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穿越成亡國之君
李煜的亡國之痛,本質上是一種......
我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里。論文答辯現場的天花板開始扭曲旋轉,眼前導師嚴肅的面容漸漸模糊。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炸開,耳邊只剩下心電監(jiān)護儀的刺耳鳴響。
病人室顫!準備除顫!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再次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一頂繡著金龍的明黃色帳幔。身下不是醫(yī)院病床,而是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榻,錦被上的團龍紋樣在晨光中閃閃發(fā)光。
官家醒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嚇得我渾身一顫。轉頭看去,是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jiān),正跪在床邊捧著鎏金臉盆。
官家這個稱呼像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我猛地坐起身,老太監(jiān)慌忙遞來一面銅鏡。
鏡中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約莫二十五六歲,劍眉星目,唇若涂朱,左眼角一顆淚痣平添幾分憂郁。這張臉我在史料中見過無數次。
南唐后主李煜。
現在是......什么年份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回官家,乾德二年三月初六。老太監(jiān)疑惑地看著我,昨日官家在澄心堂批閱奏折至三更,可是累著了
乾德二年!公元964年!我的歷史知識立刻給出答案——距離宋軍攻破金陵還有整整十四年。但眼前的情況更緊急:我,一個現代歷史系研究生,居然穿越成了李煜!
強作鎮(zhèn)定地讓太監(jiān)伺候洗漱,我仔細觀察著寢殿。墻上掛著董源的山水,案幾上擺著周文矩的仕女圖,書桌上攤開的奏折字跡清秀——是李煜親筆無疑。
官家,今日國丈周府送來新鮮櫻桃,娘娘命人冰鎮(zhèn)著,說等官家醒了品嘗。老太監(jiān)邊為我系玉帶邊說。
娘娘周府我心頭一跳:可是昭惠皇后
老太監(jiān)手一抖:官家說笑了,昭惠娘娘薨逝多年,如今是圣尊后周娘娘主理后宮。
我腦子飛速運轉。圣尊后是李煜的正室大周后,她的妹妹小周后此時應該才......
周家二小姐可來了我試探著問。
周薇小姐在偏殿候著呢,說是奉娘娘之命來請教官家書法。
周薇!小周后的閨名!史書鮮有記載,只有野史提及。我心臟突然狂跳起來,那個在史料中驚鴻一瞥的傳奇女子,此刻就在一墻之隔。
宣。
片刻后,珠簾輕響。一個著鵝黃衫子的少女低頭走進來,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身形還未完全長開,卻已能看出日后的絕世風姿。
臣女周薇,拜見官家。她行禮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頸,聲音清凌凌如山間溪水。
免禮。我嗓子發(fā)干,趕緊端起茶盞掩飾。
小周后抬頭剎那,我手中的茶盞差點跌落。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清澈得能映出人影,眼尾微微上挑,右眼下有顆幾乎看不見的褐色小痣。與后世畫家想象的嫵媚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她純凈如枝頭初綻的杏花。
阿姐說官家的金錯刀書法獨步天下,命我來學。她說話時睫毛輕顫,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絲帶。
我這才注意到她沒穿鞋襪,只套著素羅襪踩在青玉磚上。這個細節(jié)讓我想起李煜那首著名的《菩薩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怎么不穿鞋我脫口而出。
小周后耳尖頓時紅了:過...過來時在花園踩了泥,鞋襪都臟了...她突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官家不會告訴阿姐吧
我啞然失笑。這一刻突然理解了李煜為何為她癡狂——在這森嚴宮禁中,她就像一束不期而至的陽光。
來,我教你寫字。我鋪開宣紙,卻發(fā)現自己根本不會李煜的金錯刀。正尷尬時,身體卻自動執(zhí)筆揮毫,寫下林花謝了春紅六個字。
小周后湊近看時,一縷發(fā)絲垂落在我手背上,帶著淡淡的茉莉香。她突然指著謝字:官家這一筆起鋒太急,像在害怕什么。
我心頭一震�,F代研究李煜書法時,導師也說過類似的話——李煜的筆鋒里藏著驚惶。
你懂書法
不懂。她歪著頭,但阿姐說我看人很準。突然壓低聲音,比如官家今早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看到一只隨時會飛走的蝴蝶。
我手一抖,墨汁滴在宣紙上暈開一片。這少女的敏銳令人心驚。
報——韓丞相緊急求見!
老太監(jiān)的通報打斷了這微妙時刻。小周后立刻退后三步,又恢復了端莊模樣:臣女告退。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莫名想起史料記載——小周后最終隨李煜一同赴死,年僅二十八歲。
韓熙載是歷史上著名的忠臣,見到我立刻跪地急奏:官家,宋使送來國書,索要歲幣增至三十萬貫!
我接過絹書,上面赫然是趙匡胤的印璽。歷史上這次勒索直接導致南唐財政崩潰。
告訴宋使,南唐不是錢袋。我模仿著李煜的語氣,另,秘密調集水軍,加強采石磯防務。
韓熙載震驚地抬頭:官家采石磯乃長江天險,宋軍不可能...
按我說的做。我打斷他,還有,清查戶部賬目,停止所有宮殿修建。
老臣退下后,我立刻翻閱史書。作為歷史系學生,我清楚地記得宋軍正是從采石磯突破長江防線。如果能提前布防...
官家!官家!小周后突然哭著沖進來,發(fā)髻散亂,阿姐突然暈倒了!御醫(yī)都說...都說...
我扔下書卷直奔后宮。大周后躺在鳳榻上臉色慘白,五六個御醫(yī)束手無策。現代醫(yī)學知識讓我立刻判斷出這是急性闌尾炎癥狀。
準備熱水、烈酒和縫衣針!我厲聲道,再取大蒜搗汁!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我用土法暫時控制住感染。當大周后呼吸平穩(wěn)下來時,發(fā)現小周后正跪在榻邊,含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官家怎么會這些她小聲問。
我苦笑:夢里學的。這是實話。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在澄心堂查閱史料。作為穿越者,我知道所有歷史走向——974年宋軍壓境,975年城破,976年李煜被俘,978年七夕被毒殺...
還有十二年...我揉著太陽穴喃喃自語。
官家要改變什么
小周后的聲音嚇得我差點跳起來。她不知何時進來的,赤腳站在月光里,懷里抱著我的披風。
你怎么...
官家晚膳都沒用。她放下披風,目光落在我攤開的史書上,《吳越備史》官家為何突然看這個
我急忙合上書:夜深了,你該回去陪你阿姐。
阿姐睡了。她突然伸手按住書頁,官家從今早就怪怪的,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我后背一涼。她的直覺準得可怕。
周薇,我第一次直呼其名,如果明知結局是悲劇,你會選擇開始嗎
她歪著頭想了想:就像知道花會謝,難道就不開了嗎輕輕撫過案上插著的桃花,至少它美過。
這一刻,我似乎理解了李煜為何明知亡國在即,仍要寫下那么多風花雪月。有些美麗,值得用悲劇去換。
我送你回去。我拿起宮燈。
走在長廊上,她忽然問:官家相信人能改變天命嗎
我...不知道。
我信。月光下她的側臉如瓷般皎潔,就像官家今日救了阿姐。突然轉身面對我,如果有一天官家需要,我也會救你。
少女的誓言輕得像片羽毛,卻沉甸甸落在我心上。歷史上正是這個女孩,在城破之日穿上嫁衣,牽著李煜的手走向死亡。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攥緊了史書。作為穿越者,我真的能改變歷史嗎還是終究要看著這朵花,在最美的時刻凋零
第二章:姐夫與少女
連續(xù)七日暴雨后,金陵皇城的御池漲了三分。我站在澄心堂的窗前,望著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的琉璃瓦,手中攥著今早宋使送來的貢品清單。
三十萬貫...我喃喃自語。這相當于南唐全年賦稅的三成。歷史上李煜正是被這些逐年增加的歲幣拖垮了財政。
官家。
韓熙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丞相須發(fā)皆白,手中象牙笏板微微發(fā)顫:戶部奏報,若如數繳納,恐江南今冬會有饑荒。
我盯著清單上刺目的朱砂數字,突然將絹帛拍在案上:傳旨,變賣朕私庫所有珍玩,充作歲幣。
這...韓熙載瞪大眼睛,有損國體��!
總比餓死百姓強。我轉身從多寶閣取下最珍貴的龍紋玉壺,先把這個...
官家!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跑進來,周家二小姐落水了!
我手中的玉壺咣當墜地。沒等太監(jiān)說完,我已沖出殿外,朝御池方向狂奔。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心跳聲大得仿佛要震破耳膜。
御池邊圍著一群宮女,有人哭喊著往水里扔繩子。池中央,一抹鵝黃色的身影正在掙扎,烏黑的長發(fā)散開在水面,像一幅被浸濕的仕女圖。
周薇!
我踢掉錦靴躍入水中。三月的池水刺骨寒冷,沉重的龍袍瞬間吸飽了水。我拼命游向那個正在下沉的身影,抓住她手腕的剎那,她突然像八爪魚般纏上來,差點把我也拖入水底。
松手!我在她耳邊喝道,我?guī)闵先ィ?br />
少女驚恐的眼睛對上我的視線,終于松開些力道。我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向岸邊游去,手掌下的衣料濕透后幾乎透明,能清晰感受到她初顯的曲線。
上岸后宮女們立刻用錦被裹住小周后。她咳出幾口水,蒼白的臉上沾著水草,右腕內側一道淺粉色的疤痕在濕漉漉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什么時候的事我盯著那道疤。
她迅速用袖子遮�。喝ツ甓�...不小心被碎瓷劃的。
我在現代醫(yī)院實習時見過太多自殺未遂的傷口——這絕不是意外。但此刻她抖得像片秋風中的葉子,我不忍追問。
送二小姐去暖閣,傳御醫(yī)。
轉身要走,袖口卻被一只冰涼的小手拉住。小周后嘴唇發(fā)紫,卻擠出一個微笑:官家的詞集...我藏在袖子里...全濕了...
她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本泡爛的冊子,正是我的《陽春集》。首頁墨跡已經暈開,但還能辨認出《玉樓春》的句子——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心臟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我接過濕透的詞集,發(fā)現她指尖有細小的繭子——是彈琴磨出來的。
為什么...
我想譜成曲子...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菩薩蠻》那首...還差最后一段...
宮女們急忙把她抬走。我站在原地,看著錦被下露出的一截濕發(fā),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那晚我在澄心堂批閱奏折到三更,卻總忍不住看向案頭——那本濕透的詞集已被我小心晾干,紙張皺得像老人皮膚。小周后居然在偷偷為我的詞譜曲
官家,該歇了。老太監(jiān)輕聲道。
再等等。
我推開窗戶,夜風帶著梨花香飄進來。忽然,一縷琴音混在風中,時斷時續(xù)。是《菩薩蠻》的調子!我循著樂聲穿過幾重宮門,在梨園深處看到一幕終生難忘的景象——
小周后獨自坐在石凳上,月白色的中衣外只披了件紗衫,濕發(fā)挽成松散的單髻。她專注地撥弄著膝上的月琴,腳邊攤著那本晾干的詞集。月光把她的睫毛在臉上投出小扇子般的陰影,隨著琴音輕輕顫動。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她輕聲唱著,嗓音還帶著落水后的微啞。
我僵在梨樹下不敢動彈。這是李煜后期為小周后寫的艷詞,現在居然被她自己唱出來!歷史的時間線開始混亂了嗎
琴聲戛然而止。小周后突然抬頭,月光下我們的視線隔空相撞。她驚得月琴錚地一聲掉在地上。
官...官家...
我轉身就走。心臟跳得太快,必須立刻離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光著腳追上來拉住我的袖子。
我譜的曲子...不好聽嗎
夜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這個距離太危險了,近到能看清她鎖骨上的一粒小痣。
回去睡覺。我硬著心腸抽回袖子,你阿姐知道了會擔心。
阿姐睡了...她固執(zhí)地拽住我,官家還沒說,曲子好不好聽
月光在她眼中流轉,像兩汪小小的銀泉。我深吸一口氣:畫堂南畔見那句,第三拍應該再輕些。
她眼睛一亮:官家懂音律
略通一二。我后退半步,快回去,要著涼了。
小周后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我想起現代的小侄女惡作劇得逞時的樣子:官家今日跳水的樣子,像極了被火燎尾巴的龍。
放肆。我板起臉,卻忍不住跟著笑了。
她彎腰拾起月琴,紗衫滑落露出半邊肩膀。我急忙別過臉,卻瞥見她右腕上那道疤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個...我指了指。
她迅速拉好衣衫:真的只是碎瓷...頓了頓,官家今日為何救我
什么
陛下貴為天子,萬金之軀...她聲音低下去,為何冒險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無關緊要史書上說你是李煜半條命啊。我望著她單薄的身影,突然理解了為何李煜會為這個女子寫下一片芳心千萬緒——她現在就站在我面前,卻像隔著一千年的時光。
因為...我斟酌著詞句,你的曲子還沒譜完。
小周后怔了怔,突然笑出聲來。她抱著月琴跑開幾步,又回頭喊道:那官家要長命百歲,等我譜完所有詞!
月光下她的身影宛如精靈,赤足踏過滿地落花。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回廊盡頭,掌心不知何時已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三日后,大周后病情突然惡化。
我趕到瑤光殿時,御醫(yī)們跪了一地。大周后躺在錦帳中,臉色灰敗如紙,見到我卻強撐著坐起來。
官家...她氣若游絲,妾...怕是不行了...
我握著她枯瘦的手,現代醫(yī)學知識告訴我這是敗血癥的癥狀。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幾乎無藥可醫(yī)。
別說傻話。我強作鎮(zhèn)定,朕已派人去尋西域良藥。
大周后搖搖頭,突然對帳外道:薇兒,進來。
小周后紅著眼睛走進來,手里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我注意到她眼睛腫得像桃子,顯然哭了很久。
妾只有...這一個妹妹...大周后艱難地說,求官家...日后多加照拂...
小周后的藥碗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她撲到榻前,把臉埋在大周后手心:阿姐別說了...你會好的...
大周后顫抖的手撫過妹妹的發(fā)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按在小周后手上:答應妾...
掌心下是少女溫涼的手背,我能感受到她急促的脈搏。這場景本該令人動容,卻讓我如坐針氈——歷史上李煜正是在大周后病逝后娶了小周后,背上了姐夫納小姨的罵名。
朕答應你。我硬著頭皮說。
大周后長舒一口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小周后驚慌地用帕子去擦,卻被姐姐握住手腕。
薇兒...你的嫁衣...大周后眼神開始渙散,娘留下的...那匹羅...
話未說完,她的手突然垂下。小周后發(fā)出一聲小獸般的哀鳴,撲在大周后身上嚎啕大哭。我站在原地,看著姐妹倆交握的手,一種強烈的宿命感涌上心頭。
當夜,我在澄心堂獨自飲酒。史書記載大周后死于乾德二年,我竟沒能改變這一點。窗外雨聲漸瀝,案頭攤著宋使新送來的貢品清單——除了三十萬貫錢,又加了十萬匹絹。
官家。
我抬頭,小周后不知何時站在殿中。她已換上素白孝衣,發(fā)間只簪一朵白紙花,眼睛紅腫卻不再流淚。
怎么不守靈
來給官家送這個。她放下一卷絹帛,貢品清單...我重新擬了一份。
我展開絹帛,驚訝地發(fā)現她把枯燥的清單編成了一首《浣溪沙》:三十萬錢索歲貢,十萬絹帛添新痛,猶嫌江南春色重...
你寫的
她點點頭:宋使若嫌少,就說是南唐新填的詞牌,請他們按譜填詞。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他們北人不通音律...
我忍不住笑出聲。這丫頭竟有如此急智!用詞牌形式既保全了南唐顏面,又暗諷宋朝貪婪。歷史上的小周后竟有這般政治才能
周薇。
嗯
你阿姐說的嫁衣...是怎么回事
她眼神一黯:是娘留下的血色羅衣,說等我及笄后...突然咬住嘴唇,官家早點歇息,我回靈堂了。
轉身時,一滴淚終于從她眼角滑落,在素白衣襟上暈開一個小小的圓點。
七日后大周后出殯,整個金陵城縞素一片。我作為國君不能送葬,只能站在宮墻上望著送靈隊伍遠去。小周后走在最前面,瘦小的身影幾乎被白色孝衣淹沒。
那晚我在靈堂守夜。三更時分,小周后悄悄進來,跪在靈前添了一炷香。
怎么不去睡我問。
睡不著。她跪坐在我身邊,總覺得阿姐還在瑤光殿...
月光透過白幡照在她臉上,眼下掛著兩輪淡淡的青黑。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撫平她緊蹙的眉頭,卻在半空停住。
官家不必避嫌。她突然說,這里沒有別人。
我的手僵在空中。她仰起臉,眼中含著兩汪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它們落下。這個姿勢太危險了——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她光潔的額頭。
周薇...
嗯
你還小...
她突然湊上來,一個羽毛般的吻輕輕擦過我的唇角。等我回過神,她已經退開,眼中帶著幾分得逞的狡黠和幾分惶恐。
我及笄了。她小聲說,上月的事。
我腦中一片空白。歷史上小周后確實是在十五歲那年與李煜...但現在的我只是個穿越者,怎么能...
你阿姐尸骨未寒!我厲聲喝道,卻不知是在警告她還是在警告自己。
小周后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可阿姐把我的手...放在官家手里...
那只是托付!
不是!她突然激動起來,阿姐早知道...早知道我...
窗欞突然咔噠一響。我警覺地轉頭,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匆匆閃過。韓熙載還是其他耳目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小周后也僵住了。我們四目相對,靈堂里的白燭啪地爆了個燈花。
回去。我壓低聲音,以后...不許這樣。
她站起身,孝衣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官家今日救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沒回答。她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夜風吹起她未束的長發(fā),一縷發(fā)絲勾住了靈前的白幡,又輕輕掙脫。
那晚之后,我刻意避開小周后。直到一個月后,韓熙載帶來一個驚人消息——宋使對那份詞牌清單大為贊賞,趙匡胤甚至命樂府譜曲傳唱,歲幣減半征收。
官家妙計��!老丞相捋著胡須,只是...老臣聽聞,這詞似乎出自周家二小姐之手
我心頭一緊:誰說的
靈堂那晚...韓熙載意味深長地說,官家與二小姐...談詩論詞
我手中的朱筆咔嚓折斷。那晚果然有人偷聽!但老丞相接下來的話更讓我心驚:
二小姐天資聰穎,可惜...他壓低聲音,老臣夜觀天象,紅鸞星動得異常...恐有血光之災啊!
我強作鎮(zhèn)定:丞相多慮了。
韓熙載搖搖頭,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先帝時國師留下的讖語,羅衣血色,宮墻傾覆...老臣斗膽猜測,說的莫非是...
夠了!我拍案而起,退下!
老丞相退下后,我打開那卷竹簡。發(fā)黃的竹片上刻著八個字:羅衣染血,南唐夢斷。
手一抖,竹簡嘩啦散落一地。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初夏的第一場暴雨傾盆而下。
第三章:亡國倒計時
大周后薨逝后的第三個月,我在澄心堂召見了水軍統(tǒng)領皇甫繼勛。
采石磯增派多少戰(zhàn)船了我盯著長江布防圖問道。
皇甫繼勛擦了擦額頭的汗:按官家旨意,已增至五十艘樓船。只是...他欲言又止,朝中多有非議,說耗費過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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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非議
徐、徐鉉大人說...說宋主仁厚,無需如此防備...
我冷笑一聲。徐鉉,歷史上著名的投降派,后來降宋做了高官。我提起朱筆在奏折上批了個斬字,嚇得皇甫繼勛撲通跪下。
官家!徐大人乃當朝學士...
傳旨。我放下筆,徐鉉私通宋使,即刻收監(jiān)。另,命林仁肇加緊訓練水軍,每旬朕要親臨檢閱。
皇甫繼勛退下后,我從暗格取出一卷圖紙——這是根據現代軍事知識繪制的戰(zhàn)船改良方案。三個月來,我秘密召集工匠改良農具、訓練新軍,甚至嘗試制作簡易火藥。但時間太緊迫了,距離宋軍壓境只剩...
官家。
珠簾輕響,小周后端著漆盤走進來。她穿著素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簪,比大周后喪期時清減了不少,下巴尖得能戳人。
怎么是你送膳我急忙收起圖紙。
今日是寒食節(jié),我給官家做了麥糕。她放下漆盤,眼睛卻盯著我匆忙間沒藏好的圖紙一角,這是什么
沒什么。我轉移話題,你及笄禮準備得如何
下個月就是小周后十五歲生日,按禮該行及笄大禮。我特意命尚服局準備了上好的羅衣首飾,還親手雕了把玉梳。
小周后沒有接話,突然伸手抽出那張圖紙:樓船改造圖她眉頭微蹙,官家真要跟宋軍開戰(zhàn)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睫毛下投出兩片小小的陰影。我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多日未睡好。
周薇。我正色道,若有一日宋軍打來,你...
我會死在官家前面。她平靜地說,手指撫過圖紙上的戰(zhàn)船輪廓,阿姐的嫁衣...我改小了。
我心頭一震。那件傳說中的血色羅衣!史書記載小周后城破之日身著嫁衣自盡,難道就是這件
別說傻話。我強作鎮(zhèn)定,從抽屜取出一個錦盒,給你的及笄禮。
玉梳在錦盒中泛著溫潤的光,梳背上刻著一片芳心千萬緒七個蠅頭小字。小周后接過來時,指尖輕輕擦過我的手掌,像蝴蝶掠過水面。
這是官家親手刻的她摩挲著梳齒,突然笑了,好丑的字。
我耳根一熱�,F代人哪會用慣刻刀這七個字我刻了整整三晚,手指上全是細小的傷口。
不要還我。
她迅速把玉梳藏進袖中: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湊近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頸側,何況...官家很快就能親自用它為我梳頭了。
這句話里的暗示讓我渾身一僵。按禮制,及笄后女子便可議親。我猛地站起來,帶翻了茶盞。
官家
朕還有奏折要批。我背對著她,聲音發(fā)緊,你退下吧。
身后良久沒有動靜。終于,我聽到衣裙窸窣聲和輕輕的關門聲。轉身時,發(fā)現案上多了塊麥糕,被捏成了歪歪扭扭的心形。
及笄禮前夜,金陵城下了場暴雨。
我輾轉難眠,起身去御書房取兵部急報。路過瑤光殿時,隱約聽到一陣琴聲。鬼使神差地,我循著樂聲走到偏殿窗外。
小周后正在試穿明日要用的禮服。月光下,那件傳說中的血色羅衣宛如活物,在她身上流淌著詭異的光澤。她背對著窗,中衣半褪,露出雪白的肩背,正費力地系著羅衣的絲帶。
我該立刻離開的�?呻p腳像生了根,眼睛也無法從那個身影上移開。三個月來刻意的疏遠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再是那個在御池落水的少女了,羅衣下的曲線已有了女子的模樣。
官家還要看多久
小周后突然轉身,嚇得我后退半步。她卻不慌不忙地系好衣帶,推開窗戶。雨后潮濕的空氣混著她身上的沉水香撲面而來。
我...我來取奏折。我干巴巴地說。
她歪著頭,發(fā)間垂下一縷青絲:奏折在御書房,官家走錯了一整個宮殿。
月光在她眼中流轉,那眼神讓我想起現代酒吧里見過的獵艷女子——帶著幾分挑釁幾分誘惑。這真的是那個在靈堂哭泣的少女嗎
衣服...合身嗎我艱難地移開視線。
官家不是都看見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要進來仔細看看嗎
掌心下的肌膚溫熱細膩。我觸電般縮回手,卻瞥見她腕上那道疤變成了淡粉色——比落水那日更明顯了。
你的手...
練琴磨的。她迅速放下袖子,明日及笄禮,官家會來嗎
朕...有朝會。
小周后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沉默片刻,突然從窗內探出半個身子,在我唇上輕輕一碰:那我自己梳頭。
這個吻轉瞬即逝,卻讓我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等我回過神,窗戶已經關上,只余一縷幽香縈繞不散。
第二日的朝會上,兵部尚書帶來了緊急軍報。
宋軍攻破荊南!守將高繼沖降敵!
朝堂上一片嘩然。我攥著軍報的手微微發(fā)抖——歷史上這正是宋軍南下的前兆。按這個速度,最多半年就會...
報——!
又一個驛卒沖進大殿:宋主下詔,命我朝遣使賀荊南之捷!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強壓怒火:告訴趙匡胤,南唐自有賀禮相送——林仁肇,朕命你即刻率水軍進駐采石磯!
官家三思!徐鉉的黨羽們跪了一地,此乃挑釁...
拖出去斬了。
殿前侍衛(wèi)立刻將那幾個大臣押下。我掃視滿朝文武:還有誰要議和
死一般的寂靜中,我突然想起今日是小周后的及笄禮。抬頭看天色,儀式應該已經開始。不知她是否用了我送的玉梳
退朝。
我匆匆換下朝服趕往瑤光殿。及笄禮是女子一生大事,本該由家中女性長輩主持。大周后不在了,我便請了韓熙載的夫人代勞。
剛到殿外,就聽到一陣悅耳的琴聲。悄悄從側門進去,只見小周后跪坐在席上,已換上了那件血色羅衣。韓夫人正為她取下童髻上的簪花,準備加笄。
一加梳髻,永結同心...
韓夫人拿起案上的玉梳——正是我刻的那把。她小心地拆開小周后的發(fā)辮,突然咦了一聲。
二小姐,你的頭發(fā)...
我這才注意到小周后的長發(fā)里纏著一根紅線,線上串著七顆小小的珍珠。她抬頭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我自己系的。她迅速解下紅線藏進袖中,請夫人繼續(xù)。
韓夫人搖搖頭,用玉梳輕輕梳理那如瀑的青絲。陽光透過紗窗照在小周后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光。這一刻的她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脆弱得像晨露,仿佛太陽一曬就會消失。
二加金釵,明德惟馨...
當韓夫人拿起金釵要插入發(fā)髻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wèi)慌慌張張闖進來:官家!宋軍先鋒已至江州!
金釵錚地一聲掉在地上。小周后卻面不改色,自己拾起金釵,對準發(fā)髻狠狠插下——
一縷鮮血順著她額角流下,在雪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將金釵穩(wěn)穩(wěn)插好,抬頭對我微微一笑:請官家賜字。
按禮制,及笄禮最后一步是由長輩賜字。我看著她流血的臉頰,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雪...雪衣。我啞著嗓子說,周薇,字雪衣。
雪衣,雪白的衣服染上鮮血。這個名字在舌尖泛著鐵銹味。小周后——不,周雪衣緩緩拜下:謝官家賜字。
她抬頭時,一滴血正好落在白色裙裾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紅梅。
那晚我在澄心堂批閱軍報到深夜。窗外忽然飄來一陣琴聲,是《菩薩蠻》的調子。我放下朱筆循聲而去,在御花園的假山后找到了撫琴的小周后。
她已換下染血的禮服,只穿著素白中衣,發(fā)間還戴著那支金釵。月光下,她腕上的紅線時隱時現。
怎么不睡我在她身邊坐下。
琴聲戛然而止。小周后輕撫琴弦:官家賜的字...我很喜歡。
為什么在頭發(fā)里纏紅線
她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那根串著珍珠的紅線:七歲起,每年生辰系一顆。將紅線纏在手腕上,等系滿十顆...
就怎樣
就能嫁給心上人。她抬頭看我,眼中似有星光流轉,這是阿姐告訴我的秘密。
我的心狠狠一顫。大周后知道妹妹的心思嗎那個臨終托付...是巧合還是刻意
雪衣。我第一次喚她的字,你還小...
及笄了。她湊近我,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官家今日也看見了,我能為自己梳頭,也能...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胸前,為君解衣。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急,出賣了她的緊張。我該抽手的,可那柔軟的觸感讓我渾身血液都往下涌。月光照在她染血的額角上,像抹了胭脂。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我聲音沙啞。
知道。她解開衣帶,阿姐的嫁衣...我穿著很合身。
羅衣滑落的瞬間,我最后的理智也崩塌了。假山后的草地上,她顫抖著接納了我,疼得咬破嘴唇也不肯出聲。當極致的歡愉席卷而來時,她突然在我耳邊說:若國破,必不茍活。
這句話像盆冰水澆下來。我撐起身子,看著她淚痕未干的臉:胡說什么!
是真的。她撫上我的臉,我會穿著這件嫁衣...和官家一起...
我吻住她的唇,不讓她說完那個可怕的詞。月光下,她的身體像一尊白玉雕像,唯有腕上那道疤泛著淡淡的粉色。
事后她蜷在我懷里睡著了。我輕輕擦去她額角的血跡,發(fā)現那道傷口已經結痂——像個月牙形的紅痣。這個夜晚太美好又太殘酷,美好得讓人想哭,殘酷得讓人心碎。
天亮前我抱她回瑤光殿。途經月老祠時,她突然醒了,指著祠前的老槐樹說:聽說把心上人的名字刻在樹上,就能白頭偕老。
迷信。我捏捏她的鼻子。
她卻掙扎著下地,從祠里取了筆墨,在樹皮上寫下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官家刻給我的話。她仰起臉,現在還給官家。
這不是我玉梳上刻的詞嗎我接過筆,在樹下續(xù)完下半闋: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小周后紅著臉捶我:淫詞艷曲!
是你先勾引姐夫的。我捉住她的手,周薇同學。
同學
就是...同窗的意思。我急忙改口。
她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從袖中掏出把剪刀,剪下我一縷頭發(fā),又剪下自己的一縷,熟練地編成同心結,裝進香囊系在腰間。
這樣官家就跑不掉了。她得意地說。
我笑著吻她的發(fā)頂,卻瞥見香囊另一面繡著個小小的祭字。
及笄禮后,小周后正式搬出了瑤光殿,住進專門為未婚公主準備的漱玉軒。我派了最可靠的宮女伺候,暗中卻讓林仁肇挑選了二十名死士日夜保護。
六月盛夏,宋軍的威脅日益逼近。我秘密召見林仁肇,在澄心堂地下密室策劃最后的反抗。
采石磯水寨已按官家圖紙改造完畢。林仁肇指著沙盤,新式拍竿可擊沉宋軍樓船。
我點點頭:火藥試驗如何
威力驚人,但...林仁肇壓低聲音,徐鉉的人一直在打探...
不必理會。我取出一份名單,這些將領的家眷,你想辦法送去閩南。
林仁肇接過名單,突然跪下:官家!臣有一請...
說。
若事不可為...請官家保重龍體,暫避鋒芒...
我冷笑一聲:要朕學劉禪樂不思蜀
不是!林仁肇急道,臣聽聞...周家二小姐她...
我猛地揪住他衣領:誰告訴你的
是...是二小姐自己。林仁肇面色慘白,她聯絡了諸位將領的夫人,說要組建什么...閨閣情報網...
我松開手,哭笑不得。這個小丫頭!難怪最近總往宮外跑,美其名曰賞花會,實則是...
官家!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二小姐被宋使攔在宮門外!
我扔下沙盤沖出去。宮門外,小周后的轎子被幾個宋國武士團團圍住。她站在轎前,手里攥著我送的玉梳,臉色蒼白卻不露怯色。
怎么回事我厲聲喝道。
宋使傲慢地拱拱手:這位小姐沖撞了本使儀仗...
胡說!小周后突然開口,聲音清亮,明明是他們故意攔轎,說要看看南唐美人的成色!
我怒火中燒,卻強自按捺:宋使遠來是客,朕備了薄酒...
不必了。宋使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小周后,本使奉命轉達宋主旨意——若官家愿獻上江南第一美人,或可暫緩刀兵。
江南第一美人我心頭一震。他們說的難道是...
小周后突然笑了:江南第一美人是李貴妃,可惜...她慢條斯理地用玉梳理了理鬢角,三年前就薨逝了。
宋使瞇起眼:那這位小姐是...
周薇。我冷聲打斷,周宗之女,昭惠皇后之妹。
哦宋使眼睛一亮,那就是傳聞中的...
宋使請回吧。我一把拉過小周后,朕還有軍務要處理。
回宮路上,小周后異常安靜。直到進了澄心堂,她才突然說:他們在打聽我。
誰
宋人。她轉著腕上的紅線,自從及笄禮后...就有陌生人在漱玉軒外徘徊。
我心頭警鈴大作。歷史上小周后確實被趙光義強占...難道這一世也逃不過
從今日起,你搬回瑤光殿。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沒有朕的允許,不準出宮。
官家怕我被搶走她突然湊近我,吐氣如蘭,那今晚...要不要來檢查我的女紅
我喉結滾動:別鬧。
我是認真的。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繡帕,看,我繡了官家的樣子。
繡帕上是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勉強能看出穿著龍袍。我忍俊不禁:朕有這么丑
丑死了。她靠在我肩上,可我喜歡。
窗外蟬鳴陣陣,夏日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她臉上。這一刻的寧靜美好得不像真的,仿佛暴風雨前最后的平靜。
七月初七,七夕夜。
我在月老祠前設宴,只請了小周后一人。她穿著淡粉襦裙,發(fā)間簪著新鮮的茉莉,蹦蹦跳跳地跑來時,像只輕盈的蝴蝶。
官家!看我抓的螢火蟲!
她獻寶似的打開紗囊,幾十只螢火蟲飛出來,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我笑著為她斟了杯雄黃酒:慢點喝,容易醉。
醉了才好。她仰頭一飲而盡,臉頰立刻飛上兩朵紅云,官家知道嗎乞巧節(jié)也是女兒節(jié)...
所以
所以今晚...她湊到我耳邊,酒氣混著茉莉香,我要把官家...從頭到腳...吃個遍...
這句話讓我差點打翻酒壺。小周后卻已經哼著歌去系許愿帶了。月光下,她踮著腳往老槐樹上系紅綢的樣子,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我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許了什么愿
說出來就不靈了。她轉身摟住我的脖子,官家呢有新詞給我嗎
我取出早就寫好的信箋:《長相思》。
一重山,兩重山...她輕聲念著,突然頓住,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抬頭看我,好哀傷的詞。
不喜歡就還我。
她迅速把信箋藏進衣襟: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學著那日我的語氣,眼中卻閃著淚光,官家...我們會有孩子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愣住了。歷史上李煜和小周后確實沒有子嗣...是巧合還是...
會有的。我吻去她的淚水,很多很多。
她破涕為笑,拉著我在月老像前跪下:那官家要發(fā)誓...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活著...
月光透過祠頂的琉璃瓦,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看著她虔誠的側臉,突然想起現代看過的一句話——最深的誓言,往往以謊言為代價。
我發(fā)誓。我聽見自己說。
小周后笑了,從懷中取出那個裝著兩人發(fā)絲的香囊,輕輕放在月老像前:我把官家和我...交給老天爺保管了。
回宮的路上,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條通往遠方的路。
那一刻我突然想,若能永遠這樣走下去,該有多好。
第四章:血色羅衣
開寶七年冬,金陵城下了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我站在澄心堂的窗前,看著雪花一片片覆蓋住御花園的假山。三個月前,宋軍攻破荊南;兩個月前,武昌失守;一個月前,采石磯水寨燃起烽火——那道我苦心經營多年的長江防線,終究還是沒能擋住趙匡胤的鐵騎。
官家。
小周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披著件雪狐大氅,發(fā)間簪著支素銀釵,懷里抱著個鎏金手爐。三個月來,她瘦得幾乎脫了形,下巴尖得能戳人,唯獨那雙眼睛依然清亮如星。
軍報來了她輕聲問。
我默默遞過那封染血的急報。小周后展開一看,手指微微發(fā)抖——林仁肇戰(zhàn)死,采石磯失守,宋軍距金陵已不足百里。
我們...還有多久她抬頭看我,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小小的云朵。
最多七日。我指向地圖,宋軍主力已到牛渚,一旦渡過長江...
小周后突然抓住我的手:那就在他們渡江前完婚。
什么
我說,她一字一頓道,我們成親。
我手中的朱筆啪嗒掉在地上。這半年來,我們刻意回避著這個話題。我是她名義上的姐夫,她是未出閣的貴女,更別提眼下國破家亡的關頭...
你瘋了現在哪有時間...
正因為沒時間了。小周后解下大氅,露出里面的血色羅衣——那件大周后留下的嫁衣。燭光下,衣襟上的暗紋像血管一樣微微凸起,泛著詭異的光澤。阿姐說過,這衣服能護主。
我這才注意到,嫁衣內襯縫著兩條白綾。
周薇!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什么時候準備的這些
及笄那天。她平靜地說,阿姐告訴我,若有一日...就用這個。
我胸口像壓了塊巨石。大周后竟早早為妹妹準備了殉國的白綾!而小周后...她一直都知道
我不會讓你...
噓。她捂住我的嘴,聽我說完。成婚后,官家立刻從密道離城,去閩南找陳洪進...
那你呢
我留下。她撫平嫁衣上的褶皺,宋軍不會為難一個女子...
放屁!我生平第一次對她爆粗口,趙光義是什么貨色,史書...我是說天下人都知道!
小周后歪著頭看我:官家怎么知道趙光義的事
我語塞�?偛荒苷f我是從《宋史》里看來的吧
總之我絕不會丟下你!
那更好。她突然笑了,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我們一起走。
錦囊里是張地圖,標注著從金陵到閩南的密道和接應點。我震驚地看著她——這丫頭什么時候準備的這些
這半年我可不只是在繡花。她眨眨眼,還記得那些賞花會嗎
原來她頻繁出宮,表面是與將領夫人們吟詩作對,實則在組建一張龐大的情報網!我猛地將她摟進懷里,她瘦弱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
你什么時候計劃的這些
從官家教我金錯刀那天。她靠在我胸前,我就知道...終有一日要用上。
窗外風雪更大了,一片雪花從窗縫飄進來,落在她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晶瑩的水珠。我低頭吻去那滴水,嘗到了淡淡的咸味。
好。我終于松口,我們成親。
婚禮定在三日后。說是婚禮,不過是走個過場——韓熙載主婚,幾個心腹大臣見證,連喜樂都是小周后自己彈的月琴。
她堅持按古禮行事。當老嬤嬤為她開臉時,我聽到廂房里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梳妝時,她用了那把我親手刻的玉梳,將長發(fā)挽成婦人髻,插上大周后留下的金步搖。
一梳梳到尾...老嬤嬤沙啞地唱著,聲音像砂紙摩擦。
我穿著大紅喜袍站在堂前,聽著城外隱約的炮火聲。韓熙載在一旁老淚縱橫,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傷。當小周后蓋著紅蓋頭被扶出來時,一陣狂風突然吹開殿門,卷著雪花撲進來,掀起了蓋頭一角。
我看到她涂著口脂的唇上,有一道新鮮的咬痕。
一拜天地!
我們朝著殿外的風雪跪下。不知是不是錯覺,遠處的炮火聲似乎更近了。
二拜高堂!
對著大周后的靈位叩首時,小周后的肩膀微微發(fā)抖。我悄悄握住她冰涼的手,發(fā)現她掌心全是汗。
夫妻對拜!
我們面對面跪下。透過蓋頭的縫隙,我看到她眼中噙著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這一刻本該甜蜜,卻因城外隱約的喊殺聲而顯得格外悲壯。
禮成!
沒有喜宴,沒有鬧洞房。禮畢后,小周后突然說:我給官家跳支舞吧。
沒等我回答,她已褪去外袍,只穿著那件血色羅衣,赤足走到殿中央。隨著她手腕輕轉,一個金杯不知何時出現在掌心——是《金蓮舞》!傳說中失傳已久的宮廷秘舞!
你什么時候學的我驚訝地問。
阿姐教的。她足尖點地,開始旋轉,說是在...最后時刻跳給心上人看。
金杯在她指尖、足尖、唇間流轉,竟滴水不漏。燭光下,她的身影宛如一朵盛開的紅蓮,衣袂翻飛間,隱約可見內襯的白綾。舞至高潮處,她突然足尖發(fā)力,金杯高高拋起——
啪!
杯子落地粉碎,酒液濺在青磚上,像一灘鮮血。小周后保持著最后的舞姿,足底被碎片割破,血珠一滴滴落下,在白色的地磚上綻開朵朵紅梅。
周薇!我沖過去抱起她。
不礙事。她喘著氣,臉色蒼白如紙,這舞...本來就要見血才圓滿。
我這才發(fā)現她的手腕也在流血——那道舊傷不知何時又裂開了。她虛弱地靠在我懷里,輕聲道:官家...該走了。
韓熙載匆匆進來:官家!宋軍已到玄武門!
我抱起小周后就往后殿密道跑。她卻掙扎著下地:等等!
怎么了
那個...還沒拿。她指向寢殿角落的一個漆盒,阿姐的嫁妝。
我這才注意到那里放著個不起眼的黑漆盒子,約莫一尺見方。小周后打開盒子,里面竟是厚厚一疊圖紙——水軍戰(zhàn)船改良圖、火藥配方、連弩機關術...全是我這些年的心血!
你...
阿姐說,這比命重要。她將圖紙貼身藏好,走吧。
密道入口在龍床下方。我移開腳踏,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正要下去,宮外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來不及了!韓熙載面如死灰,宋軍破城了!
小周后猛地推開我,沖向燭臺:官家快走!
你干什么
點宮殿!她眼中閃著決絕的光,不能留給宋賊!
我奪下燭臺:瘋了你想自焚
這是最好的結局。她抓住我的衣襟,與其受辱,不如...
不行!我厲聲喝道,活著才能報仇!
這句話讓她愣住了。曾幾何時,這是她對我說的話。現在角色倒轉,我才明白當時的她有多痛。
殿外腳步聲越來越近。小周后突然笑了:那官家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我答應你。
撒謊。她輕撫我的臉,但我就愛聽官家撒謊。
沉重的殿門被撞開的剎那,我拉著她跳入密道。黑暗中,我們跌跌撞撞地前行,身后傳來宋軍士兵的咒罵聲。密道陰冷潮濕,小周后的嫁衣很快被地下水浸透,拖慢了速度。
官家先走。她突然停下,我跑不動了...
我背你!
不行。她推開我,圖紙更重要。
我這才發(fā)現她的裙擺已被鮮血浸透——不只是足底的傷,還有...我猛地掀開她的嫁衣,只見腹部插著一塊金杯碎片,深及寸許!
什么時候的事!
跳舞時...她虛弱地笑笑,這樣...宋軍就不會...
我眼前一黑。她竟故意自傷,就為了讓宋軍嫌棄她這個傷員!我撕下衣袖為她簡單包扎,抱起她繼續(xù)前行。
放我下來...她氣若游絲,官家...記得陳洪進...
閉嘴!留著力氣!
密道出口在城外十里處的破廟。當我們狼狽地爬出來時,天已蒙蒙亮。小周后失血過多,臉色比雪還白。我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南走,直到看見一個小村莊。
在這等我。我把她安置在草垛后,我去找大夫。
她拉住我的袖子:別...危險...
放心。我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很快回來。
村里唯一的郎中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聽說妻子摔傷,他二話不說跟著我來到草垛處,卻不見小周后蹤影。
薇兒
草垛上只留下一灘血跡和那件血色羅衣。衣服疊得整整齊齊,上面用樹枝劃了幾個字:我去引開他們,官家保重。
我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那個傻丫頭!她竟拖著傷體去...
相公別急。老郎中指著雪地上的腳印,往北去了,應該沒走遠。
我順著腳印追出二里地,遠遠看見一隊宋軍騎兵圍著一個紅色身影。小周后穿著單薄的中衣,赤足站在雪地里,腹部傷口又開始滲血。
南唐國后在此!她高喊著,要殺要剮...
薇兒!
我的喊聲驚動了騎兵。為首的將領轉頭看來,我頓時如墜冰窟——是曹彬!歷史上攻破金陵的主帥!
李煜!曹彬大喜,拿下!
我轉身就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必須保住那些圖紙!身后傳來小周后撕心裂肺的喊聲:官家快走!
一支箭擦著我耳邊飛過。我拼命跑回村子,拉起老郎中就往山里逃。老人跑不動了,指著一處山洞:那...那里...
我們剛躲進山洞,追兵就到了。透過石縫,我看到曹彬親自帶隊搜山。就在他們快要發(fā)現山洞時,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是宋軍主力的集結令!
算他走運。曹彬悻悻道,先押那個女人回去復命。
等他們走遠,老郎中才顫聲問:相公真是...李國主
我苦笑著點頭。老人突然跪下:草民有眼無珠...
請起。我扶住他,可知附近可有藏身之處
往南三十里有座青云觀,道長是我表兄...
當天夜里,老郎中帶我悄悄來到青云觀。觀主見是我,二話不說收留下來。安頓好后,我取出貼身藏著的圖紙——幸好沒被雪水浸濕。
國主接下來有何打算觀主低聲問。
去閩南。我展開地圖,陳洪進還在抵抗...
來不及了。觀主搖頭,今早消息,泉州已降。
我如遭雷擊。最后一座抗宋堡壘也陷落了歷史上陳洪進確實在城破前就...
那...周皇后...
觀主面露難色:聽說被押往汴梁了。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小周后落在趙匡胤手里...不,按時間推算,現在應該是趙光義監(jiān)國...
國主別急。觀主安慰道,貧道有位師兄在汴梁大相國寺,可以...
不必了。我打斷他,給我準備紙筆。
當夜,我寫了封降表。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必須去汴梁——小周后還在那里。觀主連夜派人送信給曹彬,說我愿降。
三日后,曹彬派兒子曹瑋來接。當我被押到宋軍大營時,第一眼就看到囚車中的小周后。她穿著粗布衣裳,臉色慘白,手腕上戴著沉重的鐐銬。
官家...她看到我,眼淚奪眶而出,你怎么...
我來陪你看汴梁的雪。我輕聲說。
曹彬還算客氣,給我們安排了輛馬車,只是四周有重兵把守。車廂里,小周后靠在我肩上,虛弱得像片羽毛。
疼嗎我輕撫她腹部的傷口。
她搖搖頭:官家不該來...
我說過的,我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活著才能報仇。
小周后突然抓住我的手:圖紙...
安全。我壓低聲音,在觀主那里。
她長舒一口氣,靠在我懷里睡著了。看著她憔悴的面容,我心中五味雜陳——這個曾經在御池落水的少女,如今已是我的妻,南唐的國后,更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押解隊伍走了整整一個月。每到驛站,曹彬都命人嚴加看管,尤其不讓小周后離開我的視線。我明白他的顧慮——歷史上多少亡國君妃不堪受辱自盡。
進入汴梁那天下著雨。宋太宗趙光義在崇元殿受降,我穿著素服跪在殿前,小周后跪在我身后半步。
李愛卿請起。趙光義和顏悅色地說,朕已命人收拾好宅院...
我叩首謝恩,眼角余光卻瞥見趙光義盯著小周后的眼神——像餓狼看見鮮肉。小周后低著頭,但我能感覺到她在發(fā)抖。
周氏。趙光義突然道,抬起頭來。
小周后渾身一僵,緩緩抬頭。一個月囚禁生活讓她瘦脫了形,卻依然掩不住那份驚心動魄的美。趙光義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捋著胡須道:聽聞周氏精通音律
略通皮毛。小周后聲音細若蚊蠅。
正好。趙光義笑道,朕的樂府缺個教習。明日進宮吧。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樂府教習分明是...我猛地抬頭,正對上趙光義意味深長的眼神。
陛下!我重重叩首,內子體弱多病,恐怕...
李愛卿多慮了。趙光義打斷我,宮中有的是太醫(yī)。
回到賜宅后,小周后終于崩潰了。她癱坐在地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官家...我不去...
我知道。我摟住她顫抖的身體,我們一起想辦法。
當夜,我在院中踱步到三更。小周后坐在燈下,機械地梳著長發(fā)——那把玉梳竟被她藏在身上帶了一路。
官家。她突然開口,我有個主意。
什么
明日我進宮...她平靜地說,找機會刺殺趙光義。
胡鬧!我奪下她的梳子,你以為能近身
總要試試。她眼中閃著瘋狂的光,大不了...
我捂住她的嘴:聽著,明日你去樂府,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忍著。我會想辦法...
第二天清晨,小周后被宮人接走。臨行前,她將玉梳塞到我手里:官家收好。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心如刀絞。歷史上小周后確實被趙光義強占...難道這一世也逃不過
傍晚時分,小周后回來了。她臉色慘白,走路姿勢怪異,裙擺上沾著可疑的污漬。我沖上去扶住她,她卻像觸電般躲開。
別碰我...她聲音嘶啞,臟...
我強行抱起她回到內室。當她脫下衣衫時,我差點吐出來——雪白的肌膚上滿是青紫掐痕,胸口還有燙傷的痕跡。
那個畜生!我渾身發(fā)抖,我要殺了他...
小周后卻出奇地平靜:沒事...我忍住了...
什么
他沒得逞。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我...我來了月事...
我這才注意到她裙擺上的血跡并非全是傷。小周后蜷縮在床上,像只受傷的小獸:但他說...明日還要...
我緊緊抱住她,恨不得立刻沖進宮殺了趙光義。但理智告訴我,那樣只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聽著。我捧起她的臉,明天你裝病,我去求趙光義...
沒用的。她搖頭,官家...我們逃吧。
怎么逃
小周后突然壓低聲音:我在樂府聽到...趙匡胤病重,趙光義要離宮幾日...
這是個機會!趙匡胤若死,朝中必亂!我立刻鋪開紙筆,畫了張簡易地圖:青云觀主說,他師兄在大相國寺...
官家。小周后突然抓住我的手,若逃不掉...答應我...
什么
殺了我。她直視我的眼睛,用最痛快的方式。
我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這個曾經在御花園捉螢火蟲的少女,如今竟求我給她一個痛快...
我答應你。我聽見自己說。
當夜,我們相擁而眠,像兩只即將被宰殺的羔羊。小周后在我懷里睡得極不安穩(wěn),時不時驚悸發(fā)抖。半夜,我被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驚醒——她正對著月光看自己的手腕。
那道疤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第五章:違命之殤
汴梁的夏天悶熱得像蒸籠。
我坐在賜宅的小院里,盯著槐樹上的一只知了發(fā)呆。三個月了,自從被押到汴梁,小周后每周都要被召入宮侍宴。每次回來,身上都會多幾處傷。
官家。
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小周后站在廊下,穿著素白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木釵。比起三個月前,她又瘦了許多,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今日...怎么樣我輕聲問。
她搖搖頭,遞給我一包蜜餞:趙光義賞的。
我接過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琥珀色的杏脯。小周后最近總帶回各種吃食,說是趙光義賞的,可我注意到她從不碰這些食物。
疼嗎我看著她手腕上新添的勒痕。
習慣了。她挨著我坐下,頭靠在我肩上,官家今日寫詞了嗎
我搖搖頭。這三個月我只寫了一首《浪淘沙》,還被看守的宋兵搜去獻給趙光義了。據說他看后大笑,說亡國之君還有閑情逸致。
我有個好東西。小周后突然壓低聲音,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青云觀主托人送來的。
我接過瓷瓶,拔開塞子聞了聞——是雄黃粉
不是吃的。她湊到我耳邊,抹在皮膚上,能防蚊蟲。
說著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幾個紅腫的包。我小心地蘸了點藥粉替她涂抹,卻發(fā)現那些蚊蟲叮咬分明是針眼!
這是...
噓。她按住我的唇,明日是官家生辰,我求了恩典,可以整日陪官家。
我心頭一緊。歷史上李煜正是死于生日后的七夕...
薇兒。我握住她冰涼的手,答應我一件事。
嗯
無論發(fā)生什么...活著。
她眨眨眼,突然笑了:好啊,那官家也要答應我——湊到我耳邊,若我死了,把我燒成灰,撒在汴河里。
這句話讓我如墜冰窟。她不是在開玩笑,那雙杏眼里盛滿決絕的光。
當晚,小周后反常地早早睡下。我輕手輕腳來到書房,從地板暗格中取出一疊紙——是這三個月偷偷寫的詞稿。最上面那首《虞美人》墨跡未干: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寫這首詞時我?guī)锥冗煅�。不是為失去的江山,而是為小周后日漸黯淡的眼睛。那個在御花園捉螢火蟲的少女,如今眼里只剩一片死寂。
官家還沒睡
小周后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急忙收起詞稿,卻見她已經走到案前,手里捧著個漆盒。
給你的生辰禮。她放下漆盒,現在不許看。
我摸了摸盒子,輕飄飄的不知裝著什么。小周后突然抽走我藏起的詞稿,輕聲念起來: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念到問君能有幾多愁時,她的聲音哽咽了。燭光下,我看到一滴淚落在紙上,暈開了愁字的那一點。
薇兒...
我沒事。她抹了把臉,突然指著案上硯臺,官家,我想寫個字。
我磨好墨遞給她。小周后執(zhí)筆的手微微發(fā)抖,卻一筆一劃寫得極認真——是個薇字。
怎么突然...
怕官家忘了我的名字。她歪著頭笑了,周薇,薔薇的薇。
我心頭突然涌起不祥的預感。她這模樣,像在交代后事...
第二天是我的生辰。按禮制,亡國之君不得慶賀,但小周后還是起了個大早,在廚房忙活了半天。
嘗嘗。她端出一碟糕點,按江南做法蒸的。
我咬了一口,是桂花糕。甜得發(fā)膩,卻讓我眼眶發(fā)熱——這是金陵的口味。
好吃嗎
嗯。我哽著喉嚨點頭,像...瑤光殿外的桂花。
小周后眼睛一亮:官家還記得她歡快地擺著碗筷,我還煮了莼菜羹...
這頓飯吃得異常溫馨。小周后反常地說了許多話,從我們初見的御池落水,說到七夕夜的螢火蟲。說到興起時,她甚至哼了幾句《菩薩蠻》,只是五音不全,聽得我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官家笑什么她撅起嘴。
沒什么。我給她盛了碗羹,多吃點,你太瘦了。
瘦了才好。她小聲嘀咕,省得...
話沒說完,院門突然被推開。是看守的宋兵王二,手里拎著個食盒。
國主好福氣。他陰陽怪氣地說,陛下賜御酒一壺。
食盒里是一壺酒和兩個杯子。我心頭一緊——歷史上李煜就是被毒酒賜死的!
謝陛下恩典。我強作鎮(zhèn)定地接過,晚些時候再飲。
王二冷笑一聲:陛下說了,要看著國主喝。
小周后的手在桌下猛地攥緊我的衣角。我拍拍她的手,斟了半杯:內子不善飲...
一起喝!王二厲聲道,陛下特意吩咐的!
小周后突然站起來:我去拿蜜餞佐酒。
她快步走進廚房。王二狐疑地盯著她的背影,我急忙斟滿兩杯:軍爺也喝一杯
少套近乎!王二啐了一口,快喝!
小周后端著一碟杏脯回來,臉色異常平靜。她先拿起一杯遞給我,自己取了另一杯:妾身陪官家共飲。
我們碰杯的剎那,她的指甲輕輕在我掌心刮了一下——是暗號!我頓時會意,假裝飲酒實則將酒液灑進袖中。小周后卻真的一飲而盡。
滿意了我冷冷地問王二。
那兵痞檢查了杯子,悻悻地走了。院門剛關上,小周后就沖到墻角劇烈嘔吐起來。
薇兒!我沖過去扶住她。
沒事...她擦擦嘴,我提前服了解藥。
什么解藥那酒真的有毒
小周后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個小紙包:青云觀主給的...只能解一半...突然抓住我的手,官家,時間不多了...
她拉著我回到書房,取出昨晚那個漆盒:現在可以打開了。
盒子里是一套素白中衣和一把梳子——我送她的那把玉梳!梳齒間還纏著幾根青絲,是她平日梳頭時留下的。
這是...
給官家準備的。她平靜地說,我走之后...
胡說什么!我厲聲打斷她,你不會有事的!
小周后笑了,那笑容脆弱得像晨霧:官家,我中的毒...不止一種。
原來她這三個月每次入宮,都在服用微量毒藥!慢性毒,無色無味,會通過...體液傳播。她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刻骨恨意。
你...你是為了...
他活不過三年。小周后輕聲說,青云觀主保證過的。
我渾身發(fā)冷。歷史上趙光義確實在三年后暴斃,死因成謎!難道...
傻丫頭!我一把抱住她,你知不知道這會...
值得。她靠在我胸前,只是...等不到那天了。
原來今日的酒里是另一種毒,與她體內的毒相克,會加速發(fā)作。小周后說著解開衣領,露出鎖骨——那里已經浮現出蛛網般的青紫色血管!
薇兒...我聲音發(fā)抖,我們找大夫...
沒用的。她搖搖頭,官家...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吧。
她拉著我來到院中槐樹下。七月初的傍晚,暑氣未消,知了還在聲嘶力竭地鳴叫。小周后取出那疊詞稿,輕輕撫平《虞美人》的褶皺。
這首最好。她輕聲說,我想帶走。
都給你。我哽著喉嚨,連我一起。
小周后笑了,從袖中取出針線包,刺破自己指尖,在詞稿上按了個血指�。汗偌乙舶匆粋。
我照做了。兩個血指印并排落在一江春水向東流旁邊,像兩朵小小的梅花。
來世...她輕聲說,不做帝妃,做尋常夫妻可好
我點頭,喉嚨像堵著團棉花。小周后滿足地嘆了口氣,突然說:我給官家梳頭吧。
她讓我坐在石凳上,用那把玉梳輕輕梳理我的頭發(fā)。梳到第三下時,我突然感到頭頂一熱——是血!她的手腕又開始流血,血珠順著梳齒滴在我發(fā)間。
對不起...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弄臟了...
我轉身抱住她。她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在我懷里微微發(fā)抖。
疼嗎我輕聲問。
有一點。她靠在我肩上,官家...唱首歌吧。
我...不會唱歌。
那念詞...她的聲音越來越弱,《長相思》...
我輕輕念起那首在七夕夜寫給她的詞。念到菊花開,菊花殘時,小周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我胸前。
薇兒!
沒事...她擦擦嘴角,官家...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顫抖著解開衣帶,露出貼身穿著的那件血色羅衣。令我震驚的是,衣襟內側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是我的詞!從早期的尋春須是先春早到亡國后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字不落。
這...
我默寫的。她虛弱地笑了,阿姐說...這衣服能護主...
原來大周后早有預見!這件嫁衣不僅是殉國的準備,更是保存李煜詞作的載體!小周后說著又咳出一口血,臉色已經呈現不自然的潮紅。
官家...抱緊我...她聲音越來越小,冷...
我緊緊抱住她,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她的呼吸越來越弱,卻還掙扎著說話:那個漆盒...底下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王二粗魯的聲音傳來:國主!陛下召周氏即刻入宮!
小周后渾身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我立刻明白了——趙光義發(fā)現酒里有詐,這是要...
告訴她裝�。∥业吐曊f,我去應付...
小周后卻搖搖頭,強撐著站起來:我去。
不行!
必須去...她整了整衣衫,否則官家會有危險...
我死死拽住她的袖子:我不準!
她突然湊上來吻住我的唇。這個吻帶著血腥味,卻溫柔得像羽毛拂過。分開時,她眼中含淚,卻帶著笑:官家...保重。
薇兒!
她頭也不回地走向院門。我追上去,卻被王二攔住。眼睜睜看著小周后被押上馬車,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馬車啟動的剎那,她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終生難忘——像訣別,又像承諾。
回到書房,我發(fā)瘋似的拆開那個漆盒。底層果然藏著東西——是半片古箋!上面用血寫著一片芳心千萬緒,正是我刻在玉梳上的話!
這是...小周后留給我的最后訊息我捧著古箋淚如雨下,突然發(fā)現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紅線童子,十世姻緣,血祭可解。
紅線童子十世姻緣我猛然想起韓熙載說過的讖語——羅衣血色,宮墻傾覆!難道...
院外突然傳來嘈雜聲。我沖到窗前,只見幾個宋兵抬著個擔架進來,上面蓋著白布。
國主節(jié)哀。王二假惺惺地說,周氏突發(fā)惡疾...
我踉蹌著沖到擔架前,掀開白布——是小周后!她雙眼緊閉,嘴角還帶著血痕,身上的血色羅衣已經被換成了粗布壽衣。
薇兒...我輕撫她冰涼的臉頰。
陛下開恩,準你們合葬。王二丟下句話就走了。
我抱起小周后回到內室。她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靈魂已經離去,只剩一具空殼。我打來溫水,為她擦洗身體,換上那套她準備好的素白中衣。
當擦到她手腕時,我愣住了——那道疤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淡淡的紅痕,像被紅線勒過。我猛然想起古箋上的話,顫抖著解開她的衣領——鎖骨下方,有個小小的紅色印記,形如童子!
紅線童子...我喃喃自語。
突然,一陣陰風吹滅燭火。黑暗中,我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
十世姻緣,血祭可解。
誰!
案上的油燈自行點亮。燭光中,一個穿紅肚兜的童子坐在小周后胸口,赤足懸空,手腕上纏著根紅線,另一頭連著小周后的手腕。
李煜。童子歪著頭看我,該還債了。
你...你是...
第一世,你是祭司,她是祭品。童子的聲音出奇地成熟,你私放了她,害我娘被獻祭...
我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畫面——古老的祭壇,哭泣的少女,還有...一個被推入火中的巫女!
我娘死前下了咒。童子把玩著紅線,要你們十世相愛,十世不得善終...
所以那些記憶...
都是真的。童子笑了,這是最后一世。按約定,你們的靈魂歸我...
我看向小周后安詳的面容,突然明白了她留古箋的用意:怎么解
血祭。童子飄到我面前,用你的鎮(zhèn)靈人血脈,換她靈魂自由。
好!
童子似乎沒料到我答應得這么痛快。他歪著頭:不問問代價
不必。
你會魂飛魄散...童子提醒道,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了:動手吧。
童子沉默片刻,突然伸手點在我眉心。一陣劇痛襲來,仿佛有人在我腦中點燃了火把。無數記憶碎片閃過——每一世的我與她,相遇,相愛,慘死...
最后一步。童子聲音變得遙遠,說出你的愿望...
讓她...活著...我艱難地說,平安喜樂...忘了我...
世界陷入黑暗前,我似乎看到小周后的手指動了一下...
血壓回升!
心率穩(wěn)定了!
刺眼的白光中,我睜開眼,看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圍著我。是...醫(yī)院
李教授!您終于醒了!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激動地說,您昏迷了三天!
我...回來了現代我艱難地轉動脖子,發(fā)現枕邊放著半片古箋,上面一片芳心千萬緒的字跡已經褪色。
現在...是什么時候我嘶啞地問。
2023年8月22日。女生說,您論文答辯時突然...
七夕!小周后服毒的日子!我猛地坐起來,扯掉了輸液管:周薇...有沒有一個叫周薇的...
您說新來的周助教女生扶住我,她在隔壁辦公室...
我跌跌撞撞沖出去,撞翻了輸液架。走廊盡頭,一個穿白襯衫的女生正在整理資料。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
杏眼,櫻唇,右眼下有顆幾乎看不見的褐色小痣。
李教授她驚訝地看著我,您醒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腕上——那里系著一條紅色絲繩。
我們...見過嗎她歪著頭問,眼神清澈得如同千年前御池邊的初見。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伸手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停�。夯蛟S...在夢里...
周薇怔了怔,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真奇怪...我昨晚也做了個夢...
什么夢
夢見...她摸著紅絲繩,有人對我說...來世不做帝妃,做尋常夫妻...
陽光突然變得很亮很亮。我看著她腕上的紅繩,想起童子最后的話:
血祭已成,契約已解。這一世...隨你們怎么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