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她死了,你替她嫁進(jìn)來
她死了,你替她嫁進(jìn)來。
喜轎停在王府門前的那一刻,我聽見外頭那人說得輕描淡寫,像說的是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的心卻在那一瞬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早已被掏空的胸腔里,還有什么東西殘喘著掙扎了一下。
我被捧作新娘送入這座王府,披著嫁衣,蓋著紅蓋頭,沒人知道我不是她。
不對,他們知道。他知道。
他只是需要一個她而已。
喜樂未止,我被人架著走進(jìn)喜堂。紅燭搖曳,一片喜氣中,我的指尖冰涼如骨。
堂前,他站在那里。
瘋王——謝臨。
他披著玄色喜服,一身肅殺,眉目冷峻如雪。他眼神落在我身上,不帶一絲溫度。我還未跪下,他便抬手止住司禮官,嗓音沙啞而輕:你就是她
我沒說話,蓋頭下只咬緊牙關(guān)。
他忽然上前一步,拂開我的蓋頭。力道大得像撕碎。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我看見他眼里翻涌著什么。
恨,恨極了。
像。他低笑一聲,拇指緩緩擦過我的眉骨,眼睛最像,連這副假裝懵懂的樣子都像。
他聲音低低的,笑得極輕極軟:可惜,裝得再像,也不是她。
我沒接話。
他說的她,是謝蕓。
王府舊主,亦是他此生摯愛。
更是我名義上的嫡姐。
可她早死了。
而我,是她的替身。
謝蕓被接回王府之前,已香消玉殞。
我這個庶出的妹妹,被從鄉(xiāng)下喚回京中,接替她嫁入這座冷宮般的王府。
為了聯(lián)姻,為了謝家不坍,為了將謝臨這位瘋王困死在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里。
我像貨物一樣,被交付給他。
而他,只需要一個謝蕓,不管是死人,還是假人。
他握著我的下巴,忽地低聲:你叫什么
我遲疑了一瞬,謝……蕓。
他眼神頓了下,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
很好。
他說完,松開我,下令:
抬進(jìn)去。
洞房冷得出奇,沒有一點喜房的樣子。
我被丟在床上,連頭上的步搖都歪了。
謝臨走進(jìn)來時,外頭的燈籠還映著喜字,他卻站在陰影里,目光森冷如刃。
你很會裝。
他忽地俯身,手腕撐在我耳側(cè),盯著我:若不是眼睜睜看著她死了,我差點真信了你。
我沒動,也不敢動。
他掐著我下頜,嗓音壓得低極:她死在我面前,我抱著她尸體哭了三夜。你知道嗎
我眼眶熱了,心口卻像被灌了冰。
他低頭吻我。
不是溫柔的,是帶著懲罰的粗暴。
我閉著眼,只能咬牙忍。
他忽然停了,喃喃:不對……你身上的味道不像她。
他低笑,眼中已浮起一層瘋意:你連她的香都學(xué)不會,你真是什么都不是。
我閉緊雙眼,唇間只剩血腥味。
他翻身起身,冷冷地丟下一句:從明日起,你就住在她的寢殿。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才像是忽然從冰水中浮出,劇烈地喘了幾口氣。
我不是謝蕓。
可我必須裝作她。
為了活下去,為了母親被冤的真相,為了那些我曾失去的一切。
他要謝蕓。
那我就做給他看——
一個,比謝蕓更像謝蕓的人。
第2章:你活著的價值,只是贖罪
從謝臨寢殿出來后,我被宮婢帶去了東廊盡頭的一處院落。
她說:這是蕓主子的舊居,從今往后,您就住這兒。
那一聲蕓主子,像利針般扎進(jìn)我耳里。
我明白,我這副身體里,必須裝滿謝蕓。
不容有一絲一毫,是我。
院中落了雪,枯枝橫陳,一片死寂。我站在檐下看著,忽覺得自己像被丟進(jìn)了這雪地里的一具尸,動彈不得,也叫不醒。
那夜,我在謝蕓的床上醒來。
鋪陳依舊,案幾上的檀香、枕邊的帕子、梳妝臺上斜放的發(fā)簪,全是她生前的痕跡。我像個闖進(jìn)死者夢里的人,處處碰觸著她活過的印記。
宮婢替我沐浴,說這兒的水都是她生前喜歡的溫度,連香也用她舊日用的那款。
我問:她真的……死了
她一怔,隨即低頭:王爺說死了,就是真的。
我不再問了。
謝臨要我變成謝蕓,便連死亡的定義,也由他來定。
接下來的數(shù)日,我不曾再見他。
王府冷清,除卻每日例行請安,便只余我一人獨(dú)處這她的世界。
我學(xué)著她的步子、她的字、她愛吃的梅子糕、她常穿的絳紅襦裙,甚至連說話的腔調(diào)也一遍遍模仿。
可即便如此,那些丫鬟太監(jiān)看我時,眼里都帶著冷淡與輕視。
他們知道我不是她。
可他們必須裝作我就是她。
我每日晨起,在她舊鏡前描她愛描的眉形;夜晚躺在她的香枕上,聽耳邊風(fēng)聲像極她走前的喘息。我努力得幾乎要瘋。
卻始終換不來謝臨的一眼。
直到第七日,王府傳來一道命令:
蕓主子入主中院,親自掌理王府內(nèi)務(wù)。
這原是謝蕓昔日之權(quán)。
我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首那群人向我行禮,一時恍惚:我真成了她了嗎
可我才開口,那總管老太監(jiān)便陰陽怪氣道:主子說話倒是跟她很像了,看來這幾日下了功夫。
我微笑道:你說‘像’
他瞇起眼:像得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我看著他:那便好,若有一日連你也分不出,我才算活得值當(dāng)。
謝臨終于在我入主中院的第三日出現(xiàn)。
那夜風(fēng)大,我披著披風(fēng)在檐下剪燈芯,他的腳步聲穿過長廊,冷冽如霜。
我站起身,他走到我面前,盯著我半晌,忽然冷笑:
裝得真像。
他抬手挑起我鬢邊發(fā)絲,那眼神像在看一尊木偶:可惜,你不是她。
我不動聲色:王爺既要一個謝蕓,我便是。
他眼中厲色一閃,猛地揪住我腕子:她從不說這種話!
他將我拽進(jìn)屋內(nèi),將我壓在椅背上,近乎咬牙:你若真是她,怎會笑得出來
我掙不開,也不掙了,只垂眼低聲道:我若不是她,為何要苦苦活著
他怔住。
我盯著他,聲音一字一句:
王爺不是想讓我活成她嗎那我便告訴你——我活著的價值,就是贖罪。
為她,也為你。
他怔怔看我許久,忽地松開我,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
你瘋了。
我笑了笑:我本就不是我,又何必瘋不瘋。
他轉(zhuǎn)身就走,步伐急促,像躲避什么猛獸。
我跪坐在榻前,指尖還在微微顫抖,才發(fā)現(xiàn)袖中被他握得烏青一片。
我不是謝蕓。
可我必須用這副軀殼,將他困住。
不為他。
只為那一樁舊冤、那一紙血債、那一條謝家的命。
哪怕我終有一日會瘋,也要他,先瘋。
第3章:他喚她的名字,吻了我
我始終記得那夜的風(fēng)聲。
像一把刀,在窗外來回刮,刮得屋中燭火搖晃,也刮得我心神不寧。
謝臨已三日未見,我也三日未被傳喚。自入主中院起,我守著這座本不屬于我的主殿,像一個孤魂野鬼,披著她的皮囊,咬著牙練習(xí)她昔日的字與聲。
她寫得一手娟秀的小楷,我便在燈下臨她舊帖,寫到指尖起繭。她曾愛在雪夜彈琴,我便托人尋來她舊琴,哪怕指法生澀也要日日撥弄。
我甚至學(xué)著她聽風(fēng)時的神情,模仿她喜歡的花香,穿她遺下的釵環(huán)——那些我從前只敢看、不敢碰的,如今都成了我活下去的道具。
可他依舊不來。
直到那夜。
夜深時分,窗紙忽地被敲了三聲。
是他。
我披衣起身開門,他立在廊下,披著風(fēng)雪,面色蒼白,眼底紅得像滴了血。
我心中一跳,福身請安:王爺深夜駕臨,有何吩咐
他盯著我,半晌未語。
風(fēng)卷著雪落在他發(fā)間,襯得他眼神越發(fā)冰冷。
我夢見她了。他喃喃。
我指尖發(fā)冷,低聲問:夢里……她說了什么
他走近一步,語氣忽然有些�。核驹谘┑乩�,對我笑,說,她沒死。
我心口一震。
我問她是誰,他頓了頓,她卻只看著我,叫我‘阿臨’。
我知道,那是謝蕓喚他時的稱呼。
我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他盯著我,眼底浮起一層瘋意:你說,她會不會……真的沒死
我沉默不語。
他卻忽地伸手,一把將我攬進(jìn)懷里,力道大得讓我喘不過氣。
她還活著,對不對他喃喃,聲音低得像夢囈。
他低頭,吻住了我。
那一刻,我腦中嗡地一響。
他的唇落在我唇上,卻帶著不屬于我的溫柔。與第一次那種懲罰般的粗暴不同,此刻的他,小心又貪婪,像是在親吻一件珍寶。
可他喚的,卻不是我的名字。
蕓蕓……
他輕聲喚著,在我唇邊反復(fù)呢喃。
我閉上眼,任那聲音一遍遍穿透我最后的防線。
那一瞬,我竟然恍惚了。
我?guī)缀跻詾�,他吻的人是我�?br />
他將我抱入屋中,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我心臟狂跳,卻不敢動。
他替我解衣時,指尖一顫一顫,如同揭開一件舊夢。他看著我的眉眼,忽然低聲說:
你知道嗎……你今晚,很像她。
我喉嚨發(fā)緊,卻只能溫聲道:我本就是她。
他怔了怔,眼神閃過一瞬迷茫。
可下一刻,他卻仿佛驚醒般推開我,聲音冰冷:不對……不對……
我還未反應(yīng)過來,他已起身背過身去,肩膀劇烈起伏。
我跪在榻上,看著他的背影,嗓音輕顫:王爺……奴婢到底哪里不像她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眸中血絲密布,像要將我撕碎。
你不像她哭。他咬牙道。
她哭的時候,不發(fā)一聲,只咬著唇,眼淚卻一直掉,一直掉。
可你連哭……都不會。
我終于明白,他夢里的她,才是真實。
而我,只是替他縫補(bǔ)夢的人。
他離開前,留下一句:
從今夜起,不許再彈她的琴,也不許穿她的衣。
我怔住。
他回頭,目光陰冷:你連她都演不好,就別演了。
我緩緩跪下去,額頭抵在冰冷地面上。
心口,卻像被釘子狠狠釘住。
我替她嫁入王府,活成她的樣子,學(xué)她的喜好,受她的羞辱,得她的殘愛——
可終究,我不是她。
我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模仿不出。
那夜,我在她的床上睜著眼躺到天亮。
窗外雪未停,屋中冷得像墳。
我望著天花板,喃喃開口:
謝蕓,你若在天有靈,可否教教我,怎樣才像你
第4章:她沒死,那我是誰
王府的雪下了整整七日。
這七日里,謝臨未再來過。我如同那具被放置在中院供人憑吊的尸,活著,卻被每一個人當(dāng)作死去的另一個人。
我連呼吸,也小心翼翼地模仿她的節(jié)奏。
可愈是如此,就愈覺得可笑。
活得不像自己,也活不成她。
第八日,雪止了。
我在她舊琴前坐了一夜,未彈,只是撫著琴弦發(fā)呆。
謝臨說我連她的哭都不像。
可誰知道,這副身體已經(jīng)哭得脫了形,只是從不敢讓眼淚流出來罷了。
這一日,是謝家老夫人壽辰。
王府眾人需赴宴,我也在名單之中。
這是我嫁入王府以來,第一次以謝蕓的身份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
我坐在花轎中,聽著前方鑼鼓震天,隔著紅簾望見熟悉又陌生的謝府大門,心里悄悄攥緊了掌心。
這是我出嫁前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如今,我披著我嫡姐的皮,戴著她的名,再次回到這里。
而她,已經(jīng)死了。
宴中人聲鼎沸,我安靜坐在上位,裝出從容。
一只纖手忽然伸過來,替我斟酒,語氣親昵:蕓姐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抬眸,是三房的庶女謝婉寧。
我記得她。
小時候她總愛跟在謝蕓身后喊姐姐,后來謝蕓被接入京中,她才漸漸轉(zhuǎn)而欺我。
我輕輕一笑:婉寧也長大了,識得禮數(shù),知道敬酒了。
她笑容一滯:我自然要敬蕓姐姐這位王妃。
她故意咬重王妃二字,引來四座低笑。
我不動聲色,只垂眼抿酒。
正這時,一個宮裝婦人走上來,立在我身側(cè),低聲道:王妃,外院有位老嬤嬤求見,說是從前伺候過謝大小姐的,如今專程來送賀禮。
我心頭一震。
謝大小姐——是謝蕓。
我微頓,輕聲道:請她進(jìn)來。
那嬤嬤走進(jìn)來時,滿臉風(fēng)霜,背微駝,卻眼神清明。
她在我面前重重跪下,語調(diào)沙啞:奴婢賀王妃千歲。
我起身攙她:嬤嬤不必多禮。你說你,伺候過謝大小姐
她眼神落在我臉上,怔了一瞬,忽地眼眶泛紅:……您怎生,長得這般像。
我心跳如擂,強(qiáng)撐著微笑:嬤嬤記錯了。我便是。
她卻哽咽出聲:不,不是……謝大小姐早就……
話未說完,忽被身邊侍衛(wèi)重重推倒在地,怒斥:放肆!你是什么人,竟敢妄言王妃身份!
我頓時明白了。
這不是意外。
是試探。
是有人,開始懷疑我。
當(dāng)夜我回府,途中馬車忽然被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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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的福伯悄聲說:王爺在前頭候著。
我揭簾而下,果見謝臨立在廊燈之下,身著玄衣,神情陰冷。
你今日,在謝府很出風(fēng)頭。他語氣冷淡。
我屈膝行禮:謝臨何時也關(guān)心起風(fēng)頭了
他眸色一沉,忽而逼近,伸手攥住我腕子,咬牙道:那個婆子,是你找來的
我忍著疼笑:王爺既說我是謝蕓,那我為何要找人證明我不是
他死死盯著我,像要將我看穿。
良久,他忽然低聲一笑:你不是她。
她已死了。
可若她死了——他盯著我眼睛,慢慢逼近,聲音低得近乎呢喃,那你,又是誰
我心頭劇震。
他終于不再把我當(dāng)她了。
可這,意味著什么
是我扮得不夠真,還是——
他真的,開始懷疑了。
我回到中院時,院墻下多了兩個暗哨。
我明白,從這一刻起,我的每一步,都會被盯得更緊。
我不能出錯。
哪怕只是一句錯話,一個錯眼神。
否則,我會死得,比謝蕓更徹底。
我躺在謝蕓的床上,望著頂上熟悉的天花板,緩緩閉眼。
眼角一滴淚悄無聲息滑落。
我咬著唇,心底一遍遍問自己:
謝蕓,你若真的死了……那我,又是誰
第5章:你在騙他,而我在騙你
我以為謝臨不會再來。
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第五日深夜,門被推開時,我正在窗邊描眉。
一筆未落,他的身影便擋在了燭火前,投下冷冽陰影。
我放下筆,起身福身:王爺。
他沒有說話,只一步步走近我,眼神像是要將我撕開。
今日那老嬤嬤的話,你怎么解釋
我垂眸:她年邁糊涂,記錯了。
是嗎他瞇起眼,語氣森寒,可她說,你不是謝蕓。
我抬起眼,語氣平緩:王爺若信一個瘋婆子,那我說再多,也只是狡辯。
謝臨忽然笑了。
笑得卻不像笑。
你倒是學(xué)會嘴硬了。他慢慢逼近,你越來越不像她。
可有一點,卻越來越像。
我心跳微頓:什么
他垂首,貼近我耳邊,語氣諷刺:像極了那個背叛我的她。
我心頭一震。
他不再說話,手卻探向我鬢邊,一寸寸撥開我的發(fā)。
她后來也是這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可我直到她死,才發(fā)現(xiàn),每一句……都是謊。
我沒動,只看著他那雙眼。
他情緒失控時,眼里沒有光,只有恨,深得像一口枯井。
你以為我信了你,就會放過你
你錯了。他咬牙切齒,她騙我一次,我恨她一生。
你騙我一次,我會讓你后悔一輩子。
話音落下,他伸手扯下我鬢邊步搖,力道之大,幾乎扯下一縷發(fā)絲。
我忍著痛,仍平靜:王爺既要一個謝蕓,就該容得下她會說謊,會恨人,會背叛。
否則您要的,只是個死人。
他怔住,死死盯著我。
良久,他低笑一聲:你在試探我。
我沒有否認(rèn)。
他忽然笑得瘋狂,手一揮,案上那方玉硯應(yīng)聲而碎。
他背對著我,聲音喑�。耗悴皇撬闶嵌尽�
我垂下眼簾:可王爺偏偏舍不得解。
他走后,我在碎硯中拾起那枚斷玉。
是謝蕓的私印。
我拭去上頭墨漬,重新藏進(jìn)袖中。
這枚印章,原不該落在此處。
它從前,是母親的遺物,謝蕓從不肯拿出來示人。
如今卻出現(xiàn)在王爺書案上。
謝蕓,早在婚前數(shù)月便已回謝府閉門養(yǎng)病。
而這玉,是我被喚回謝家前一日,才從母親舊物中翻出的。
——謝蕓,不該擁有它。
可它確確實實出現(xiàn)在王府。
出現(xiàn)在,謝臨的書案上。
我心中驟冷。
有人,將我的東西,交給了她。
她不是從我這里拿的。
那她是從誰那里得的
第二日,我命人將中院所有箱籠、陳設(shè)、帷幔一一細(xì)查。
在一件舊妝匣夾層中,翻出一封信。
信紙發(fā)黃,落款是謝蕓。
我打開來看。
那是一封未曾送出的信。
寫給王爺?shù)摹?br />
落款日期,是她入府前七日。
——謝臨,我騙了你。
——我不是謝蕓。
那一刻,我?guī)缀醪桓液粑?br />
我雙手顫抖,信紙險些滑落。
她不是謝蕓
那她是誰
我迅速將信收起,藏進(jìn)衣袍最底層。
整個人,卻如墜冰窟。
我不是謝蕓。
可她也不是
那誰才是謝蕓
夜里,我去找王府舊總管福伯。
他曾是謝府外宅總管,照看過我母親。
我在他房前叩門,福伯見是我,神色復(fù)雜。
我遞上一壺酒,輕聲道:福伯還記得夫人吧
福伯一怔,緩緩點頭:記得。
我盯著他:夫人死時,謝蕓在哪
他面色微變:在……在外地養(yǎng)病。
可那時,她為何會有母親的遺物
我話音落下,他的手猛地一顫,酒盞應(yīng)聲跌碎。
我笑了笑:福伯,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只能任人擺布的小庶女了。
你不說,我也會查出來。
福伯臉色蒼白,半晌,喃喃開口:
王妃……您真要知道嗎
有些真相,是王爺也不知的。
我緩緩握緊了指節(jié)。
那更該我知道。
我走出福伯院時,雪已落了一地。
我站在廊下,望著漫天白雪,腦中卻亂得像風(fēng)暴。
謝蕓若不是謝蕓,
那我這個替身,又替的是什么
我忽然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騙我。
他在騙她,
她在騙他,
而我,在騙所有人。
可誰,又在騙我
第6章:他說愛我,然后親手傷了我
福伯說:那不是謝蕓。
我站在雪中,一身薄衫,冰落發(fā)端,指節(jié)卻冷得沒有知覺。
不是她我嗓音低得幾不可聞,那她是誰
福伯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才嘆息:是謝夫人死前托人送回府的一個孩子,確有謝家血脈,但并非嫡出。
那真正的謝蕓呢
他低頭,像不敢看我:……在謝夫人死的那一年,就已經(jīng)病死了。
我忽然失笑。
原來如此。
原來我這副替身的身份,是替了另一個替身。
謝臨所愛的那個謝蕓,從一開始,便是假的。
而我,卻在替她活著,替她受恨,替她挨刀。
夜深時,我獨(dú)自坐在殿中,將那封舊信攤在案前,一筆一劃地臨摹那女子的字。
——謝臨,我騙了你。
——我不是謝蕓。
筆鋒斷處,我盯著那句我不是,眼眶倏然酸澀。
你不是。
可我也不是。
那我們,到底是誰
翌日黃昏,我被傳去前殿。
謝臨披著玄衣,坐在上首,眸色沉沉。
我屈膝行禮,他卻冷聲問:昨夜你去了哪
我淡聲:寢殿。
他瞇起眼:可你的腳印,卻出現(xiàn)在了偏院福伯門前。
我心口一跳。
他冷笑:你找他做什么
我沉聲道:問他一個關(guān)于謝蕓的問題。
關(guān)于她他忽地起身,語氣驟冷,你打算探我心,還是探她的命
還是你終于想起來,你根本不是她
我望著他,忽然笑了:那王爺又是將我當(dāng)成誰
當(dāng)成她可你心知她不在。
當(dāng)成我可你不信我是誰。
那你到底恨的是誰,又愛的是誰
謝臨臉色徹底陰沉。
他一步步走下殿階,忽地拔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我喉間:你到底是誰
我不退,也不閃。
他手微顫,眼神卻冷得像極一潭死水:你若不是她,你便是謀我心者。
你若是她,你便是負(fù)我命者。
你說,該殺嗎
我迎著那劍尖,輕聲道:王爺若要?dú)�,便殺吧�?br />
可若有一日你知曉,你所愛的、所恨的,全都是錯認(rèn)——你會后悔嗎
他眼底劇震。
可就是在那一瞬,他手中劍忽地一滑,鋒刃掠過我肩頭。
鮮血瞬間浸濕衣襟。
我踉蹌一步,卻依舊跪得端正。
他怔住,低頭望著那抹殷紅,眼神像驟然失去了焦距。
我……不是……他喃喃。
我看著他,忽然冷聲:你說你愛我。
可你轉(zhuǎn)身,便親手傷我。
王爺,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
他像被什么擊中,忽地轉(zhuǎn)身離去。
殿門大開,風(fēng)雪灌入。
我跪在血泊中,仿佛聽見心臟一寸寸碎裂的聲音。
手指捏緊了袖中那封信。
那封寫著——
我不是謝蕓的信。
當(dāng)夜,謝臨未回。
翌日清晨,我自請回偏殿養(yǎng)傷。
中院門外,他未現(xiàn)一面。
第三日,有人傳來王爺?shù)目谥I:中院事務(wù)由管事接手,蕓主子靜養(yǎng)。
第四日,王府傳出消息:
王爺病了。
自傷之后,滴水未進(jìn),數(shù)夜不眠。
他瘋了似的尋遍王府每一處,最后在蕓舊居中抱著那張破琴坐了一夜,反復(fù)低語:
她不是她。
可我除了她,再無別的了。
我坐在窗前,肩頭尚纏著白紗,望著窗外風(fēng)雪。
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若有一日,我揭下這副謝蕓的皮,
他還會看我嗎
還是說,他只會恨我比她還真
第7章:他跪著求我別走,我走了
謝臨病了。
王府上下人心惶惶,太醫(yī)日夜守在寢殿門外,卻遲遲不敢進(jìn)。
因為謝臨不肯見人。
據(jù)說他瘋了一樣,將所有人趕出殿外,只留自己一人守著一張斷琴,衣不解帶,幾日未眠。
也有人說,他深夜時會喃喃自語,叫的不是我的名字,卻也不是謝蕓。
他說:她不是她。
又說:我認(rèn)錯了。
我聽宮人悄聲講起時,只沉默,未作一言。
我知道,他終于開始懷疑了。
可這懷疑來得太晚。
這傷,是他親手給的;這信,是我親手藏的;這局,是我一步步織的。
第五日清晨,我遣人遞了一封請辭帖至前殿。
名義是暫返謝府休養(yǎng),實則試探。
我想看,他會不會挽留。
結(jié)果是:沒消息。
整整一日,他未派人來一句話。
我心底最后那點被風(fēng)吹殘的執(zhí)念,終于熄了。
黃昏時,我收拾細(xì)軟,只帶一封信、一柄斷琴、一身傷。
中院門前,雪剛停,天未亮,我著常服走出屋門。
才踏出廊下一步,便被人攔住。
是他。
謝臨就跪在雪地里,一身黑衣,披著昨夜未換的披風(fēng),發(fā)絲凌亂,眼里血絲如墨。
他就那樣跪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一時怔住。
他仰頭看我,嗓音沙啞得幾近破碎:你要走
我沒說話,只向前邁了一步。
他卻猛地抱住我膝頭,聲音發(fā)顫:別走。
我錯了。
你是誰……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你是你。
我心頭驟然一緊。
他竟然,哭了。
那雙向來冷硬的眼,如今通紅一片,像要把我一寸寸燒穿。
我知道了。他喃喃,你不是她。
可我寧愿你是。
只要你肯留下來,繼續(xù)騙我……我什么都認(rèn)。
我會信你是她,我會愛你一輩子,就像愛她一樣,甚至——更久。
我閉上眼,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終于開口說愛。
可他說的愛,是對一個錯認(rèn)的影子。
那不是真正的我。
他是愛她,愛她留在我身上的一切。
他不是挽留我,是挽留她的替代。
王爺。我低聲道,地上冷,起來吧。
他不動,抱得更緊:你若肯留下,我跪一夜也愿意。
我望著他,忽然笑了。
笑得凄涼極了。
可惜,我不是她。
他身體微顫。
你說愛我。我垂眼,語氣極輕,可你從未看清我是誰。
你愛的是一個影子,是一個名字,是一個你失去的人。
可我,不是她。
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能被你喚過一聲。
話落,我緩緩彎身,撥開他冰冷的手指。
他卻猛地抓緊,幾乎帶著哀求:別走!
我求你——別走!
他眼里有淚,落在我手背上,滾燙如火。
我定定看著他,低聲道:
你要留的,不是我。
你要留的是過去,是執(zhí)念,是你自己。
而我,只是個替身。
我甩開他,轉(zhuǎn)身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
背后再無聲音。
我未回頭。
他沒有追。
風(fēng)起時,我只聽見身后傳來微微的啜泣。
謝臨,這一世你認(rèn)錯了我。
下一世,我不會再讓你認(rèn)得。
第8章:他說,我給你一個家,我笑了
離開王府那日,我回了謝府舊宅。
那是一座幾乎被廢棄的小院,昔日母親在時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只剩殘瓦殘墻,連院門也歪了半邊。
我推門而入,塵土撲面而來。
我站在門檻前,看著那張破舊的木榻,不知為何,竟覺得比中院那金玉滿堂,更像個家。
我卸下頭上的金釵鳳簪,脫去繡著鸞鳳的錦衣,披上十年前那件粗布舊袍。
銅鏡里的人,終于不再是謝蕓。
是我了。
謝明鳶。
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敢在心里喊出自己的名字。
謝府已經(jīng)不再歡迎我。
祖母閉門不見,三房六院避之唯恐不及。
有人悄悄傳話,說我壞了王府婚儀,逼得王爺至今臥病不起,如今臉都丟盡了,還回來做什么。
我只笑笑,未作爭辯。
他們要說什么,隨他們。
可我回來,不是求接納的。
我是來取回母親留下的一樣?xùn)|西。
也是,我的命。
母親當(dāng)年臨終前,曾囑我藏一物在謝府祠堂后的暗閣里,若有一日我遭逢不測,那便是我翻身的籌碼。
這些年我一直沒機(jī)會回來。
如今謝臨不再攔我,我終于有了回頭的余地。
那夜,我潛入祠堂。
風(fēng)穿過屋梁,舊柱輕響,我點了一盞暗燈,抬手撥開供桌后的石磚。
磚下藏著一塊木板,掀開后,是一只朱紅漆匣。
我將匣子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卷布封的信冊。
翻開第一頁,我的指尖開始顫抖。
那是謝蕓的生辰冊。
上頭寫著她的出生日、父母名諱、生母籍貫……
我猛地睜大眼——
生母:金氏。籍貫:徽州。
金氏,不是我母親。
謝蕓的生母,不是我母親。
我心口像被一把鈍刀狠狠剜了下去。
原來她連庶姐都不是。
她根本,不是謝家人。
我抱著信冊坐了一夜。
天微亮?xí)r,忽有人急急叩門。
是謝府下人:王爺來了。
我怔住。
他怎會來
我起身打開院門,風(fēng)雪之中,他站在門外。
不似王府那般冷冽肅殺,他穿著一身素青便衣,面色憔悴,眸中血絲未退。
謝臨站在雪中,望著我,許久,啞聲開口:
我來接你回家。
我心頭一顫。
他走上前,目光落在我身上,像要一寸寸看清我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你是誰。
可我……只知道你是你。
蕓蕓也好,不是也罷,我都不想再失去你。
他頓了頓,忽而低低笑了一聲:你若要罰我,罵我,殺我,我都認(rèn)。
但求你,別再從我眼前走掉。
我望著他,忽然覺得這場局,像個荒唐的夢。
他曾恨我入骨,親手將劍架在我頸前。
如今卻在雪地里,喚我回家。
我垂下眼,輕聲問他:王爺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怔住。
我微微笑了:謝蕓已死。真正的謝蕓,是十年前死在鄉(xiāng)下的病童。
而你所愛、所恨、所殺、所求的,一直都不是她。
你恨錯了人。
他眼里驟然一震,像被雷劈中般搖搖欲墜。
我繼續(xù)道:我是謝明鳶,是你從不曾記得的謝家庶女,是那個你親手逼進(jìn)替身囚籠,日日夜夜模仿你舊愛,只為贖一場你自以為的罪。
他喃喃出聲:謝明鳶……
我看著他,眼眶酸澀。
我不是謝蕓,也不想再是。
所以你若要帶我回去,那不是回家。
那只是回囚籠。
謝臨走近一步,聲音顫抖:那你要什么
我抬眼望著他,淡淡道:我要謝家還我母親一個清白。
我要你,謝臨,為我曾受的每一刀,每一夜,每一滴血,償命。
他怔住,嘴唇微張,卻無言以對。
半晌,他忽地跪下。
雪落他發(fā)間,他仰頭望我,嗓音如碎冰:
好。
我給你清白,我給你償命。
我給你一個家。
我望著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角含淚。
謝臨,你連我是誰都不曾記得。
憑什么說給我一個家
第9章:我用她的死,換我母親的清白
謝臨跪在雪中,一言未發(fā)。
我轉(zhuǎn)身進(jìn)屋,再未回頭。
他沒有追來。
我知道,他是真的怯了。
不是怕我走,而是怕自己再一次認(rèn)錯,再一次后悔,再一次親手,將僅存的她摔碎。
可我已不是謝蕓。
這一次,我不會再被他一聲蕓蕓哄住,也不會再信他眼里翻涌的淚光。
我要讓他——親眼看清,他毀掉的,從頭到尾,究竟是誰。
第三日,謝府祠堂。
我以謝家庶女之身,跪于先人靈前,手捧謝蕓的生辰冊與那封假謝蕓所留遺信,當(dāng)眾呈上。
列位族老長房俱在,祖母端坐上位,眼中冷光微閃。
我抬起頭,一字一頓:
謝蕓,非謝夫人所出,其生母乃徽州金氏,外室血脈。
其人早年被謝夫人收養(yǎng),冒名入族,后以嫡女名義聯(lián)姻王府。
此舉,不但有違祖訓(xùn),更是欺君大罪。
話音落下,滿堂嘩然。
祖母臉色沉如鐵,手中拐杖重重一頓:放肆!
你一個庶出,竟敢編排嫡姐
我淡淡道:生辰冊在此,謝夫人遺信亦在。
我展開信紙,那是謝夫人臨終前所寫,一字一句,筆跡清晰。
——蕓兒非我所出,實乃金氏之女,早夭之嫡孫尚在鄉(xiāng)中。
——吾知此舉違禮,然謝家危局,無奈為之。
我將信呈上,祖母卻未伸手,只冷冷望著我:你是想毀謝家
我抬眼,語氣平靜:我不毀謝家,我只要一個真相。
一個我母親被逐出族譜、病死荒鄉(xiāng),始終背著‘妾奪嫡寵’之罵名的真相。
一個她臨終前念念不忘,想為我正名的真相。
祖母咬牙:你母親是妾,抬不得正。
我輕聲道:她不是妾。
她是謝老爺明媒正娶、未過門即被設(shè)計替換的原配之女。
謝蕓,是她替換的人。
這句話像驚雷炸響,整個祠堂頓時寂靜。
祖母的臉色,終究變了。
她手中拐杖緩緩放下,眼中第一次,浮現(xiàn)了顫意。
你……你怎么知的
我垂下眼,將母親當(dāng)年留下的繡帕拿出,帕角密針繡著一串名字。
那是我外祖家女兒的譜名。
金氏之女,從未在列。
謝臨出現(xiàn)在我轉(zhuǎn)身離開時。
他一身玄衣,立于雪中,目光落在我手中那枚舊帕上,眸中情緒翻涌。
她……他嗓音沙啞,真不是謝蕓
我淡淡看他:你現(xiàn)在才信
他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走近他,輕聲道: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你為何執(zhí)意娶她
是因她身份,是因她為嫡,是因謝家。
可你錯了。
她不是謝蕓,我也不是。
你愛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假人。
你信的,是一個從頭到腳都被設(shè)計的局。
謝臨后退一步,眼神驚痛交加:那你……你是誰
我盯著他,語氣清晰:
我叫謝明鳶。
我母親名柳氏。
我是十年前被你們遺棄、被你們利用、被你們毀掉的,真正的謝家之女。
他身形劇震,喉結(jié)滾動,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將謝蕓的生辰冊輕輕放在他掌心,眼中無波:
你要謝蕓,我給你。
你要一個能讓你夜里哭得撕心裂肺、日里當(dāng)成救贖的影子,我也給你。
我用她的死,換我母親的清白。
從今往后,她與你兩不相欠。
而你——
我抬眸,眼神銳利如刀:
你與我,永不相見。
我轉(zhuǎn)身離去。
雪落無聲。
他沒有追來,也再無話語。
直到我走出祠堂百步之外,才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極啞的呼喚。
……明鳶。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喚我的名字。
可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若我停下,便又會陷入那個謝蕓的牢籠里。
而我已經(jīng),埋了她。
也埋了我曾經(jīng)所有不甘與卑微。
第10章:她替我活著,我替她復(fù)仇
自祠堂一別,王府與謝府,徹底斷了來往。
我在舊宅閉門謝客,不再理政、不再應(yīng)酬,只以病中不便之由,將所有人擋在門外。
我在等。
等風(fēng)頭過去,也等真相落地。
謝蕓之死、我母親冤屈、謝府嫡庶錯亂,這一局,只揭開了表皮。
真正能撼動整座權(quán)謀棋盤的,是幕后那雙布棋之手。
我必須查清,誰從這場錯認(rèn)中得利最大。
誰,才是真正的劊子手。
第三日,有一封密信悄然塞入院門縫隙。
落款:沈琛。
謝蕓昔年定下的婚約,是沈家長子。
只是婚前突變,謝家借嫡女病重,斷了婚,轉(zhuǎn)嫁王府。
沈家因此與謝家斷交。
而如今,沈琛竟主動送信給我。
信中寥寥幾句:
——當(dāng)年錯換之局,非謝夫人一人所為。
——幕后之人,亦非謝家。
我指尖微顫,反復(fù)那封信,越讀越冷。
謝蕓不是謝蕓。
我不是我。
那——是誰,從我們之間,牟利成局
我連夜赴沈家別院。
沈琛等我多時。
他著青袍立于庭前,面容沉靜,眉眼溫文。
你果然會來。
我立在檐下,目光淡淡:你若只為我,斷不會涉入此局。
沈琛輕聲道:我確是為你。
他看著我,眼中光暈微動:但更是為了蕓蕓。
我一怔。
沈琛笑了笑:蕓蕓當(dāng)年曾來找過我,說謝夫人不愿她嫁入沈家,逼她假死換婚。
她問我,若她死了,我會不會娶你。
我說不會。
我心微顫:她當(dāng)真這樣問
沈琛點頭:她說你是她妹妹,她不要你替她去送命。
我握緊指尖,胸腔發(fā)緊:可她還是死了。
因為她不是謝蕓。
沈琛緩緩開口:真正的謝蕓,十年前已死。
她替你活著,直到她也被當(dāng)成棋子。
而你,從今起,要替她復(fù)仇。
我們在沈宅密室通宵布局。
沈家手握外臣軍權(quán),謝府牽連京中吏部,王府則身負(fù)皇家邊防之重。
這三者,看似無關(guān),卻在一封婚書中,被人為交纏。
我終于明白,所謂的謝臨錯愛,只是局中一個必然的催化點。
而我,只是最合適的一枚棋。
我醒了。
她死了。
這局,從今日起,由我收尾。
三日后,朝堂之上。
我以謝家庶女身份,遞狀告發(fā)——
謝府合謀謝夫人,偽造嫡系血統(tǒng),欺君之罪,意圖借聯(lián)姻之機(jī),挾王權(quán)以控朝局。
證物:謝蕓生辰冊、遺書、信札、庶母婚書、繡帕族譜。
一應(yīng)俱全。
朝堂震動。
禮部震怒,天子震怒。
謝家百年望族,一朝震塌。
祖母被褫奪族長之職,長房子嗣盡除世襲。
而我,在朝堂之上跪著朗聲念完最后一句時,抬眸望見謝臨立在金鑾殿前,衣袍沾雪,眸光深寒。
我以為他會阻止。
他沒有。
他只是靜靜看著我,直到我念完那句:
——謝氏庶女謝明鳶,代母復(fù)冤,代姐雪命,愿以一身之力,還謝氏一脈清明。
我說完,長跪不起。
半晌,天子拂袖而起:此女忠孝兩全,心膽俱烈,當(dāng)賞!
我未言謝,只抬眼望向那立在百官之后的玄衣身影。
謝臨。
你曾親手困我于籠,如今我破籠而出,將這籠反手砸碎。
你若還有心,就看得出——
這一局,我不是謝蕓。
我是謝明鳶。
第11章:你給的天下,我不要
我離開金鑾殿時,天已微亮。
朝陽初升,雪落金瓦,風(fēng)吹得朝衣獵獵作響。我披著薄斗篷,肩上還有血未干。
謝臨沒追來。
他始終立在殿前,看著我一步步走遠(yuǎn),眼神空得像極了一具枯殼。
我知道,他這次是真的輸了。
輸在他親手推開的,是活生生的我,不是他記憶中的她。
入夜,皇城密旨而至。
天子封我義女,名正言順入宗籍,為國之義女,賜號清遠(yuǎn)郡主。
又準(zhǔn)我重開謝氏女支族譜,將我母親柳氏名諱重新列入宗婦。
這一紙旨意,是我母親一生求而不得的清白。
是我十年飲雪吞灰換來的名分。
我跪在母親靈位前,捧著圣旨,手指一寸寸地?fù)徇^柳氏之名,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娘,我給您討回來了。
從今往后,無人敢再喚您一聲‘妾’。
三日后,謝臨來見我。
他未著朝服,只一身常青長袍,素凈得如同初春雪后第一枝梅。
我在內(nèi)殿看書,他站在階下,低聲道:我有話對你說。
我抬眸望他:王爺是來恭賀我得封,還是來問罪的
他神色微動,最終嘆息:……是來道歉。
我起身,緩緩走下階梯,站在他面前。
他看著我,眼中翻涌著難以言說的痛意:我知錯了。
明鳶,是我負(fù)你。
我輕聲:你負(fù)我的,不只是情,還有命。
他低頭,聲音極低:我知。
那日你跪在雪中求我別走,我差點就信了。
可你喚的不是我,是她。
你喚‘蕓蕓’,你說‘我認(rèn)你是她’,你求的,是舊夢殘影。
而不是我。
謝臨緩緩抬頭,喃喃:我是真的想補(bǔ)償你。
所以我向皇上請旨,愿辭去王位之職,交出兵符,隨你出府為民,十年償命——你愿嗎
我怔了怔。
這是他最真切的示弱。
他放下了身份,放下了權(quán)柄,甚至放下了那段被他執(zhí)念困住的回憶,只為換我一個原諒。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謝臨。
你給的天下,我不要。
他愣住。
我眼神澄澈如水,卻字字冰涼:
你守了她十年。
可你看我,卻從來沒超過十息。
你愿給我天下,是因你不再要了,不是因我值得。
我寧愿一無所有,也不做你失而不得之后的施舍。
他怔怔站著,像被這一句話抽空了所有力氣。
半晌,他忽然低頭跪地,五體投地叩首三次。
謝明鳶,今生我負(fù)你。
來世,我不敢再認(rèn)錯你。
我望著他,眼眶發(fā)熱,卻終究沒有走上前。
我知道。
他終于真的認(rèn)得我了。
可這認(rèn)得,來得太遲。
太遲了。
當(dāng)夜,我焚盡謝蕓遺物,將謝蕓的名諱從我心上抹去。
她為我活過十年,我為她還了十年債。
我不欠她了。
也不欠他。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我踏出王府。
廊下積雪未融,宮門未啟,我一身素衣,肩上只披一條舊披風(fēng)。
回頭望那府門時,心頭空了一塊。
那里,有我恨過的人,也有我愛過的影子。
可那都不重要了。
我轉(zhuǎn)身,步入長街,心中只有一個聲音:
從今往后,我只為自己而活。
第12章:他以一生,為我守靈
我離開那座王府后,徹底消失在了京中。
有人說,我被封為郡主后遠(yuǎn)嫁他國,也有人說,我病重不治,早已客死他鄉(xiāng)。
可沒人知道,我其實只去了城南那間舊茶寮。
靠著母親當(dāng)年留的一塊薄田和天子的賜銀,我在那兒開了間醫(yī)館。
謝明鳶的名字,從朝堂、從族譜、從王府被擦去之后,我就不再是謝家的人。
我是一個行走于煙火之間、替人治病救命的鳶娘。
而這,才是真正的我。
第七年秋。
北境烽煙再起。
王府舊人來報:王爺披甲請命,親征沙場。
消息傳來時,我正替一個小兒把脈。
聽到王爺兩個字,指尖微頓,卻依舊神色如常。
我低聲問:他何時啟程
那人回道:三日前。
我點頭,收回手指,淡淡道:他是將軍,沙場是他該去的地方。
第八年冬。
北境大捷。
王爺身負(fù)重傷,于戰(zhàn)后主動請辭,將兵符交還朝廷。
他辭官后不歸王府,也不再住朝中官邸。
他在皇城西南,親手修了一間小廟。
廟中供的不是佛,不是神。
而是一個女子。
供像穿素衣,執(zhí)斷琴,一如舊年雪夜,她離去時的模樣。
那日,我悄悄站在廟外,看著他跪在香火前,捧著一張畫像,喃喃念著我的名字。
謝明鳶……
我用這一生,為你守靈。
你若不愿我靠近,那我便不再靠近。
你若不愿我說愛,那我便永世不說。
可你若還在,哪怕只一眼,我也想看看你……
那一刻,我眼眶發(fā)熱。
可終究沒有推門進(jìn)去。
第十年春。
皇上病重,宮廷震動。
數(shù)次密旨召我回京輔政,我皆未應(yīng)。
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權(quán)與位,與我無關(guān)。
我只記得母親在臨終前輕聲對我說:鳶兒,好好活。
我已活出了她想要的模樣。
第十三年冬。
廟前香火漸冷。
我知,他的病,撐不了多久了。
那一夜,雪落了一整晚,我披著舊披風(fēng)走進(jìn)廟門。
他正跪在供像前,眼神昏沉,卻在聽到我腳步聲的剎那,緩緩回頭。
那雙眼,依舊熟悉。
他看著我,唇角輕輕動了動:你來了。
我走過去,在他身旁跪下。
我來看看你。
他笑了,笑得如釋重負(fù)。
我……一直等你。
我垂眼,輕聲問他:謝臨,你后悔嗎
他搖頭:從不后悔愛你。
只后悔……認(rèn)錯了你。
我望著那張滄桑的臉,心頭忽然涌上一陣難以言說的疼。
他愛得太遲。
我恨得太久。
而命運(yùn),從未給過我們一次同步的機(jī)會。
第十三年臘月初九,謝臨卒,年三十七。
他生前留下遺言:
葬我廟后,伴她身旁,不封、不銘、不表名。
她若認(rèn)我,我便在。
她若忘我,我便去。
我為他立了一塊無字碑。
親手,將他葬在我舊醫(yī)館后那片桃林下。
春風(fēng)起時,桃花開得極盛。
像極了那年,我剛進(jìn)王府時,他為謝蕓灑下的一樹春紅。
可如今,這一樹,終于落在我身上。
謝明鳶之名,自此之后,再未出現(xiàn)在京城史冊之中。
可百姓都說,南城有位女醫(yī),手中有一把斷琴,院后埋著一位無名將軍。
她替天下人治傷。
他替她守靈半生。
她不再說愛。
他不敢再愛。
而他們的故事,卻在市井茶語間,被反復(fù)說了很久,很久。
直到后來,有人傳說:
他們來生,還會再見。
再見時,不為替身,不為仇恨,不為贖罪。
只為,真心。
只為,她是她。
他是他。
只為,這一世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