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輛前往牢山的出租車沿著留有淺淺車轍印的泥巴路顛簸而行,輪胎碾過石子發(fā)出了稀碎的崩響,陽光掠過茂密的枝椏在車窗邊留下了斑駁光點。
小胖仔細翻弄著背包,里面塞滿了壓縮餅干,罐頭食品和簡易工具
牧哥,我咋覺得還有啥東西沒帶呢。
牧川哼笑著,目光掃過窗外,公路兩旁的護欄銹跡斑斑,遠處的山巒在熱浪蒸騰下像是在扭曲移動著。
我們是來荒野求生,你帶的玩意兒都夠咱在這度假了。
車里重歸平靜,只有收音機里播放著古早民謠顯得旅程單調而沉悶。小胖已經開始翻看手機里的求生攻略,而牧川則靠在窗邊,靜靜看著越來越密集的樹林。
正當牧川靠著窗戶快睡著的時候,小胖挪動著肥嘟嘟的身體湊了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你還記得隔壁班的阿偉嗎
那個有點神神叨叨的
去年他來這兒,結果被什么東西嚇瘋了。
牧川嗤笑一聲,調整了下倚靠的位置,讓脖子更舒服些
得了吧,我聽說是那天突降暴雨,他在山上淋了一夜,高燒燒糊涂了而已。
真的!
小胖湊近了些
他們宿舍的人說,阿偉半夜總說夢話,說什么大樹在朝他眨眼,經常突然驚醒,一身冷汗。
牧川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目光轉回窗外。斑駁的光影隨著車子行駛在牧川身上不停躍動,像是某種無聲的回應。
噫,牧哥你這么高冷會找不到對象的。
出租車停在了一片林間空地,旁邊還歇著一輛老式的黃杏色甲殼蟲。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地面上顯得十分愜意。
哇,你這也太貴了。什么車要五十塊錢路費
誒,胖,你冷靜點
出租車里鬧鬧哄哄的,甚至整個車身都開始左右搖晃起來
什么貴不貴,這么多年了一直是這個價好不好,也不找找自己的問題
司機不屑的說著
我沒給你們算每個人五十都不錯了,誰高興跑這鬼地方來
什么,我真是給你好臉給多了,我看你
砰!
隨著車門關閉,出租車沿著來時的路揚長而去,只留下兩人孤零零站在林間。
誒,我說胖你跟他較什么勁呢,這里光山路都要走十多公里,根本沒人來接我們啊
我大不了一路走回去!還慣著他了,真可惡
小胖一腳踹飛了一顆松果,松果往前飛去撞上了某個硬物發(fā)出了咚的一聲。
小胖瞇著眼朝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望去,那像是塊手繪招牌——深褐色的木板上用白色顏料寫著肯西林咖啡朝西50米,木板上的字多多少少都有些褪色,周圍還留有些許腳印。
牧哥,上面說往西50米有個咖啡廳誒
不是吧,這荒山野嶺還有人在這開店
牧川疑惑地看著小胖
別管這么多,咱先去看看唄,指不定有好吃的呢
小胖一掃剛才的不愉快往前跑了過去,像個小西瓜似的肚子被包裹在大碼汗衫里隨著腳步一抖一抖的顫動。
胖,你慢點,那是東邊!
牧川無奈地搖了搖頭。
零零星星的腳印隨著灌木叢生的小道一路向前蔓延,小胖和牧川跟著腳印,很快一座掩映在林中的咖啡館出現(xiàn)在二人的視野里。
與其說是咖啡館,更不如說是哪戶人家的小宅子,精致的如同被丟棄在樹陰里的玩具,紅褐色的松木墻外稀稀疏疏攀著些常青藤,煙囪里的白煙歪歪扭扭飄向空中,微風裹挾著些許咖啡氣息撲面而來。
好香啊
牧川聞到氣味時感覺一路上積壓的疲勞都消散了些,他看著眼前的木屋總有種小時候讀《綠野仙蹤》的即視感。
他們來到了棕色木門前,寬大的有些夸張的屋檐將二人遮擋在陰影中,透過窗戶能看見已經有客人坐在了里面。
進去看看
說著小胖迫不及待地推開了掛著風鈴的木門,門軸發(fā)出年久失修的嘎吱聲。牧川猶豫了一下,但是門縫中飄來的咖啡與糕點香氣還是讓他忍不住往里走。
叮鈴鈴鈴
隨著風鈴的脆響,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咖啡香和木頭特有的溫暖氣息。陽光透過方格窗斜斜地照射進小屋中,窗戶邊上坐著個女生,天花板上裸露著的原木橫梁顯得粗獷而古樸,幾盞黃銅吊燈為整個餐廳點綴了幾分柔和。
哇,我要這個抹茶蛋糕!還有巧克力可頌!
小胖的嗓門在靜謐的空間里炸開,他把整張臉都貼到了食品展柜上,鼻子在冷柜上壓成了滑稽的大蒜狀。
牧川站在一旁,他的目光被窗邊的芽子吸引——她戴著黃杏色的貝雷帽,暖白色的襯衫領口隨意地敞在脖頸旁,巧克力色的半身裙隨著窗邊傳來的微風搖擺著,整個人透著股文藝又有些慵懶的氣息。
芽子皺了皺眉,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吵鬧的二人。
牧川立刻察覺到氛圍不對,用手肘捅了捅小胖
喂,小點聲。
牧川用眼神暗示小胖旁邊還有客人,但是小胖似乎不太理解,依舊壓低了聲音一個一個念叨著菜單上的點心。
芽子淡淡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與實木桌面碰撞發(fā)出噠的一聲清響。
董叔,結賬。
她的聲音不大,但十分清晰。
牧川這才注意到吧臺后站著一位中年咖啡師——他穿著熨燙妥帖的亞麻襯衫,有些灰白的鬢角修剪得整整齊齊,袖口挽起的弧度恰到好處,顯得干練又精神,整個人就好像是從這個咖啡廳里長出來的一樣融進了背景當中,令人難以察覺。
他慢慢走到桌旁,動作嫻熟的收起杯碟
芽子將現(xiàn)金放在了吧臺上,微笑著向董叔點了點頭便經過二人推門離去。
董叔輕輕擦拭著咖啡杯,待芽子離開后,他抬頭向牧川和小胖介紹到
剛才那位是芽子小姐,在附近寫生的畫家,她的水彩作品在城里小有名氣呢。
董叔看著眼球都快蹦跶出來的小胖,不禁笑了笑。
兩位想吃點啥嗎
他的聲音低沉舒緩,像咖啡機里緩緩滴落的濃縮。
小胖正盯著玻璃柜里的芝士塔流口水,牧川則偷偷瞄了眼價目表,臉色頓時僵住了——那些糕點的價格讓他的錢包隱隱作痛。
那個...董叔,
牧川咬了咬牙說道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們其實是來爬山的,沒帶多少錢。
小胖見狀在旁邊配合地掏出空蕩蕩的褲袋,發(fā)出夸張的嘩啦聲。
董叔看到他倆坦誠的樣子笑出了聲,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來爬山的啊,好啊,年輕就是好啊。
他轉身從櫥柜里取出油紙包
這些司康是早上烤的,帶著路上吃吧。
紙袋發(fā)出酥脆的聲響,黃油香氣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
小胖嘴上推辭,手卻誠實地接過了紙袋。牧川突然靈光一閃
董叔,等我們在山上看到有趣的東西就帶回來給你!
牧川有些害羞,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啊哈哈哈哈,好啊,你們給我?guī)K有意思的石頭吧,去年有位客人送了我塊石頭特別像裂開的愛心,我到現(xiàn)在還擺在那呢。
董叔帶著小胖和牧川看了看櫥柜上那顆有條裂縫的心型石頭,便將他倆送出了門。
小胖揮了揮手中的紙袋,笑道
謝了董叔,等我們回來哦
牧川也向董叔招了招手,二人便向牢山上走去。
董叔望著遠處樹木間時隱時現(xiàn)的身影,說笑聲漸漸被山風吹散。
真是倆有趣的孩子。
董叔聳了聳肩便回到了咖啡廳。
帶著些許水氣的山風吹拂過芽子的臉頰,她從甲殼蟲車里取出了畫板與工具便回到了咖啡廳。
不行了...…歇……歇會兒……
小胖一屁股坐在了青苔斑駁的石階上,T恤因汗液粘連在后背上濕透了一大片,他大口喘著氣,活像條擱了淺的大頭魚。
牧川無奈地嘆了口氣,在他身旁坐下
不是哥們,才爬了二十分鐘。
牧川想給小胖補充點能量,當他從背包里取出油紙包的時候,司康的黃油香氣立刻飄散開來,壓過了山間草木泥土的氣息,不覺讓人食欲大開。
唔!這也太好吃了!
小胖狼吞虎咽地咬著司康,碎屑掉了一地。酥脆的外皮下是濕潤的內里,帶著淡淡的蜂蜜甜香和某種說不清的香料。
牧川咬了口,細細品味中
有種……陳皮的味道
他注意到司康里夾雜著些許深色的碎末,也許這就是董叔能賣這么貴的原因吧,這么獨特的風味外面那些連鎖店肯定做不到。
正當牧川在仔細研究那碎末是啥,小胖又鬼鬼祟祟地伸手摸向背包里的司康,他想再偷偷吃一個,突然余光瞥見一旁的落葉堆里露出一排慘白的腳趾。他嚇得一激靈,猛地往后一縮,差點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臥槽!牧、牧川!有死人�。�
小胖聲音都變了調,手指抖得像帕金森患者,指著那排從樹葉中探出的詭異腳趾。
牧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湊近一看,噗嗤笑出了聲
白癡,這是死人腳蘑菇。
他用樹枝輕輕撥開落葉,露出底下完整的菌體——那些蒼白的腳趾原來是一叢奇特的真菌,頂端還泛著詭異的青綠色,像極了腐敗的人體組織。
這玩意兒學名叫多形碳角菌,藏狐主任的科普頻道里有介紹過。
牧川用樹枝戳了戳像是指甲的菌蓋。
但是我看視頻里好像也沒那么大……
他話還沒說完,那叢蘑菇突然輕微地收縮了一下,仿佛真的腳趾在顫抖。
小胖看到那情形,又連滾帶爬地往后退了好幾步
它它它,剛才動了!
誒呀就你一驚一乍的,你這生物課代表怎么當的。
牧川瞟向小胖,眼神里充滿了鄙夷。
你別去戳它了,咱趕緊走吧。
小胖的語氣里帶著些懇求,他想將蹲著的牧川拽走。
誒誒,你別動。我想帶一根回去當紀念品
哎我求你了牧哥別作死了,指不定有毒呢
二人的打鬧聲回蕩在山林里,回應他們的也只有忽遠忽近的鳥叫與連綿不絕的蟬鳴。
突然,一旁的灌木叢中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脆響,樹枝被什么東西踩斷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人的打鬧聲還懸在半空,就被樹林里突如其來的異狀打斷,那聲響太密集了,根本不像是小動物能發(fā)出的動靜。
牧,牧哥
小胖的聲音如同身上的肥肉一般顫抖著
噓,別吵……我有一計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腳跟慢慢抬起,準備——
瞬息之間一道黑影猛地從草叢中竄出。
啊啊啊啊啊�。�
慌張中,牧川根本來不及反應,腎上腺素直沖腦門,肌肉記憶代替了大腦思考,本來蹬地逃跑的小腿借著轉身的力量一氣呵成向后踢去,一擊凌厲的轉身后蹬狠狠踹在了黑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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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川只感覺從腳底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便聽到那黑影哇的一聲向后倒去,許多奇奇怪怪的蘑菇散落一地。
芽子的畫筆突然頓住,山間傳來的慘叫驚飛了樹梢的群鳥。她望向被寬大屋檐遮擋了一部分的山景,屋檐的陰影斜斜切過她純白的畫板。
董叔
她透過窗戶看向屋內正在研磨咖啡豆的中年人。
你這屋檐也太大了吧,話說山上有什么野獸嗎
董叔專心干著活并沒有抬頭,手中的研磨器發(fā)出規(guī)律的咔嗒聲
這屋檐建得寬,等雨季時就不會濺濕門廊,這會兒還能給人乘涼
他輕輕拂掉粉槽邊沿的細粉,一份意式特調隨著咖啡機的運作流入杯中
至于山上的野獸
董叔頓了頓,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微笑著抬起了頭
哎呀哪有什么野獸,不過是些野雞野鴨罷了
董叔將咖啡杯遞給了窗外的芽子,芽子輕輕抿了一口,瞬間濃郁的苦澀帶著些堅果香氣沖擊著味蕾,芽子差點將咖啡吐回杯中,又強忍著喝進了喉嚨。
董叔看到芽子那滑稽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
啊哈哈哈哈哈,還是很苦嗎,我還在研究怎么做能適合年輕人的胃口
說著董叔接了一小壺牛奶遞給芽子。
咋樣,有什么靈感嗎
芽子此時還被苦味沖擊的說不出話來,她回味著那一絲堅果香氣突然對董叔說
我能把你的咖啡店畫下來嗎
我的咖啡店這座老木頭屋
董叔有些詫異,他本以為芽子會選擇那些小花小草,青山綠水的美景。
我覺得你跟你的小屋子在這片山野里特別有氛圍感
芽子說著將牛奶倒入了咖啡中,酒紅色的咖啡液混著牛奶漸漸變成了如奶茶般的質感。
可以啊,但是等你畫完了得讓我拍張照
董叔樂呵呵的掏出手機
我得發(fā)個朋友圈炫耀一下
董叔幫著芽子將畫布與工具搬到了前方的空地上便回了屋,芽子調整著角度,剛好能將屋內的董叔,小木屋與后面山巒框在一起
她執(zhí)筆的手腕靈活轉動起來,畫筆在紙上舞動著,在這大自然中芽子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靈感。畫中的小木屋、站在屋內的中年紳士仿佛都被她注入了生命,連那被藤蔓纏繞的招牌都顯得格外鮮活。
風中夾雜著些許雨水,掉落在芽子的發(fā)絲里,她卻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創(chuàng)作的愉悅中。
烏云無聲地吞噬了最后一片藍天,細雨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芽子專注的描繪著咖啡館的輪廓,筆尖流暢地在紙上滑動。忽然,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剛畫好的線條上,原本清晰的線條漸漸暈染開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暗沉下來。
山風穿過樹林,發(fā)出低沉的嗚咽,雨水中夾雜著泥土和腐葉的氣息,莫名讓人感到不安。
雨勢漸漸變大,雨滴敲打在寬大屋檐上如同無數細小雜亂的腳步。遠處的山道籠罩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
芽子微微蹙眉,她看著被雨水暈染畫作,感覺還多了幾分朦朧的意境。她隨手拿了塊遮塵布蓋在畫板上,一路小跑著來到甲殼蟲車旁尋找起雨傘來。
當她再次回到畫板旁時地上已經積起了小小的水洼,芽子毫不在意走了上去一把掀開遮塵布,她注意到畫中咖啡館的窗戶上多了一團淡淡的灰色痕跡。
嗯
芽子抬頭對比了下眼前的咖啡館,干凈的窗戶上只有雨滴滑落的痕跡,當她把目光挪回畫板上時,那團灰色已隨著雨水融入進了畫中
芽子也沒有多在意,就當是灰塵粘在了畫板上,她支起寬大的雨傘將畫板和自己遮擋了起來。
忽然,芽子覺得有道銳利的目光朝她襲來,她抬起頭,眼前只有自己的畫板以及在屋子里搗鼓手機的董叔。
奇怪,是錯覺嗎
芽子聳了聳肩,回想起剛才吵吵鬧鬧的爬山二人組,芽子望向了那被雨幕遮蓋的蒼翠山色
希望他們有帶傘吧。
雨點穿過茂密的樹冠,稀稀落落地滴在三人頭頂。
女孩蹲坐在坐在最邊緣,沖鋒衣上還留著牧川的腳印。雨水滑過臉上的泥土留下一道道白痕,她惡狠狠地瞪了牧川一眼。
小胖尷尬地遞過去張紙巾
那個...擦擦臉
紙巾很快被雨水打濕,在他手里糊成一團。
牧川從背包里掏出那個油紙包,司康的香味立馬引起女孩的注意。
這個...賠罪。
牧川把紙包往女孩那邊推了推,他低著頭不敢與其眼神交匯
女孩瞇著眼撇著嘴接過司康,指尖碰到油紙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她賭氣似地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在齒間碎裂,混合著蜂蜜與陳皮的柔軟口感在口腔里擴散開來。
女孩兩三口便吃下了一塊司康,她睜大雙眼,十分驚訝于糕點的美味。小胖和牧川也睜大雙眼,她吃東西的速度讓小胖都有點自愧不如。
瑤瑤。
女孩終于悶悶開口,把剩下的司康小心包好塞進了背包。
你一個小女生咋跑這深山老林里來了
小胖又連著塑料包裝一起將紙巾遞了過去
采蘑菇��!
瑤瑤的語氣有些理所應當的感覺
她拍了拍背包,里面?zhèn)鱽砹搜b滿東西的悶響。
現(xiàn)在正是采菌子的好時候,我趁暑假采點賣給飯館子賺零花錢。
瑤瑤突然話鋒一轉,指著牧川鼻子,手上的司康碎屑差點甩到牧川臉上。
結果聽到你們倆大呼小叫的,我還以為有人遇到危險了!誰知道剛露頭就挨了一腳
牧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他只覺得耳根子那有些發(fā)熱
剛才...抱歉啊,我也不是故意
他的目光落在瑤瑤衣服上的腳印,又很快移開。
小胖見狀趕緊打起圓場來
哎呀,剛是情急之下嘛,這家伙就是平時UFC看太多了有點應激
他說著用胳膊戳了戳牧川,牧川雙掌并攏靠在了額頭上。
對不起啦,原諒我嘍。
瑤瑤拿起裝滿蘑菇的背包站起了聲,她看二人的眼神已不再那么埋怨
我要下山了
她轉身時頓了頓
你們也早點回去吧,這山里……
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媽總說晚上會有看不見摸不著的怪東西出沒,雖然我也不太信。
說完瑤瑤便向山下走去,她絲毫沒有停下來回頭看那倆人的意思。
看著姚瑤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小胖聳了聳肩看向牧川
真是個有個性的人
牧川點了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心里還在想著她兩口吃完一個餅的場面
山風掠過樹梢,帶起一陣沙沙聲。雨勢漸小,林間的霧氣卻越來越濃,好像有意遮蔽住了前方的山道。
誒奇怪
牧川看向了他剛剛施展牧川飛踢的地方
剛才在那的死人腳蘑菇呢
牧川對著小胖指了指嚇的他半死的那堆樹葉
嗯牧哥你嚇糊涂了吧,那不啥東西也沒有嗎
牧川皺起眉頭,心里想著瑤瑤的話,不禁感覺周圍的氣氛越發(fā)陰冷
咋了牧哥
小胖賤兮兮的問道
你不會是,怕了吧
他故意壓低聲音,裝出陰森的語氣
看不見摸不著的怪物哦
小胖伸著舌頭舉著手一副搞怪模樣
滾蛋!
牧川笑著給了他一拳,兩人推搡著絲毫沒有顧及霧氣,繼續(xù)往山上走去。小胖邊走邊模仿怪獸張牙舞爪的樣子,逗得牧川沒有心思再想那消失的蘑菇
他們的吵鬧聲掩蓋了林間中細微的異響,枝葉正不自然地搖晃著,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貼著地面緩慢移動。就在二人經過的泥地上,一串巨大的腳印正緩緩浮現(xiàn),每一步都深深陷進地里,又被不知什么東西刮擦著雨水與泥土填平。
董叔站在門廊下,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推門出去,卻又停在了半空,他看著不遠處的芽子。
芽子撐著傘繼續(xù)揮灑著靈感,她注意到董叔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著原來這位這位紳士大叔也有扭扭捏捏的時候,等她再次看向門口時,只有一塊雪白的毛巾搭在了把手上。
芽子笑著搖了搖頭
等我老了也像這樣開家咖啡廳吧。
當芽子想接著給小木屋上色時,剛拿起的畫筆又頓在了手中,畫中的窗戶上赫然浮現(xiàn)出一團毛茸茸的灰色陰影,邊緣還延伸出細絲般的紋路,像極了某種生物蓬松的輪廓。她抬頭對比,依舊是那干凈的玻璃窗,董叔正坐在窗邊低頭刷著手機,屏幕的白光映襯在了他的臉上。
芽子盯著畫紙上那團來歷不明的灰色陰影,眉頭緊鎖,她四下張望
誰在惡作劇
她大聲喊道,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草坪。雨中的灌木叢安靜得出奇,連只野貓都沒有。
她想到了牧川和小胖,她尋思著不會是那倆人偷偷藏哪報復自個呢吧。
別讓我逮著你,可遭老罪了
芽子狠狠將那抹陰影用白顏料涂抹掉,又接著上上了色。
此時的山路上,牧川和小胖正狼狽逃竄。草叢不自然地成片倒伏,仿佛有無形的巨獸正跟在他們身后。
起初,是因為小胖喝了太多飲料想找個地方釋放一下膀胱,他夾緊著雙腿,臉色發(fā)青的左顧右盼。
牧,牧哥,我快憋不住了,你回避一下
他注意到一旁大樹根系邊有一叢死人腳蘑菇
嘿,我來給這些蘑菇施施肥
牧川還沒來得及阻止,小胖便一溜煙竄到了大樹旁。
要不今天就在這搭帳篷吧
牧川背過身去研究起帳篷的使用說明,他聽到身后皮帶解開的清脆撞擊聲以及小胖那閥門打開后泄洪的流水聲。
他正看著說明書,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有塊圓錐形,尖尖的末端有些彎曲著的石頭,像是電影里恐龍那巨大的指甲蓋。
當牧川撿起來研究的時候感覺這石頭意外的輕,他發(fā)現(xiàn)石頭是中空的結構,末端上還連著一層薄薄的透明的黏膜,讓他不覺有些惡心,他想起上山前董叔的委托,還是將那黏膜撕扯下來丟到了一旁,把恐龍指甲似的石頭放在了兜里。
正當小胖享受著片刻的放松時,他所排出的液體肥料在那穿蘑菇上方的空氣中就被擋了下來,像是沿著一堵透明的墻流到了死人腳蘑菇上,那叢蘑菇竟往后縮了縮。
小胖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他揉了揉眼鏡,向前探去。隨著雨滴掉落在前方的區(qū)域,草叢、樹干,甚至飄落的樹葉上,突然浮現(xiàn)出詭異的像是大頭電視故障時的噪點,隨著雨滴不停的落下,噪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逐漸周圍擴散開,最終凝結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小胖的瞳孔劇烈收縮著,雙腳開始不聽使喚的打顫,他壓低聲音朝牧川說道
牧,牧川,有怪東西��!
牧川正被帳篷的零件弄得一頭霧水,他聽到小胖的話還以為他又在裝神弄鬼,連頭也沒回十分不耐煩的回應到
誒呀,你煩不煩啊。再這樣你就自己滾下山去吧。
牧哥,我……
小胖的尾音戛然而止
林間的空氣突然凝滯,牧川只覺一個巨大的身影裹挾著風從他身旁經過,當他抬起頭是時候,只看到小胖的背影已經在幾十米開完的地方,邊跑邊叫著,背包里的東西稀里嘩啦撒了一路,他從未覺得小胖能跑這么快。
這胖子什么時候……
牧川的嘀咕還沒說完,身后的灌木叢突然傳來枝葉被重物碾壓折斷的聲音,那個聲音已經非常接近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剛才小胖鬼哭狼嚎的喊著有鬼啊怪物什么的突然在腦海里炸開。
牧川當即丟掉手中的零件,剛想朝后面使出自個的牧川飛踢,便一腳踩到了剛才丟棄的白色黏膜上,飛踢沒使出來倒摔了一個狗啃泥。
哎呀,啊,痛死了
當牧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一張青綠色的蜥蜴臉出現(xiàn)在了眼前,那巨大的眼球幾乎占據了半個腦袋,嘴中呼出的腐臭氣息全噴在他臉上,竹竿似的四肢配著滾圓的肚子,青綠色的皮膚上布滿癩蛤蟆般的疙瘩還有蛻了一半的白色黏膜。
牧川的瞳孔里倒映著怪物緩緩咧開的嘴角,密集排列的牙齒間還掛著半截腐爛的鳥爪。他的大腦瘋狂尖叫著快跑,可身體卻像被釘在地上,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正當牧川感覺自己人生就要到此為止的時候,突然一股蠻力猛地拽住牧川的衣領向后拖去!他踉蹌著站了起來,看到小胖漲紅的臉和繃緊的手臂肌肉。
胖!你來救我了!
牧川聲音發(fā)顫,胸腔里涌起一股暖流。
少廢話!
小胖拽著他拼命狂奔,鞋子都跑丟一只,肥肉在T恤下劇烈晃動,
你打車錢還沒給我呢!
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卻死死攥著牧川的手腕不放
二人連滾帶爬著朝山下沖去。
董叔正坐在店里搗鼓著最近十分流行的襪子ai助手,他很喜歡年輕人的玩意,總能帶給他許多新鮮感。
突然,山上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驚得他手指一抖,誤觸了拍照鍵,一張董叔的自拍被發(fā)給了襪子助手。
需要我為您做什么嘛
襪子提示到董叔
董叔望著那霧氣彌漫的山林
怪事
他看了眼手機上方的時間,顯示著六點零三分
應該還沒到出沒的時間啊
他又看著自己的照片,突然靈機一動
請你生成一張我年輕時候的照片
董叔將文字輸入進文本框中,隨著發(fā)送按鈕的點擊,襪子的對話框里開始轉起了圈圈,不一會兒一張由ai生成的年輕董叔出現(xiàn)在了手機里。
董叔放大一看,好家伙,丹鳳眼,大黑眉,鷹勾鼻子大厚嘴唇,董叔驚訝道
嘶,原來我年輕的時候這么帥嘛,就是這手指怎么一只手四根一只手有六根呢
當董叔還在贊嘆年輕的自己有多么英俊瀟灑的時候,襪子的對話框又開始轉起了圈圈,一張一張的圖片被發(fā)了出來,有的是董叔在釣魚,有的是在爬山,甚至還有在騎馬的,隨著數量越來越多,照片中董叔的年齡也在慢慢增加,直到......
突然,董叔手一抖,掉落的手機碰倒了裝滿咖啡豆的玻璃罐引起一系列多米諾效應。
芽子聽到咖啡廳里傳來一陣混亂的聲響,趕緊跑了回去。推開門,只見滿地都是滾落的咖啡豆,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董叔正彎腰撿著什么,見她進來明顯慌了一下,迅速將手機塞進口袋。他的動作太快,以至于芽子只瞥見一道反光。
這是咋了董叔,需要幫忙嗎
芽子踩著玻璃渣走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董叔直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灰塵
沒事,剛有只松鼠溜了進來。
他右手指了指敞開的窗戶說道
我自己收拾就行。
董叔的語氣很自然,但左手始終插在口袋里沒拿出來。
哎呀,你這還跟我客氣啥
芽子蹲下身,一粒一粒撿起散落的咖啡豆。潮濕的袖口蹭過木地板,留下幾道淡淡的水痕。董叔始終與她保持著距離,每當她靠近時,就會微微避開她滴水的衣袖。
收拾完最后一捧豆子,芽子抬頭看了眼窗外。暮色已經暈染天際,她這才想起自己擱在雨中的畫具。
我去把畫收進來。
門外,她的畫架還立在小水洼中,未完成的畫作被雨水打濕的邊緣微微卷起。遠處的山影已經暗沉一片,只有咖啡館的燈光在暮色中溫暖地亮著。
芽子經過屋檐走到了畫板前,她的瞳孔驟然緊縮,那個原本被涂抹掉的奇怪輪廓又出現(xiàn)在了畫中的屋檐下,她這次終于看清了,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眸,如鳥喙般的嘴十分尖銳,細長的脖子像電線桿一樣連接著頭與身體,身上覆蓋著厚重類似于羊羔般的皮毛,細弱的前肢連接著十分違和的巨大爪子正向芽子那伸去。
芽子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環(huán)顧四周——咖啡館依然安靜矗立,董叔在里面掃著地,一切還是如此的正常。
可當她視線落回畫布時,她只感覺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芽子踉蹌著后退,顏料架被撞翻在地,一瞬間五顏六色的顏料潑灑而出,濺在了芽子身上,但她根本顧不上這些,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就往甲殼蟲車狂奔而去。
在她身后,畫布劇烈震顫著。怪物用力的抵住了畫布,尖銳的鳥喙被壓的變形,露出里面兩排人類牙齒,畫框的接縫處開始崩裂,落下了許多細小的木屑。
董叔站在窗邊,他低頭看著手機,餃子的對話框中顯示著董叔雙手捂著心臟痛苦的倒在木屋里的照片。突然他聽到了顏料被打翻的聲響,看著芽子在雨中踉蹌奔跑,滿身顏料被雨水沖刷成詭異的色彩。
看到芽子狼狽不堪的樣子,董叔急的雙手緊緊抓著窗框,木質窗框甚至因外力有些扭曲變形。正當董叔下定決心要走出門去尋找芽子的時候,襪子又發(fā)來一張圖片,依然是董叔倒在咖啡廳的畫面,照片角落里,咖啡廳的木門外,隱約藏著一個青綠色的身影。
董叔看到后一屁股跌坐了下來,怎么也邁不開步子。窗外的雨明明不大,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牢牢困在屋內。
芽子在雨中跌跌撞撞地沖向甲殼蟲車,泥水濺在她的褲腿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污漬。她身后,一連串巨大的鳥爪印在泥濘路面上無聲浮現(xiàn)。
正當她顫抖著將鑰匙插入鎖孔中,那對腳爪印停在了芽子身后,本來顫動的手停在了空中,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和下來,啪嗒一聲,鑰匙掉在了地上。
車窗倒影中的芽子僵硬的歪了歪頭,像是剛學會操控身體的木偶。她的嘴角慢慢上揚,好奇的打量著倒影中的自己,指尖輕輕撫過沾染顏料的臉頰,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雨滴順著她的睫毛滑落,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芽子動作輕柔得將每一根發(fā)絲都被仔細別到耳后,連指甲縫里的顏料都被耐心摳凈,她對著車窗整了整衣領,將濕透的襯衫撫平。
雨幕中,兩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沿著山道直沖而下,牧川的褲腿被樹枝扯開一道口子,小胖光著的右腳沾滿泥巴,兩人時不時驚恐地回頭張望,生怕那隱形怪物還在追趕。
慢、慢點!我腳底板扎到石子了!
小胖齜牙咧嘴地蹦跳著,卻不敢停下。
牧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前拖
少廢話!那東西說不定還在后面。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站在雨中的芽子。她渾身濕透,頭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空洞得像是丟了魂。
芽子
牧川喘著粗氣停下
你站這兒干嘛快進屋!
芽子緩慢地轉過頭去,目光掃過他們,卻沒有說話。她的沉默讓氛圍有些尷尬,但牧川和小胖此刻也顧不上那么多。
走走走!先跑再說!
小胖慌慌張張地推著兩人往咖啡店里沖。
董叔盯著手機上那張詭異的照片,眉頭越皺越緊。最初看到時的驚詫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冷靜。
他的拇指摩挲著手機邊緣,襪子的對話框里又開始轉起了圈圈。
今日大雨,建議您留在家里
多做些司康餅,來招待您的兩位客人
嗯
董叔還在納悶這是什么意思,突然,嘩啦一聲門被猛地推開,三人帶著一身泥漿水闖了進來。董叔從吧臺后抬頭,看到三個落湯雞一樣的年輕人。
這是怎么了
他趕緊抽出幾條干毛巾遞了過去
一個個跟從泥潭里撈出來似的。
牧川接過毛巾擦著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董叔!山上有怪物!長得跟個變異蜥蜴似的追著我們跑!
小胖在旁邊瘋狂點頭,一邊擰著衣角的水一邊補充
對對對!綠色的,眼睛大得嚇人!
董叔聽的一愣一愣,目光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掃視
你們倆該不會是摔了一跤,把腦子磕糊涂了吧
真的!我們沒騙人!
小胖急得直跺腳,地板上留下一灘水漬。
芽子始終站在一旁,沉默地用毛巾擦拭著手臂。她的動作很慢,像是提線木偶一樣,但誰也沒多注意。她默默走向了窗邊的座椅,水珠從她的發(fā)梢滴落,坐下的時候發(fā)出了輕微的嘎吱聲,她的表情平靜得近乎木然,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像是一尊被雨水淋濕的雕像。
小胖用胳膊肘捅了捅牧川,壓低聲音道
她這是咋了不會是失戀了吧
牧川剛想給他一個肘擊來回應這不分時宜的玩笑,就被董叔打斷了,他隔著毛巾將二人推向了后廚
好啦,后邊有水池你們倆先去把臟東西洗洗,不要影響芽子小姐了
哦董叔,我給你帶了塊石頭
牧川說著就將那塊恐龍指甲形狀的石頭放在了吧臺上。董叔見到了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好了好了,快去吧,那邊還有兩件干凈的工作服你倆先換上。
將二人打發(fā)進后廚之后,廳里又恢復了安靜。
雨聲淅瀝,玻璃窗上凝結的水珠緩緩滑落。董叔并沒有開口,芽子也沒有回頭,她盯著玻璃窗,不知是在看窗外的景色還是窗內的倒影。
董叔回到了吧臺,他拿起那塊石頭細細端詳了起來,手指摩挲著石頭表面發(fā)出了細微的莎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