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dǎo)言
前一秒，我在戰(zhàn)場上傷重而亡。
后一秒，我在深宅里還魂重生。
然，
眼前這黑如墨，壯如牛的家伙怎如此熟悉
爆笑！
這不是前世在軍中，與我互相認(rèn)爹的同袍嗎！
黑牛！
沒大沒小，叫爹。
01
爹
他真成我爹啦！
生于鎮(zhèn)國公府，武將世家，我自小習(xí)武。
因祖上有北地人血統(tǒng)，故我打小便生得比其他女子更壯實(shí)。
男子裝扮，迷倒一眾小姑娘。
年芳十四，不愿囿于內(nèi)宅，學(xué)些精算管家，女紅插花之事物，白白浪費(fèi)自己的武藝，遂隱去姓名，潛入軍中從伍。
黑牛，本名牛富山。
家在新洲府通泉縣，略有薄產(chǎn)，生逢亂世，投身行伍以護(hù)國。
初次上戰(zhàn)場，我因頭次見血?dú)⑷�，心中驚駭，方寸大亂。
黑牛從天而降，救我于危難。
哪來的憨包，刀來了不會躲。
鳴金收兵，他一路提溜我到營帳，喋喋不休地罵了一路。
我說：多謝牛兄仗義相救，救命之恩自當(dāng)銜草來報(bào)，來世我定當(dāng)當(dāng)牛做馬，日后有用得到某的地方，不違背道義，只管開口。
�；兀簛硎纻�屁，日后個錘錘，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叫聲爹來聽聽。
所以我這是占了牛兄的親生女兒之身體。
哎呦。
我這和恩將仇報(bào)有何分別。
不知我那素未謀面的可憐侄女，現(xiàn)在魂魄飄在何處。
心虛讓我一時間手足無措。
饒是前世見過再多的大場面，這場面也是頭一次見呀。
忽的一聲啪嘰，黑牛身旁的婦人一掌拍在他的背上，言語激動。
他爹，咱閨女不傻了。
黑牛在軍中常說自己有一個定了親的青梅。
生得弱柳扶風(fēng)，性情溫婉
待到戰(zhàn)事停歇，他定要八抬大轎，風(fēng)光迎娶嫂嫂過門。
但我觀嫂嫂形貌昳麗，行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姿態(tài)。
只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閨女，我是娘親，你可還記得
對不起嫂嫂，我不能與你相認(rèn)。
閨女，我是爹爹，你可還記得
認(rèn)得我也得是不認(rèn)識呀。
這關(guān)系當(dāng)真是亂亂亂，亂上心頭。
這腦袋當(dāng)真是疼疼疼，疼得想撞。
閨女呀，是不是腦袋疼了，娘親和爹爹在。
嫂嫂輕撫我額頭的傷口，言語間滿是心疼。
黑牛在一旁氣得直跺腳，混賬狗東西，真想打殺了他。
混賬狗東西說得就是西河郡王的兒子秦守。
兩日前，寶珠悄摸摸從狗洞溜到大街上。
秦守見她長相可人，又孤身一人，竟然起了歹心。
大街上裝作夫君，要將她強(qiáng)行擄走。
寶珠生生在他的手背上咬出血洞。
她也被秦守推倒，傷到腦袋。
殺殺殺，殺了，難道閨女頭就不疼了，不知道去請大夫。
對對對，老鐘頭，鐘大夫，我閨女腦袋疼。
嘿
又是一位老熟人。
軍中最擅長治刀傷劍傷跌打損傷的鐘軍醫(yī)呀。
黑發(fā)已生華發(fā)，半掌長的胡須，如今已到胸口。
歲月催人老，從未感觸如此之深。
不知道我老去是什么樣
反正肯定得是英姿颯爽，姑娘們一見嗷嗷叫。
我瞟了一眼床邊的黑牛，越老越糙，決計(jì)不能是他這樣。
無妨，寶珠腦袋上的傷未傷及頭骨。倒是因禍得福，恢復(fù)神志。
好好好，甚好，我要大擺宴席，宴客三天。
我急忙制止。
宴客作甚
告訴大家你閨女不傻了
尷尬不尷尬。
02
深秋時節(jié)，新洲府瑟瑟的秋風(fēng)卷起滿地的秋葉。
我靠在貴妃椅上，吃著香云樓最時興的皎月酥。
外形若皎皎明月，內(nèi)里的桂花餡于我而言略甜了些。
還是邊關(guān)的胡餅更合胃口。
倒是蟬露吃得津津有味，講的往事也是娓娓動人。
六年前，小姐你重傷被聿公子抱回來后，便丟了三魂七魄，像個會動的木偶。
一個陌生的名字。
聿公子
齊王世子周聿。此前小姐溜到大街上，便是為了去尋他。
聿公子待小姐極好，每每隨齊王出公差都要給小姐捎上禮物，送來的信件也是堆了一匣又一匣。
蟬露打開墻角放著的大木箱，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切偶?br />
我都不知言語，他送信來作甚。
聿公子說他想說與小姐聽，無論小姐知或不知。
倒是一個妙人兒，送的小東西也是獵奇多于貴重。
妹妹，妹妹，寶珠。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大侄子的音量和黑牛相比，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面容白皙，高鼻薄唇。
看來嫂嫂的美貌沒白給，一雙兒女生得如她一般貌美。
整個家里最自慚形穢的怕就是牛兄。
他馬大金刀地坐下，接過蟬露手中的茶杯，便急急喝起來。
身上的輕甲還未換下，想來剛到府邸，就直奔微瀾居。
我本在巡營，聽到妹妹你恢復(fù)如初的消息，急忙和上官告假。
看到妹妹如今神采奕奕，我心甚是歡喜。只可惜我只得了半日空閑，用過午食便得歸營。
他說此話時，嘴角在笑，眼睛在哭。
想來是喜極而泣。
秦守那個王八犢子，我和爹爹上監(jiān)牢打了他幾頓，只坐三月監(jiān)，太便宜他。
大侄子竟是個天生的話癆，六年間的種種都要與我說個分明。
牛兄和嫂嫂今日恰恰去參加侯府的婚宴，想要多雙耳朵分擔(dān)都找不到人。
妹妹，你小時最愛吃的金魚酥。
我也最愛金魚酥，想來是我與寶珠侄女的緣分，
夾完金魚酥，又將剔好的螃蟹放到我的碗中。
此時的蟹黃最是味美。
你也嘗嘗這道辣豬蹄。
大侄子，你嘴巴不累，我耳朵累了。
真是哥哥的好妹妹。
他淚眼婆娑，拼命忍住眼淚的樣子，看得人心暖暖。
今日看到大侄子，我才想起寶珠頸間掛著的龍鳳玉佩，是當(dāng)初我送給牛兄的禮物。
他說想與嫂嫂生一雙兒女，最好是哥哥妹妹。
妹妹恣意，雖心隨性而為。
哥哥習(xí)武，以護(hù)妹妹一世安寧。
如今看來是得償所愿。
月光灑向屋檐，落在庭院中的水缸里。
一切縱然是鏡中月水中花，我也不枉來此一遭。
能在世間多停留幾日，多看兩眼這盛世。
03
安寧寺香火鼎盛，往來香客眾多。
我為寶珠供奉了一盞長生燈。
希望她可以早登極樂，或是再遇機(jī)緣。
寶珠侄女，到底是我占了你的身體，若我們還有再遇的機(jī)會，你想如何討債便如何討債。
進(jìn)城時天色已晚，街上的集市卻好不熱鬧。
我和蟬露透過馬車的窗戶，看啥都稀奇。
小姐，蟬露也是許久未見新洲府的晚市，可真熱鬧。
山河已定，夜不閉市，繁華盛世，不過如此。
走，不去逛逛，豈不可惜。
一條街上的商販星羅棋布，卻井然有序。
餛飩攤的飄香，首飾攤的多彩，茶攤的侃侃而談。
東門角的煙花，綻放的事街頭百姓臉上的幸福。
小姐，這珠串真好看，蟬露給你戴…哎…呀！
十字街口沖出來一匹快馬，橫沖直撞。
后頭緊跟著幾名巡街的衙役和仆從。
馬上的人臉色通紅，放聲大笑，全然不顧街邊百姓的死活。
我拽住蟬露的衣領(lǐng)，將她從過道推到攤邊的小巷。
助跑，飛踢，上馬，死死地勒住馬繩。
幸好馬兒的性子不烈，在撞倒一家面攤前，堪堪停下。
【好！】
【姑娘當(dāng)真是女中豪杰！】
【有淮安將軍之姿�！�
……
我略過百姓的叫好聲。
翻身下馬，我將躺在仆從懷里，還在罵罵咧咧的醉漢拉起來，丟到衙役的手上。
我爹是蔡州郡守，誰敢抓小爺。
我挑挑眉，哦。你要以權(quán)勢壓人。
身旁的小廝適時遞上威遠(yuǎn)將軍府的府牌，衙役見狀直接拿人。
小姐，你好厲害。
低調(diào)低調(diào)。
對面茶樓敞開的窗戶，現(xiàn)在已經(jīng)關(guān)上。
原本那里站了一位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
走吧，先回府。
牛兄和嫂嫂站在府門前，見我從馬車出來，便齊齊迎上前來。
家人等待歸家的滿足感，真是久違了。
爹，娘。
喚牛兄一聲爹，我得了一個貌美的娘親，一個英俊的哥哥，一個家。
這買賣當(dāng)真不虧。
哎哎哎，閨女，娘親給你做了釀圓子，就等你回來吃。
釀圓子圓圓滾滾，團(tuán)團(tuán)圓圓，確實(shí)好吃。
……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耳內(nèi)，一道黑影遮擋了床前的月光。
他掀開簾子的剎那，我從床上一躍而起。
擒住他的手臂，反絞到身后，單腿壓背，將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壓倒在地上。
阿珠，我是周聿。
小姐，怎么了蟬露聽到聲響，舉著燭臺到屋內(nèi)，聽其所言，燭光一照真是聿公子。
確認(rèn)了身份，我讓蟬露先別聲張。
我太慘了，騎了三天三夜的馬，你就這樣對我。他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
你來作甚
我觀其樣貌，著一身絳藍(lán)色錦袍，身量欣長，劍眉星目。
身上是十六歲少年郎特有的朝氣。
阿珠，你真的好了，幸好我從青州請來的大夫用不上。他流著兩行清淚，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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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cè)身躲開他的懷抱，單手抵在他的胸前，說話就好生說話。
你這是又忘了我。他神情落寞。
見你安好我便安心。
嗯，見到了。你請吧，我困了。
你要趕我走，我偏不走。他賭氣地躺在貴婦椅。
我視若無睹，語氣輕飄飄地說我喚爹爹來。
我明日再來。
他利落地翻窗，再翻墻而出。
我想侯府戒備森嚴(yán)，他這般熟悉后宅庭院的位置。
不知往日翻了多少次。
04
隔日，我和蟬露在天香樓吃它近日新出的招牌菜。
周聿毫不客氣地與我們同坐一桌，吩咐小二加菜上碗碟。
聿公子，你為何戴面具
他哼哼兩聲：問你家小姐。
隔壁包間給你單開了一桌。
蟬露得了我的允許，高高興興地跑去隔壁桌吃獨(dú)食。
他摘下面具，兩只眼睛眼眶發(fā)青，嘴角破皮紅腫。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
看來爹爹的手段挺給力。
你告發(fā)我，昨晚我剛進(jìn)外墻，就被你爹套麻袋打了一頓。
男子夜闖女子閨房，你難道不該罰更何況當(dāng)初我還是個傻的。
我對天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逾矩的舉動。
他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清白，就差帶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以此為誓。
我頻頻點(diǎn)頭，表示相信，他才作罷。
你既來了，省得我去找你。六年前發(fā)生了何事
六年前，我和周聿外出游玩。
半途，我同他吵架，氣急策馬闖進(jìn)了密林。
等周聿找到我時，我已然傷重。
對不住，阿珠。如果不是我和你吵架，你也不會遇到后頭的事。
嗯，我原諒你了。
我們還是新洲雙煞！
他的語氣輕快，破涕而笑，神情肉眼可見的輕松。
當(dāng)然。
這些時日沒少聽蟬露念叨少時的事。
寶珠侄女和周聿，少時懲奸除惡，上房揭瓦的事干過不少。
當(dāng)時我的身邊還有一陌生男子護(hù)我
反正不是我家暗衛(wèi)，也不是你家仆從。
一個陌生人，卻拼死也要就一十歲的孩童。
他們撤退時，搶走了一具尸首
現(xiàn)場的尸體和遺落的兵器無任何特征，尸首更是無從查起。
你為何問起六年前的事
近日出門，背后有人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周聿揮手，吩咐身后的隨從去調(diào)查。
我讓松一他們跟著你。
無妨，爹爹已經(jīng)給我派了人。再者明日便要啟程去上京城，恭賀陛下萬壽，諒他們也不敢和軍隊(duì)動手。
……
阿珠，你看我的馬騎得好不好
阿珠，這個糕點(diǎn)特別好吃，你快嘗嘗。
阿珠，我去前頭的小鎮(zhèn)給你買了烤鴨。
阿珠，阿珠，阿珠……
我收回昨天的話，什么新洲雙煞，這就是另外一個話癆。
十六歲了，能不能穩(wěn)重點(diǎn)。
我十六歲已經(jīng)上陣殺敵，守國門。。
后悔和他一道去上京城。
娘親倒是樂得開懷，一會關(guān)心他累了，一會念叨他渴了。
這些年我和你阿爹，其實(shí)是怨過阿聿的。
后來他哭著說要娶你，照顧你一輩子，十歲的孩童懂什么情愛。打那起他風(fēng)雨無阻地來陪你，硬生生地讓你變得黏他一人。
你現(xiàn)在也別嫌他煩。
少年郎策馬跟在馬車外，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子的歌謠。
我想如果寶珠侄女還在，他們會是佳偶天成的一對吧。
05
寶珠，這就是我們在上京城的家。
爹爹扶著娘親下馬車，周聿屁顛屁顛過來扶我。
我一掌拍開他的手，別有樣學(xué)樣。
府門前三三兩兩的路人，眼神明顯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看來那人，就藏在這上京城。
宴席開始前，我百無聊賴地在金池旁邊喂金魚。
牛小姐，怎么一個人在此
蟬露在我耳邊小聲提醒來人是淑妃。
看來宮里的關(guān)系圖譜，蟬露沒白背。
聽說牛小姐已然大好，只是忘記了前塵往事
失憶的事情，未曾向外透露，淑妃是如何得知
爹爹和娘親還說要為我延請教書先生，總不能日后識字水平還停留在十歲孩童的水平。
淑妃飲茶的動作微頓，而后恢復(fù)如常。
這么說十歲的事情你還記得一二。
偶爾能想起一些，大夫說或許能全記起來。
聽雨，將那株百年人參取來，贈予牛小姐。
她親拍我的雙手，微笑著說：希望你能早日好全。
真想我能好全嗎
宴席上，陛下端坐高臺。
下首的是禹王和齊王。
禹王倒是老熟人，當(dāng)年一同在邊關(guān)戰(zhàn)場上。
他臉上的刀疤，便是那時留下。
也是因此，他無緣高位。
皇家的宴席，規(guī)矩甚多。
歌舞表演，美味珍饈，極好。
父皇，兒臣聽聞威遠(yuǎn)將軍之女，不僅能歌善舞，拳腳功夫也極好，新洲百姓稱其淮安將軍再世，不若請牛小姐獻(xiàn)上一藝，為父皇賀壽。
要我獻(xiàn)藝，人壞。
我阻止娘親想要為我出頭的心。
永安公主明擺著不達(dá)目的不罷休，何必再起爭執(zhí)。
永安公主謬贊�；噬�，臣女有一舞獻(xiàn)上，惟愿皇上圣體康泰，我朝千秋萬代。
昔日我與子期并肩而戰(zhàn)。
今日他于階上，我于階下。
惟有一愿，同為心中所念。
曲響，劍來。
昨日黃沙吹面，提刀殺敵陣前。
今日珍饈飽腹，共謀盛世永康。
曲閉，劍收。
好，確有淮安遺風(fēng)，賞。
我就像我，能不像嘛。
我挑眉看向永安公主，小樣！
晚宴結(jié)束，周聿同我們一道，送我回威遠(yuǎn)將軍府。
齊王妃笑稱，她這小潑猴就是給我們牛家養(yǎng)的，干脆改姓算了。
他一臉的與有榮焉，語氣傲嬌地說：阿珠，阿珠，不枉你日日習(xí)武，今日這劍耍得真威風(fēng)。
我將母親扶上馬車，有一宮女匆匆趕來。
公主明日在馬場開設(shè)馬球賽，邀請京中貴女，還望牛小姐可以撥冗一敘。
誰知道永安心里打啥小九九。阿珠，明日我?guī)闳ス涔渖暇┏恰?br />
聽到周聿的說辭，小宮女神色明顯變得焦急。
你去回你家公主，明日我一定到。
阿珠，你為何要去
莫名其妙被人搞小動作，怎能不弄清楚緣由。
我可不收一筆糊涂債。
……
我在馬場挑了一批棗紅色的母馬。
上輩子的老伙計(jì)棗香，也是棗紅色，最后同我一起留在了他鄉(xiāng)。
喲，這不是威遠(yuǎn)將軍之女。
我循聲望去，不遠(yuǎn)處花花綠綠站了一堆。
永安公主被眾星捧月一般，簇?fù)碓谥行摹?br />
聽說她呀，名喚牛寶珠。
好生俗氣的名字啊，哈哈哈。
從新洲那窮鄉(xiāng)僻壤的地界來的，可不俗氣。
我騎在馬上，嗤笑一聲：你們平時是有多無趣，聽個名字還能笑出鵝叫。
看看一眾貴女，說別人說得趾高氣昂，被人說一句就氣得跳腳。
永安公主翻身上馬，身形利落。
何必逞口實(shí)之快，今日本就是馬球賽，不若你我比試比試。讓我看看你這位淮安將軍的傳人，到底有幾分真本事。
比試自然可以，彩頭呢
你贏了，那兩顆東珠便是你的，輸了，你去和我表哥道歉。
你表哥哪位原來是替人出頭。
身著鵝黃色騎裝的少女上前一步自然是我哥哥，蔡州郡守之子。
他當(dāng)街醉酒縱馬，毀人財(cái)物，難道不該罰
胡說，明明是你驚了哥哥的馬，害他從馬上跌下摔斷了腿。
嗤
男子漢大丈夫，誆騙女子出頭。
郡主，你表哥站在自己的立場描述事情的始末，你便信了他所言。然，天下人皆有私心，寥寥數(shù)語你就斷定是我之過，是否過于偏聽偏信。
本公主信了便是真，你就說比還是不比。
我從馬上溜下來，捂住肚子公主，臣女突發(fā)腹痛，哎喲，可否允臣女先行更衣。
公主她定是裝的。
哎喲喲，竄了竄了，公主贖罪，臣女先行告退。
你給本公主站住。
我邊說邊跑，被貓抓的耗子也沒我跑得快。
她的咆哮聲隱沒在風(fēng)里。
何苦為了一個渣渣，你爭我奪。
06
我飛奔進(jìn)周聿的馬車，嚇得他手中的糕點(diǎn)掉在木板上。
他蹭得坐起來咋啦咋啦，永安殺來了
走走走。
永安已經(jīng)騎馬追到門口，我催促車夫快些走。
得了，這車夫車技不行，頭都還沒掉就被人堵了。
牛寶珠，你給本公主出來。
周聿掀開車簾，遮擋住我的身形。
喲，原來是永安妹妹，找哥哥作甚。
誰找你，牛寶珠出來。
永安一鞭子抽在馬背上。
馬兒受驚亂走，車夫滾地鐵蹄逃生。
周聿及時拉住韁繩。
你瘋了，差點(diǎn)傷人性命，回頭我讓皇伯伯給你禁足。
周聿，你是我哥哥，你們憑什么都向著她。
她一雙圓眼瞪得更圓，氣鼓鼓的模樣，像一顆剛出爐的包子。
等等。
該委屈的不是我嗎
結(jié)果找茬的人負(fù)氣走了，我這苦主二丈的和尚摸不到頭腦。
阿珠，你沒傷到吧。周聿前前后后檢查個遍。
她小時候就愛和你過不去，皇伯伯每次到新洲府帶著她，她都要和你鬧別扭。
陛下以前經(jīng)常去新洲府
每年一兩次。
半道，周聿被齊王派小廝叫回。
我還未進(jìn)府門，娘親便喚我去她的院子。
寶珠，你等會和王嬤嬤，隨王副將先回新洲。娘親語氣急切，邊說邊從梳妝臺掏出一沓又一沓的銀票往我手里面塞。
娘親，發(fā)生何事
淑妃突發(fā)疾病，薨逝。牛夫人長嘆一口氣。但你爹爹傳回消息，實(shí)乃中毒而亡。
昨日萬壽節(jié)，今日便有妃嬪薨逝，著實(shí)蹊蹺。
可有找出兇手
不知，你馬上隨王副將出城回新洲府。
娘親，此刻走便是打草驚蛇。我將銀票放回梳妝臺，拉著娘親坐下，為她倒上一杯茶。
再有暗處盯著我的人難保不會有動作，我離開不一定有待在你們身邊安全。
……
按照規(guī)制，我和娘親應(yīng)當(dāng)入宮吊唁。
宮里氣氛沉重，來往巡邏的士兵神情嚴(yán)肅。
皇上并未出席葬禮，全程由皇后主持。
喪儀進(jìn)程到一半時，渾身帶血的小宮女，狼狽奔逃的守衛(wèi)闖進(jìn)宮門。
直呼永王反叛，陛下中毒昏迷被困。
諸位夫人和妃子一下子方寸大亂，你一嘴我一言。
皇后呵斥：吵吵嚷嚷，成何體統(tǒng)。
話音剛落，宮門外便涌入小股叛軍。
一時間，眾人皆作鳥獸散。
我撿起地上的佩刀，將娘親和齊王妃護(hù)在身后。
眼見永安公主赤手肉搏，處于下風(fēng)。
我趁空隙用腳將佩刀踢到她的腳下，直呼：接刀。
她反應(yīng)迅速，反手將敵人割喉。
這手法，這心性，可比我第一次上陣殺敵強(qiáng)多了。
守衛(wèi)和叛軍且戰(zhàn)且退。
叛軍將我們圍困在靈清宮偏殿后，他們便停止進(jìn)攻。
喲吼！
這信步而來的女子，不就是躺在棺材里的淑妃。
淑妃，你竟然勾結(jié)齊王。
穿得夠紅夠艷，野心夠強(qiáng)夠大。
談何勾結(jié)，我從始至終都是他的人呀！明明是先皇那個老匹夫，亂點(diǎn)鴛鴦譜。
淑妃以其他貴眷的性命為要挾，我們被迫放棄抵抗。
她欲將皇后和我們幾位武將的家眷拉至宣德殿。
剛出宮門，就遇上殺過來的周聿。
他蓬頭垢面，臉上神色焦急不已。
阿珠，我來救你啦！妖妃，還不速速就擒。
淑妃刀橫在我的脖頸上，沖著周聿說：你有本事就殺過來，看是她先死，還是我先。
攔住他們。
宣德殿，禹王坐在龍椅上，小人得志。
禹王，犯上作亂，其罪當(dāng)誅。
淑妃和禹王傻了眼。
昏迷的陛下，好端端地站在宣德殿外。
宮殿上上下下，圍滿弓箭手。
原來如此，這一切都是你做得局。
禹王癲狂，臉上的刀疤更加可怖。
朕給過你機(jī)會，你若收手不至于到今日之局面。
我也上戰(zhàn)場，立軍功，得百姓稱頌，就因?yàn)槲业哪稿窍匆骆�，我就得一輩子居你之下，他就能把我心愛的女人指給你為妾。
今日成王敗寇，我死也要拉一個墊背。
他欲提刀砍殺離得最近的永安。
我出手拉過永安。
與此同時，淑妃從背后將我推倒。
她中箭倒地，我一頭磕到墻壁上。
真抱歉呀，我多災(zāi)多難的腦袋。
08
嗚嗚嗚嗚。
好吵。
我又噶掉了
誰哭喪像打雷。
我飄呀飄呀飄。
不對呀，顧氏淮安。
這不是我上輩子的墳堆。
咻呼
畫面一轉(zhuǎn)。
我站在了閻羅殿。
見到了上輩子戰(zhàn)死沙場的我。
別說，穿金甲確實(shí)好帥。
殿上，閻羅問：功德無量，允天潢貴胄、巨富之家任選其一。
墳頭，黑�？蓿夯窗矃龋瑔鑶�，你跟閻王商量商量，投個好胎。不行，你還是給我做閨女，我不放心，我一定做個好爹。
殿下，我答：他說他是個好爹。
哭得好吵，避免他日后天天問我投沒投到個好胎，就他了。
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
一月，咿咿呀呀，我閨女真漂亮。
一歲，噠噠噠噠，我閨女小腿真有勁。
三歲，嚯嚯嚯嚯，我閨女練武奇才。
五歲，噔噔蹬蹬，牛寶珠，周聿，我的青玉留仙瓶。
十歲，嗚嗚嗚嗚，菩薩，保佑我閨女逢兇化吉。
……
嗚嗚嗚嗚。
阿珠呀，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呀！
咋都這么能哭。
我沒事了。
你沒傻阿珠，太好了阿珠。
一邊去，你才傻。
爹娘哥哥，齊王夫婦，輪番上陣問候。
虧得老鐘頭說要靜養(yǎng)，我才得以清凈。
等人走了，永安才別別扭扭地挪到我身邊，對我說：謝謝。
謝就不必。話說你看人的眼光得提高點(diǎn)。
我話還未講完，她突然提高音量，打斷我。
不是因?yàn)閯谑沧颖砀纭?br />
永安是皇室中唯一的公主，又是中宮嫡女，備受寵愛。
六歲那年，陛下出巡新洲府。
她卻聽見陛下不停地夸贊我有淮安之姿，儼然將她這親女兒拋在第二位。
回宮便讓皇后為她請名師，學(xué)武藝。
陛下往新洲府送一回賞賜，她的生氣就多一分。
原來是一個氣性大的妹妹。
我有爹爹，才不會搶你的爹爹。
我捏了捏她圓乎乎的臉蛋，手感果然很好。
不許捏。她捂著臉蛋，氣呼呼地跑掉了，差點(diǎn)撞到端藥湯進(jìn)來的周聿。
燙燙，看點(diǎn)路呀妹妹。
這咋又氣上了我還說她脾氣變好了，給你送了一大堆的補(bǔ)品，首飾。
我拿起她硬塞給我的東珠，打趣地說道：她那是不好意思了。
他耐心地給湯藥吹涼。
還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荷包，里面裝的是蜜餞。
他說湯藥太苦，得吃點(diǎn)甜。
其實(shí)小時候他沒有這般話癆，也沒有這般聽話。
我和他經(jīng)常互掐，打不過他就哭鼻子。
倒是挺好哄，一串糖葫蘆，一塊甜糕。
剛傻的那陣子，我不說話，不理人。
他就每天絮絮叨叨在我的跟前說話。
早膳吃的是東家的陽春面，中午又在夫子的課堂上睡覺，他夢見我們?nèi)メ烎~，香噴噴的大草魚……
一日三餐，事無巨細(xì)。
晚上，還要給我講睡前故事。
等我睡著，他就睡在外間的榻上。
他說要守著我，壞人要?dú)⑾葰⑺?br />
我這木頭人，活生生被他念叨得將他放在心里。
阿珠，你嘗嘗還燙不燙。
我淺嘗一口，搖搖頭說道：不了。
一口悶，悶完我給你吃蜜餞。
樂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是個呆子。
08
離開上京城之前，我?guī)еs露，去了文源樓聽小曲。
臺上的清閑公子，遠(yuǎn)近聞名。
只道是聽一曲，可識人間百味。
但這都不重要，吃到嘴里的才算有味。
文源樓的小食，真是堪稱一絕。
我吃得正起勁，頭上投下來一片陰影。
抬頭望去，正是陛下身邊的元公公。
請牛姑娘移步二樓雅間。
宮宴上遙遙一見，帝王威儀。
今日不過十步之遙，兩鬢間可見三三兩兩白發(fā)。
皮膚倒是緊致，宮里的保養(yǎng)秘術(shù)甚是不錯。
再看屋里頭已然有一位說書先生，正講到蘇和王廷一戰(zhàn)。
【淮安將軍雖有一身神仙本領(lǐng)，但奈何寡不敵眾，身邊的將士愈戰(zhàn)愈少。她拼盡全力，最終用顧家祖?zhèn)鞯你y月長槍，一槍貫穿蘇和王的胸膛�！�
哪里是槍，明明我用的是劍。
【可惜，淮安將軍最后力竭而亡，可嘆，顧家滿門忠烈，埋骨黃沙�！�
【圣上悲慟，痛失所愛。一對相互扶持的神仙眷侶，至此陰陽相隔�！�
放屁，我和子期明明是同袍之誼，死生之交。
說書人離開許久，皇上遲遲未開口。
桌上是一盤未竟的棋局。
我與子期下的最后一盤棋。
我提起白子，落在我原本想要落下的地方。
陛下早知禹王要反
是。
六年前，密林護(hù)我的也是陛下的人。
是。
那具尸體
安福村山上有鐵礦，禹王殺全村人瞞天過海，就此蟄伏。朕三年前，才查出事情真相。
然，禹王在民間多有威望，在朝堂多有擁戴。
若，欲殺之，必將其狼子野心現(xiàn)于人前。
且，手足情深，少年共赴戰(zhàn)場，總有一絲真情。
他來我往，白子落敗。
陛下棋力遠(yuǎn)勝先前的黑子，此棋局更為精彩，臣女拜服。
朕卻覺得無甚變化。
我對著子期盈盈一笑。
棋盤之上本就是變化萬千，哪怕是同樣的兩人也未必能下出同一盤棋。
奇襲蘇和王廷前，我問淮安此戰(zhàn)若勝，邊疆安定，她日后有何打算
我說。
一人一馬，腳踏清風(fēng)，江南煙雨。
尋一小屋，養(yǎng)一小狗。
春種稻，夏收蓮，秋摘果，冬吃藕。
皇上站在窗前，窗下車水馬龍。
淮安常言希望我朝國泰民安，盛世永昌，百姓得一屋，衣可穿，飯可食。
他停留幾息，才問道寶珠侄女，此間可如淮安所愿。
我直視他的雙眸臣女今朝路過一包子鋪，鋪前有一男童。他站在攤前等老板裝肉包子，嘴里念叨著姐姐一個，妹妹一個，爹娘爺奶四個，小寶一個。
陛下宵旰憂勤，治國以仁義，恩澤四方，國泰民安，我朝有陛下，實(shí)乃萬民之福。
我朝著陛下虔誠一拜，行的是臣子之禮。
08
十七歲，蘇和進(jìn)犯我朝邊疆。
我請命隨軍出征。
初見淮安是在軍營，彼時剛剛打了一場勝戰(zhàn)，犒賞三軍。
她酒量淺，喝醉后膽大妄為。
不知這位美若天仙的小郎君，年歲幾何，可有婚配。
胡鬧。
不嫁就不嫁，你若甘當(dāng)外室，我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被我爹打斷腿。
妄言。
再見，她已然不記得當(dāng)日所言。
完全就是一副端正做派。
戰(zhàn)場上，武藝超群的女將軍。
戰(zhàn)場下，智商卓絕的謀士。
私下里，
我與她并肩作戰(zhàn)，月下共飲。
她撩得不自知，我卻上了頭。
景和二十三年，鎮(zhèn)國公三子戰(zhàn)死沙場。
景和二十五年，鎮(zhèn)國公及其長子被困而亡。
她說她沒有家了。
她說或許有一日，她也成了這里的一抔黃土。
記得給她的墳堆修得漂亮點(diǎn)。
她還說，我愿與君共謀盛世安康。
景和二十七年，蘇和王親赴戰(zhàn)場，調(diào)遣大量兵力至前線。
我朝經(jīng)過累年的戰(zhàn)爭，未必有一戰(zhàn)之力。
最后決定聲東擊西，奇襲蘇和王廷。
去前，我說換人去。
她說，沒有人比她更合適，血海深仇，當(dāng)親手報(bào)之。
知道勸不住她，臨走前送給她我自小佩戴的平安玉。
找到她時，玉碎人亡。
至此，六年苦戰(zhàn)結(jié)束，邊疆安定。
我問法源寺得道高僧，可有法得續(xù)前緣。
一切皆有因果定數(shù)。
登基第五年，威遠(yuǎn)將軍得一女。
生辰與淮安同一日。
我或許真的是鬼迷心竅，竟覺得她是淮安轉(zhuǎn)世。
暗衛(wèi)常發(fā)日常密信。
上房揭瓦，河里撈魚，地上逐狗，林中獵鹿。
這潑皮的性格和淮安別無二致。
六年前，她傷重。
我后悔，只在她的身邊放了一人。
也因她，我才能順藤摸瓜，提前察覺禹王謀反意圖。
她醒了，不傻了。
一句黑牛，我猜她回來了。
殿上一曲劍舞。
我知是真正的淮安。
那舞她只跳與我一人。
她也認(rèn)出新洲府酒樓包間的是元公公。
所以才跳了那一舞。
她鮮活，張揚(yáng)。
而我早已年老色衰。
何況她的身邊有一少年郎。
不甘心，又害怕。
害怕說得太清楚，我守不住自己的情，亂了她的一世安寧。
我讓說書先生訴情意，擺棋局憶往昔。
那一局，淮安說棋局不復(fù)從前。
那一拜，我與淮安心知肚明。
番外
金色的稻浪翻騰，孩童在田埂邊童嬉笑打鬧。
田埂上周聿邊跑邊喚：阿珠，阿珠。
他接過我手中的甜湯，一飲而盡。
阿珠，等曬完稻谷，我們就北上給爹爹祝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