文昭端詳著我發(fā)間的梅花,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異樣,你比她更美,尤其是這雙眼睛。他的指尖輕撫過我的眼瞼,藏了太多東西。
我退后一步:陛下過譽(yù)了。
他收回手,轉(zhuǎn)而問道:你對柳家,知道多少
不多。我謹(jǐn)慎回答,只知柳相國是陛下登基的功臣。
功臣宇文昭譏誚地笑了,他是最巴不得朕死的人。他凝視著遠(yuǎn)處宮墻,先帝暴斃,朕以第三子身份繼位,朝中多有不服。柳相國表面擁戴,實(shí)則暗中培植勢力,想把朕變成傀儡。
我靜靜聽著,心中快速分析著這些情報(bào)的價(jià)值。朝中派系爭斗,正是我可利用的縫隙。
陛下為何告訴罪女這些
宇文昭轉(zhuǎn)身看我,黑眸深不見底:因?yàn)槟愫碗抟粯�,都是孤家寡人。他抬手拂去我肩上的落雪,朕給你一個機(jī)會——做朕的刀,斬盡朕的敵人。作為回報(bào),朕許你復(fù)仇。
我心跳如鼓。他竟將話挑得如此明白。
罪女......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你會明白的。他意味深長地說,三日后祭天大典,你隨駕同行。
回到清暉閣,我立刻閂上門,從暗格中取出一卷密信。這是三日前宮外舊部傳來的,我一直沒來得及細(xì)看。
展開一看,我瞳孔驟縮。信中詳述了北境叛軍與朝中某位重臣的聯(lián)絡(luò),原以為那位重臣是柳相國,如今看來......
不對。我喃喃自語。若宇文昭早知柳家勾結(jié)叛軍,為何還要我去探聽除非......他想借我之口坐實(shí)柳家的罪名。
我鋪開宣紙,迅速寫下幾行字,用蠟封好交給老嬤嬤:務(wù)必送到城南藥鋪的趙掌柜手中。
老嬤嬤剛離開,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我迅速整理好表情,轉(zhuǎn)身迎向來人。
楚姑娘,貴妃娘娘送來的補(bǔ)藥。一個小宮女端著漆盤進(jìn)來,上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我盯著那碗藥,心中警鈴大作。柳如煙剛被我下藥套話,轉(zhuǎn)頭就送來補(bǔ)藥,未免太巧。
放那兒吧,我待會兒喝。
小宮女卻不動:娘娘吩咐,要看著姑娘喝完。
我瞇起眼睛。果然有問題。我假裝順從地端起藥碗,趁她不備,突然將藥汁潑向她的眼睛。
��!小宮女尖叫一聲,捂著眼睛踉蹌后退。
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說!柳如煙派你來做什么
貴妃娘娘......她哭喊道,娘娘說姑娘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我心頭一震。柳如煙記起來了不可能,醉仙散的藥效不會這么快消退。
還有誰知道
相國大人......相國大人說絕不能讓姑娘活著參加祭天大典......
我松開手,小宮女癱軟在地�?磥砹腋概呀�(jīng)對我起疑,甚至可能猜到了我與宇文昭的合作。
回去告訴柳貴妃,我冷聲道,就說我喝下藥后吐血不止,已經(jīng)不行了。
小宮女倉皇逃走。我立刻閂上門,從床下暗格取出一把匕首。這把匕首鋒刃上淬有劇毒,見血封喉。
祭天大典前夜,宮中氣氛格外緊張。我站在清暉閣的窗前,望著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紫宸殿。宇文昭正在那里與心腹大臣做最后部署,而我,也是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公主,東西送到了。老嬤嬤悄聲進(jìn)來,趙掌柜說,一切按計(jì)劃行事。
我點(diǎn)點(diǎn)頭,從枕下取出一個錦囊。里面是一枚龍形玉佩——前朝皇室的信物。明日祭天大典,無論宇文昭與柳家誰勝誰負(fù),我都將見機(jī)行事。
若宇文昭勝,我便繼續(xù)潛伏,等待更好的復(fù)仇時機(jī);若柳家勝,我便亮出身份,以復(fù)國公主的名義號召舊部。
公主,還有一事。老嬤嬤猶豫道,陛下派人傳話,要公主明日著男裝隨行。
我挑眉。宇文昭這是何意讓我以謀士身份公開露面還是......另有深意
次日寅時,我便被喚起梳妝。一身玄色勁裝,頭發(fā)高高束起,腰間配劍,活脫脫一個俊秀少年郎。
公主這樣打扮,倒像極了當(dāng)年的太子殿下。老嬤嬤突然紅了眼眶。
我心頭一痛�;市�......那個總是溫柔笑著背我逛御花園的少年,城破那日,他被亂箭射死在午門前......
走吧。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回憶。
祭壇設(shè)在城南天壇,儀仗隊(duì)浩浩蕩蕩出了宮門。我騎馬跟在宇文昭的龍輦旁,暗中觀察四周動靜。
緊張宇文昭掀開簾子,低聲問道。
我搖頭:有陛下在,臣不懼。
他輕笑一聲:待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離開朕身邊。
我心頭一凜。他話中有話。
天壇四周早已戒嚴(yán),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宇文昭登壇時,我按禮制站在壇下,手按劍柄,警惕地掃視四周。
祭天儀式進(jìn)行到一半,突然一陣騷動從西側(cè)傳來。接著是箭矢破空之聲!
護(hù)駕!禁軍統(tǒng)領(lǐng)大喊。
場面瞬間大亂。我看到一隊(duì)黑衣人從祭壇兩側(cè)沖出,直撲宇文昭而去。與此同時,壇下官員中也有數(shù)人拔出兵刃,竟是內(nèi)外勾結(jié)!
我下意識要沖上祭壇,卻被人從后拉住�;仡^一看,是柳如煙!
妹妹想去哪她獰笑著,手中匕首抵在我腰間,父親讓我送你一程。
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個過肩摔將她撂倒在地:姐姐先走一步吧。
柳如煙驚愕地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我有這般身手。我奪過她的匕首,正要逼問,卻聽壇上一聲暴喝:
柳相國謀逆,格殺勿論!
抬頭一看,宇文昭不知何時已拔出天子劍,劍鋒直指柳相國。原來他早有準(zhǔn)備,那些刺客剛沖上祭壇,就被埋伏的禁軍反包圍了。
柳相國見事敗,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砸在地上。一團(tuán)綠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
毒煙!快散開!
混亂中,我看到宇文昭被煙霧包圍,身形搖晃。顧不得多想,我沖上祭壇,用衣袖捂住口鼻闖進(jìn)煙霧中。
陛下!
宇文昭半跪在地,臉色發(fā)青。我扶起他,發(fā)現(xiàn)他右手已經(jīng)發(fā)黑——是劇毒!
楚......云裳......他艱難地開口,帶朕......離開......
我咬牙扶起他,向祭壇后方的密林撤去。身后喊殺聲漸遠(yuǎn),柳家的叛亂顯然已被鎮(zhèn)壓,但宇文昭的狀況越來越糟。
堅(jiān)持住。我撕下衣襟扎緊他的上臂,防止毒素?cái)U(kuò)散,前面有座廢廟,我們先躲一躲。
廢廟破敗不堪,但好歹能遮風(fēng)避雨。我將宇文昭安置在神龕后,檢查他的傷勢。毒素已經(jīng)蔓延到肘部,若不及時救治......
為什么......救朕......宇文昭氣息微弱地問。
我解開他的衣襟,露出胸膛:陛下死了,誰許我復(fù)仇
他輕笑一聲,隨即劇烈咳嗽起來。我取出隨身攜帶的解毒丹,這是冷宮十年練就的本事,卻不想第一個用在他身上。
吞下。我將藥丸塞進(jìn)他口中,可能會疼。
藥效發(fā)作極快,宇文昭渾身痙攣,冷汗浸透了衣衫。我緊緊按住他,防止他傷到自己。
忍一忍。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我檢查他的手臂,黑色已經(jīng)褪到手腕處。
你救了朕一命。他虛弱地說。
我垂眸不語。救他,是為了更大的計(jì)劃。若他今日死在柳家手上,我的復(fù)仇將失去最重要的目標(biāo)。
楚云裳。他突然喚我全名,朕若死了,你會如何
我抬眼看他:陛下不會死。
回答朕。
我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會在陛下靈前敬一杯酒,然后......繼續(xù)我的路。
宇文昭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牽動傷口,又變成一陣咳嗽。
好......很好......他握住我的手腕,朕就喜歡你從不虛偽。
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和呼喊聲,是禁軍找來了。我起身整理衣衫,準(zhǔn)備離開。
你去哪宇文昭抓住我的袖子。
陛下安全了,罪女該退下了。
他卻不松手:陪朕回宮。
我看著他固執(zhí)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這個從不近女色的帝王,此刻眼中閃爍的,是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
遵旨。我低頭應(yīng)道,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事情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而我,必須保持清醒。
回宮的路上,宇文昭一直握著我的手。他的掌心滾燙,不知是余毒未清,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宮門前,柳如煙和柳相國一家老小被鐵鏈鎖著,跪在道旁�?吹轿覀�,柳如煙眼中迸發(fā)出刻骨的恨意。
楚云裳!你不得好死!她尖叫道。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卻在與她擦肩而過時,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當(dāng)年你父親打開城門時,可想過今日
柳如煙的臉色瞬間慘白。
宇文昭下令將柳家滿門收監(jiān),擇日問斬。回到紫宸殿,他因傷勢被太醫(yī)團(tuán)團(tuán)圍住。我趁機(jī)溜回清暉閣,從暗格中取出那枚龍形玉佩。
公主,宮外傳來消息。老嬤嬤悄聲進(jìn)來,舊部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只等公主號令。
我摩挲著玉佩,思緒萬千。今日之變,讓我看清了兩件事:一是宇文昭對我的態(tài)度已超出君臣;二是我的舊部依然忠誠。
告訴他們,再等等。我將玉佩收回匣中,時機(jī)未到。
夜深時,宇文昭竟不顧太醫(yī)勸阻,來到清暉閣。他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灼熱得嚇人。
陛下不該......
話未說完,他一把將我拉入懷中。龍涎香的氣息籠罩了我,他的心跳透過衣衫傳來,又快又重。
今日若非你,朕已命喪黃泉。他在我耳邊低語,呼吸灼熱,朕思來想去,不知該如何賞你。
我僵在他懷中,不敢動彈:罪女只是盡本分。
本分他輕笑一聲,突然將我打橫抱起,朕今日要你盡另一種本分。
床幔落下時,我摸到了枕下的匕首。刀刃冰涼,就像我的心。復(fù)仇與情欲,只在一線之間......
燭火在紗帳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像極了那夜皇城燃燒的烈焰。我靜立在龍榻邊,手中匕首映著冷光。
宇文昭沉睡的面容在燭光下顯得異常平靜,絲毫看不出白日里那個殺伐決斷的帝王模樣。他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淺淺陰影,呼吸綿長而穩(wěn),因解毒未久而微微泛青的唇半啟著。
刀尖懸在他心口上方三寸,我的手穩(wěn)如磐石。十年了,我等這一刻已經(jīng)十年。只要輕輕一送,宇文家最后的血脈就將斷絕,父皇母后的在天之靈便能安息。
唔......他突然翻了個身,中衣衣襟散開,露出胸膛上那道新鮮的箭疤。那是三日前祭天大典上,他為護(hù)我而中的箭。
我的手腕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帳外傳來三更的梆子聲,月光從窗欞斜射進(jìn)來,正照在宇文昭枕邊那卷攤開的奏折上。我瞥見那是關(guān)于處置柳家謀逆案的折子,朱批處赫然寫著:柳氏女賜鴆酒,留全尸。
指尖傳來一陣刺痛,低頭才發(fā)覺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柳如煙將死,柳相國滿門抄斬,最大的仇家已然伏誅�?捎钗恼�......這個與我有著血海深仇的男人,卻也是將我拉出冷宮深淵的人。
匕首落地。
就知道你下不了手。宇文昭突然睜開眼,黑眸清明如潭,哪有半分睡意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他慵懶地支起身子,瞟了一眼地上的匕首:淬了朱顏淚傳聞此毒無解,倒是干凈。說著竟伸手撫過刃口,指腹立刻現(xiàn)出一道血線。
陛下!我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卻在觸到皮膚的瞬間如遭雷擊——他故意的!
宇文昭就勢將我拉入懷中,血腥氣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楚云裳,你救了朕兩次。他的唇擦過我的耳廓,一次在祭壇,一次......在剛才。
我僵在他懷中。他早醒了還是......根本未曾入睡
陛下何時......
從你站在榻邊那刻起。他松開我,隨意地吮去指上血珠,朕十歲起就練就了睜眼睡覺的本事。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倒是你,最后為何收手
我移開視線:陛下傷勢未愈......
說謊。他拇指摩挲著我的下唇,朕教過你,不要對朕說謊。
燭花啪地爆響,帳內(nèi)光線忽明忽暗。我忽然意識到,此刻我們的姿勢何其曖昧——他半敞的胸膛貼著我,我的手腕仍被他扣著,唇與唇之間不過寸余。
因?yàn)?.....我輕聲道,陛下許過我復(fù)仇。
他低笑一聲,氣息拂在我臉上:不夠。
因?yàn)?.....我閉上眼,陛下待我......不薄。
還是不夠。他的唇幾乎貼上我的。
血液在耳膜中轟鳴,我猛地睜開眼:因?yàn)槲也淮_定殺了陛下后,能否活著走出這宮門完成復(fù)國大業(yè)!
話一出口,我便后悔了。這是心底最赤裸的真話,也是最危險(xiǎn)的坦白。
宇文昭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竟大笑起來,笑聲牽動傷口又變成一陣咳嗽。他松開我,向后靠在龍紋錦枕上:好......很好......喘息稍定,這才是朕認(rèn)識的楚云裳。
我退后幾步,警惕地盯著他。方才的坦白無異于自承謀逆,他隨時可能喚侍衛(wèi)將我拿下。
怕了宇文昭挑眉,你持刀站在朕榻邊時,倒不見半分懼色。
我抿唇不語。確實(shí),此刻的我比持刀時更加恐懼。那時的結(jié)局是明確的,而現(xiàn)在,一切又變得撲朔迷離。
過來。他突然命令道。
我遲疑片刻,緩步走近。宇文昭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丟給我:打開。
錦囊中是一枚龍形玉佩,與我收藏的那枚鳳佩正是一對!這是前朝皇室的傳國信物,龍佩為帝,鳳佩為后,城破那日隨父皇母后一同失蹤。
這是......
先帝從你父皇頸上摘下的。宇文昭的聲音出奇平靜,現(xiàn)在,物歸原主。
我死死攥住玉佩,尖銳的龍角刺入掌心。
陛下在說什么,罪女......
楚云裳。他打斷我,昭陽公主,需要朕繼續(xù)說嗎比如......你在宮外暗中聯(lián)絡(luò)的舊部
我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他什么都知道!
為何不殺我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如枯葉。
宇文昭突然伸手撫上我的臉,拇指擦過我的顴骨:因?yàn)殡扌枰�。他的眼神異常清明,柳家雖除,朝中仍有六家擁兵自重。他們服宇文家的刀劍,卻未必服朕的龍椅。
我恍然大悟:陛下想用我的身份收服前朝舊臣
聰明。他贊賞地點(diǎn)頭,你出面聯(lián)絡(luò)舊部,朕許你復(fù)國,條件是——他頓了頓,兩國并立,共治天下。
我?guī)缀跻Τ雎晛�。多么精妙的算�?jì)!用我的血統(tǒng)收服人心,又不真正讓出權(quán)力。宇文昭啊宇文昭,你果然從不做虧本買賣。
若我拒絕呢
宇文昭的眼神驟然轉(zhuǎn)冷:那明日午時,朱雀大街上將多一具無名女尸。他湊近我耳邊,朕給你一夜考慮。
離開紫宸殿時,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我攥著那枚龍佩回到清暉閣,老嬤嬤見我臉色不對,連忙奉上安神茶。
公主,出什么事了
我揮手屏退左右,從暗格中取出鳳佩。龍飛鳳舞,兩佩相合時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暗藏的機(jī)關(guān)打開,露出里面?zhèn)鲊癍t圖案,只有皇室血脈才知曉這個秘密。
嬤嬤,傳信給趙將軍,按第三計(jì)行事。
老嬤嬤臉色大變:公主真要......
宇文昭逼我入絕境,我別無選擇。我撫摸著玉佩,明日大朝,我要讓天下人知道,昭陽公主還活著。
老嬤嬤含淚退下。我推開窗,望著漸亮的天色,心中已有了決斷。宇文昭想利用我好,那我就讓他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辰時三刻,景陽鐘響徹皇城。我換上早已備好的素白廣袖裙,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鳳釵。這是前朝公主正式場合的裝束。腰間懸著龍形玉佩,袖中藏著鳳佩和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
踏入太極殿的那一刻,滿朝文武的視線如箭矢般射來。我昂首挺胸,在百官驚愕的目光中,徑直走向御階。
大膽!禁軍統(tǒng)領(lǐng)拔劍厲喝,何人擅闖......
宇文昭抬手制止,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楚愛卿,你這是何意他故意用謀臣的稱呼,提醒我別忘了身份。
我沒有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鳳佩,與腰間龍佩相合。機(jī)關(guān)開啟的脆響在大殿中格外清晰。
昭陽公主楚云裳,參見陛下。
死一般的寂靜后,朝堂轟然炸開。幾位年邁的老臣瞪大眼睛,突然撲通跪下:公主......真的是昭陽公主!
宇文昭面色不變,但指節(jié)已經(jīng)泛白:眾卿且退,朕與公主有要事相商。
陛下何必著急我提高聲音,諸位大人難道不好奇,為何前朝公主會出現(xiàn)在今朝朝堂
兵部尚書突然站出來:公主既在,當(dāng)迎回復(fù)國!宇文氏篡位弒君,罪不容誅!
宇文昭的眼神瞬間冰冷,但我知道他不能發(fā)作。在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大臣是前朝舊臣,他們或許不忠于我,但一定會忠于這個象征。
諸位。我抬手示意安靜,復(fù)國之事可從長計(jì)議。今日我只想問陛下一句——我直視宇文昭,祭天大典上的毒煙,真是柳家所為嗎
朝堂再次嘩然。宇文昭瞇起眼睛:公主此言何意
據(jù)我所知,朱顏淚乃北境秘毒,柳家與北境素?zé)o往來。我步步緊逼,倒是陛下半月前曾秘密接見過北境使者......
宇文昭突然大笑:好一個昭陽公主!他猛地起身,長劍出鞘直指我心口,朕早該殺了你。
劍尖在距我咽喉一寸處停住,微微顫抖。我們四目相對,他眼中翻涌著憤怒、欣賞和另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
陛下要當(dāng)眾斬殺前朝遺孤嗎我輕聲問,那與暴君何異
僵持之際,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滿身是血的侍衛(wèi)沖進(jìn)來:報(bào)!北境三十萬大軍壓境,已破潼關(guān)!
朝堂大亂。宇文昭收劍回鞘,臉色鐵青:果然來了。
我心頭一震。難道......
諸位都聽到了。宇文昭冷聲道,北境背信棄義,此時內(nèi)斗,正中敵人下懷。他轉(zhuǎn)向我,公主想要復(fù)國,朕給你機(jī)會——率舊部守東門,若能力保皇城不失,朕許你共治天下。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勝了,他坐收漁利;敗了,我與舊部同歸于盡。但此刻,我別無選擇。
一言為定。
三日血戰(zhàn),皇城內(nèi)外尸橫遍野。我率舊部死守東門,宇文昭親臨西門督戰(zhàn)。第四日黎明到來時,北境大軍終于潰退。
我站在城樓上,看著硝煙中升起的朝陽,鎧甲下的白衣早已染成血色。宇文昭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側(cè),他的戰(zhàn)袍同樣血跡斑斑。
朕低估了你。他遞來一個水囊,沒想到公主不僅通謀略,還懂兵法。
清水入喉,沖淡了唇間的血腥味:陛下謬贊。我頓了頓,現(xiàn)在,該兌現(xiàn)承諾了。
宇文昭沉默片刻,突然解下腰間玉璽放在墻垛上:拿去吧。
我怔住了。傳國玉璽,就這么輕易給我
不怕我獨(dú)攬大權(quán)
他轉(zhuǎn)身望向遠(yuǎn)方:朕累了。聲音中竟有一絲疲憊,這十年,沒有一夜安眠。
陽光照在他的側(cè)臉上,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角已有了細(xì)紋。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帝王,此刻看起來竟有些蒼老。
我不要玉璽。我輕聲道。
宇文昭詫異地回頭。
我要雙璽并立。我取出鳳佩,你持龍璽主軍政,我掌鳳璽管內(nèi)政。朝堂之上,你我平起平坐。
他的眼神漸漸亮起來: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舉。
后無來者的聯(lián)盟。我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粗糙而溫暖:為何改變主意
我看著城下忙碌的士兵,輕聲道:因?yàn)榘傩战?jīng)不起又一個亂世。
登基大典與封后儀式同日舉行。當(dāng)我身著鳳袍走向宇文昭時,百官神色各異——有不解,有憤怒,更多的是敬畏。
你本可以復(fù)國。宇文昭低聲道,為何選擇做朕的皇后
我笑道:我只是需要一個名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