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透過門縫,我看見爹一邊系著褲腰,一邊滿臉饜足地從房里走出來。
我趕緊縮回自己的面袋子上。
下一刻,爹踢了踢我的門:
去,燒點水給你娘洗洗!
我什么都不敢說,一骨碌爬起來去灶間燒水。
爹娘的房里,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咸腥。
娘赤身裸體地躺在亂糟糟的被褥里一動不動,
雙眼直直地瞪著屋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死人。
我心中酸澀,不忍再去看她。
娘的手臂脖頸白皙光滑,可身上那些羞人的地方卻布滿青青紫紫的痕跡。
爹絕不會讓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娘身上發(fā)泄獸欲的。
我將大銅壺里的滾水倒進(jìn)涼水盆里,仔細(xì)調(diào)到溫度適宜,再投了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娘的身體。
剛碰到她兩腿間的淤青,娘好像一下子醒過來,嚎叫著縮緊身體,再也不肯給我碰一下。
那嚎叫聲傳出屋子,我嚇得不停向她比劃:
娘,別叫,別叫……
再叫,爹又要打她了。
這時,院子里傳出斧鑿木頭的聲音,一下一下,清晰得仿佛鑿在人心上。
娘立刻滿眼恐懼地噤了聲。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鄰居趙嬸來了:
大丫兒爹,大丫兒娘還好嗎
爹似乎苦笑了一下:
天兒熱,想給她擦擦身子,說什么不肯,正發(fā)脾氣呢!
趙嬸嘆了一聲:
唉,你也不容易。
轉(zhuǎn)頭又問:
你這是在做什么
爹憨憨的聲音傳來:
她不肯好好坐著,我專門給她打了把椅子,到時擦身的時候容易些。
趙嬸滿口贊道:
大丫兒爹,你對媳婦真是好的沒話說,可惜她什么都不懂
屋里的我和我娘齊齊地打了個冷顫。
2.
那不是尋常的椅子,而是扶手和椅背上都有卡扣的特殊椅子。
這樣奇奇怪怪,美名其曰專門為娘打制的物件,我家有好幾個,都藏在后屋里。
什么方便她出恭的木凳,討她歡心的木馬,木秋千……
村里人人都說我爹對我娘太上心了,一個瘋子還要整日變著法討她歡喜。
只有我知道那些東西是用來做什么的。
某些爹喝醉的深夜,我偷偷看見他把娘赤身裸體綁在木馬上,用薄薄的竹篦使勁抽打她的臀部。
直打得嬌嫩的皮膚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娘疼的冷汗和眼淚一起流,可被堵住的嘴里卻發(fā)不出聲音。
爹一邊打一邊大笑:
誰能想到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如今在我面前如同母狗一樣!
爹莫不是也瘋了我娘什么時候能和大小姐扯上關(guān)系
這個在黑夜里如同禽獸一樣的男人,白日里卻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憨厚淳樸,愛妻如命的老實人。
他總把娘拾掇得干干凈凈,頭發(fā)梳得利利索索。
寧可每日辛苦砍柴,再走幾里路去鎮(zhèn)上賣掉,也要讓妻女衣食無憂。
村里人都沒口子地稱贊,我娘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找到我爹這樣忠厚善良的男人。
只有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得爹配不上娘。
娘香香軟軟,身上有種與生俱來和周圍人不同的氣質(zhì)。
她不發(fā)瘋的時候,平靜的面龐是那樣的美麗和睿智,讓我忍不住想要親近。
而爹,我生來就怕,不,不是怕,是厭惡。
厭惡他一口黃牙,厭惡他臭哄哄的嘴像狗一樣啃著娘的脖子。
后來我慢慢長大,才察覺爹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對娘如此,對我也一樣。
人前他是慈愛的父親,人后對我如同一只小狗。
我沒有自己的床,只能睡在后屋的米面袋子上。
他卻和別人說,我怕黑,每日都要睡在爹娘身邊。
表面上他省下粗米糙面緊著我們娘兒倆吃,可背地里我卻經(jīng)�?匆娝粋人躲在屋里啃燒雞,喝小酒。
他似乎不怕我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揪著我的發(fā)髻警告我,要是敢在外面透露一個字,就打斷我的腿。
他有這樣的好名聲,就算打我?guī)紫�,也無人會說一句不是。
反過來只會埋怨我不懂事,娘是個拖累,逼急了老實人。
如此,爹更加有恃無恐起來。
3.
再長大點,我發(fā)現(xiàn)了更多蹊蹺。
爹靠打柴勉強養(yǎng)活我們一家三口,可卻經(jīng)常躲起來吃肉喝酒,他哪來的銀子
一天晚上,我爬上后院那顆歪脖樹,才發(fā)現(xiàn)了爹的秘密。
他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門,在院墻底下挖出一只木匣。
匣子里的東西在月光下閃著銀白的光,他拿了一塊出來,在手里掂了掂,心滿意足地揣進(jìn)懷里,接著又把木匣埋了回去。
我驚訝極了,一捆柴只能賣幾文錢,爹何時攢了這么一匣子的銀子
待第二日他去鎮(zhèn)上賣柴的時候,我偷偷挖出了木匣,捧著它進(jìn)了屋子:
娘,咱們有銀子了,我?guī)闾幼撸?br />
娘看到那只古樸的木匣,瞳孔瞬間縮小,愣在了那里。
我焦急地扯著她:
快,娘,再不走來不及了。
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那刻我有種錯覺,娘恢復(fù)了神志。
可下一瞬,她又發(fā)起瘋來,一揮手打翻了木匣。
白花花的銀子撒了一地。
趁我急著去撿銀子的時候,她笑嘻嘻地擺弄著木匣,也不知怎么地,木匣底下彈出一個暗格,從里面掉出一塊玉佩。
玉佩質(zhì)地古樸,上面的花紋繁瑣。
娘將那塊玉佩貼在臉上,咿咿呀呀地玩了起來。
我心中疑惑,娘似乎認(rèn)識那枚玉佩。
哄著娘把玉佩拿到手,我反復(fù)摩挲了半晌。
院門忽然響了一聲,我一驚,連忙把銀子塞進(jìn)木匣推到床下。
大丫兒,你和你娘還好嗎是趙嬸的聲音。
沒事兒,趙嬸,我娘打翻了碗,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我趕緊說。
趙嬸退了出去,我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不能再耽擱了,我匆匆收拾好細(xì)軟,拉著我娘就往外走。
剛推開院門,就看見趙嬸和鄰居的幾個嬸娘都站在外面,她剛才根本就沒走。
大丫兒,你帶你娘干什么去一個大嬸兒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背后的包袱。
沒,沒什么,帶娘去河邊玩一會
。我結(jié)結(jié)巴巴。
幾個嬸娘都逼近一步:
你娘是個瘋子,你是個孩子,你爹回來前,你們還是不要亂跑了,趕緊回去!
我心涼了半截,身后的娘仿佛對發(fā)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只是專注地玩著手中一朵小花,一會呵呵傻笑,一會喃喃自語。
我無奈地牽著她轉(zhuǎn)身回去。
身后幾個嬸娘悄悄議論:
怪不得大丫兒爹不放心,走的時候拜托我們照看這娘兒倆。
一個沒注意,差點讓瘋子跑了,到時候她爹還不急死!
就是,一個兩個都這么不省心,大丫兒爹真是欠這娘兒倆的。
原來爹這么放心把娘留在家里,是因為早就安排好了眼線,篤定我們逃不出去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4.
嬸娘們肯定將這件事告訴了爹。
他臉色鐵青地進(jìn)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查看。
我心如擂鼓,還好我一早將木匣埋了回去。
看到一切無恙后,爹回到了屋里,臉上帶著瘆人的笑意,仔細(xì)鎖好門窗,從后屋拖出那把剛做好的特殊椅子:
老子不管是誰的主意,你們不聽話,就該受罰!
他拍了拍我驚恐的臉:
放心,爹不打你,落了傷痕,該被鄉(xiāng)親說三道四了。
他揪著娘的頭發(fā),堵著嘴把她綁在椅子上。
娘的雙腿羞恥地大張著,他當(dāng)著我的面褪下娘的褲子,用竹蓖使勁抽打她大腿內(nèi)側(cè)。
娘痛得幾乎昏死過去,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我淚流滿面,沖過去抱住他的腿,卻只敢小聲哀求:
爹,別打了,別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臉陰狠:
以后你再不聽話,老子就罰你娘,要是你娘有個三長兩短,就是你這個賠錢貨害死的!
我使勁磕頭,他卻一把擋�。�
你身上多一處傷,你娘身上就多一處,要是不怕你娘遭罪,就盡管磕。
我立刻停了下來。
漫漫長夜,我堵著耳朵捂著嘴躲在后屋里,不敢去聽那屋子里的動靜。
淚水,濕透了枕著的米面袋子。
爹寸步不離地守了我們七日。
發(fā)現(xiàn)娘沒有什么異常,依舊瘋瘋癲癲后,他帶我出了門。
大丫兒爹,今天怎么帶閨女出門啊
村里人見了我們都打招呼。
我爹帶著一言難盡的表情:
丫頭大了,整天跟著瘋娘也學(xué)不了什么好,我又顧不過來,想把她帶到鎮(zhèn)子上看看能不能學(xué)點本事。
你想的可真周到啊,大丫兒有你這樣的爹真是福氣!
我使勁低著頭。
爹說得好聽,其實他怕我再帶著娘逃跑,要把我賣了。
到了鎮(zhèn)上,爹將我交給人伢子,反復(fù)叮囑他把我賣遠(yuǎn)點。
這么多要求,賣身銀子卻一文沒少要!
爹走后,人伢子不滿地抱怨著:
活該是個窮鬼!
他朝著爹走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看上去,他和爹不是一伙的。
我有個法子,能讓你把我多賣些銀子。我忽然開口。
5.
我在紙上畫下一個繁復(fù)的花紋:
你只要把我賣給有這個紋飾的人家,賞銀必然是尋常的幾倍!
這是什么人伢子不信。
我上山砍柴時救過一個富貴的公子,他身上的玉佩就是這個紋飾,他讓我去找他,他必會報恩!我開始胡謅。
剛才你爹為什么不說人伢子將信將疑。
我爹要是知道了,還能有你什么事我嘲諷地說:
我爹老打我,所以我不想讓他得這個便宜!
人伢子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
也罷,反正都要去北邊走一趟,我就賭這一次,若是你敢騙我……
放心,我的性命都攥在你手里,怎么敢騙你。
于是,人伢子帶著我一路北上,待到同行的幾個孩子都賣出去后,我們來到了京城。
一路上,我們都沒看到類似的紋飾,人伢子已經(jīng)懷疑我在騙他。
連我自己也不確定,難道是我想錯了
就在這時,一隊車馬浩浩蕩蕩駛過街市,差點震翻了我們落腳的茶水?dāng)傋印?br />
人伢子氣憤地吐出吃進(jìn)嘴的灰塵,抬頭卻看見我直直地盯著馬車:
終于……終于找到了。
那幾輛華麗的馬車上,到處都是在我腦海中描摹過千遍的紋飾。
人伢子和茶攤老板耳語幾句后,難以置信地問我:
你確定這就是你救過的那個公子府上
我點點頭。
他喃喃自語:
這下賺大發(fā)了,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
他臉上的神色逐漸轉(zhuǎn)為狂喜:
我們要好好籌謀一下,如何能見到那位公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我一個箭步竄了出去,當(dāng)街?jǐn)r住了最大最華麗的那輛馬車。
6.
侍衛(wèi)們沒提防斜刺里沖出的孩子,馬車猛地停住了,車夫罵罵咧咧,侍衛(wèi)拎起我的衣領(lǐng)就要扔到街邊。
我沖著馬車大喊著:
大老爺,我有一樣寶物獻(xiàn)給您!
馬車?yán)餂]有動靜,我趁著侍衛(wèi)愣神的功夫,脫掉腳上千瘡百孔的舊鞋,從鞋底里摳出一枚玉佩。
人伢子在一旁都看傻了:
我說這一路怎么都沒找到,原來是藏到了鞋里。
我將木匣放回去時就在賭,爹不知道匣底有個暗格,更不知道玉佩的存在,偷偷將它收了起來。
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我將自己布鞋的千層底掏了個洞,塞進(jìn)玉佩后又在上面厚厚地納上兩層布。
出門前,爹果然將我上上下下搜了一個遍,連頭發(fā)里都沒放過。
我篤定他要在村民面前做好人,不會讓我光腳出門。
就這樣,我偷偷帶走了玉佩。
一路上,人伢子無數(shù)次翻過我的衣服包裹,甚至趁我睡著時摸過我的肚兜,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口中的那枚玉佩。
他只得相信我告訴他的,玉佩丟了,只有見到我本人,公子才會給銀子。
侍衛(wèi)們嫌棄地望著從臟兮兮的鞋里摳出的玉佩,可等他們看清上面的花紋時都神色一凜,鄭重地捧著玉佩來到馬車前遞了進(jìn)去。
片刻,車簾猛地掀開,從里面出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若不是眉宇間深深的印痕顯得他戾氣太重,當(dāng)是個美男子。
他幾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將我從地上拎起:
說,你怎么會有這枚玉佩!
我雙腳離地,瘦小的身軀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
這張臉,和娘有八分相似。
我又堵對了!
一路的疲憊,害怕和焦慮一股腦兒涌了上來,
我哇地哭出聲:
快,快去救我娘,再晚就來不及了!
7.
我們來時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回程卻只用了短短幾天。
我被帶在馬上,顛簸得幾乎要吐出來。
我執(zhí)意要帶路,和他們一起回來救娘。
前方馬匹上的男人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初時,他對我的話半信半疑,先派了人前去打探。
那人回來稟報時,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想必確認(rèn)娘身份的同時,也親眼目睹了爹是如何虐待她的。
將軍一刻等不得,連夜起身。
一路疾行,這隊人馬只有十幾人,可各個精干彪悍,殺氣騰騰。
離著村子還遠(yuǎn),隆隆的馬蹄聲就震得村頭土路上的石塊亂舞。
村民們都不知所措地聚攏來觀望,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是一隊黑衣黑甲的人馬從遠(yuǎn)處沖過來時都紛紛逃竄:
土匪來啦,土匪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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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侍衛(wèi)們長驅(qū)直入,根本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奔了我家。
踢開院門,爹正從房里走出來,當(dāng)他看清男人時,臉色煞白,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
早有侍衛(wèi)把他押在一旁,將軍看也不看他,只站在窗下顫顫巍巍地喊了聲:
清芷!
那是娘的名字嗎真好聽,
從小到大我只聽村里人叫她大丫兒娘,瘋子,瘋婆娘。
屋中一陣靜默,屋外的所有人都在翹首盼望。
許久,屋門打開,娘怔怔地站在門口。
將軍激動得就要上前,卻又好像怕嚇到娘,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娘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將軍,眼中逐漸溢滿淚水:
兄長!
兩人抱頭痛哭。
而我卻石化在院門外,娘,原來沒有瘋!
我緩緩轉(zhuǎn)過頭去看著被押在一旁的爹,他已經(jīng)面無人色。
這些年他是如何折磨虐待娘的,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如今娘神志清醒,想必定會千百倍地報復(fù)回來。
想一想將軍府的手段,爹控制不住,尿了褲子。
8.
將軍饒命,小的真的不知情。
爹將額頭磕出了血,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將軍的劍尖指著他,卻遲遲沒有動作。
縱使有侍衛(wèi)攔著,看熱鬧的村民還是擠滿了院子門口:
瘋子原來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他們要干什么認(rèn)了親就要殺死自己男人
這些有錢人心狠手辣,他們要殺人滅口!
可惜了大丫兒爹,這些年對瘋子這么好。
不明真相的村民還在替我爹說話。
我娘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她倏地一下抽出身旁侍衛(wèi)腰間的刀,臉上帶著駭人的神情,一步步向爹走去:
當(dāng)年,我不過是雇了你的車,你見色起意,擄走我的銀子不說,還……
后面的話,娘難以啟齒,她瘦弱的手臂費力地舉起鋼刀,
爹面色慘白地向后挪去:
不要,不要殺我……
我下意識地要閉上眼睛,可身后的村民們卻不干了。
他們義憤填膺地喊著:
我們不信大丫兒爹能干出那樣的齷齪事,定是你們?yōu)榱藲⑷藴缈谖勖锼?br />
瘋子你沒良心,這些年大丫兒爹是如何照顧你的沒有他,你早餓死了!
有錢人就可以忘恩負(fù)義,為所欲為嗎
今天殺了大丫兒爹,明天說不定會殺了我們所有人滅口!
大家別怕,咱們?nèi)フ遗e人老爺,他們總不敢殺舉人老爺吧,大不了把他們告上縣衙!
村頭住著一位從未做過官的舉人老爺,德高望重,據(jù)說縣令老爺也要敬他三分。
將軍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娘卻充耳不聞,對準(zhǔn)爹的腦袋砍了下去。
啊……爹一聲慘叫,屎尿齊流。
可過了半天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腦袋還好好地長在身上。
只見將軍一手握住了娘的刀柄:
鄉(xiāng)親們受驚了,舍妹情緒太過激動,我們怎么會殺救命恩人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也太快了吧。
兄長不信我娘難以置信地望著將軍。
將軍看了看侍衛(wèi)身后的我,又意味深長地看向爹,用只有我們幾個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
你若真是一個臨時見色起意的車夫,怎么一見面就認(rèn)出我是將軍這里的隱情,怕是要好好審審!
爹剛剛恢復(fù)了些許人色的臉,又刷地一下變白了。
9.
夜幕降臨,那間曾經(jīng)囚禁娘的農(nóng)家院落如今變成了爹的牢籠。
我依舊躲在后屋的米面袋子上,聽著那邊的動靜。
過了許久,房門打開,娘走過來牽起了我的手:
大丫兒,想不想看看那個人渣的下場!
這還是回來后第一次,娘和我說話。
我一時間還接受不了娘神志清醒的樣子,便傻傻地任由她牽著走進(jìn)屋子。
那張曾經(jīng)將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特殊椅子上,綁著爹。
他面色灰敗,奄奄一息,見我們進(jìn)來,臉上滿是惶恐,被堵住的嘴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娘拿起竹蓖,左右開弓,狠狠地抽在他大腿的內(nèi)側(cè)。
爹做夢也沒想過,他為了折磨娘發(fā)明的刑具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
他滿頭冷汗,堵在嘴里的破布上滲出了血跡。
若不是兄長攔著,我真想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
娘的目光落到了爹的襠部。
爹立刻停止了呻吟,驚恐地連連搖頭。
大丫兒,你怪不怪娘狠心娘面無表情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只有我知道,娘這些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若是我,只怕沒有勇氣活下去。
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轉(zhuǎn)身出去吩咐了侍衛(wèi)幾句。
不一會兒,她捧著一只小罐子進(jìn)來。
大丫兒,扭過頭去
!她命令我,我乖乖照做。
身后傳來布料撕碎的聲音,娘揭開小罐子,一股蜜糖的芬芳瞬間飄滿了屋子。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兄長囑咐不讓別人看出傷口,想必你襠里少了二兩肉,也不會有人察覺!
蜜糖的香氣越來越濃,娘似乎將它刷在了什么地方。
沒一會,我便驚恐地看見一片黑壓壓的螞蟻,從各個墻角迅速地向椅子的方向匯集。
這其中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來的碩大蟲子,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忍不住扭頭去看,爹大張的雙腿中間已經(jīng)被黑壓壓蠕動的蟻群和蟲子覆蓋了。
他雙目圓睜,脖子上青筋暴起,臉漲成了黑紫,瘋狂地?fù)u動身體,卻依舊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娘哈哈大笑,我心里咯噔一聲,那癲狂的樣子,仿佛又恢復(fù)從前瘋子的狀態(tài)。
10.
將軍聞聲闖了進(jìn)來,蒙住我的眼睛,讓人將娘帶了下去。
就在剛才,舉人老爺果然來拜訪了,雖然客氣,但話里話外都在打聽爹的情況。
將軍皺著眉說:
清芷,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不要輕舉妄動!
娘的眼睛紅了:
兄長,你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林佑青,變得瞻前顧后,畏首畏尾!
將軍苦澀地一笑:
兄長恨不得將那個人渣碎尸萬段!但是……林家剛剛平反,依舊身處漩渦,朝廷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兄長不得不慎重!
沒有真正抓到幕后主使之前,我們不可掉以輕心,清芷,還是要委屈你一陣子。
娘沉默不語。
我悄悄從門邊退出去,想要再去看看爹。
房門口站著侍衛(wèi),我只好從房后爬上屋頂。
只有我知道,這個房子有多少可以偷看的縫隙。
屋子里,爹爹雙腿已經(jīng)被解了下來,褲子也換了新的。
一個侍衛(wèi)抽掉他嘴里的破布:
主子讓你再堅持幾日,我們會安排人保你活著回到京城!
爹奄奄一息地抬頭:
那個賤女人太狠了,我怕是……
侍衛(wèi)不屑地一笑:
誰讓你過去那樣折磨她不過主子倒是很感興趣,只要你回到京城,在被審問時一五一十地將你如何在床上折磨那女人公之于眾,主子就有辦法讓她身敗名裂,無顏茍活!
我捂住了嘴巴,原來侍衛(wèi)里混進(jìn)了奸細(xì)。
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他們得逞,娘才逃出火坑,不能再跳進(jìn)苦海。
我從房頂溜下,想要告訴將軍,卻聽見他還在苦苦勸說娘。
不行,將軍只會讓我們?nèi)獭?br />
我咬了呀牙,一個念頭在我心中升起。
11.
趁侍衛(wèi)不注意,我溜進(jìn)了爹的屋子。
昏暗的燭光中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陰冷地盯著我。
我輕輕扯掉他嘴里的布,他一口啐在我的臉上:
小雜種,敢出賣你爹!你以為以后你就可以做將軍府千金了你身上流著老子的血,你娘和將軍府不會容下你的!
我又驚又怒,他的話戳中了我的痛處!
爹嘿嘿冷笑著:
要不了多久,你和你娘那個賤女人就要跪著來求老子!
我恨得牙直癢癢,拿起破布狠狠地堵上了他的嘴。
當(dāng)他看見我從身后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時,臉上才布滿了懼意。
你再也別想欺負(fù)娘了!
我將刀狠狠地捅進(jìn)他的胸膛,鮮血噴濺了我一身。
他眼眥欲裂,悶哼了幾聲,沒了動靜。
當(dāng)啷
!一聲,匕首落地,驚動了門外閑聊的侍衛(wèi)。
娘和他們一起沖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我滿臉是血,顫抖著轉(zhuǎn)過身來:
我殺了我爹,我殺了我爹……
腿一軟,就要倒地,娘沖過來抱緊了我,在我昏過去的前一刻,低聲說:
孩子,別怕,他不是你親爹……
12.
從前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并不是娘的兄長,而是娘的父親,我的外祖父。
那年,外祖父一家被誣陷謀反,被捕入獄前得了消息,連夜托人將小女兒送出城去。
后來冤獄平反,外祖一家被放了出來,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女兒。
只知道那年,小女兒在混亂中上錯了馬車,不知所蹤。
鎮(zhèn)遠(yuǎn)老將軍夫婦在獄中熬壞了身子,又思念女兒,沒多久就過世了。
孰不知是娘雇的車夫見色起意,搶了她的銀子,還霸占了她。
為了不讓身份暴露,娘只得裝瘋賣傻,還生下了我。
就在她以為得救無望的時候,我找到了將軍。
我醒來后將剛才聽到的話和盤托出,娘和將軍驚怒交加。
在之前的審訊中,他們已經(jīng)得知爹不是尋常車夫,娘當(dāng)年也根本沒用上錯車。
他根本就是受人指使帶走娘再殺了她。
但爹并不不知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誰。
將軍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對方的手伸的這樣長,連他的近身侍衛(wèi)中都有奸細(xì)。
可惜那個侍衛(wèi),剛才已經(jīng)趁亂逃走,不知所蹤了。
娘,將軍,對不起!我破壞了你們的計劃!
我低下頭不知所措:
可我不能讓那個畜生再害娘了!他活一天,娘就會被人指指點點!
娘眼中蘊滿淚水,緊緊抱著我。
我知道,和爹在一起的屈辱經(jīng)歷至今折磨著娘。
爹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娘那段段噩夢般的日子,她一直在苦苦地忍耐和掙扎。
將軍并未責(zé)怪我,反而眼中有欣賞,有慚愧:
還叫將軍不該叫我一聲舅父
啊
我呆愣愣地望著他。
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脈,果敢狠絕,當(dāng)機立斷,我作為長輩,自嘆不如!
我不好意思地?fù)蠐项^,輕聲問娘:
娘,那……我親爹是誰
娘怔住了,她轉(zhuǎn)身看向同樣疑惑的將軍:
兄長,你好好看看,她長得像誰
連日來這才是第一次,將軍仔仔細(xì)打量我的臉。
他大驚失色:
難道是……
娘點了點頭:
就在我逃走前的那夜……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開始我也不確定孩子是誰的,但后來大丫兒長大,我才知道,她是他的孩子。
將軍握緊了拳頭:
這個畜生!虧得我當(dāng)初那么信任,將你托付給他!
娘的臉上一絲苦澀:
怪我當(dāng)時年幼無知,被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了去。這樣想來,我已經(jīng)大概能猜出害我的人是誰。
她的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13.
第二日,我們便離開了村子。
爹的尸體被扔在河里,順流而下。
在那之前,將軍使人當(dāng)著村民的面,宣布了爹的罪狀:
誘拐官家女子強占為妻,搶劫財物,虐待妻女,欺瞞鄉(xiāng)里。
并宣稱:爹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畏罪自殺。
將軍騎在馬上,目光威嚴(yán)地掃視著村民:
若有不服者,大可報官!
看到爹的死狀,昨日還打抱不平的村民都噤了聲。
侍衛(wèi)們手中的刀寒光閃閃,誰也不想因為管閑事送了命。
將軍又向舉人老爺點頭示意:
兄若有異議,也可寫狀紙呈官!
舉人老爺訕訕笑著,連說被欺瞞了,沒有異議。
平反后一直如履薄冰的將軍府終于以勢欺人了一回,
可眾人只敢背后議論,卻沒人敢當(dāng)面質(zhì)疑!
進(jìn)京后還未歇息過來,娘就張羅著嫁人。
我和將軍不解,剛剛脫離了苦海,這樣做不是又要被人指指點點
娘看著我,略帶嘲諷地說:
若不是薇兒,我怕還沒有這個福氣!
進(jìn)京后,娘就給我改了名字,叫陸薇兒,跟我親爹的姓。
我一直好奇,自己的親爹是誰。
直到那日,禮部侍郎陸鳴軒微服來訪。
娘讓我出來見人,四目相對,我們都認(rèn)出了彼此。
我的眼睛肖似娘,可只有和陸侍郎站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我倆的鼻子,嘴巴和下頜如出一轍。
不用滴血驗親,就知道我倆之間有血緣關(guān)系。
陸鳴軒面露羞愧,連連和將軍賠罪:
佑青兄,當(dāng)年我對清芷一往情深,未能把持住,那時還以為我們定會成親的……。
將軍擺手:
都是過去的事了,鳴軒如今對我妹妹依舊情深不改,肯納她為妾,給薇兒一個歸宿,林家已感激不盡。
陸鳴軒搖頭:
當(dāng)年若不是我的疏忽,清芷也不會被歹人拐走,受了這么多年的苦!
將軍忽然正色說:
既然鳴軒也知道我妹妹受苦,那以后便要好好待她,若不是她執(zhí)意要嫁,我們將軍府也不是養(yǎng)不了她們娘兒倆!
14.
一頂小轎將娘抬進(jìn)了陸府。
陸家人嫌娘丟人,這次納妾并未聲張。
可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得陸鳴軒神魂顛倒,夜夜流連在她的院子。
老夫人看不過,幾次將娘喚過去罰跪,可換來的,卻是陸侍郎加倍的憐惜疼愛。
我也跟著水漲船高,吃穿用度越來越好不說,陸鳴軒還命府中人都叫我大小姐。
常常有下人在我們背后說三道四,但娘絲毫不在意,我便也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
一日我正在院子里玩耍,忽然被幾顆石子砸得生疼,扭頭一看,是個半大的男孩:
我娘說你娘就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早就是殘花敗柳之身,還不忘勾引我爹!
原來是陸府嫡子陸楓。
你娘能說出這樣的啊臢話來,可見也是個沒有教養(yǎng)的婦人!你娘不教你,就讓姐姐我來教你!
我臉上帶著危險的笑,一步步逼近他。
陸楓這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怎么能打得過我這個自小山野里長大的丫頭。
三下五除二,我就把他揍得鼻青臉腫,連他身邊的小廝都攔不住。
他哭著喊著要去告訴夫人,我在他身后喊:
要不是我娘出了意外,陸家的主母何時能輪到你娘
還未到晚上,我就被喚進(jìn)了夫人的正房。
陸鳴軒面色不虞地坐在上首,旁邊抹著淚的陸夫人懷里攬著被我揍成豬頭的陸楓。
夫君,林姨娘已再嫁之身入府,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說了,如今,她的女兒竟然將楓兒打成這樣,傳出去,成何體統(tǒng)!
陸楓是陸家唯一的兒子,自然被視為珍寶。
跪下!陸鳴軒沉著臉看我。
15.
可我還沒有任何動作,就被人從身后扶住。
抬頭去看時,原來是娘。
清芷
陸鳴軒見到娘,有些訕訕的:
薇兒舉止粗魯,將楓兒傷成這樣,也該管管。
娘沒理他,只低頭問我:
你為何要打陸楓
我將陸楓的話原封不動地復(fù)述了一遍。
當(dāng)在坐眾人聽到狐媚子
勾引這些詞時,臉色都變了。
你小小年紀(jì)就敢血口噴人!陸夫人抖著手指著我。
娘臉上帶著冷笑:
你怎么確定是薇兒在撒謊而不是你的寶貝兒子粗魯沒教養(yǎng)!
因為她是個賤種!怎么能和小爺我相提并論!
陸楓忍不住跳起腳來嚷嚷。
滿室寂靜。
嘲諷的笑容在娘的臉上擴大:
看來不用求證,就知道到底是誰沒教養(yǎng)!
陸夫人騰地站起身來:
就算是楓兒說得又如何他是陸府嫡子,你不過是個姨娘,怎能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娘瞇起眼睛:
肖氏,別忘了你這個陸夫人的頭銜是怎么來的!
陸夫人臉色突變。
陸鳴軒原本許下婚約的是娘,可林府落難,娘又失蹤,陸府改與肖家聯(lián)姻。
而當(dāng)年的肖家小姐原是娘的閨中密友,林家出事沒多久,她就嫁入了陸家。
好友落難,肖小姐不但不出手相助,還撬了娘的墻角。
她這個陸夫人的名份,來得并不那么光明正大。
陸夫人被娘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委屈地去看陸鳴軒。
清芷,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夫人也是無辜的……
還沒等陸鳴軒說完,娘便牽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有句話薇兒說得對,當(dāng)初若不是我出意外,陸家主母之位何時能輪到肖氏!這是你們欠我的!
16.
回京途中被將軍舅父指點過幾回,我偷聽的技能愈發(fā)爐火純青。
此時房內(nèi),陸鳴軒正在低聲下氣哄著娘:
她畢竟是正室,你也要給她些面子,不然她告到母親那邊,你又要受苦了,我也是心疼你!
娘扭過身子:
當(dāng)年我將她當(dāng)做第一知心人,可她卻看上了我的夫君。若不是她,我就是你正室夫人!如今怎會讓她如此欺負(fù)我的孩兒!
陸鳴軒軟語溫存:
看咱們薇兒也不是好惹的,把那個臭小子揍得那么慘,也算為你出氣了!
娘撲哧一聲破涕為笑。
我聽得無聊,總覺得娘是在和他虛與委蛇。
可陸夫人房里的事卻有趣得多了。
她摔了一整個屋子的東西,身邊的丫頭婆子一聲都不敢吭。
賤人,真是賤人!她為什么會回來,還帶回那個賤種!都怪當(dāng)年那個車夫壞事,不然此時,她哪還有命回來和我爭本想利用那個車夫讓她身敗名裂,可誰知又死了!真是沒用的東西
她身邊的嬤嬤慌張地示意她:
我的夫人啊,您小點聲,當(dāng)心隔墻有耳。您說,她是不是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
陸夫人陰沉著臉冷靜下來:
那她就更留不得了!
我心中一驚,難道當(dāng)年是她指使我那便宜爹害我娘
我趕緊從房頂溜了下來,將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娘。
可誰知她卻出奇地冷靜:
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不怕她動手,就怕她按兵不動呢!
雖然娘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我還是提高了警惕。
娘臨出嫁時舅父告訴過我,我是將門虎女,要護(hù)娘周全。
沒幾日,陸夫人請娘過去,哭哭啼啼要給娘端茶致歉,說沒有教好陸楓,讓他出言不遜。
隔著湖中的涼亭,我看見她們不知如何糾纏在一起,竟然雙雙掉入水中。
岸上的仆從驚慌失措,可仔細(xì)觀察,竟沒有一人下水去救。
我沖到水邊,只見到湖面一片水花,扭頭忽然看到陸楓正張著嘴跟個傻子一樣趴在欄桿上看熱鬧。
你娘也在下面,你怎么不去救
趁沒人注意到這邊,我一腳將陸楓踹進(jìn)了水里,緊跟著也飛身入水。
17.
水下一片渾濁,只見娘和陸夫人都奮力向上游著,不同的是,一個丫頭模樣的人在湖底死死抱住娘的腳。
眼見娘就要體力不支,我迅速游過去,拼命掰開那丫頭的手。
她在水底睜不開眼,雙手胡亂攀附著,不肯放我們走。
陸楓此時正好撲騰到近旁,我拽過他的腳,塞進(jìn)丫頭手里。
丫頭一摸到腳,就好像王八咬住了獵物,死都不再撒開,扯著陸楓沉入湖底。
連死士都動用了,看來陸夫人真是恨毒了我娘!
此時我的胸口也仿佛快要炸開一般,猛地向上游,一手托住娘,另一只手托住陸夫人,把她們舉出了水面。
新鮮空氣一下子涌進(jìn)胸腔,我大口地喘著粗氣。
水面上,陸夫人狼狽不堪,可當(dāng)她看到娘也在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還在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沖她咧嘴一笑:
母親,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既然如此,就一命換一命吧。
我扭頭看了看烏沉沉的湖底。
18.
岸上鬧哄哄的,娘不顧渾身濕透,顫抖著摟緊我低聲說:
你怎么那么傻,娘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要是你有什么事,讓娘怎么辦
我笑著擠干頭發(fā)上的水:
看到娘落水,我如何能坐得住,娘,我沒壞你的事,待會送你一份大禮!
婆子丫頭將我們?nèi)齻安頓好以后,陸楓和那個丫頭才浮了上來。
陸夫人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陸府。
只可惜,撈上來的時候,陸楓早就沒了氣息,他的腳還死死攥在那個丫頭手中。
陸夫人當(dāng)時就昏死了過去。
陸楓是陸府唯一的嫡子,這下事態(tài)嚴(yán)重了。
當(dāng)時所有伺候的丫頭小廝都被關(guān)起來問話,連娘也一起被帶到老夫人面前。
妾身真的不知,那日姐姐要向我賠罪,我惶恐去扶,卻不知如何被一股子力氣拖入水中,得虧薇兒救了我們,若她晚來一步,連妾身都不能在這里和夫君婆母說話了。
娘哭的凄凄切切,我從未見過她這么柔弱的樣子。
連板著臉的陸鳴軒臉上都閃過一絲不忍。
陸夫人臉色蠟黃,眼中像是沁了血一樣:
你這個毒婦,定是你害死我兒子!當(dāng)時有人看見,你那賤種在楓兒身邊出現(xiàn)過!
娘抹著淚:
姐姐傷心我能理解,可也不能這樣血口噴人,那日明明是你邀我去的,我如何能提前安排害死楓兒況且所有人都看著,楓兒是被個丫頭拖溺致死的,你們不去查她,為何來查我
那個丫頭本來就是陸夫人安排害我娘的,若要徹查,陸夫人肯定跑不了。
老夫人站起身來,她在內(nèi)宅混跡多年,如何猜不到這里面的彎彎繞。
她走到陸夫人身邊,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蠢婦!你斷送了我的孫子,如何有臉面在這里指責(zé)他人!
陸夫人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老夫人走到娘身邊,冷冷地說:
林氏禍水,先去祠堂跪著請罪,然后遷到莊子上,沒有我的話,不許回來!
陸鳴軒痛失嫡子,這次也狠了心不再去看娘。
娘軟軟地求到:
請恕妾身不能從命,我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什么三個人齊齊地盯著娘。
陸鳴軒一臉驚喜地扶起了娘,老夫人神色復(fù)雜,卻也沒有阻止。
而趴在地上的陸夫人,眼中滿是絕望和仇恨。
19.
娘懷孕三個月時,被太醫(yī)診出男胎。
陸家闔府上下一片歡騰,似乎忘記了陸楓剛剛過世。
將軍府聞訊,也送來厚禮相賀,舅父還親自登門,看望我和娘。
而陸夫人的院子冷冷清清,因為喪子,她有些瘋瘋癲癲,直嚷著是報應(yīng)。
陸家人說她胡言亂語,把她關(guān)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權(quán)衡過利弊之后,老夫人和陸鳴軒一致決定,扶娘為平妻。
母憑子貴,也算是給將軍府一個交代。
娘懷了弟弟,又要成為陸家的正經(jīng)主子,夫君體貼,娘家長臉,如今上下都要尊稱她一句夫人,娘的日子似乎越來越好過。
我本來是替她高興的,可卻看見她回將軍府娘家的時候,一個人在祠堂抱著祖父母的牌位失聲痛哭。
想來,娘是思念自己的爹娘了吧。
因娘有著身孕,陸鳴軒更是對她溫柔小意,言聽計從。
我常常聽見他對娘說,當(dāng)年未能娶到她,是他一生的遺憾,他心里從未忘記過她。
娘撒著嬌說,嫁進(jìn)陸家都沒辦過一個像樣的婚事,這次,她要陸鳴軒再娶她一次。
陸鳴軒笑著答應(yīng)了。
他們共同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娘挺著六個月的肚子,穿著大紅喜服,和陸鳴軒拜堂。
盡管老夫人覺得不成體統(tǒng),可奈何將軍興致很高,帶著很多親近的官員來參加喜宴,老夫人不得不給面子。
我樂呵呵地吃著點心,好奇地在各個院子里亂轉(zhuǎn),四處都熱熱鬧鬧的,唯獨一個院子孤零零,冷清清。
我打量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這是原陸夫人肖氏的院子。
心中不安,我悄悄爬上墻頭,猛不丁看到形容枯槁的陸夫人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眼睛死死盯著緊閉的院門。
她似乎在聽外面的喜樂聲和賓客喧鬧的聲音。
察覺到我扒在墻頭,她抬頭沖我詭異地一笑。
我嚇得差點掉下來。
扭頭就跑到娘的洞房,趁門口的婆子不注意鉆了進(jìn)去:
娘,你一定要小心陸夫人,她看起來好可怕!
娘掀起了蓋頭,沖我溫柔地一笑:
薇兒別怕,你幫娘辦一件事。
20.
盡管門口的丫頭婆子出聲阻攔,娘還是執(zhí)意去了陸夫人的院子。
下人們都知道娘如今是陸侍郎心尖上的人,又懷著身孕,都不敢過分阻攔。
于是,娘穿著紅得刺目的喜服,站在陸夫人面前得意地炫耀:
肖氏,你兒子死了,如今這正室的位置也即將是我的了。只要我的兒子一出生,就沒人會記得你和你的賤種!
陸夫人雙目通紅,掙扎著就要沖向娘,可惜卻被下人死死摁住。
肖氏,你用盡手段,搶了我的夫君,害了我一生,你以為得逞了嗎陸家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乎你的兒子的死活,誰對他們有用,他們就偏寵誰,就像當(dāng)初他們對我那樣!
你如今落的這樣的下場,該怪誰呢
娘譏諷的話語里,竟然有一絲悲憫。
可惜下人們不懂,她們聽到娘這樣落井下石,都默默扭過頭去,不敢發(fā)一言,哪怕陸夫人曾經(jīng)是最尊貴的主子之一。
陸夫人停止了掙扎,她一瞬不瞬地望著娘,眼中的恨意達(dá)到了頂峰。
恨我嗎娘笑著說:
恨我就對了!
誰都沒聽懂娘最后一句話的意思。
洞房花燭夜,我被趕回自己的房里睡覺。
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一直不明白,陸夫人明明看上去那么危險,為何娘囑咐我在她走后悄悄打開她院門的鎖呢
迷迷糊糊中,就聽見有人大喊:
不好啦,走水啦,快救人�。�
我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奔到院子里,只見娘的主屋方向火光沖天。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
21.
當(dāng)我沖到娘的院子里時,被一旁的下人攔住了:
小姐,不可靠近,火太大了。
整個屋子被火焰包圍,無人敢靠近!
娘!我肝膽俱裂,甩開下人的手,奪過他手中浸濕的氈子沖進(jìn)了火海。
臥房內(nèi)的情況還好,火勢還未堵住門窗。
我看到娘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不躲也不跑,她喃喃地說:
爹,娘,女兒給你們報仇了!女兒這就隨你們?nèi)ィ?br />
她身邊,是穿著喜袍昏睡不醒的陸鳴軒。
我焦急地將氈子蓋在她的頭上:
娘,快和我走!
不
她哭著搖頭:
大仇得報,讓我去了吧!
娘!我淚流滿面:
你還有我!若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震驚地望著我,就如同她得救那日,望著侍衛(wèi)身后的我的目光一樣。
火勢越來越猛,熱浪灼燒著我們的衣服和頭發(fā),頭頂?shù)拇罅貉劭淳鸵獕嬒聛怼?br />
娘一下子抱緊我,眼中恢復(fù)了清明。
當(dāng)我們攙扶著沖出主屋時,整個房頂轟然倒塌。
這時趕來救火的將軍看見滾在地上滿臉黑灰的我們,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攬住我們娘兒倆:
清芷,你怎么那么傻,要知道你想和他們同歸于盡,兄長說什么也不會答應(yīng)配合你!
我們?nèi)吮ь^痛哭,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將軍滿臉的感激欣慰:
薇兒,好薇兒,你又一次救了你娘的命!
22.
娘再次死里逃生,終于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我。
當(dāng)年娘被車夫誘拐,若沒有陸鳴軒的默許,僅憑肖氏根本無法做到。
陸家和肖家為了保他們心儀的皇子上位,不惜聯(lián)合起來誣陷林家。
因為和陸家即將聯(lián)姻,林家對陸鳴軒并不設(shè)防,因此被投入監(jiān)獄后還拜托陸家?guī)椭畠禾用摗?br />
那時,陸鳴軒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娶娘,可還是在送走她的前夜甜言蜜語,騙得她春宵一度。
隨后,陸鳴軒便冷酷地任由肖氏雇傭流氓對娘痛下殺手。
可誰知后來,外祖家得以平反,娘還活著回到了京城,并且生下了我。
看到將軍府重新被皇上啟用,而自己保的皇子奪嫡希望渺茫,陸鳴軒起了別的心思。
順?biāo)浦�,娶了娘過門。
娘本以為,害她的人是肖氏,一心想嫁入陸家報仇。
可與陸鳴軒日復(fù)一日耳鬢廝磨間,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真相。
外祖父和外祖母之死,林家的磨難,她那幾年的生不如死,竟然全是枕邊人一手謀劃的。
那時她就暗中籌謀,要以身作餌,報仇雪恨!
23.
大火撲滅后,陸府的人才發(fā)現(xiàn),那夜起火的不止陸鳴軒的院子,還有老夫人的院子。
非常不幸,除了平妻林氏,陸府的兩位主子都沒能夠逃脫。
罪魁禍?zhǔn)拙故顷懛蛉诵な�,她被人抓到的時候,手中正握著引火之物,站在老夫人院子外大笑:
罪有應(yīng)得,你們都要給我的楓兒陪葬!
肖氏因為謀殺婆母和親夫,被判了凌遲。
朝廷上雖有疑慮,但奈何整件事情雖然駭人聽聞,但整個邏輯卻合情合理。
肖氏因為喪子和嫉妒,對夫君婆母心懷怨恨,因此縱火行兇。
他們不知,老夫人院子外的引火物是我悄悄放的,不然就憑肖氏一個人,如何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作出這樣的大事來。
我一直后怕,若是我知道娘以身作餌,說什么也不會答應(yīng)她做這件事。
還有人質(zhì)疑,為何整府的主子,只有我娘逃了出來
后來有當(dāng)天宴席上的人作證,老夫人和陸侍郎離席的時候,都很有些醉意了,怕是起火的時候昏睡不醒,這才導(dǎo)致了悲劇。
至于為何兩人醉得人事不省,大概只有娘知道了。
關(guān)于娘,滿府的下人都看見,我是如何不要命地沖進(jìn)火里救出了她。
她是我娘,我自然第一個要先救她!我聳聳肩:
想再去救爹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些質(zhì)疑的人只好無奈地閉上了嘴。
24.
因為我娘已被抬作平妻,又懷有陸家的繼承人,
所以皇上下旨,陸府的所有家產(chǎn)由娘來繼承,只要她不改嫁,她就永遠(yuǎn)是陸家的主母。
娘從被人欺凌的瘋子,變成了擁有巨額家產(chǎn)的富婆。
身后,還有將軍府撐腰。
我望著她越來越大的肚子問她:
娘,將來你要如何和弟弟說他的身世
娘神色復(fù)雜地?fù)崦亲樱?br />
原本不想要他的,不過是心機和算計的結(jié)果。
可經(jīng)歷這一番,他竟然毫發(fā)無傷,也許這就是天意。
有了他,我們娘兒倆的終身便有依靠了,
我將來定要好好教養(yǎng),不讓他變成像你爹那樣的人!
我信心滿滿地握緊拳頭:
娘你放心,要是弟弟以后不孝順,我定把他揍得找不到北!
娘忍不住笑出聲:
姑娘家那么兇,看以后誰敢娶你!
我得意地仰起頭:
娘我娘望著我出神:
是啊,我的薇兒應(yīng)該像自由的鷹一樣,搏擊長空,而不是被困在后宅地一畝三分地里,你比娘勇敢,果斷,你放心去吧!
我眷戀地看了一眼娘,她臉上露出恬靜的笑容。
只要你過得好,我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25.
后來,我果然成了娘和將軍府最大的依靠。
我的幼弟謙遜有禮,孝順母親,對我這個長姐言聽計從。
娘臉上舒心的笑意,再也沒有消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