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鏡中驚魂
玄關(guān)的聲控燈忽明忽暗,在暗褐色的快遞盒上投下斑駁光影。林夏盯著那團滲出瓦楞紙的水漬,胃部突然抽搐——那顏色像極了稀釋過的血液,正順著紙箱棱角滴落在米白色瓷磚上,暈開一個個不規(guī)則的深色圓圈。膠帶纏繞得異常緊密,邊緣翹起的部分粘著幾根黑色纖維,像是從壽衣上扯下的殘片。
蹲下身時,膝蓋發(fā)出輕微的脆響。收件人欄的林夏二字被水浸泡后洇開墨痕,最后一筆拖出長長的尾跡,像極了上吊者垂下的指尖。發(fā)件人地址青山殯儀館的宋體字印得格外清晰,日期欄的2023.10.15刺得她眼眶生疼——三天前,她親手將表姐的骨灰盒放入墓穴,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的照片還帶著雨后的水漬。
手指剛觸到膠帶縫隙,牛仔褲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仿佛有條蛇在褲袋里扭曲游走。來電顯示跳動的蘇晴二字讓她瞳孔驟縮,那串號碼曾被她備注為晴晴姐,此刻卻像被扔進冰窟的火柴,泛著幽藍的冷光。
喂她的聲音比想象中鎮(zhèn)定,卻在聽到電流雜音的瞬間破音。滋滋聲中夾雜著潮濕的嗚咽,像是有人把麥克風浸在水里哭泣。
夏夏……沙啞的女聲帶著氣泡音,尾音拖得極長,像指甲刮過黑板,幫幫我……
手機差點從掌心滑落。林夏踉蹌著扶住鞋柜,樟腦丸的氣味混著腐臭鉆進鼻腔:表姐你、你不是……
電流聲突然尖銳如哨,隨后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屏幕跳出通話結(jié)束的提示時,她注意到通話時長顯示為00:07,而背景音里隱約有老式座鐘的嘀嗒聲——蘇晴臥室里那臺民國座鐘,明明在葬禮后被她親手收進了儲物箱。
樓道里傳來鄰居拖行李箱的聲音,滾輪撞擊臺階的咕嚕聲讓她猛地回過神。指甲摳進膠帶縫隙,腐臭混著潮濕泥土的氣味撲面而來,比殯儀館焚化爐的味道更腥甜,像是某種腐爛的有機物在紙箱里發(fā)酵。
紅色日記本邊角卷起,紙頁間夾著干枯的黃紙錢。扉頁的蘇晴的秘密寫得力透紙背,最后一筆拖出的墨點像滴淚。第一頁日期2022.12.15下,字跡工整得反常:今天在潘家園淘到一面銅鏡,包漿溫潤,鏡背刻著‘長毋相忘’銘文,老板娘說是清末閨閣小姐的陪嫁。她特意提醒,古鏡陰氣重,需用朱砂點眼才能鎮(zhèn)宅……
林夏猛地合上本子,后頸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去年圣誕聚餐時,蘇晴還嘲笑她迷信,說科學時代哪來的牛鬼蛇神。可現(xiàn)在想來,表姐從那時起就總戴著長袖手套,即便在空調(diào)房里,手腕也纏著深紅色絲巾。
手機再次震動,陌生號碼來電。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殯儀館特有的冷空調(diào)風似乎順著聽筒灌進耳道:喂
2
午夜來電
林小姐,對方聲音平板如機械,我們注意到您收到了標有本館地址的快遞。請立即將物品送回,切勿擅自打開。
等等!林夏攥緊日記本,紙頁邊緣割進掌心,這是我表姐寄來的,她到底……
蘇晴小姐的遺物已全部火化。對方打斷她,背景音里傳來金屬推車的吱呀聲,您收到的物品不屬于正常殯葬流程,請配合我們回收。半小時后會有工作人員上門。
電話掛斷前,她聽見模糊的女聲在說又一個,尾音被電流扭曲成刺耳的尖嘯。窗外突然滾過悶雷,雨點噼里啪啦砸在防盜網(wǎng)上,玄關(guān)的聲控燈徹底熄滅了。
黑暗中,日記本自動翻開,泛黃的紙頁在穿堂風里沙沙作響。林夏摸出手機照亮,下一頁的字跡突然變得潦草,墨色深淺不一,像是書寫者在劇烈顫抖:鏡子里的女人在看我。她穿著月白旗袍,梳著雙髻,鏡面上的符咒在發(fā)光。我不敢關(guān)燈,可她會在凌晨三點出現(xiàn),用指尖敲鏡面,篤、篤、篤……
字跡在這里被大片墨漬覆蓋,像是血跡暈開。再往后翻,紙頁上貼滿剪報,都是近年的女性失蹤案:2023.3.7,設(shè)計師莫名墜樓;2023.5.14,教師深夜溺亡;2023.9.2,護士服藥過量……每張剪報右上角都畫著小鏡子圖案,鏡中用紅筆寫著數(shù)字,蘇晴墜樓案旁標著第19人。
雷聲轟鳴中,門鈴?fù)蝗豁懫稹X堁弁庹局┖谏L衣的男人,鴨舌帽壓得極低,左手提著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金屬鉗的反光。林夏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玄關(guān)柜上,指尖觸到蘇晴送她的翡翠平安扣——去年她生日時,表姐特意從寺廟求來,說保出入平安。
林小姐,男人聲音含混,請把東西給我。
日記本突然從掌心滑落,攤開的紙頁正對著貓眼。林夏眼睜睜看著男人目光下移,停在鏡中女人那頁,風衣下的肩膀突然顫抖,像是在笑。
她選中你了。男人抬起頭,帽檐下露出半張臉,左眼角有道猙獰的疤痕,看看鏡子吧,林夏。
3
鏡靈現(xiàn)身
話音未落,樓道里的聲控燈突然亮起。男人已消失不見,臺階上殘留著濕漉漉的泥腳印,形狀詭異——前掌寬大,后跟卻極窄,像是古代小腳女人的鞋印。
客廳落地鏡映出林夏蒼白的臉,她慢慢走近,鏡面上隱約有霧氣凝結(jié)。指尖剛觸到鏡面,突然想起蘇晴葬禮那天,司儀曾說鏡子不能對著亡者,否則會勾走生魂。霧氣中浮現(xiàn)出一行水珠組成的字:**子時三刻,勿照鏡**。
掛鐘突然敲響,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里,鏡面泛起漣漪。林夏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在鏡面上畫出一道符咒——和日記本里的圖案分毫不差。窗外驚雷炸響,鏡中倒映的房間開始扭曲,原本空無一人的沙發(fā)上,漸漸浮現(xiàn)出穿月白旗袍的身影,雙髻上的銀簪閃著冷光。
夏夏……旗袍女人開口,聲音和電話里的蘇晴重疊,來陪我吧,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林夏想逃,身體卻動彈不得。鏡中女人緩緩起身,邁出三寸金蓮,鏡面如水般波動,她的半個身子已探入現(xiàn)實世界。林夏終于看清,女人手腕上纏著的,正是蘇晴失蹤的那條深紅色絲巾,絲巾下露出的皮膚青白如紙,布滿蛛網(wǎng)狀的裂痕。
掛鐘的分針指向3的瞬間,門把手上傳來轉(zhuǎn)動聲。林夏拼盡全力轉(zhuǎn)頭,看見玄關(guān)處的快遞盒正在打開,暗褐色瓦楞紙里伸出一只手,指甲縫里嵌著潮濕的泥土,無名指上戴著蘇晴的翡翠戒指。
晴晴姐……她的聲音被黑暗吞噬,鏡中女人的指尖已觸到她的臉頰,冰涼的觸感里帶著鐵銹味。客廳的座鐘突然開始倒走,在咔嗒咔嗒的聲響中,林夏看見自己的倒影逐漸被旗袍女人取代,而日記本上的數(shù)字19,不知何時變成了20。
雨珠從晾衣架滴落,在防盜網(wǎng)上敲出碎玉般的聲響。林夏握著手機的掌心全是冷汗,屏幕上青山殯儀館的來電號碼像條冬眠的蛇,在昏暗的玄關(guān)里泛著冷光。
最近一周,已經(jīng)有七位家屬收到類似快遞。張警官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疲憊,背景里傳來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但奇怪的是,館內(nèi)根本沒有相關(guān)寄件記錄。監(jiān)控顯示,那些快遞盒都是半夜三點出現(xiàn)在家屬門口,像……像從地里長出來的。
掛斷電話前,林夏聽見對方低聲說:蘇晴的尸檢報告顯示,她指甲縫里有鏡銹和……人血。這句話像冰錐刺進后頸,她猛地轉(zhuǎn)頭,目光落在落地鏡上——鏡面不知何時蒙了層薄霧,像有人對著玻璃呵氣。
日記本在茶幾上翻開,最新頁的字跡被水痕割裂成碎片:它要來了……鏡子在發(fā)燙,那些符咒在動!我看到了民國二十三年的新聞,那個投井的小姐叫柳如霜,她的陪嫁鏡……字跡在此處被撕去,露出下一頁的剪報:1943年,上海某宅發(fā)生滅門案,唯一幸存者稱兇手是鏡中女鬼。
門鈴驟響,像催命符般刺破寂靜。貓眼外的人影穿著黑色雨衣,帽檐壓得極低,雨水順著帽檐滴落,在腳墊上積成暗紅水洼。林夏握緊水果刀,刀刃在掌心壓出白�。耗闶钦l
4
鏡牢之謎
林小姐,我是送快遞的!沙啞男聲混著粗重喘息,雨衣下的肩膀劇烈起伏,您有份加急包裹!
我說了沒買——話未說完,門把手突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穿雨衣的人竟用身體撞門,金屬門閂發(fā)出瀕死的哀鳴。林夏后退時絆倒拖鞋,后腦撞在墻上,視線卻死死盯著貓眼:那人抬起頭,帽檐下露出半張腐爛的臉,眼球凸出眼眶,嘴角裂開至耳根,露出與鏡中女人如出一轍的黑牙。
開門……讓我進去……腐爛的舌頭舔過嘴唇,發(fā)出黏膩的聲響,你聞不到嗎蘇晴在鏡子里喊你呢……
林夏抓起茶幾上的花瓶砸向門板,陶瓷碎裂聲中,門外終于安靜下來。她癱坐在地,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直到樓道里傳來篤、篤、篤的高跟鞋響,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像鐘擺般丈量著死亡的距離。
十分鐘后,門外的塑料袋里躺著銅鏡。黑色絨布包裹著鏡面,邊緣繡著褪色的并蒂蓮,針線間嵌著細小的骨片。當她揭開絨布時,一股腥甜氣息撲面而來,纏枝紋里的暗紅污漬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那根本不是血跡,而是層層疊疊的指甲油,每一道都屬于不同年代的女人。
第七天,子時,用你的血喚醒我。短信來自蘇晴的號碼,發(fā)送時間是19:19,而窗外的夕陽正把天空染成血色。林夏盯著鏡面上的霧氣,突然想起蘇晴葬禮那天,陰陽先生曾偷偷塞給她一張符紙,說若見鏡中影,符燃照四方。
符紙在燭火中蜷曲成灰,鏡面上的霧氣竟凝結(jié)成字:**民國廿三年,柳如霜,因妒投井,鏡鎮(zhèn)冤魂,每七年攝七魂**。字跡很快被新的霧氣覆蓋,這次浮現(xiàn)的是蘇晴的字跡:**她要找齊七個怨女,用經(jīng)血養(yǎng)鏡,才能脫離鏡像**。
子時的鐘聲響起時,鏡面突然劇烈震動。林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地劃破掌心,鮮血滴在鏡面上,符咒紋路發(fā)出暗紅色光芒。鏡中世界像被攪亂的墨汁,等再次清晰時,她的身體已穿過鏡面,跌入一片昏暗的空間。
夏夏!熟悉的聲音從角落傳來,蘇晴蜷縮在滿地碎鏡片中,白色睡裙沾滿血污,手腕上的絲巾早已破爛,快打碎主鏡!這是柳如霜的鏡牢!
四周的墻壁由無數(shù)鏡面組成,每面鏡子里都映著不同年代的女人,她們穿著旗袍、布拉吉、喇叭褲,共同點是脖頸處都纏著黑色長發(fā)。最遠的那面鏡子里,柳如霜正緩緩逼近,三寸金蓮踩過碎玻璃,銀簪上的流蘇沾著暗紅液體。
你們逃不掉的。她的聲音像碎玻璃碾過綢緞,從第一個女人收下鏡子開始,你們的命就歸我了。蘇晴想報警可惜她的舌頭早就被我割下來泡在鏡銹里了。
林夏這才注意到蘇晴的嘴角有縫合痕跡,血淚順著下巴滴落。身后傳來鏡面碎裂聲,穿雨衣的腐爛男人爬了出來,胸腔里掉出半塊墓碑,上面刻著柳如霜之墓。
民國三十七年,我替她頂罪被槍決。男人的喉嚨里涌出黑色液體,現(xiàn)在該你了,林夏。你的恐懼比蘇晴的更甜……
千鈞一發(fā)之際,林夏將符灰灑向主鏡。柳如霜發(fā)出尖銳的嘯叫,鏡面上浮現(xiàn)出1943年滅門案的場景:新娘柳如霜發(fā)現(xiàn)丈夫與丫鬟私通,用鏡碎割喉二人,隨后投井自盡,死前在鏡背刻下詛咒。而蘇晴撿到的,正是這面染滿三代怨氣的鏡子。
當年的七個怨女是她的鋪路石,現(xiàn)在輪到你們了!柳如霜的指甲劃過鏡面,林夏手臂上立刻出現(xiàn)三道血痕,看著蘇晴死吧,下一個就是你——
5
詛咒破解
蘇晴突然抓起碎鏡片刺向柳如霜的鏡像,符咒灰隨著她的動作飄向鏡中。柳如霜的身影開始扭曲,鏡面上的符咒逐個崩裂。林夏趁機舉起主鏡砸向地面,在玻璃碎裂的瞬間,她看見所有鏡中女人都露出解脫的表情,而柳如霜的尖角被吸入鏡面深處,化作一縷黑煙。
陽光刺破黑暗時,林夏趴在滿地碎鏡上,手里緊攥著蘇晴的翡翠平安扣。手機在此時響起,張警官的聲音帶著驚訝:林小姐!蘇晴的日記本里夾著柳如霜的照片,和殯儀館監(jiān)控里的‘工作人員’一模一樣!還有,那些快遞盒的膠帶纖維……
窗外的雨絲如蛛網(wǎng)把住青山殯儀館的黑色轎車,林夏隔著霧氣斑駁的玻璃,看見后備廂縫隙里露出的紅色日記本。那是蘇晴的手賬本,封皮上的櫻花貼紙邊緣卷曲,像極了表姐墜樓時飄飛的衣角。掌心的傷口突然滲血,在平安扣上暈開紅梅般的圖案,而鏡中世界的記憶如碎玻璃般割入神經(jīng)
——
昨夜鏡靈柳如霜的指甲劃過她臉頰時,曾低笑說:每道血痕都是鏡子的乳牙。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彩信照片里的柳如霜正用銀簪挑起殯儀館的黑色簾幕,鏡面映出的背景不是現(xiàn)實場景,而是
1937
年的青磚古井。她懷里的銅鏡纏枝紋滲出紅油,下方的小字
第七個,還差三個
正在滴血,每個字都像用嬰兒臍帶寫成。樓道里的高跟鞋聲突然變成三重節(jié)奏,仿佛有三個不同年代的女人同時逼近,林夏數(shù)著心跳,發(fā)現(xiàn)腳步聲與座鐘的嘀嗒聲恰好相差
0.7
秒
——
那是人類從七樓墜落的時間差。
遺物箱的銅鎖在掌心壓出凹痕,林夏盯著箱底融化的香奈兒口紅,突然想起蘇晴曾說:紅色是鏡靈最愛的祭品顏色。
密碼輸入框的數(shù)字跳動如心電圖,當
0715
完整呈現(xiàn)時,箱蓋內(nèi)側(cè)突然掉出半張照片
——
那是蘇晴二十歲生日照,背景里的梳妝鏡映出半張陌生女人的臉,左眼角有與柳如霜
identical
的疤痕。
相冊里的模糊照片在放大到
400%
時,像素顆粒組成詭異的符咒。林夏用紅筆勾勒出鏡中女人的銀簪輪廓,發(fā)現(xiàn)那不是普通發(fā)飾,而是一口微型古井的造型,井壁上刻著
柳
字的變體。凌晨三點的鐘聲里,嬰兒笑聲突然變成蘇晴的錄音:夏夏,每到整點,鏡子會吃掉一秒鐘的時間。
她望向碎鏡拼成的六芒星,血珠凝結(jié)的
七
字正在吸收月光,每個筆畫都變成蠕動的黑色線蟲。
日記本最后一頁的油漬下,隱藏著用檸檬汁寫的密文。林夏用燭火烘烤,浮現(xiàn)出蘇晴的絕筆:鏡靈需要七代血親的恐懼喂養(yǎng),外婆是第一代,母親是第三代,我是第六代,你是第七代。
泛黃剪報的背面,是
1937
年那起滅門案的真實記錄:軍閥小妾柳如霜并非投井,而是被正妻封入鏡中,死前詛咒
七代內(nèi)必取血親性命。
樓道里的鐵鏈聲突然變成高跟鞋的脆響,林夏躲進衣柜時碰到香水瓶,摔碎的聲音與七年前母親摔鏡的聲響重疊。透過門縫,她看見
蘇晴
正在用碎鏡切割手腕,黑色黏液滴在六芒星中心,竟組成外婆的生辰八字。女鬼轉(zhuǎn)頭時,潰爛的右臉露出機械齒輪,原來表姐的身體早已是鏡靈的傀儡。
十字架觸碰到傀儡眉心的瞬間,林夏聽見七重尖叫在耳道里炸開。鏡陣旋轉(zhuǎn)時,她看見每塊碎片都映著不同年代的葬禮:1943
年的紙扎鏡、1973
年的玻璃棺、2003
年的水晶骨灰盒,所有祭品上都刻著相同的纏枝紋。蘇晴的身體化作黑霧,掉落的絲巾里藏著母親的銀發(fā),發(fā)絲間纏繞著半枚銅鏡碎片,刻著
解
字的一半。
晨光中的鏡廠廢墟像打開的棺材,張警官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時,林夏看見七道抓痕從
1937
年延伸至
2023
年,最新的抓痕旁刻著她的名字。玄學教授摸著鏡陣中央的主鏡,鏡背的
長毋相忘
四字被刀刻改為
長毋相亡,每個字都嵌著女性的指甲:每任宿主都會試圖修改符咒,卻只會讓詛咒更深。
子時的鎮(zhèn)魂陣前,柳如霜穿著七套婚服踏碎月光。林夏這才看清,每套婚服都對應(yīng)著一代宿主的死亡年份,1967
年的布拉吉上染著母親的羊水,1997
年的婚紗浸著蘇晴的胎衣。你母親以為逃到寺廟就能解脫
女鬼的銀簪刺來,簪頭紅寶石映出母親在佛前驚恐的臉,她的恐懼,才是最好的祭品。
教授的符紙在鏡面上燒出焦痕,顯現(xiàn)出跨代際的記憶碎片:外婆在鏡前刻下
解
字被打斷,母親用十字架劃破鏡面導(dǎo)致半身癱瘓,蘇晴在鏡背刻詛咒時割傷手腕。林夏握緊兩半
解
字碎片,鮮血將其拼成完整符咒的瞬間,七道宿主的魂力從古井涌出,在鏡陣中形成北斗七星的圖案。
原來七魂不是七個女人,而是同一人的七次重生。
林夏將平安扣嵌入主鏡,裂痕與符咒完美契合,你被困在鏡中七十年,不過是想找回完整的自己。
柳如霜的七重虛影同時頓住,鏡面上浮現(xiàn)出
1937
年的真實場景:新娘柳如霜被封鏡前,絕望地將自己的七魂封入七代血親。
6
魂歸位
母親的快遞盒在此時炸開,銀戒指里掉出的不是符咒,而是母親的絕筆信:夏夏,外婆說鏡靈怕正午的陽光,因為那是人心的反光。
林夏望向東方,第一縷陽光刺破鏡陣,柳如霜的虛影在光中碎成七片,每片都映著不同年代女性的笑臉
——
那是擺脫詛咒后的釋然。
浴室鏡面上的血痕變成七道光芒,鏡中倒影遞出的紙團展開,是七代女性的合影。從外婆的旗袍到林夏的衛(wèi)衣,每個人左眼角都有淡淡的銀光,那是破除詛咒的印記。手機短信再次亮起,這次是母親的語音:鏡子碎了,但記憶不該被封印。
一年后的清明,林夏在鏡廠廢墟種下七棵槐樹。每棵樹下都埋著半面銅鏡,當?shù)谄咂比~飄落時,她聽見風中傳來七位女性的低語:謝謝你,讓我們終于能合上鏡匣,不再做別人的影子。
她望向手中的平安扣,裂痕里長出了嫩綠的新芽。遠處的青山殯儀館傳來鐘聲,這次的節(jié)奏與心跳完全同步。林夏知道,鏡靈的詛咒已隨七魂歸位而消散,但那些在鏡中掙扎過的靈魂,將永遠在她的血脈里流淌,提醒著她:真正的恐懼從來不在鏡中,而在人心對孤獨的逃避。
當暮色再次籠罩城市,林夏路過一家古董店,櫥窗里的銅鏡突然閃過微光。她駐足凝視,鏡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臉,左眼角的銀光像顆星星,照亮了即將到來的黑夜。
樓道聲控燈在電流雜音中明滅,將七道高跟鞋的倒影切割成鋸齒狀。林夏數(shù)著心跳,聽見七種腳步聲分別踩著民國旗袍的窸窣、解放鞋的沉重、皮鞋的清脆,混著孩童撥浪鼓的笑聲、男人喉間的痰鳴,如七弦魔琴在耳道里絞動。手中的十字架滲出黑色油膏,那是銀質(zhì)與鏡靈詛咒發(fā)生氧化的產(chǎn)物,氣味像極了殯儀館焚化爐里的骨殖焦香。
第十七任你連數(shù)字都數(shù)錯了。
柳如霜的聲音從七面鏡子的裂痕里滲出,每面鏡子的音色都不同:1937
年的吳儂軟語帶著井水的潮意,1967
年的普通話混著批斗會上的吶喊,2027
年的電子合成音里嵌著電流刺啦聲。七面鏡子同時龜裂,碎片在空中拼出旋轉(zhuǎn)的六芒星,每片鏡片都映著林夏的臉
——
從臍帶繞頸的嬰兒到此刻瞳孔震顫的少女,左眼角的疤痕如同一道永恒的胎記。
母親被倒吊在鏡陣中央的畫面如老式膠片跳幀,林月如的銀戒深深扎進掌心,疤痕滲出的血珠在空中懸停,組成外婆那代人用來辟邪的
鎮(zhèn)鏡符。林夏想喊
媽媽,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卡著半片碎鏡,鏡面映著
1997
年產(chǎn)房的血漬
——
原來她的第一聲啼哭,就是鏡靈盛宴的開場曲。
銀戒滑上無名指的瞬間,七代女性的悲鳴如洪鐘大呂:外婆被鏡靈附身時抓破鏡面的指甲聲、母親在產(chǎn)房咬碎銀戒的
ch
聲、表姐墜樓時發(fā)絲掃過鏡面的沙沙聲。柳如霜的七套婚服在身后展開,1937
年的血婚紗滴著楊梅汁般的暗紅,那是被鏡靈篡改的初夜經(jīng)血;1967
年的布拉吉沾著大字報的油墨,每道褶皺里都藏著
破四舊
的口號;2027
年的職業(yè)裝浸著
996
加班的咖啡漬,口袋里掉出抗抑郁藥的鋁箔包裝。
肋骨不,是齒輪。
鏡靈的虛影踏過白骨,1937
年的繡花鞋、1967
年的解放鞋、2027
年的運動鞋同時踩在林夏的記憶上,你們的恐懼是潤滑油,讓我的輪回永動機永遠運轉(zhuǎn)。
鏡陣突然逆時針旋轉(zhuǎn),林夏看見母親
1997
年扔戒的場景:銀戒在馬桶里旋轉(zhuǎn)著下沉,鏡中柳如霜的笑容由像素點組成,那是
2027
年的
AI
換臉技術(shù)。
七具白骨腕間的銀戒發(fā)出共鳴,19371967
的刻字被血雨沖刷,露出底下的
柳
字變體。林夏的倒影舉起雙手,鏡靈的指甲刺入她的瞳孔,劇痛中看見教授抱著墓碑沖進玄關(guān),碑身
柳如霜
三字的
霜
字旁,赫然刻著外婆的生辰八字
——
原來鎮(zhèn)邪的墓碑,從來都是用宿主的骨血鑄就。
閃電照亮鏡陣的剎那,林夏看見每具白骨的胸骨上都刻著鏡陣圖,肋骨被取下磨成鏡片。柳如霜的七重虛影同時開口,聲音合成器般越來越尖銳:第十九次輪回的齒輪已經(jīng)咬合,你的意識將成為我的機油
——
話未說完,林夏手腕的疤痕突然發(fā)燙,浮現(xiàn)出蘇晴用鮮血刻下的
槐
字。那是表姐墜樓前藏在平安扣里的最后線索,此刻正與教授懷中墓碑的槐木紋理遙相呼應(yīng),如同一把鑰匙插入十九年的鎖孔。
破綻從來不是恐懼,是你們不懂鏡像的反面。
教授的聲音像老槐樹皮擦過鏡面,墓碑砸在六芒星邊緣的悶響,驚醒了鏡陣中沉睡的塵埃�;蹦緞谋砹押壑刑匠�,木紋里嵌著七代女性的發(fā)絲
——
外婆的銀白、母親的棕褐、蘇晴的栗色,最后一縷是林夏的墨黑。
蘇晴的翡翠平安扣碎成七片,每片都映著她墜樓前的笑容。碎片劃破掌心的瞬間,鮮血滴在墓碑縫隙,竟綻開透明的蓮花,花瓣上流轉(zhuǎn)著
1937
到
2027
的光影流年。未發(fā)送的短信在視網(wǎng)膜上顯影:夏夏,鏡子會說謊,但心跳不會,光標在
發(fā)送
鍵上永遠閃爍。
7
鏡界重生
十八任宿主的虛影從鏡縫涌出,左眼角的疤痕化作星芒。林夏認出了外婆
——1967
年那個燒毀銅鏡的雨夜,老人左腕的刀疤與自己此刻的傷口重合;還有母親
——1997
年產(chǎn)房里,她攥著銀戒在鏡中刻下的
逃
字,此刻正浮現(xiàn)在柳如霜的七重婚服上。
我們不是祭品,是鑰匙胚子。
蘇晴的虛影握住她的手,絲巾下的機械義肢滲出藍光,那是表姐用二十年壽命換來的破陣機關(guān),每道疤痕都是鏡靈為自己設(shè)的牢籠,而你的血,是開籠的銀匙。
十八道魂力化作鎖鏈時,林夏聞到了不同年代的恐懼氣味:1937
年的樟腦丸、1967
年的油墨、2027
年的消毒水,此刻都成了槐花蜜的甜香。
槐木劍沒入鏡靈眉心的瞬間,1937
年的鏡面終于顯影:新娘柳如霜被推入古井時,攥著的不是詛咒,是新郎送的玉佩,玉上
長毋相忘
的
毋
字缺了一筆
——
那是被正妻用簪子刮去的。原來你想忘的不是愛,是恨。
林夏輕聲說,劍尖觸到的不是惡靈,是七十年前那個在鏡中逐日的少女。
血色光柱中,七具白骨腕間的銀戒碎成光點,如蒲公英般飄向林夏的疤痕。她看見母親被救下時,緊攥著的不是銀戒,是蘇晴寄來的平安扣;外婆在槐樹下?lián)]手時,手中握著的,是
1937
年鏡面上的第一滴淚。陽光穿過鏡陣的剎那,所有碎片都映著同一個場景:柳如霜站在月光里,七套婚服化作七只蝴蝶,翅膀上寫著
對不起
的七種字體。
三個月后的鏡廠,七棵槐樹已能遮陰。林夏埋下最后一塊鏡碎片時,發(fā)現(xiàn)符咒正在分解成蒲公英的絨毛,每根絨毛上都映著失蹤女性的笑臉。張警官的短信說她們都在鏡廠廢墟醒來,手里攥著槐樹葉
——
那是鏡靈送的和解之禮。
冬至的雪落在
蘇晴之墓,平安扣里的紙條被淚水洇開:鏡子碎了,但愛會永遠反光。表姐的字跡在雪地上顯影,每個筆畫都成了槐樹葉的脈絡(luò)。風起時,七代女性的聲音從樹冠傳來,不是悲鳴,是她們曾唱過的童謠,跑調(diào)卻溫暖。
廢墟角落的鏡片閃過微光,林夏看見自己左眼角的疤痕淡如新月,疤痕深處有七顆小星星在閃爍。她知道,那是十八任宿主的魂力在生長,終將長成照亮黑暗的森林。當最后一片雪花融化在平安扣裂痕,她聽見身后傳來七聲輕笑,不是恐懼,是解脫的嘆息。
槐樹林中,七道虛影手牽手走向晨光,她們的銀戒在發(fā)間閃爍,像七顆未落的晨星。六芒星遺址上的綠草間,隱約可見
長毋相忘
的殘刻,只是
毋
字已被新草填滿,成了
長相忘——
忘的是詛咒,不忘的是跨越時空的血脈微光。
8
長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