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星海棠，花開七瓣，其色如血。根可解毒，瓣能奪命。
溫棠指尖輕顫，一滴殷紅的血珠落在白玉碗中，與碗中湯藥相融，瞬間化作淡粉色。她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線，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姑娘，這......老婦人抱著昏迷的小童，不安地看著她。
無妨。溫棠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將藥碗遞過去，讓孩子服下，明日便可退燒。
這是今日第三位病人。溫棠輕輕按住左手腕上細(xì)密的傷痕，那里新傷疊著舊傷，像一串暗紅的珠鏈。她走到窗前，推開木窗，讓暮春的風(fēng)吹散滿屋藥香。遠(yuǎn)處山巒起伏，夕陽將云霞染成血色，與她院中那株七星海棠同色。
溫棠伸手撫摸花瓣，指尖傳來微微刺痛。這株奇花是溫家世代守護(hù)的秘密，也是她活命的倚仗�；ǜ舛�，花瓣奪命，而溫家血脈，能以血為引，化毒為藥。
師父說得對，這花是恩賜，也是詛咒。溫棠喃喃自語，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抹鮮紅溢出唇角。她習(xí)以為常地用手帕擦去，卻在低頭時，發(fā)現(xiàn)院門處倒著一個黑影。
那人一身黑衣，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若不是地上蜿蜒的血跡，溫棠幾乎要錯過他。醫(yī)者本能讓她顧不得體虛，快步上前查看。
是個年輕男子，面色慘白如紙，唇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溫棠探他脈搏，心下大驚——這人所中之毒，竟像是血吻棠的花毒！
怎么會......她喃喃道，這毒分明是溫家秘傳，外人不可能知曉配方。不及細(xì)想，溫棠費(fèi)力將人拖入屋內(nèi)，放在診床上。男子腰間硬物硌到她手臂，她低頭一看，是把短劍，劍柄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夜字。
沈夜......她念出這個名字，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心悸。
溫棠點(diǎn)燃七盞油燈，按北斗方位排列在男子周圍。她取來七星海棠的花根，研磨成粉，又割開手腕，讓鮮血滴入藥缽。
血液與藥粉相融，竟發(fā)出細(xì)微的嘶嘶聲，騰起一縷淡紅色煙霧。溫棠額頭抵在桌沿，等眩暈感稍退，才將藥汁灌入男子口中。
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她輕聲道，手指不自覺地?fù)徇^男子緊蹙的眉間。即使在昏迷中，他的面容依然冷峻如刀削，下頜線條緊繃，透著一股凌厲之氣。
溫棠為他清理傷口時，發(fā)現(xiàn)除了毒傷，他身上還有多處舊傷，最猙獰的一道從左肩斜貫至右腹，像是被什么猛獸所傷。她不禁好奇，這個叫沈夜的男子，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
夜深時，男子開始發(fā)高熱，渾身滾燙如火炭。溫棠不斷用浸了藥汁的布巾為他擦拭，直到東方泛白，他的體溫才漸漸降下來。
溫棠累極，伏在床邊沉沉睡去。朦朧中，她感覺有冰冷的東西抵在咽喉處。
別動。男子聲音嘶啞，卻冷得像冰，你是誰為何救我
溫棠睜開眼，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此刻那里盛滿了警惕與殺意，讓她想起山中最危險的狼。
我是大夫，你中毒倒在院外。她平靜道，盡管能感覺到脖頸處短劍的寒意，你中的是血吻棠的毒，若非遇到我，此刻已經(jīng)沒命了。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劍尖卻未移開半分：你如何知道這毒的名字
因?yàn)槲倚諟�。溫棠直視他的眼睛，七星谷溫家，血吻棠的傳人�?br />
男子瞳孔驟縮，短劍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溫棠：你是溫棠溫如晦的女兒
這次輪到溫棠震驚了：你認(rèn)識家父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捂住胸口，一口黑血噴了出來。溫棠顧不得追問，連忙扶住他搖晃的身體：別亂動！毒素還未清干凈！
男子在她臂彎中抬頭，嘴角還掛著血絲，卻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真是......諷刺......
什么
沒什么。男子閉上眼睛，多謝相救。在下沈夜。
溫棠扶他躺下，重新為他診脈。脈象紊亂，但比昨日好了許多。她注意到沈夜右手虎口有厚繭，是常年握刀劍留下的痕跡。
你是江湖人她忍不住問。
沈夜睜開眼，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算是吧。
誰給你下的毒溫棠一邊換藥一邊問，血吻棠的配方只有溫家人才知道。
沈夜沉默片刻，道：仇家從黑市購得，具體是誰，我也不知。
溫棠直覺他在說謊，但也不便追問。她起身去煎藥，沒看到身后沈夜凝視她的眼神，深沉如海，又暗藏風(fēng)暴。
七日后，沈夜已能下床走動。溫棠在院中晾曬藥材，見他出來，不由皺眉：你該多休息。
再躺下去，骨頭都要軟了。沈夜走到她身邊，動作還有些遲緩，但氣色好了許多。他比溫棠高出大半個頭，站在她身后時，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溫棠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你中的毒很特別，表面癥狀消退后，仍需調(diào)養(yǎng)月余，否則會留下心脈損傷。
沈夜沒有回應(yīng)，而是伸手從她發(fā)間取下一片花瓣：七星海棠
嗯。溫棠接過那片血色花瓣，很美，但劇毒無比。一片花瓣的汁液，可殺十人。
你知道得真清楚。沈夜意味深長地說。
溫棠轉(zhuǎn)身面對他：沈公子，你到底是誰為何對我溫家之事如此了解又為何會中我家的獨(dú)門劇毒
沈夜目光閃爍，似在權(quán)衡。就在這時，院門被猛地推開，幾個村民抬著個滿身是血的少年沖了進(jìn)來。
溫姑娘！快救救我家柱子！他在山上摔下來了！
溫棠立刻迎上去，將人安置在診床上。少年右腿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胸口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她迅速進(jìn)入醫(yī)者狀態(tài)，吩咐村民準(zhǔn)備熱水干凈布巾，自己則去取手術(shù)器具和藥材。
沈夜站在一旁，看著溫棠嫻熟地為少年接骨、縫合傷口。她專注時眉頭微蹙，長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陰影，唇因緊張而輕抿著。明明看起來那么柔弱，雙手卻穩(wěn)如磐石。
處理完傷口，溫棠已是滿頭大汗。她取來一包藥粉，正要調(diào)配，突然一陣眩暈襲來，身子晃了晃。沈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觸手只覺一片冰涼。
你需要休息。他沉聲道。
溫棠搖頭：藥還沒配完......
告訴我怎么做，我來。
溫棠驚訝地看著他，沈夜已經(jīng)拿過藥包：說吧，多少分量如何調(diào)配
在他的堅持下，溫棠只好口述配藥方法。沈夜學(xué)得極快，動作干凈利落，不一會兒就按她的要求配好了藥。
村民千恩萬謝地帶著少年離開后，溫棠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椅子上。沈夜遞來一杯溫水，她道謝接過，指尖不小心與他相觸，像被燙到般縮了縮。
你經(jīng)常這樣不顧自己救人沈夜問，聲音里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責(zé)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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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棠微笑：習(xí)慣了。我從小體弱，若不是師父教我醫(yī)術(shù)，恐怕活不到現(xiàn)在。能用自己的痛苦換他人安康，值得。
沈夜定定地看著她，突然道：你父親是怎么死的
溫棠手一抖，水灑在裙上：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好奇而已。沈夜輕描淡寫地說，聽聞溫如晦醫(yī)術(shù)冠絕天下，卻英年早逝。
十五年前，有人夜襲七星谷。溫棠聲音低了下去，父親為保護(hù)我和母親，獨(dú)自引開敵人......后來我們在谷口找到他的尸體，心口插著一把短劍。她無意識地?fù)嵘献约盒目�，劍柄上刻著一個夜字。
屋內(nèi)突然安靜得可怕。溫棠抬頭，發(fā)現(xiàn)沈夜面色慘白，眼中是她讀不懂的情緒。
沈公子你還好嗎
沈夜猛地起身：我出去走走。
溫棠困惑地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她搖搖頭，起身去收拾藥材，卻在整理沈夜睡過的床鋪時，發(fā)現(xiàn)枕頭下露出一角紙張。
她猶豫片刻，還是抽了出來。那是一張畫像，畫中女子與她有七分相似，下方寫著溫棠，七星谷余孽，殺。
溫棠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畫像飄落在地。她終于明白為何沈夜知道溫家的事，為何他會有溫家秘毒，又為何在聽說她父親死因時那般反應(yīng)。
原來如此......她苦笑著喃喃，血吻棠，愛是最甜蜜的砒霜。
暮色四合，沈夜回到小院時，屋內(nèi)一片漆黑。他輕手推開門，月光從窗欞間漏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溫棠不在。
床鋪整齊，藥柜上了鎖，那幅畫像也不見了蹤影。沈夜的手按在腰間短劍上，指節(jié)發(fā)白。他早該料到會有這一刻——從知道這女子就是溫如晦女兒的那一刻起。
你回來了。
輕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夜猛地轉(zhuǎn)身。溫棠站在院中的七星海棠下，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邊，血色花瓣落在她肩頭，像一滴未干的血。
你去哪了沈夜聲音緊繃。
采藥。溫棠緩步走近，手中捧著一束新鮮草藥，后山有處隱蔽的溪谷，長著幾味珍稀藥材。
她經(jīng)過沈夜身邊時，他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借著月光，他看到溫棠左手腕上纏著新的白布，隱隱透出紅色。
你又放血了為誰沈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溫棠沒有掙脫，只是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得可怕：為山下張家的孩子，他中了蛇毒。她頓了頓，也為你。
為我
你體內(nèi)的余毒未清，需要再服一劑藥。溫棠輕輕抽回手，走向藥柜，今晚煎好，明日你就能離開了。
沈夜跟上前，在黑暗中注視她忙碌的背影：你知道我是誰了。
溫棠的動作頓了一下，繼續(xù)稱量藥材：嗯。
那你為何還要救我沈夜聲音沙啞，你該讓我毒發(fā)身亡，或者......他的手按上劍柄。
溫棠轉(zhuǎn)身，手中藥碾直指他咽喉：我可以現(xiàn)在殺了你。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但我是醫(yī)者，見死不救有違誓言。
兩人對峙片刻，沈夜突然笑了：溫如晦的女兒，果然不簡單。他后退一步，舉起雙手，你想知道真相嗎關(guān)于你父親的死。
溫棠放下藥碾，點(diǎn)燃油燈。昏黃的光照亮她蒼白的臉：說吧。
沈夜在桌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劍柄上的夜字：十五年前，有人出重金買溫如晦的命。我父親接下了這單生意。
你父親是殺手。
曾是。沈夜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潛入七星谷，本打算只殺溫如晦一人。但你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的行蹤，兩人在谷口交手。我父親重傷逃走，三日后不治身亡。
溫棠握緊了拳頭：所以是兩敗俱傷。
不。沈夜搖頭，我父親臨死前說，溫如晦本可以殺他，卻放他離開。他中的毒......
是血吻棠。溫棠接道，父親一定是以毒封住了他的經(jīng)脈，讓他無法再殺人。
沈夜苦笑：可惜雇主不滿意，又派了其他人。那晚血洗七星谷的，不是我父親。
溫棠渾身發(fā)抖：那為何你的劍......
我繼承了父親的劍和......職業(yè)。沈夜聲音低沉，一個月前，我收到同樣的委托——?dú)⑵咝枪扔嗄�，報酬豐厚。
所以你是來殺我的。溫棠慘笑，卻先中了我的毒。
諷刺的是，這毒正是雇主提供的。沈夜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他說這叫血吻棠，是專門為你準(zhǔn)備的。
溫棠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面色驟變：這不是血吻棠！只是普通劇毒，沾之即死。她抬頭，有人想借你的手殺我，卻不給你解毒的機(jī)會。
沈夜皺眉：為何
因?yàn)檎嬲难翘�，中毒者會�?jīng)歷七天痛苦才死。溫棠輕聲道，足夠拷問出任何秘密。
什么秘密
溫棠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前，望著夜色中的山影：七星海棠之所以珍貴，不僅因?yàn)樗軞⑷擞跓o形，更因?yàn)樗芙庖环N世上無藥可解的奇毒——千年寒。
沈夜猛地站起：皇室秘毒
你知道溫棠驚訝地回頭。
傳聞先帝駕崩前，曾用此毒處死過一位皇子。沈夜目光銳利，你父親與此有關(guān)
溫棠點(diǎn)頭：十五年前，先帝病危，太子暗中對三皇子下毒，嫁禍二皇子。我父親被召入宮解毒，發(fā)現(xiàn)了真相。太子恐事情敗露，便......
便派人滅口。沈夜接上她的話，但太子早已登基，為何現(xiàn)在又要?dú)⒛?br />
因?yàn)樾陆脤櫟乃幕首�，突然患了怪病。溫棠苦笑，癥狀與當(dāng)年的千年寒一模一樣。
沈夜倒吸一口冷氣：所以有人怕你像父親一樣被召入宮，揭穿舊事
或者......溫棠聲音低不可聞，想逼我交出解藥配方。
兩人沉默良久，沈夜突然單膝跪地：溫姑娘，我欠你一條命。從今夜起，我的劍為你所用。
溫棠搖頭：你不必......
不，我必須。沈夜抬頭，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定，這不僅是為了贖罪，更是因?yàn)槲腋赣H臨終遺言——若有機(jī)會，報答溫家不殺之恩。
月光下，溫棠看到這個冷峻殺手眼中閃爍的淚光。她伸手扶他起來，卻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異響。
沈夜反應(yīng)極快，一把拉過溫棠，吹滅油燈。黑暗中，他貼在她耳邊低語：至少五人，武功不弱。
溫棠心跳如鼓，卻不是因?yàn)榭謶帧Ｉ蛞沟暮粑鼑娫谒H，溫?zé)岫睗�。她從未與男子如此接近，一時間竟忘了危險。
從后窗走。沈夜塞給她一個小包袱，里面有些銀兩和藥，去溪谷躲著，天亮前別回來。
你呢
沈夜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讓他們見識下，什么叫真正的血吻棠。
溫棠蜷縮在溪谷的石縫中，聽著遠(yuǎn)處隱約的刀劍相擊聲。夜色如墨，七星在山巔閃爍，仿佛在注視這場生死搏斗。
她應(yīng)該恨沈夜的。他是殺手的兒子，本要來取她性命�？僧�(dāng)他跪在她面前，眼中含淚說起父親遺言時，她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傻瓜......溫棠喃喃自語，不知是在說沈夜還是自己。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打斗聲早已停止。溫棠猶豫再三，還是悄悄返回小院。院門大開，七星海棠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潑灑的鮮血。
沈夜她輕聲呼喚，聲音顫抖。
沒有回應(yīng)。溫棠一步步走進(jìn)屋內(nèi)，眼前的景象讓她胃部痙攣——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五具尸體，皆是一劍封喉，血跡已經(jīng)凝固。而沈夜靠在墻角，胸前插著一把匕首，臉色比死人還白。
不......溫棠撲過去，顫抖著探他鼻息。微弱的呼吸拂過她手指，她幾乎哭出來。
沈夜微微睜開眼，嘴角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你......回來了......
別說話！溫棠迅速檢查他的傷勢。匕首離心臟只有寸許，萬幸沒傷到主要血脈。但更危險的是，他左肩的舊傷裂開了，血浸透了半邊衣裳。
她燒水、取藥、煮麻沸散，動作快而不亂。當(dāng)滾燙的刀尖烙在傷口上止血時，沈夜悶哼一聲，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卻硬是沒叫出聲。
忍一忍。溫棠聲音輕柔，手上動作卻毫不遲疑，傷口太深，必須烙合。
處理完所有傷口，天已大亮。溫棠累得幾乎睜不開眼，卻不敢睡。沈夜發(fā)起了高熱，不斷說著胡話。
父親......我錯了......溫姑娘......快走......
溫棠用濕布為他擦拭滾燙的額頭，聽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漸漸拼湊出一個故事——一個少年為報父仇成為殺手，卻在得知真相后痛苦自責(zé)的故事。
沈夜......她輕喚他的名字，手指拂過他緊蹙的眉頭，都過去了。
第三日黃昏，沈夜終于清醒。他睜開眼，看到溫棠伏在床邊熟睡，長發(fā)散落如瀑，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桌上擺著十幾碗喝剩的藥渣，顯然這些天她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沈夜想抬手為她披件衣裳，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氣。溫棠立刻驚醒，見他醒了，眼中迸發(fā)出驚喜：你感覺怎樣
像被十匹馬踩過。沈夜嘶聲道，隨即皺眉，你幾天沒睡了
溫棠沒回答，忙著為他診脈、換藥。沈夜注意到她手腕上又添了新傷，心頭一緊：你又放血了
你失血過多，需要補(bǔ)氣血的藥引。溫棠輕描淡寫地說，將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遞到他唇邊，喝了吧。
沈夜沒接藥碗，而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掀開衣袖。那截白皙的手臂上，橫七豎八布滿了細(xì)小的刀痕，有些已經(jīng)結(jié)痂，有些還新鮮著。
為什么他聲音沙啞，你知道我是來殺你的，為什么還要這樣救我
溫棠靜靜地看著他：那你又為什么拼死保護(hù)我
兩人對視良久，沈夜先移開目光：我欠你的。
不。溫棠將藥碗塞進(jìn)他手里，你父親與我父親的事，與我們無關(guān)。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沈夜仰頭喝下苦藥，卻在放下碗時，突然拉過溫棠，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那觸感轉(zhuǎn)瞬即逝，卻讓兩人都愣住了。
抱歉，我......沈夜語無倫次。
溫棠耳根通紅，慌亂地站起身：你、你好好休息。說完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沈夜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覺地?fù)嵘献约旱拇�。那一瞬間的柔軟與溫暖，比他殺過的所有人都更讓他戰(zhàn)栗。
院中，溫棠靠在七星海棠樹下，心跳如雷。那個吻輕如蝶翼，卻在她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她應(yīng)該生氣的，應(yīng)該覺得被冒犯，可是......
一片花瓣飄落在她掌心，殷紅如血。溫棠突然想起師父的話：七星海棠，根可解毒，瓣能奪命。而溫家女子的血，是根與瓣之間的橋梁——既能救人于死地，也能置人于死地。切記，莫要為情所困，否則這花便會成為你的催命符。
情溫棠自嘲地笑了，我與他之間，怎么可能......
七日后，沈夜已能下床走動。溫棠在院中晾曬藥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自從那個意外的吻后，兩人之間便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氛圍，既親密又疏離。
今天天氣不錯。沈夜站在她身后，聲音有些不自然。
嗯。溫棠頭也不抬，繼續(xù)翻動草藥。
沈夜蹲下身幫她：我來吧，你手上有傷。
他的手指不經(jīng)意碰到她的手背，兩人都像被燙到般縮了縮。溫棠偷瞄沈夜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耳尖微紅，不禁抿嘴一笑。
笑什么沈夜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表情。
沒什么。溫棠收斂笑意，只是在想，那些殺手為何能找到這里。
沈夜表情嚴(yán)肅起來：我檢查過尸體，他們身上有皇城司的暗記。
皇城司溫棠臉色一變，那就是說......
太子，不，現(xiàn)在的皇上，確實(shí)要?dú)⒛�。沈夜沉聲道，這里不安全了，我們得離開。
我們溫棠抬頭看他。
沈夜目光堅定：我說過，我的劍為你所用。除非你趕我走。
溫棠心跳漏了一拍：為什么你本可以......
因?yàn)槲腋赣H的債，我要還。沈夜打斷她，也因?yàn)?.....他突然卡住，轉(zhuǎn)而道，總之，我欠你一條命。
溫棠不知為何有些失落，強(qiáng)笑道：好吧，殺手先生。那我們該去哪
北境。沈夜早已想好，我有個朋友在雁門關(guān)駐軍，那里天高皇帝遠(yuǎn)，皇城司的手伸不到。
什么時候動身
三日后。沈夜看著她，你需要準(zhǔn)備什么
溫棠思索片刻：藥材、干糧，還有......她看向那株七星海棠，我得帶上它。
一整株花
不是普通的花。溫棠輕聲道，它是我溫家血脈的象征，也是......她突然咳嗽起來，一抹鮮紅溢出唇角。
沈夜臉色大變：你怎么了
沒事。溫棠迅速擦去血跡，舊疾而已。
沈夜卻不信，一把抓過她的手腕診脈。片刻后，他面色陰沉如鐵：你氣血兩虧，經(jīng)脈受損，這哪是舊疾分明是......他猛地頓住，瞪大眼睛，是血吻棠的反噬你用自己的血救太多人了
溫棠抽回手，輕描淡寫地說：醫(yī)者仁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胡鬧！沈夜罕見地動了怒，你這樣會死的！
我自有分寸。溫棠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沈夜拉住。
從今天起，不準(zhǔn)再放血救人。他一字一頓地說，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執(zhí)拗，否則我就......
就怎樣溫棠挑眉。
沈夜突然語塞，半晌才悶悶道：就把你的藥全倒掉。
溫棠忍不住笑出聲，沈夜也笑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默契。
當(dāng)晚，溫棠在收拾行李時，發(fā)現(xiàn)沈夜站在七星海棠前發(fā)呆。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孤獨(dú)。
在想什么她走近問道。
沈夜沒有回頭：這花真美，美得讓人忘記它有多危險。
就像你的劍。溫棠輕聲道。
沈夜轉(zhuǎn)身看她：也像你的眼睛。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溫棠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和血腥氣。她不自覺地向前一步，卻在此時，一陣劇痛突然從心口蔓延至全身。
溫棠沈夜接住她軟倒的身體，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嘴角不斷溢出鮮血，怎么回事
反噬......提前了......溫棠痛苦地蜷縮在他懷里，藥......柜子最下層......紅色瓷瓶......
沈夜飛速取來藥瓶，倒出一粒赤色藥丸喂她服下。片刻后，溫棠的呼吸才漸漸平穩(wěn)。
這就是你說的舊疾沈夜聲音顫抖，你一直在忍受這種痛苦
溫棠虛弱地點(diǎn)頭：血吻棠的代價。每救一人，反噬便重一分。
那你還......
值得。溫棠打斷他，眼神堅定，就像你明知不敵，仍為我擋下那些殺手一樣。
沈夜無言以對，只能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溫棠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沈夜，她輕聲道，若有一天我撐不住了，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不會。
答應(yīng)我，溫棠固執(zhí)地說，用我的血制成解藥，然后好好活下去。
沈夜的手臂收得更緊了，聲音哽咽：我答應(yīng)你。但你也答應(yīng)我，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棄。
溫棠在他懷中輕輕點(diǎn)頭。夜風(fēng)拂過，七星海棠的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像一場血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