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寒燈魅影
萬歷二十三年的秋闈放榜日,杭州城細(xì)雨如愁。
陸文昭站在錢塘門外的黃榜前,青衫已被雨水浸透,墨跡在榜上暈開,他的名姓陸文昭三字,赫然列在二甲最末。身旁穿程子衣的同年李夢麟忽地大笑,手中灑金扇唰地一收,扇骨敲在陸文昭肩上:陸兄文章如西湖水,清則清矣,可惜……
話音未落,衙役鳴鑼開道,肅靜回避牌掠過,他分明瞧見牌背爬滿青苔,宛如已在陰濕處懸掛百年。
雨勢漸猛,陸文昭踉蹌退至街邊酒肆。檐下鐵馬叮當(dāng),酒旗濕漉漉地垂著,上書杏花春三字已褪了色。店中跑堂的跛足老漢瞇眼打量他,忽從柜臺下摸出一壇未啟封的梨花白:公子,這酒埋了十年,專候落第之人。
酒液入喉,竟似摻了香灰,苦澀難咽。鄰桌幾個綢緞商正高談闊論,說今年解元乃鹽運使之侄,文章狗屁不通,卻因一幅《寒江獨釣圖》得了學(xué)政青睞。陸文昭握杯的手一顫——那畫分明剽竊他的舊作!
醉眼朦朧間,酒肆角落的陰影里似有人窺視。轉(zhuǎn)頭望去,卻見一素衣女子背對而坐,烏發(fā)間一支銀簪墜著小小的玉蟬。她忽地側(cè)首,眉間一點朱砂痣艷如血珠,唇畔笑意似悲似嘲。待要細(xì)看,女子已不見蹤影,唯余桌上半盞殘茶,水面浮著一瓣槐花。
跛足老漢幽幽道:公子,城隍廟的夜燈亮了。
陸文昭的油紙傘在狂風(fēng)中折斷時,他正路過清河坊的醉墨軒。店鋪檐下的青銅風(fēng)鈴?fù)蝗积R響,十八枚鈴鐺竟同時轉(zhuǎn)向城隍廟方向。掌柜的老舉人從柜臺下摸出個積灰的紫檀匣子:公子,此物已候你多時。
匣中躺著枚青玉鎮(zhèn)紙,刻著寧采臣三字。當(dāng)陸文昭指尖觸到冰涼的玉面,鎮(zhèn)紙突然滲出暗紅液體——那根本不是朱砂,而是凝結(jié)了三百年的血漬!老舉人布滿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萬歷八年的雨夜,顧小姐就是捧著這方鎮(zhèn)紙,在廟前等...
話音未落,店外傳來女子輕笑。陸文昭轉(zhuǎn)頭望去,對街綢緞莊的櫥窗前,素衣女子正對著銅鏡描眉。鏡面反射的卻不是她的臉,而是陸文昭鄉(xiāng)試時寫的八股文,字跡正被某種液體慢慢腐蝕。
暮色四合時,陸文昭踏進(jìn)城隍廟的斷垣殘壁。
城隍廟的斷碑后藏著架焦尾琴。當(dāng)陸文昭拂去積塵時,琴弦突然自行顫動,奏的竟是《牡丹亭》的游園驚夢。最駭人的是,那些琴弦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淡紅色——每根都是用女子長發(fā)浸染朱砂制成。
琴身底部刻著首小詩:月移花影約重來,落款處顧清歡三字被反復(fù)描畫,墨跡疊成厚厚的痂。陸文昭的指尖剛觸到最后一個歡字,琴板突然彈開,露出里面干枯的并蒂蓮——并蒂處綴著兩顆玉珠,正是寧采臣當(dāng)年贈予的信物。
窗外槐樹沙沙作響,陸文昭突然發(fā)現(xiàn)琴案上的香爐很不對勁。那尊宣德爐的云紋間,隱約可見掙扎的人臉。當(dāng)他湊近觀察時,爐蓋突然跳開,香灰在空中聚成個懷抱嬰兒的女子剪影。
廟宇建于南宋,曾香火鼎盛,如今只余正殿半傾,檐角鴟吻缺了一目,黑洞洞地望著來客。院中古槐粗需三人合抱,樹皮皸裂如老人面皮,裂縫間滲出暗紅樹膠,甜腥之氣撲面。
西廂房竟意外完好,雕花門扇上明鏡高懸匾斜掛,金漆剝落處露出森森木紋,宛如一張扭曲的人臉。陸文昭推門而入,塵埃在斜照中飛舞,北墻供著一尊褪色的鐘馗像,判官筆尖一滴墨將落未落。
西廂房北墻掛著幅《西湖泛舟圖》,落款是天順三年寧采臣。詭異的是,畫中游船上的書生沒有臉,而船頭撐傘的仕女,裙擺處暈開的墨漬恰似血濺形態(tài)。
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在子時。陸文昭起夜時,發(fā)現(xiàn)畫中書生突然有了五官——正是他自己的臉!而仕女手中的油紙傘,傘骨竟是由人骨拼接而成。當(dāng)他驚恐后退時,后背撞到的多寶閣上,所有瓷器突然同時轉(zhuǎn)向畫作,瓶身上的纏枝蓮紋全都變成了扭曲的手臂。
畫軸末端垂著的玉墜突然炸裂,飛濺的碎片在陸文昭手背劃出癸卯二字——這正是今科鄉(xiāng)試的年號。鮮血滴到畫面上時,整幅畫開始褪色,最終只余船頭仕女眉間那點朱砂痣,在黑暗中如鬼火般明滅。
最奇的是東窗下的書案——硯臺中墨汁未干,筆架上羊毫濕潤,仿佛主人剛剛離去。案頭攤開的《唐詩鼓吹》中夾著一頁花箋,上書:月照白骨生,血染并蒂蓮。字跡秀逸,卻似被水漬暈開,恰如淚痕。
公子也愛義山詩
清泠女聲自背后響起,陸文昭悚然回首,見月洞門外立著提燈少女,素紗披帛在夜風(fēng)中輕揚(yáng),正是酒肆中那抹驚鴻影。六角宮燈以素絹糊面,繪著《地獄變相圖》,燭火卻透出詭異的青白色,照得她眉眼如畫卻無生氣。
小女子顧清歡,替亡父看守藏書。
她廣袖輕拂,蛛網(wǎng)密布的門軸竟無聲自轉(zhuǎn)。陸文昭隨她步入內(nèi)室,忽覺有異——此女行走時裙裾不搖,繡鞋不染塵,過廊下積水竟無半點漣漪!
西廂內(nèi)室陳列著十余口樟木書箱,最舊的箱上刻萬歷八年制。顧清歡指尖撫過箱鎖,銅銹簌簌而落:家父生前最愛集錄志怪傳奇,這一箱專收《剪燈新話》的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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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戛然而止,因陸文昭已掀開箱蓋——哪有什么古籍滿滿一箱皆是泛黃的冥婚庚帖!
最上方那帖赫然寫著:聘顧氏女清歡,配寧采臣。
窗外古槐突然簌簌作響,顧清歡面色驟變,一把扣住陸文昭手腕。他這才驚覺,少女五指冰涼如尸,腕間玉鐲裂紋中滲著黑血!
子夜梆子敲到第三聲時,廟內(nèi)銅鐘無故自鳴。
陸文昭從淺眠中驚醒,見顧清歡伏在榻邊,青絲垂落如瀑。她指尖撫過書生喉結(jié),朱唇輕啟:公子可知,夜半莫看畫
話音未落,墻上《秋江獨釣圖》中的漁翁突然轉(zhuǎn)頭,眼眶里爬出青苔!
閉眼!
顧清歡廣袖翻卷遮住畫卷,腕間玉鐲錚地裂開細(xì)紋。陸文昭卻已瞥見——畫中添的撐傘仕女,傘面并蒂蓮正在滲血!
廟外古槐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萬千氣根如巨蟒破窗而入。顧清歡被一條氣根纏住脖頸吊上半空,月華穿透她半透明的身軀,照出心口三寸長的槐木釘——釘身刻滿梵文,分明是鎮(zhèn)邪之物!
走…去佛龕…
她掙扎著扯斷玉鐲,碎片化作青光裹住陸文昭。佛龕突然塌陷,書生墜入深坑,腐臭中摸到一具穿月白襦裙的骸骨。
磷火明滅間,坑壁浮現(xiàn)血掌印,每個指痕都寫著寧采臣。
萬歷八年中秋…
鬼音幽幽,幻象如潮水涌來——
華服少女的馬車驚在古槐下,老樹裂開血口,氣根纏住她咽喉。忽有青衫書生奔來,竟是陸文昭前世面容!少女額間卍字金印驟亮,反將樹精震退。
畫面忽轉(zhuǎn),陸文昭看見自己——不,是寧采臣——跪在靈隱寺階前,慧覺法師年輕時的臉在香火中明滅:此女已中冥婚咒,唯有封魂入棺…
最駭人的是第三段記憶:水晶棺中的顧清歡雙目泣血,腹中胎兒正啃噬槐木釘!
2
白骨禪心
陸文昭背著顧清歡的殘魂沖出城隍廟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靈隱寺的山門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銅釘上凝結(jié)的露水竟泛著血色。他踉蹌跪倒在石階前,懷中玉鐲突然發(fā)燙——顧清歡的魂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如風(fēng)中殘燭。
阿彌陀佛。
蒼老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陸文昭抬頭,見一灰袍老僧立于階上,右手缺了無名指,斷口處卻嵌著青銅佛甲。正是慧覺法師。
青磚密道在陸文昭腳下發(fā)出空洞的回響,慧覺法師的燈籠照出墻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里,嵌著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黑的指甲碎片,最駭人的是每隔七步就出現(xiàn)的血手印——掌紋竟與陸文昭分毫不差。
這些是……
你每一世留下的。法師的禪杖點在最新一處抓痕上,天順二年,你在這里挖出了自己的頭骨。
拐角處的墻壁突然滲出琥珀色液體,散發(fā)著濃烈的槐花香。陸文昭伸手觸碰的瞬間,整面墻變得透明——后面整齊碼放著十二具水晶棺,每具棺中都躺著個穿月白襦裙的顧清歡。最靠近外側(cè)的那具突然睜眼,腐爛的嘴唇開合:寧郎,這次別再看榜了……
密道盡頭是口青銅井,井繩上纏著串人牙佛珠。當(dāng)陸文昭俯身下望時,井水突然映出萬歷八年的場景:青年慧覺正將哭嚎的顧清歡按進(jìn)棺中,而她隆起的腹部,分明在劇烈蠕動!
二十年了……
法師嘆息著拾起滾落的念珠,其中一顆突然裂開,滲出黑血,施主可知,令尊贈你的玉蟬壓襟,原是一對
陸文昭渾身劇震,從懷中摸出那枚和田玉蟬——蟬翼紋路竟與顧清歡心口的槐木釘分毫不差!
藏經(jīng)閣的《永樂大典》殘卷里,夾著頁泛黃的冥婚庚帖。陸文昭展開時,紙面突然浮現(xiàn)血字:
聘顧氏女清歡,配寧采臣。聘禮:玉蟬一對,槐木釘三根,狀元血一盞。
更詭異的是裝訂線——竟是用人發(fā)搓成的細(xì)繩,每隔三寸就系著片指甲蓋大小的頭骨。當(dāng)陸文昭觸碰其中一片時,閣內(nèi)突然陰風(fēng)大作,所有經(jīng)書同時翻到記載借尸還魂的章節(jié)。
角落的《金剛經(jīng)》抄本突然滲出樹脂狀液體,在案幾上聚成個逃字�;塾X法師突然割破手指,將血滴在字上,那些液體竟化作數(shù)十條透明小蛇,鉆進(jìn)了陸文昭的衣袖!
這是歷代住持的警告。老僧掀開蒲團(tuán),露出下面壓著的頭皮——上面刺著完整的靈隱寺平面圖,墨跡是用摻了香灰的血寫的。圖中標(biāo)注的七個紅點,連起來正是個倒懸的卍字。
大雄寶殿的燭火忽明忽暗。顧清歡的殘魂從玉鐲溢出,在《藥師經(jīng)》經(jīng)幡上投出幻影:法師當(dāng)年斷指為釘,將我魂魄封在古槐……
話音未落,供桌轟然炸裂,千年雷擊木雕的觀音像竟流下血淚!
慧覺法師猛地扯開袈裟——胸口赫然紋著與女鬼額間相同的卍字金印,此刻正滲出縷縷黑氣。
法師的禪杖點地,青磚裂開一道縫隙。
看仔細(xì)了。
陸文昭隨他踏入地宮,四壁朱砂繪制的輪回盤突然轉(zhuǎn)動。正德年間的場景浮現(xiàn)——寧采臣將鴛鴦佩塞給浣紗女,而青年慧覺正在槐樹下以指為筆,刻下《往生咒》。壁畫角落題記觸目驚心:嘉靖三十七年七月十五,天狗食月時,鏡成則劫起。
最駭人的是中央那幅:萬歷八年的中秋夜,顧清歡被活釘入棺,而棺槨竟懸浮在西湖水上,底下沉浮著歷代書生白骨!
這是……
血祭大陣。
慧覺的聲音沙啞如銹鐵摩擦,槐精每吞噬一個書生,佛胎便長一分。到今夜子時——
禪杖突然劇烈震顫,地宮深處傳來指甲刮擦石板的聲音。
陸文昭跟隨慧覺穿過甬道,兩側(cè)壁龕陳列著詭異藏品:
天順年間的銅鏡:鏡面蒙著血霧,照出持有人被氣根穿心的慘狀
成化瓷筆洗:內(nèi)壁粘著半張腐壞的狀元卷,墨跡組成寧采臣三字
弘治婚書:新郎名姓已被蟲蛀,唯有新娘顧氏二字如新
最深處的水晶匣中,躺著半截焦黑的槐木釘——與顧清歡心口那根本是一體!
這些全是……
你的前世。
慧覺指向最新一口檀木箱。陸文昭掀開箱蓋,赫然看見自己鄉(xiāng)試時穿的青衫,前襟已被樹膠浸透。
窗外忽傳來烏鴉啼叫。法師面色驟變:它來了!
古槐精的嘶吼震得瓦片簌簌墜落。
慧覺割開斷指傷口,金血滴入紫金缽。缽中浮現(xiàn)月華鏡虛影——鏡鈕竟是半枚玉鐲!
要破冥婚咒,需用至情淚洗鏡。
法師將缽盂推向陸文昭,但若施主動情,便會成為槐精新宿主。
大雄寶殿的觀音像突然自行轉(zhuǎn)身,露出背后暗格。里面供著的不是佛經(jīng),而是個貼滿符咒的陶罐。當(dāng)慧覺法師揭開最外層的《往生咒》時,罐中傳出嬰兒啼哭——那聲音竟與陸文昭兒時一模一樣!
你三歲時差點溺亡的記憶,法師的獨眼在燭光下泛著青光,其實是槐精在抽取魂魄。
陶罐炸裂的瞬間,飛濺的碎片在陸文昭手臂上劃出寧采臣三字。更可怕的是,那些傷口滲出的血珠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空中,組成句殘缺的偈語:三生石上……月鏡……血染……
突然,殿外傳來指甲刮擦石板的聲音。黑衣老婦(槐精本體)正用狀元冠冕舀著雨水,往自己腹部澆灌。每澆一次,就有新的氣根從她皮膚下鉆出,根須上還粘著未消化的碎骨——那分明是歷代寧采臣的指節(jié)!
子時將至。慧覺法師突然扯開袈裟,露出胸口的潰爛處——那里嵌著半截槐木釘,釘身刻滿細(xì)小的科舉范文,該用菩提血了……
話音未落,殿門爆裂。黑衣老婦(槐精本體)攀在飛檐上,腹部裂開,露出跳動的血紅樹心。
顧清歡殘魂突然化作青光注入鏡中。鏡面顯現(xiàn)萬歷八年真相——她被釘棺時,腹中已有三月身孕!
那是……
佛魔共生體。
慧覺的袈裟無風(fēng)自動,槐精借佛胎轉(zhuǎn)世,今夜便是產(chǎn)期!
陸文昭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月華鏡上。
鏡光掃過之處,浮現(xiàn)三件佛器下落:
菩提血:雷峰塔地宮封存的佛指舍利
無根水:顧清歡臨終那夜的雨水
往生咒:刻在慧覺斷指上的密文
突然,黑衣老婦的樹心射出萬千氣根,每根都纏著書生亡魂。最前方那具明代儒骸轉(zhuǎn)過頭——黑洞洞的眼眶里,開出并蒂蓮!
那是你的第一世。
顧清歡的聲音從鏡中傳來,子時將至……
慧覺法師突然盤坐誦經(jīng),殘缺的無名指金芒大作。陸文昭這才驚覺——法師的斷指,正是二十年前為封印槐精而祭出的佛骨!
3
月鏡誅邪
七月十五的子時,雷峰塔的影子如一把銹劍,斜插進(jìn)沸騰的西湖。
湖水詭異地退去,露出湖底青銅祭臺——九尊饕餮紋方鼎按九宮排列,每尊鼎內(nèi)浸泡著不同朝代的狀元冠冕。鼎耳穿著的紅繩早已腐黑,在水波中如垂死掙扎的蛇。陸文昭涉水而行,懷中的月華鏡燙得灼人,鏡面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萬歷八年被釘入棺的顧清歡。
時辰到了。
慧覺法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僧的袈裟浸滿血,斷指處的佛甲正在剝落。陸文昭突然發(fā)現(xiàn),每尊鼎內(nèi)冠冕下都壓著一頁人皮,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寧采臣。
血月移到塔尖的剎那,九鼎突然震顫。那些冠冕竟自行立起,露出內(nèi)襯的——分明是歷代書生被剝下的面皮!最中央的萬歷八年冠冕下,顧清歡的面皮突然睜開眼,朱唇輕啟:鏡來。
月華鏡脫手飛出,懸在祭臺上空。鏡光如銀瀑傾瀉,照出湖底駭人景象:千百具書生骸骨手挽著手,圍著一口水晶棺跳儺舞。他們的動作,與當(dāng)年顧清歡被活釘入棺時的掙扎一模一樣!
黑衣老婦(槐精本體)從水中緩緩升起,腹部樹心裂開一道縫隙。
寧采臣——
她的嘶吼震碎祭臺青磚,三百年了,你終于來當(dāng)這佛胎的父親!
裂縫中伸出嬰兒小手,指尖卻生著槐樹尖刺。陸文昭踉蹌后退,月華鏡突然映出真相——那根本不是嬰兒,而是一具裹著樹皮的童尸,胸口嵌著半枚玉鐲!
那是……我們的孩子
顧清歡的殘魂從鏡中滲出,淚落如珠:萬歷八年中秋,你赴考離去時,我已有孕……
話音未落,童尸突然睜眼,瞳孔是兩枚槐樹種子。它尖笑著撕開母腹,千百條氣根如臍帶般扎進(jìn)湖底骸骨。
慧覺法師猛然將禪杖插入祭臺:菩提血在此!
杖頭金環(huán)炸裂,露出里面封存的佛指舍利。金光中,陸文昭看見自己前世——寧采臣跪在靈隱寺,親手將法師的無名指煉成法器!
用我的血!
陸文昭咬破十指,以血為墨在鏡背書寫《金剛經(jīng)》。寫到無我相時,鏡面突然映出三生記憶:
第一世:繡娘咽氣前,用血在帕上繡出并蒂蓮
第二世:書生沉塘?xí)r,懷中鴛鴦佩化作蓮子
此刻:歷代書生魂魄正從樹芯掙脫
顧清歡的殘魂突然抱住他:第三世,我終于……
氣根如利刃穿透兩人胸膛,魂血交融處迸發(fā)金光。
月華鏡瘋狂旋轉(zhuǎn),鏡鈕玉鐲與陸文昭懷中的半截嚴(yán)絲合縫。完整的玉鐲浮現(xiàn)一行小字:萬歷八年中秋,寧采臣贈顧清歡。
槐精發(fā)出最后嘶吼,千年樹身從內(nèi)部燃起琉璃凈火。那些被吞噬的書生魂魄化作螢火,在湖面聚成巨大的卍字。
2023年,雷峰塔地宮發(fā)掘現(xiàn)場
年輕的考古學(xué)家拂去青銅匣上的淤泥。匣中靜靜躺著半枚玉鐲,內(nèi)側(cè)刻著寧采臣三字。
奇怪!
助手嘀咕道,檢測顯示這鐲子曾被鮮血浸透,但DNA比對不到任何現(xiàn)代人……
窗外突然飛入一只玉色蝴蝶,停在鐲上。剎那間,所有儀器同時失靈。監(jiān)控畫面閃過模糊影像——穿青衫的書生與素衣女子并肩而立,女子眉間一點朱砂痣艷如朝霞。
遠(yuǎn)處西湖上,霧中隱約有并蒂蓮綻放。老船工信誓旦旦:那是當(dāng)年沉棺的地方,每逢七月十五,總能聽見女子念詩……
夜風(fēng)送來殘句:月照白骨生,血染并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