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后陽光透過公園涼亭旁老槐樹的葉子,稀稀疏疏地落在石桌上。棋盤上,黑白子犬牙交錯,殺得正激烈。
對面坐著的是徐振雄,我認識他快十年了。他拈著一枚白子,眼角帶笑,看著我,卻不急著落下:怎么,還在想明天那場成人禮
我執(zhí)黑的手指頓了頓,棋子在指尖摩挲,沁涼的觸感。確實,心里有點東西堵著,不上不下。明天,方昊陽的成人禮。秦家,那個曾經(jīng)也算是我的家的地方。
沒什么,我落下一子,聲音平淡,陳年舊事,偶爾泛起來罷了。
風吹過,帶來幾片落葉,也吹起幾縷額前的發(fā)。徐振雄嗯了一聲,不再追問,只是目光在棋盤上逡巡:你這步棋,走得有些猶豫啊,不像你平時的風格。
是嗎或許吧。十年了,秦巖這個名字幾乎快被我自己遺忘在角落,如今的我是陸塵�?捎行〇|西,刻在骨子里,不是換個名字就能輕易抹去的。
專心下棋,老徐。我提醒他。
他哈哈一笑:行,專心,專心。
棋局正到緊要關頭,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那種,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幾百萬的調調:喂,陸塵!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這公園里,除了老徐,會這么連名帶姓,還用這種口氣叫我的,也就只有他了。
一個穿著限量款潮牌,頭發(fā)染得張揚的年輕人大步流星地走到我們棋桌旁,看都沒看徐振雄一眼,頤指氣使地對我開口:我媽讓我來找你。
我捏著棋子,目光依然落在棋盤上,仿佛在研究下一步的死活,淡淡應了一聲:有事
這小子,方昊陽,林依依和方子豪的寶貝兒子。當年我被趕出秦家的時候,他才八歲,如今也長這么大了。只是這副德行,和他爹媽當年,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方昊陽顯然很不滿意我的態(tài)度,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明天我成人禮,知道吧
我不置可否。
他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繼續(xù)用那種施舍般的語氣說道:家里公司最近資金有點問題。聽說你跟金地集團的徐總挺熟我媽讓你去跟他說說,讓他投五個億,幫我們周轉一下。
五個億我差點沒笑出聲。這口氣,仿佛是在讓我去樓下小賣部賒兩瓶醬油那么簡單。
徐振雄在一旁終于忍不住嗤了一聲,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沫子,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方昊陽這才注意到徐振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誰啊
我這才抬起頭,看著方昊陽,這小子長得倒是不錯,眉眼間有幾分林依依的影子,只是那股子傲慢勁兒,讓人實在喜歡不起來。
這是金地集團的徐總。我緩緩開口。
方昊陽眼睛一亮,但隨即又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對著徐振雄,連個稱呼都沒有,直接說:哦,那你就是我媽說的那個徐總了事情我剛才也說了,五個億,對我家來說不算什么,主要是給你們金地一個合作的機會。怎么樣,明天之前,資金能到位吧
徐振雄放下茶杯,瞥了方昊陽一眼,轉頭笑著對我說道:你這個‘兒子’,可真有意思。
我走了一步棋,語氣沒什么波瀾:從小被他媽和他那個爹慣壞了。當年,不就是他們娘倆,里應外合,把我從秦家攆出去的么。
哦徐振雄挑了挑眉,拖長了調子,還有這回事他看著方昊陽,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養(yǎng)孩子不容易啊,還是自己親生的才真疼。
這話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方昊陽。他那張原本就沒什么表情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一伸手,直接將我們面前的棋盤給掀了。
嘩啦啦——
黑白棋子混著碎裂的棋盤木屑,撒了一地。
你個死老頭!胡說八道什么!方昊陽指著徐振雄的鼻子破口大罵,我爸媽疼不疼我,關你屁事!你算個什么東西!
徐振雄臉色沉了下來,正要起身。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搖了搖頭。跟這種毛頭小子動氣,不值當。
方昊陽,我站起身,比他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東西也通知到了,你可以走了。
走方昊陽梗著脖子,一臉不服,陸塵我告訴你,那五個億,你必須給我弄到!不然,明天的成人禮,你也別想來!我媽說了,你要是辦不成這點事,就沒資格再進秦家的門!他又指了指徐振雄,惡狠狠地說道:還有你這個老東西,今天這事沒完!
說完,他大概也覺得討不到什么便宜,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都透著一股子囂張跋扈。
我看著他遠去的方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憤怒不全是。是悲哀或許有那么一點。更多的是一種……荒謬感。
徐振雄彎下腰,慢條斯理地撿拾著散落在地上的棋子,臉上倒是沒什么怒氣,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掂了掂:這小子,脾氣不小。不過,‘親生的才疼’,這話倒是戳到他肺管子了。
我沒接話。是啊,親生的才疼。我這個所謂的養(yǎng)子,在他們眼里,恐怕連條狗都不如吧。
行了,別氣了,徐振雄把撿好的棋子放回棋盒,成人禮,還去嗎
去,為什么不去。我看著散落一地的狼藉,語氣平靜,有些賬,總該算一算了。
徐振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方昊陽那副欠揍的背影,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我腦子里積了十年的陳年火藥。我甚至能聞到那股子硝煙味兒。
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陰沉沉的天,雨點子跟不要錢似的往下砸,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水花。我,秦巖,或者說,那時的我,還叫秦巖,像只沒了窩的野狗,站在秦家那扇冰冷厚重的雕花大門外。雨水順著頭發(fā)淌下來,糊了滿臉,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
林依依,我名義上的妻子,臉上沒什么表情,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手里捏著一份紙,輕飄飄地,像片不祥的落葉,甩在我面前的泥水里。秦巖,我們完了。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子豪才是能給我幸福的人。你,給不了。
方子豪,那個名義上是我的兄弟,實際上鳩占鵲巢的男人,得意洋洋地摟著她的腰,下巴微微抬著,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聽見沒秦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也算仁至義盡了�,F(xiàn)在,滾吧,別在這兒礙眼。
那語氣,那神態(tài),活像在驅趕一只不聽話的寵物。
更可笑的是他們那個才八歲的兒子,方昊陽,對,就是剛才那個在我面前掀棋盤的小兔崽子,當時正躲在方子豪腿后,探出個小腦袋,學著大人的模樣,沖上來對著我的小腿又踢又踹,尖叫著:壞人!不準你欺負我媽媽!方子豪才是我爸爸!你滾開!
那一腳一腳,踹在腿上,倒不怎么疼,卻像是有人拿著鈍刀子,一下一下往心口上拉。疼或許吧,但更多的是一種空洞的麻木。我記得我當時好像還笑了,具體為什么笑,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了。
江邊的風,總是又冷又硬,刮在臉上像刀子。我沿著江堤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色從傍晚的昏黃徹底變成了墨黑。江水黑沉沉的,偶爾翻起幾個浪花,也帶著一股子死氣。那時候,腦子里真是一片空白,反復回蕩的,就是方子豪那句滾吧,還有林依依那句你給不了。無數(shù)次,看著那翻滾的江水,有個聲音在耳邊說,跳下去吧,一了百了,什么屈辱、什么背叛,都沒了。
可偏偏,養(yǎng)父母那兩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總在最緊要的關頭冒出來。他們對我那么好,那么好……我怎么能就這么窩囊地死了仇還沒報,恩也沒還。
就在我跟江水較勁,琢磨著是選個順流還是逆流的時候,一杯熱乎乎的東西遞到了我眼前。我愣愣地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普通夾克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點風霜,眼神卻很溫和。
老哥哥在這兒守了你一晚上了,徐振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金地集團的徐總,只是覺得這人聲音挺沉穩(wěn),江邊風大,先暖暖身子。走吧,吃點熱乎的早餐去。
他沒問我為什么尋死覓活,也沒說什么大道理,就那么一杯熱咖啡,一句話�?删褪沁@簡單的舉動,硬生生把我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
后來,老徐知道了我的事,大概是覺得我這人還有點骨氣,或許是看我腦子還算靈光,想拉我進金地集團。跟著我干吧,小秦,他那時候還習慣叫我小秦,我不會虧待你。
我拒絕了。不是不識抬舉,而是我秦巖,不,陸塵,要爭那口氣。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陸塵,不是非得靠著誰才能活。更重要的是,養(yǎng)父母那場蹊蹺的車禍,像根毒刺一樣扎在我心里,不拔出來,我寢食難安。我得自己積攢力量,去查,去把那些藏在暗地里的老鼠一只只揪出來。
老徐聽了我的打算,沒生氣,反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氣!行,我不勉強你。不過,真遇到過不去的坎兒,別忘了還有我這個老哥哥。他沒多說什么,但之后,卻不動聲色地給我提供了一些別人求都求不來的資源和人脈。這個人情,我陸塵記下了。
于是,我頭也不回地扎進了金融那個不見硝煙的戰(zhàn)場。水深火熱,刀光劍影,每天都像是在走鋼絲。我給自己起了個化名,彥青。青色的青,象征著蟄伏,也象征著希望。別人都說我天賦異稟,手段狠辣,十年時間,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卒,爬到了現(xiàn)在這個位置。金融圈里的人提起彥青,大多是敬畏,也有些是恐懼。他們只知道彥青神秘,出手果決,卻沒人知道,彥青的殼子底下,是曾經(jīng)那個差點投江的秦巖。
這些年,我明面上在金融市場翻江倒海,暗地里,從未停止過對養(yǎng)父母車禍真相的調查。砸進去的錢,動用的人脈,數(shù)都數(shù)不清。多少次以為抓住了線索,結果都是竹籃打水。直到最近,才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所有的證據(jù),雖然還不是那么完整,但都隱隱約約指向了兩個人——方子豪,林依依。
我點開手機相冊,里面存著一張照片。是方子豪和林依依的結婚照。照片上,他們笑得可真甜啊,林依依依偎在方子豪懷里,方子豪春風得意。這張照片的拍攝日期,就在我養(yǎng)父母車禍后不久。真是諷刺。
老徐,我收起手機,看著棋盤上被方昊陽攪亂的殘局,你說,這棋盤亂了,是不是就該重新擺一盤
徐振雄也看著那堆狼藉,笑了:是該重新擺。不過,怎么個擺法,得看執(zhí)棋人的心情。他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明天那成人禮,有好戲看了吧
我沒直接回答,只是拿起一枚被方昊陽打落在地的黑子,在指尖輕輕一捻。
方昊陽的成人禮,設在秦家祖宅。
這地方,我曾住了十幾年。門口那兩尊石獅子,還是我小時候爺爺領著我一起挑的。如今再看,獅子依舊,宅子卻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暮氣。
停車場里倒是熱鬧,賓利、勞斯萊斯,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豪車塞得滿滿當當。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好一派上流社會的繁華景象�?上В鹩衿渫鈹⌒跗渲�。秦家那點家底,早被方子豪那敗家子折騰得差不多了,也就剩這么個空殼子撐場面。
我聽見旁邊幾個端著香檳的男女在竊竊私語。
秦家這次下了血本啊,這排場……
還不是想趁著少爺成人禮,拉攏點關系,聽說他們資金鏈快斷了。
那個穿休閑裝的是誰啊怎么也進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點刻薄。
不知道,看著面生,怕不是來混吃混喝的吧
我沒理會這些蒼蠅似的議論。我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跟他們爭論一身衣服的價值,也不是為了品嘗這里的自助餐。雖然,這自助餐的品質,比起十年前,也差了不少。方子豪這管家水平,可見一斑。
我穿著簡單的休閑裝,和周圍那些恨不得把全部身家穿在身上的人比起來,確實格格不入。我自顧自地走到餐臺邊,拿了個盤子,隨便夾了點東西。這平靜,落在某些人眼里,估計就成了不識抬舉。
喲,這不是陸塵嗎稀客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
林依依挽著方子豪的胳膊,方昊陽昂著下巴跟在他們身后,一家三口,閃亮登場,跟走紅毯似的。
方昊陽一看見我,眉頭就擰了起來,跟昨天公園里一個德行:你怎么穿成這樣就來了丟不丟人!
我眼皮都沒抬,繼續(xù)研究我盤子里的蝦,這蝦,不太新鮮。
林依依冷哼一聲,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我聽清:陸塵,好歹今天是我們昊陽的成人禮,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注意點自己的身份,別給我們秦家丟人現(xiàn)眼。
秦家我心里冷笑。她還真把自己當秦家女主人了。
方子豪倒是換上了一副笑臉,熱情得有些過分:哎呀,陸塵,你能來,我們真是太高興了!過去的事,都是誤會,誤會!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他親熱地想來拍我的肩膀。
我端著盤子,不著痕跡地錯開一步。
他也不尷尬,繼續(xù)他的表演:其實啊,我跟你林阿姨早就商量了,你如今回來了,總不能一直在外面漂著。秦氏集團,副總的位置,我給你留著!怎么樣,夠意思吧
副總我差點沒把嘴里的東西噴出來。
林依依在一旁幫腔,那語氣,像是施舍叫花子:陸塵啊,你也別不識好歹。這些年,你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子豪也是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才給你這個機會。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是啊是啊,方子豪連連點頭,終于圖窮匕見,不過呢,這個副總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公司最近呢,確實遇到點小麻煩,資金方面有點緊張。你不是跟金地集團的徐總很熟嗎只要你能讓徐總給我們秦氏投五個億,周轉一下,這副總的位置,立馬就是你的!以后,你就是秦氏的功臣!
五億換個副總這算盤打得,我在華爾街都沒見過這么精明的。
我慢條斯理地咽下嘴里的東西,用餐巾擦了擦嘴,看著他們夫婦倆一唱一和,覺得比看戲還有意思。他們是真把我當傻子,還是覺得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利欲熏心
就在這時,門口一陣小小的騷動。
高總來了!
只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腦滿腸肥,油光可鑒,脖子上戴著條小拇指粗的金鏈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這人我有點印象,徐振雄提過一嘴,叫高振,是他不成器的遠房外甥,仗著徐振雄的名頭在外面招搖撞騙,金地集團給他掛了個閑職副總,免得他在外面闖更大的禍。
方子豪夫婦一聽高總兩個字,眼睛都亮了,也顧不上我這個副總候選人了,立刻像兩只聞到腥味的貓,一路小跑著迎了上去。
哎喲,高總!您可算來了!快請進,快請進!方子豪的腰都快彎成九十度了,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林依依更是熱情似火:高總大駕光臨,真是讓我們秦家蓬蓽生輝�。�
方昊陽也趕緊跟在后面,學著他爹媽的樣子,擠出個笑臉:高總好。
高振派頭十足,嗯了一聲,用眼角掃了他們一眼,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行了行了,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我時間緊張,合同帶來了嗎趕緊簽了,我還得趕下一場。
合同我心里一動。
果然,方子豪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點頭哈腰地遞過去:帶來了,帶來了,高總您過目。
賓客們也紛紛側目,議論聲更大了。
那是金地集團的高總吧秦家真攀上高枝了
看來秦家這次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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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振接過合同,隨意翻了翻,然后直接扔在旁邊的桌子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傲慢:一千萬,收購你們秦家這老宅子。簽了吧。
什么一千萬
我眉頭一挑。這秦家祖宅,雖然地段不是最繁華的,但占地面積不小,光是這宅子本身,沒五個億也值三個億。一千萬這跟明搶有什么區(qū)別
林依依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眼睛放光,急切地推了推方子豪的胳膊:子豪,快簽啊!高總肯出價就不錯了!這老宅子放著也不值錢,只要能拉來金地集團的投資,盤活公司,一切都值了!她壓低聲音,但語氣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方昊陽也在一旁幫腔:爸,快簽吧!我可不想以后過窮日子!有了金地的投資,我們家就能翻身了!
方子豪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畢竟是祖宅,就這么一千萬賣了,傳出去也不好聽。但他看了看高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又看了看周圍賓客們羨慕又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眼神,最后一咬牙,拿起筆,似乎就要簽字。
這群蠢貨,被人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
不,或許他們不蠢,只是壞,壞到骨子里了。為了錢,什么祖宗基業(yè),什么親情道義,都可以拿來交換。
眼看方子豪就要落筆,我再也看不下去。這老宅子,一草一木,都刻著我養(yǎng)父母的影子。他們竟然為了一千萬就想賣掉簡直是笑話!
等一下。我放下手里的餐盤,聲音不大,卻讓正準備簽字的方子豪手一抖,筆尖在合同上劃出一道刺眼的墨痕。
他猛地抬頭,臉色鐵青:陸塵,你又想干什么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爸媽留下來的祖宅,你說賣就賣我盯著他,一千萬方子豪,你可真大方。我的語氣里沒什么溫度,當年他們把我趕出秦家,這份大方,我可沒齒難忘。
你……方子豪被我噎得說不出話,臉漲成了豬肝色。這老宅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也是他心里的刺。
林依依尖著嗓子叫起來:陸塵!你算個什么東西!一個外人,也敢管我們秦家的事子豪賣自己的房子,關你屁事!
方昊陽也跟著起哄:就是!你個被趕出去的喪家犬,還敢回來指手畫腳!保安呢把他給我轟出去!
周圍一些秦家的親戚也開始竊竊私語,眼神不善地圍攏過來,看樣子是想幫著清理門戶。
方子豪見狀,膽氣又壯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秦巖!我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這祖宅我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今天就打斷你的腿,把你從這兒扔出去!
呵,打斷我的腿他還真敢說。
就在這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如同平地驚雷:住手!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徐振雄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絲冷冽。他身后跟著的幾個人,個個氣場強大,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這些人,都是龍耀俱樂部的老熟人,平時在各自的領域里都是跺跺腳地動山搖的人物,今天竟然都跟著老徐一起來了。
這是要干什么唱大戲嗎
方子豪和林依依也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徐振雄會親自到場,而且還帶著這么大的陣仗。
高振一看到徐振雄,臉色刷地就白了,剛才那副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舅……舅舅……
徐振雄理都沒理他,徑直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那份所謂的收購合同,看都沒看,嗤啦一聲,當著所有人的面,撕了個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飄落。
高振,徐振雄的聲音冷得像冰,誰給你的膽子,敢打著金地集團的旗號在外面招搖撞騙嗯中飽私囊,狐假虎威,你倒是玩得挺溜�。�
他每說一句,高振的臉就白一分。
從今天起,徐振雄看著高振,一字一句地說,你不再是金地集團的員工,我們之間,也沒有任何關系。滾!
高振腿一軟,差點沒跪下去,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后兩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暈了過去。還真是中看不中用。
周圍的賓客們大氣都不敢出,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反轉,可比電視劇精彩多了。
方子豪和林依依夫婦更是面如土色,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苦心巴結的高總,在徐振雄面前,竟然連條狗都不如。
徐振雄處理完高振,這才轉過身,笑呵呵地攬住我的肩膀,對著目瞪口呆的眾人朗聲說道:諸位,諸位,今天是個好日子,借著秦家小少爺?shù)某扇硕Y,我給大家隆重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位老弟!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聲音里帶著一絲得意:這些年,金融圈里那個最神秘,也最讓人頭疼的‘彥青’,沒錯,就是我這個老弟——陸塵!
轟!
人群像是炸開了鍋。
彥青哪個彥青
還能是哪個就是那個在華爾街翻云覆雨,幾年前把索羅旗下基金都給狙擊了的那個彥青��!
我的天!他就是彥青!
太不可思議了!他竟然這么年輕!
各種驚嘆聲、議論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方子豪和林依依如遭雷擊,兩個人像是被點了穴,僵立當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比剛才暈倒的高振還要難看。林依依手里的精致手包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她卻渾然不覺。方子豪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那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我倒是很平靜。這個結果,早在我的預料之中。
龍耀俱樂部那幾位大佬也紛紛走上前來,有的拍拍我的肩膀,有的笑著捶我一下,語氣熟稔。
陸老弟,你這可就不夠意思了,回國也不跟哥哥們說一聲!
就是,還以為你小子在哪個犄角旮旯發(fā)大財呢!
行了行了,今天這不就見著了嘛!回頭咱們好好聚聚!
他們看向方子豪夫婦的時候,那眼神,就跟看路邊的垃圾沒什么區(qū)別,不屑中帶著幾分憐憫。
徐振雄笑瞇瞇地看著幾乎要癱倒在地的方子豪夫婦,慢悠悠地開口:秦總,秦夫人,別那么緊張嘛。你看,事情不就簡單了想讓秦氏集團渡過難關,起死回生容易得很。
他指了指我,臉上的笑容越發(fā)意味深長:求求我這個老弟。只要他陸塵點個頭,別說五個億,五十個億,金地集團也給他投!秦氏集團,想不一飛沖天都難啊!
方子豪夫婦的腿肚子開始打哆嗦,臉色慘白如紙,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處心積慮想巴結的金主,竟然跟我稱兄道弟。而他們一直看不起,甚至想踩在腳下的養(yǎng)子,才是那個真正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
方子豪那張臉,青一陣白一陣,跟調色盤似的,煞是好看。林依依腿一軟,要不是方子豪下意識在旁邊撐了她一把,怕是當場就要表演一個五體投地。
徐振雄笑瞇瞇地開口,那語氣,像是談論今天天氣不錯:怎么樣啊,秦總、秦夫人現(xiàn)在知道該跟誰聊聊了吧我這老弟,脾氣不算太好,耐心也有限得很。
周圍那幾位大佬也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眼神在方子豪和林依依身上來回打轉,不時還低聲交談幾句,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輕蔑的笑聲,比巴掌還響。
方子豪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一個字沒憋出來。倒是林依依,反應極快,猛地甩開方子豪的手,踉踉蹌蹌地沖到我面前,噗通一聲就要跪下。
陸塵!不不不,彥總!三少爺!是我們有眼無珠!是我們豬油蒙了心!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秦家,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們知道錯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妝都花了,哪還有半點之前的囂張氣焰。
我腳下輕輕一錯,讓她那驚天動地的一跪落了個空,險些栽倒。
林女士,地上涼,有什么話站起來說。我語氣平淡,秦家的產(chǎn)業(yè),還有這祖宅,你們打算怎么處理,現(xiàn)在可以說了。
方子豪總算找回了點魂,連滾帶爬地湊過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賣!都賣!陸……陸先生,只要您肯接手,價格……價格您說了算!我們只求……只求您能給我們留條活路,別趕盡殺絕!
對對對!林依依也顧不上爬起來,就那么狼狽地坐在地上,連連點頭,都給您!只要您能讓秦氏渡過這次難關,我們什么都愿意!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昨天還想著拿五億和副總的空頭支票來羞辱我,今天就恨不得把整個秦家打包送上。
我沒立刻回應他們的哀求。整個宴會廳安靜得可怕,只剩下他們夫妻倆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啜泣聲。
我看著他們,這兩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將我養(yǎng)父母留下的家業(yè)視作囊中之物,將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的人,如今卑微到了塵埃里。
交易,自然是要做的。我緩緩開口,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他們耳中,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個私人問題,想請兩位解答。
方子豪和林依依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希冀的光芒,忙不迭地連連點頭:您問!您問!只要我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踱步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因為恐懼和絕望而扭曲的臉。
當年,我爸媽出車禍那天,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字一頓地問,你們兩個,在哪里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方子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那點剛剛升起的希望之光也迅速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林依依更是渾身一顫,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洶涌而出,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慌亂。
方子豪喉結劇烈地上下滑動,干笑了兩聲,那聲音比烏鴉叫還難聽:陸……陸塵啊,這……這都過去多少年的舊事了,你怎么……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他眼神躲閃,根本不敢與我對視,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那天……哦,那天是昊陽的生日,對,昊陽生日!我們……我們帶著昊陽在游樂園呢,玩了一整天……
他像是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語氣也稍微流暢了一些。
林依依也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天搶地地附和:是啊是��!陸塵,我們怎么可能知道會發(fā)生那種意外!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給昊陽切蛋糕呢,魂都嚇飛了!等我們瘋了似的趕到醫(yī)院……連最后一面都沒見著……嗚嗚嗚……我可憐的公公婆婆啊……
她捶胸頓足,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是天下第一孝順媳婦呢。
游樂園我咀嚼著這三個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給昊陽過生日我怎么記得,我爸媽出事那天,距離昊陽的生日,好像還有大半個月吧難道是我記錯了
方子豪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角滑落:記……肯定是您記錯了!或者……或者我們提前給他過的,小孩子嘛,都盼著早點過生日,是吧,依依他慌忙向林依依求證。
林依依也連連點頭:對對對,提前過的,就是提前過的!
看著他們拙劣的表演,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了一段視頻。畫面有些昏暗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兩個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圍著一輛黑色轎車,像是在搗鼓什么。那輛車,我閉著眼睛都認得,是我養(yǎng)父最常開的那一輛。
這是我花了不少心思,從車禍現(xiàn)場附近一個私人倉庫的監(jiān)控里截取出來的。角度刁鉆了點,像素也差了些,但這兩位,看著眼熟嗎我將手機屏幕轉向他們。
方子豪和林依依看到視頻的瞬間,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臉色慘白如紙,瞳孔驟然收縮。林依依更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才沒讓尖叫沖出喉嚨。
這……這是什么東西我們……我們沒見過!這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方子豪的聲音嘶啞,透著垂死掙扎的歇斯底里。
沒關系我輕笑一聲,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又調出幾張照片。有幾張是殘缺的通話記錄截屏,還有幾張是銀行的轉賬憑證,收款賬戶的名字,正是林依依娘家一個游手好閑、臭名昭著的遠房表哥。
這些呢我慢悠悠地問,要不要我再把私家偵探整理的初步調查報告,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給大家詳細念叨念叨
不!不是我們!你這是誣陷!赤裸裸的誣陷!林依依的情緒徹底失控,指著我尖叫,陸塵!你不能憑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就給我們定罪!我們是冤枉的!
我給你們最后一個機會。我收起手機,目光冷冽地掃過他們因為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現(xiàn)在,一五一十地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或許,我還會念及舊情,給你們留幾分體面。如果還想負隅頑抗……后面的話,我不必說出口,他們也該明白。
這兩人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神里除了恐懼,再也看不到其他。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依舊死死地咬著牙關,不肯吐露半個字。
真是可悲又可笑的僥幸。
一直躲在方子豪身后,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方昊陽,此刻的臉色比他爹媽還要難看。他看看我,又看看抖如篩糠的父母,嘴唇無聲地翕動著,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迷茫。
這小子,昨天還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囂張模樣,今天卻慫得像只鵪鶉。
方昊陽。我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他渾身一激靈,猛地抬起頭,驚恐不安地看著我。
你爸媽說,你爺爺奶奶出事那天,他們帶你去游樂園了。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那天的旋轉木馬,好玩嗎過山車,刺激嗎
方昊陽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圈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林依依見狀,頓時急了,一把將方昊陽死死拽到自己身后,色厲內荏地尖叫:陸塵!你少在這里危言聳聽,嚇唬一個小孩子!當年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子豪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吼道:秦巖!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盡管沖著我們來!別把昊陽牽扯進來!他還是個孩子!
我為難他我嗤笑一聲,我不過是好奇,那天的游樂園,究竟有什么好玩的,能讓你們一家三口,連至親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夠了!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
一直沉默的方昊陽,突然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猛地甩開林依依死死抓住他的手,通紅著雙眼,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
這一聲,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緊接著,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跌跌撞撞地沖到我面前,那張年輕的臉上涕淚橫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爸!不……陸叔叔!我……我錯了!我有罪!我能作證!
這稱呼,倒是改得挺快。
當年……當年爺爺奶奶出車禍那天……他們……他們根本就沒帶我去什么游樂園!方昊陽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尖利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從胸腔里擠出來的。
昊陽!你個小畜生!你在這里胡說八道些什么!方子豪和林依依同時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臉色瞬間變得猙獰可怖,不顧一切地想沖上來捂住方昊陽的嘴。
徐振雄帶來的那幾個保鏢立刻上前,動作干脆利落地將他們夫婦二人死死按住,任憑他們如何掙扎咒罵,都動彈不得。
我沒有胡說!方昊陽哭喊著,聲音凄厲,那天早上,我根本就沒出過門!是你們!是你們兩個!一大早接了個電話,就神色慌張地一起出去了!你們還騙我說,是公司有天大的急事要去處理!
他越說越激動,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被按住的方子豪和林依依:我親耳聽到……我親耳聽到你們兩個在書房里為了什么‘尾款’、什么事情‘辦得干不干凈’大聲爭吵!我那時候年紀小,很多話都聽不懂,但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還偷聽過你們跟我媽那邊的舅舅打電話!方昊陽像是要將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毒素一次性全部嘔吐出來,他們說……說爺爺奶奶的車禍就是他們精心安排的!說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絕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還說……還說只要爺爺奶奶死了,秦家所有的財產(chǎn),就全都是我們的了!
啊——!你這個不孝子!白眼狼!我要撕了你的嘴!林依依徹底崩潰了,像個瘋婆子一樣不顧形象地尖叫咒罵,聲音凄厲刺耳。
方子豪則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整個宴會廳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方昊陽這番石破天驚的爆料給震得魂飛魄散。
我看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年輕人,心里沒有半分同情,也沒有半分快意。
這小子,總算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雖然他現(xiàn)在所揭露的,恐怕還僅僅是冰山一角。
不過,這出戲,確實比我預想中還要精彩幾分。
我看著方昊陽那張?zhí)闇I交加的年輕臉龐,他剛才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錐子,不僅扎向方子豪和林依依,也多少攪動了我心里某些早已沉寂的東西。這小子,總算沒蠢到家。
行了,別哭了。我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你剛才說的那些,還有點人樣�?丛谀阕詈笳f了實話的份上,當年你那點不懂事的拳打腳踢,我不跟你計較。
方昊陽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說。
我沒理會他的表情,目光轉向被保鏢死死按住、面如死灰的方子豪和林依依,聲音冷了幾個度:不過,方昊陽,有件事你從頭到尾都搞錯了。
我頓了頓,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到他,以及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陸塵,不是你的父親。
這句話像是一顆無聲的炸雷,在寂靜的宴會廳里轟然炸開。
方昊陽臉上的悲憤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和不可置信,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真正的親生父親,我的手指,緩緩指向癱軟在地上,連掙扎的力氣都快沒了的方子豪,是他,方子豪。
不——!!林依依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像是瀕死的野獸,陸塵!你這個畜生!你胡說八道!你為了報復我們,你竟然編造這種謊言來污蔑我們!昊陽!昊陽你別信他!他是騙你的!我才是你媽!他……
我胡說我打斷她歇斯底里的哭嚎,眼神平靜無波,林依依,方子豪,你們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當著方昊陽的面,指天發(fā)誓,說他方昊陽,是我陸塵的兒子嗎
方子豪渾身劇烈地一顫,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龐,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張紙。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徒勞地翕動了幾下嘴唇,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林依依的咒罵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絕望的嗚咽。
全場賓客一片嘩然,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起,看向方子豪夫婦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震驚。原來這頂綠帽子,竟然是這么個戴法真是聞所未聞。
方昊陽呆呆地看著我,又看看方子豪,再看看林依依,眼神里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后只剩下空洞和絕望。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恐怕比知道父母是殺人兇手還要來得猛烈。
看來,你們是默認了。我沒再看他們那副德行,也沒興趣欣賞方昊陽的崩潰。
我拍了拍手,徐振雄的助理立刻會意,將一臺連接著投影儀的筆記本電腦放到了我面前。
燈光暗下,雪白的墻壁上,清晰地投射出幾份文件。
既然你們不肯主動交代,那我只好幫你們回憶一下了。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宴會廳里回蕩。
第一份,林依依,你娘家表哥,李明強的親筆口供。上面詳細記錄了當年你是如何找到他,許諾給他一百萬好處費,讓他找人‘處理’掉我養(yǎng)父母的車子,制造一場‘意外’。每一個細節(jié),包括時間和地點,都記得清清楚楚。哦,對了,上面還有他的親筆簽名和紅手印。
林依依的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嗚咽。
第二份,幾段關鍵的電話錄音。我示意助理播放。
……事情辦妥了,尾款什么時候結一個粗嘎的男聲。
放心,少不了你的!記住,手腳干凈點,別留下任何把柄!這是方子豪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和緊張。
……他們一死,秦家就是我們的了!子豪,我們終于熬出頭了!這是林依依的聲音,得意而狠毒。
錄音不長,但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上。方子豪和林依依徹底癱軟在地,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有這些,屏幕上又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銀行轉賬記錄,是你們通過各種隱秘渠道,分批次轉給李明強以及其他幾個參與者的資金流水。每一筆,都有據(jù)可查。
證據(jù),還有很多。比如,當年車禍現(xiàn)場提取到的,不屬于我養(yǎng)父母車輛的剎車油殘留物分析報告;比如,幾個關鍵證人的證詞,他們都指認,車禍發(fā)生前,看到有可疑人員在養(yǎng)父母車子附近徘徊。
我看著面如死灰的兩個人:現(xiàn)在,你們還有什么話好說
整個宴會廳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表情嚴肅。
為首的警官走到我面前,點了點頭:陸先生,可以開始了。
我嗯了一聲。
警察們徑直走向方子豪和林依依,以及人群中幾個臉色同樣慘白、試圖悄悄溜走的李家親戚。
方子豪,林依依,李明德……你們涉嫌故意殺人,跟我們走一趟吧。冰冷的手銬,咔噠一聲,鎖住了他們的罪惡。
不!我沒有!我是被冤枉的!陸塵!你不得好死!林依依像瘋了一樣尖叫,奮力掙扎,卻被兩名女警牢牢控制住。
方子豪則像一灘爛泥,任由警察將他拖拽起來,嘴里喃喃自語:完了……都完了……
他們的嘶吼和咒罵,在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中,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又那么刺耳。
賓客們紛紛避讓,臉上寫滿了驚懼和厭惡。一場精心籌備的成人禮,最終演變成了一場罪惡的審判。
真是諷刺。
后續(xù)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方子豪在看守所里,沒撐過幾天,畏罪自殺了。聽說是用褲腰帶把自己吊死的,也算給他那卑劣的一生畫上了一個還算體面的句號。
林依依,徹底瘋了。在被送往精神病院的途中,她撞開車門跳了下去,當場死亡�;蛟S,對她而言,這也是一種解脫。
至于方昊陽,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富家少爺,在接連遭受了身世和家庭真相的雙重打擊后,精神徹底垮了。他拒絕了我提出的一切幫助,一個人離開了這座城市。后來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一些關于他的消息,說他流落街頭,渾渾噩噩,沒過幾年,就客死異鄉(xiāng)了。可悲,可嘆,卻不值得同情。他的人生,從他父母種下惡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個悲劇。
秦家的產(chǎn)業(yè),我按照之前的約定,全部收購了過來。那些蛀蟲,自然也一并清理干凈。
處理完所有雜事,我選了個天朗氣清的下午,帶著徐振雄,還有幾束養(yǎng)父母生前最喜歡的白菊,去了墓園。
夕陽的余暉將墓碑染上了一層暖金色。
我跪在墓碑前,將帶來的酒倒了三杯,恭恭敬敬地擺好。
爸,媽。我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兒子回來看你們了。
當年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害死你們的兇手,方子豪,林依依,還有那些幫兇,都已經(jīng)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秦家的祖宅,我也拿回來了。以后,不會再有人糟蹋它了。
這些年,兒子在外面……也做出了一點小小的成績。你們泉下有知,應該能安心了吧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像是要把這十年來積壓在心里的話,一次性都傾訴出來。徐振雄站在我身后,默默地陪著,沒有打擾。
一陣微風吹過,墓碑前點燃的香煙,煙霧裊裊,打著旋兒向上飄散,仿佛是他們在回應我。
我抬起頭,看著天邊那幾朵被夕陽鑲了金邊的云彩,恍惚間,它們的輪廓,竟像極了養(yǎng)父母那慈祥而欣慰的笑容。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
心里那塊壓了十年的巨石,終于在這一刻,徹底落了地。
曾經(jīng)的仇恨,不甘,屈辱,在這一刻,似乎都隨著這陣風,吹散了。
我對他們的承諾,完成了。
至于我自己的人生……呵,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