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蕭景煜躺在龍榻上,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太醫(yī)們跪在殿外,已經(jīng)束手無策。七十三歲的帝王心里清楚,自己的大限到了。
李德全...他嘶啞著嗓子喚道。
年邁的大太監(jiān)連忙跪行到榻前:老奴在,皇上。
把...那個荷包...給朕...
李德全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顫巍巍地從龍榻旁的暗格中取出一個褪色的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皇帝枯瘦的手中。
荷包上的刺繡已經(jīng)模糊,但那朵清荷依然隱約可見。蕭景煜用拇指輕輕摩挲著,渾濁的眼中泛起一絲清明。
四十五年了。自從她走后,這個荷包就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大周朝在他的治理下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可夜深人靜時,他總在想,若當年沒有將她打入冷宮,若當年相信了她的清白,若當年在她病重時去看她一眼...
清歌...帝王的眼淚滴在荷包上,朕...對不起你...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她。還是初見時的模樣,一襲素衣,站在沈府后院的梨花樹下,朝他盈盈一笑。
黑暗吞噬了視線。蕭景煜感到自己不斷下墜,下墜...
皇上皇上!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將他驚醒。蕭景煜猛地睜開眼,看到了年輕了四十多歲的李德全,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
皇上,該上朝了。奴才見您睡得沉,不敢打擾,但時辰實在不早了...
蕭景煜怔住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皮膚緊致,沒有老人斑,更沒有枯瘦如柴。這是一雙年輕的手。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他聲音微顫。
回皇上,景和三年五月十八。李德全有些疑惑地答道。
景和三年!蕭景煜心中巨震。這是他登基的第三年,也是...他將沈清歌打入冷宮的那一年!
皇后呢他急問。
李德全面露難色:回皇上,按您昨日的旨意,皇后娘娘今晨已移居寒露宮...
寒露宮,那是冷宮�。∈捑办闲念^劇痛。他想起來了,就在昨日,他在沈清歌的寢殿中搜出了詛咒太后的巫蠱人偶,盛怒之下不顧她的辯解,直接下令將她廢入冷宮。
前世的這一天,成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決定。三個月后,沈清歌就在冷宮中郁郁而終,年僅二十二歲。
備輦!去寒露宮!現(xiàn)在!
當龍輦急匆匆地停在寒露宮門前時,隨行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驚疑不定�;实圩蛉詹爬做笈瓕⒒屎筚H入冷宮,今日一早卻又急匆匆趕來,這是唱的哪一出
寒露宮雖名為宮,實則不過是幾間年久失修的偏殿。蕭景煜大步走入,推開斑駁的宮門,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安靜地整理著簡陋的床鋪。
聽到聲響,沈清歌轉(zhuǎn)過身來。她穿著素白的衣裙,發(fā)間沒有半點珠翠,卻依然清麗脫俗。見到皇帝,她微微一怔,隨即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個大禮。
罪妾參見皇上。
蕭景煜心如刀絞。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也是這樣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相信她的清白,而他只是冷冷地轉(zhuǎn)身離去。
清歌...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要上前扶起她的沖動,卻在看到她疏離的眼神時停住了腳步。
沈清歌直起身,目光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不知皇上駕臨寒露宮,有何旨意
蕭景煜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與悔恨。重活一世,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巫蠱一案,朕會徹查清楚。若你真是冤枉的,朕...必會還你一個公道。
沈清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平靜:罪妾謝皇上恩典。
她的語氣恭敬而疏遠,仿佛面對的只是一個陌生人。蕭景煜這才意識到,前世的自己已經(jīng)將她傷得有多深。
離開寒露宮時,蕭景煜回頭望了一眼。沈清歌站在院中那株半枯的梨樹下,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美得如同一幅畫,卻又孤獨得令人心碎。
這一世,他發(fā)誓,絕不會再讓她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天。
蕭景煜回到紫宸殿,立即命李德全將巫蠱一案的所有證物和卷宗調(diào)來。
陛下,這些就是全部了。李德全指揮幾個小太監(jiān)將幾個木箱抬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旁。
都退下。蕭景煜揮了揮手,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待殿內(nèi)只剩他一人,蕭景煜迫不及待地打開木箱。最上面放著一個布偶,上面扎滿了銀針,貼著太后的生辰八字。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個布偶,眉頭漸漸皺起。
這針腳...太粗糙了。
沈清歌的女紅他是知道的。當年他們大婚時,她親手繡的鴛鴦戲水圖,連宮中最資深的繡娘都自嘆不如。這樣一個注重細節(jié)的人,怎會做出如此粗制濫造的巫蠱人偶
蕭景煜翻開卷宗,上面記載著發(fā)現(xiàn)布偶的經(jīng)過——是皇后身邊的二等宮女青竹向太后宮中的嬤嬤舉報,說看見皇后深夜在寢殿內(nèi)縫制可疑物品。太后派人搜查,果然在皇后床榻下的暗格中找到了這個布偶。
青竹...蕭景煜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總是低眉順眼的宮女形象。前世他對這個宮女幾乎毫無印象,只知道在沈清歌死后,她就調(diào)去了林婉兒身邊。
繼續(xù)翻閱,他發(fā)現(xiàn)所謂的證據(jù)只有這個布偶和青竹的證詞,再無其他。而當初盛怒之下,他竟連審問其他宮女的機會都沒給沈清歌,就直接定了她的罪。
朕當初怎會如此糊涂...蕭景煜一拳砸在案幾上,墨汁濺出,染黑了奏折的一角。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寒露宮方向。五月的陽光明媚得刺眼,卻照不進那個陰冷的角落。前世的這一天,他在做什么對了,他在林大人的建議下,去了西山狩獵,整整三日未歸。等他回宮時,沈清歌已經(jīng)被徹底打入冷宮,再無翻身之日。
李德全!蕭景煜突然喚道。
老太監(jiān)應聲而入:奴才在。
去查查那個叫青竹的宮女,近日都與誰有過接觸。記住,要暗中進行,不可打草驚蛇。
李德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低頭應是。
蕭景煜又補充道:再準備些東西——上好的銀絲炭、新棉被、茶具、還有...皇后平日愛吃的蜜餞果子。朕要親自送去寒露宮。
李德全這下徹底愣住了:陛下,這...冷宮規(guī)矩...
規(guī)矩是朕定的。蕭景煜冷冷地打斷他,速去準備。
一個時辰后,蕭景煜換了一身常服,只帶了李德全和兩個心腹太監(jiān),悄悄來到了寒露宮。守門的嬤嬤見到皇帝親臨,嚇得差點跪不穩(wěn)。
陛下...這、這不合規(guī)矩...
蕭景煜一個眼神,李德全立刻上前塞給嬤嬤一錠銀子:管好你的嘴,今日你沒見過陛下。
嬤嬤哆哆嗦嗦地退到一邊。
寒露宮內(nèi)比蕭景煜想象的還要簡陋。院子里雜草叢生,墻角堆著些破損的家具。正殿的門窗漆皮剝落,有幾處窗紙已經(jīng)破了,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沈清歌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讀書,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看到蕭景煜時明顯一怔,隨即放下書卷,起身行禮。
罪妾參見皇上。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她比昨日看起來更加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想必是一夜未眠。
免禮。蕭景煜強忍住想要上前扶她的沖動,示意身后的太監(jiān)將東西放下,朕讓人帶了些必需品來。
沈清歌的目光掃過那些物品,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罪妾謝皇上恩典。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疏離。
這里...還住得慣嗎蕭景煜問完就后悔了。這是什么蠢問題冷宮怎么可能住得慣
果然,沈清歌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幾乎算不得笑容的表情:回皇上,罪妾很好。
一陣尷尬的沉默。蕭景煜發(fā)現(xiàn)自己在面對她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好。前世他們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少到他甚至不了解她的喜好和習慣。
朕...正在重新調(diào)查巫蠱一案。他終于找到話題,若你想起什么線索,可隨時告知朕。
沈清歌抬起頭,清澈的目光直視他的眼睛:皇上相信罪妾是清白的
這一問直擊要害。蕭景煜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朕...會查明真相。
沒有正面回答。沈清歌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又恢復了那種恭順而疏離的姿態(tài):罪妾明白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從偏殿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盆清水�?吹交实�,她驚得差點打翻水盆,慌忙跪下:奴婢參見皇上!
蕭景煜認出這是沈清歌從沈府帶來的貼身婢女碧桃,前世她忠心耿耿,在沈清歌死后不久就投井自盡了。
起來吧。蕭景煜溫和地說。
碧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偷眼看向自家小姐。沈清歌對她輕輕點頭,示意她不必害怕。
皇上若無其他吩咐,罪妾就不多留您了。沈清歌福了福身,寒露宮陰冷,恐傷了龍體。
這是委婉的逐客令。蕭景煜心中苦笑,曾幾何時,她總是盼著他能多留一會兒,而現(xiàn)在...
你好生休息。他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寒露宮不遠,蕭景煜忽然停住腳步:李德全,剛才在皇后身邊的是碧桃,那青竹呢
李德全一愣:回陛下,奴才沒見到青竹。
去查查她現(xiàn)在在哪,做什么。蕭景煜瞇起眼睛,立刻。
回到紫宸殿,蕭景煜剛換好朝服準備上朝,李德全就匆匆趕來回報:陛下,青竹去了慈寧宮,說是替皇后娘娘取些舊物。但奴才查到,她先去了一趟御花園的假山后,有人看見她與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小姐說了幾句話。
粉色衣裙蕭景煜眼神一冷,可看清是誰
那宮女說離得遠沒看清臉,但背影像是...戶部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
林婉兒!蕭景煜握緊了拳頭。前世在他徹底冷落沈清歌后,就是這個林婉兒一步步接近他,最終成為繼后。難道巫蠱一案與她有關(guān)
繼續(xù)盯著青竹,但不要驚動她。蕭景煜沉聲吩咐,另外,查查林婉兒今日為何入宮。
朝堂上,大臣們正在討論南方水患之事。蕭景煜心不在焉地聽著,思緒卻飄回了前世。景和三年夏,南方確實遭遇了大水,淹沒了三個州府。當時有個治水方案非常有效,是...
他的瞳孔猛然收縮。是沈清歌提出的!那時她已經(jīng)被打入冷宮,卻托人給他遞了一封折子,詳細寫了如何疏導河道、修筑堤壩。而他,看都沒看就扔到了一邊!
陛下陛下右丞相趙太師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老臣方才所提的治水之策,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蕭景煜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滿朝文武都在看著他。趙太師提議的是傳統(tǒng)的加高堤壩之法,這在前世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
此事容朕再想想。蕭景煜沒有立即否決,明日再議。
下朝后,李德全來報:陛下,林小姐是應太后娘娘的邀請入宮的,說是來陪太后賞花。現(xiàn)在還在慈寧宮。
蕭景煜冷笑一聲。太后一向不喜歡沈清歌,覺得她出身不夠高貴,配不上皇后之位。而林婉兒是太后的遠親,自然更得歡心。
備輦,朕要去給太后請安。
慈寧宮內(nèi),歡聲笑語不斷。蕭景煜剛走到殿外,就聽到一個嬌柔的女聲:太后娘娘您看,這牡丹開得多好啊,就像您一樣雍容華貴。
你這丫頭,嘴真甜。太后的聲音里滿是愉悅。
蕭景煜整了整衣冠,示意太監(jiān)通報。
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當他走進去時,太后已經(jīng)端坐在主位上,而一旁站著個穿著粉色紗裙的少女,正是林婉兒。
兒臣參見母后。蕭景煜行禮。
皇帝來了。太后笑著招手,快來看看,婉兒給哀家?guī)砹怂H手做的點心。
林婉兒盈盈下拜:臣女參見皇上。她抬起頭時,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和仰慕。
蕭景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林婉兒確實生得美,柳葉眉,櫻桃嘴,膚如凝脂。前世他就是被這副皮相迷惑,一步步落入她和趙太師設下的圈套。
免禮。他淡淡地說,隨即轉(zhuǎn)向太后,母后近日身體可好
太后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哀家好著呢。倒是皇帝你,聽說今早去了寒露宮
消息傳得真快。蕭景煜面不改色:是,朕去問皇后幾個關(guān)于巫蠱案的問題。
還有什么好問的證據(jù)確鑿。太后皺眉,那沈氏看著溫婉,心腸卻如此歹毒,竟敢詛咒哀家!
林婉兒在一旁輕聲細語:太后娘娘息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想必...想必皇后娘娘也是一時糊涂...
這話看似為沈清歌開脫,實則坐實了她的罪名。蕭景煜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此案朕會徹查清楚。他站起身,母后若無其他事,兒臣就先告退了,還有奏折要批。
太后擺擺手:去吧去吧,國事要緊。
蕭景煜行禮退出,臨走時瞥了一眼林婉兒。她正低頭擺弄衣帶,看起來溫順無害,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得意。
回到御書房,蕭景煜立即召來了工部尚書,詳細詢問南方水患的情況。果然與前世一樣,連日大雨已經(jīng)導致河水暴漲,隨時可能決堤。
傳朕口諭,明日早朝后,請...寒露宮的沈氏到御書房來。蕭景煜對李德全說,就說朕要請教她關(guān)于治水的問題。
李德全瞪大了眼睛:陛下,這...不合規(guī)矩啊。廢后怎能...
朕的話就是規(guī)矩。蕭景煜打斷他,另外,繼續(xù)盯著青竹。朕懷疑,巫蠱一案另有隱情。
夜深了,蕭景煜站在窗前,望著寒露宮的方向。那里沒有燈火,一片漆黑。想到沈清歌可能正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他的胸口就一陣刺痛。
這一世,他一定要揭開所有陰謀,還她清白。不僅是為了彌補前世的過錯,更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結(jié)發(fā)妻子。
而明天,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寒露宮的清晨來得格外早。沈清歌已經(jīng)習慣了在鳥鳴聲中醒來,自從被打入冷宮,她的睡眠就變得很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
小姐,您醒了碧桃輕手輕腳地走進內(nèi)室,手里端著一盆清水,奴婢剛燒的熱水,您擦把臉吧。
沈清歌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昨夜她又夢到了那個場景——蕭景煜冷峻的面容,毫不留情地宣布將她廢入冷宮。即使是在夢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依然清晰如昨。
今天天氣不錯,小姐要不要到院子里坐坐碧桃一邊幫她梳頭一邊說,奴婢昨天收拾出一塊干凈地方,正好可以曬太陽。
沈清歌點點頭。自從被打入冷宮,她的生活就變得異常簡單,每日除了讀書寫字,就是看著院中那棵半死不活的梨樹發(fā)呆。
剛用完簡單的早膳,院門突然被推開。沈清歌抬頭,看見李德全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站在門口。
皇后娘娘。李德全恭敬地行禮,這讓沈清歌和碧桃都愣住了。自從被打入冷宮,已經(jīng)很久沒人這樣稱呼她了。
李公公,我已不是皇后了。沈清歌平靜地說。
李德全笑了笑:娘娘,皇上有旨,請您即刻前往御書房一趟。
沈清歌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皇上...可有說是為何事
南方水患緊急,皇上想請教娘娘一些治水之策。李德全壓低聲音,娘娘,老奴多嘴一句,皇上今早特意吩咐御膳房準備了您愛吃的桂花糕。
沈清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蕭景煜記得她喜歡桂花糕這怎么可能,前世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幾次共膳,他從未注意過她的喜好。
容我換身衣裳。沈清歌起身回到內(nèi)室。
碧桃連忙跟上,從簡陋的衣柜中找出一件淡青色的衣裙:小姐,這是唯一一件沒被收走的正式衣裳了。
沈清歌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蕭景煜為何突然對她轉(zhuǎn)變態(tài)度是發(fā)現(xiàn)了巫蠱案的蹊蹺,還是另有圖謀
小姐,您說皇上這是什么意思啊碧桃小聲問道,手忙腳亂地幫沈清歌挽發(fā)。
君心難測。沈清歌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備著警惕便是。
一刻鐘后,沈清歌跟著李德全來到了御書房。這是她被打入冷宮后第一次回到皇宮的中心區(qū)域,熟悉的紅墻黃瓦讓她恍惚了一瞬。
御書房外站著兩排侍衛(wèi),見他們到來,齊刷刷地行禮。李德全輕輕推開門:娘娘請進,皇上在里面等您。
沈清歌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
御書房內(nèi),蕭景煜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圖前沉思。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時明顯亮了一下。
你來了。他聲音里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沈清歌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罪妾參見皇上。
免禮。蕭景煜快步走到她面前,卻又在即將觸碰到她時停住了手,坐吧。
沈清歌謹慎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一副隨時準備起身聽命的姿態(tài)。
蕭景煜看著她這副模樣,胸口一陣發(fā)悶。前世的沈清歌也是這樣,在他面前永遠恭敬疏離,而他卻從未想過要打破這層隔閡。
南方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工部提出的方案朕不滿意。蕭景煜直奔主題,指著地圖上的幾個點,這幾個州縣隨時可能決堤,數(shù)十萬百姓危在旦夕。
沈清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顯然沒想到蕭景煜真的會向她請教政事。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皇上為何...問罪妾這個
蕭景煜沉默片刻,決定實話實說:朕記得你父親曾任河道總督,你幼時曾隨他治水,想必耳濡目染,有些見解。
沈清歌更驚訝了。蕭景煜竟然記得她父親的任職經(jīng)歷前世他連她父親的名字都時常記錯。
罪妾確實略知一二。她謹慎地回答,不知皇上可否告知目前水勢詳情
蕭景煜立刻命人拿來工部的奏折,親自為她講解。沈清歌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頭或皺眉。當蕭景煜說到某處堤壩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縫時,她突然站起身,走到地圖前。
這里,她纖細的手指指向地圖上的一處彎道,是整條河最危險的地方。水流至此會形成回旋,沖擊力倍增。前朝曾三次在此處決堤。
蕭景煜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工部剛報上來的險情
沈清歌抿了抿唇:罪妾只是根據(jù)地形推測。若皇上允許,罪妾有三策可緩解危機。
快說。蕭景煜迫不及待地拿起朱筆,準備記錄。
上策,立即疏散這個彎道下游三十里內(nèi)的百姓,同時在彎道上方開挖一條分洪道,將部分水量引入旁邊的舊河道。沈清歌邊說邊在地圖上比劃,中策,若時間來不及,可命人用竹籠裝石,沉入彎道外側(cè),加固堤基。下策...只加高堤壩是無用之功,只會讓決堤時的破壞力更大。
蕭景煜手中的筆頓住了。前世工部采取的就是她所說的下策,結(jié)果導致決堤時洪水肆虐,死傷無數(shù)。而當時沈清歌托人遞上的折子中,寫的正是這上策!
你...可曾寫過類似的治水之策蕭景煜聲音有些發(fā)顫。
沈清歌垂下眼睛:罪妾不敢妄議朝政。
說實話。蕭景煜放下筆,走到她面前。
沈清歌深吸一口氣:去年洛河泛濫時,罪妾確實...寫過一份治水建議,托人呈給皇上,但...
但朕看都沒看就扔了。蕭景煜接過她的話,眼中滿是悔恨,朕...當時太忙了。
他沒敢說出實情——那時他正因為林婉兒的挑撥而對沈清歌心生不滿,任何她遞上來的東西都會直接丟到一邊。
一時間,御書房內(nèi)陷入沉默。沈清歌悄悄打量著蕭景煜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比前幾日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顯然沒有休息好。
皇上...她猶豫著開口,罪妾還有一計,或許能爭取更多時間。
蕭景煜立刻抬頭:說。
可命人砍伐上游竹林,編成長排,用鐵索相連,橫置河中。這樣既能減緩水流速度,又能攔截上游沖下的雜物,防止堵塞河道。沈清歌說完,又補充道,這是罪妾父親當年在蜀地用過的法子。
蕭景煜眼前一亮:妙計!他立即喚來李德全,命人速速去辦。
吩咐完畢,他轉(zhuǎn)身看向沈清歌,眼中閃爍著贊賞的光芒:朕沒想到你對治水如此精通。
沈清歌微微低頭:略知皮毛而已。父親常說,治水如治國,堵不如疏,壓不如引。
治水如治國...蕭景煜喃喃重復,忽然想起前世沈清歌死后,大周確實遭遇了一系列天災人禍,而他總是采取強硬手段鎮(zhèn)壓,結(jié)果適得其反。若當時有她在身邊提醒...
皇上若無其他事,罪妾就先告退了。沈清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蕭景煜回過神來:不急。朕命人準備了茶點,你用完再走不遲。
不容拒絕的語氣讓沈清歌只好點頭。很快,宮女們端上了精致的點心和香茶。沈清歌看到那碟桂花糕時,睫毛輕輕顫了顫。
蕭景煜親自為她斟茶:嘗嘗看,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沈清歌小心地拿起一塊桂花糕,小小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帶著濃郁的桂花香氣,確實是她最喜歡的口味。但讓她心驚的是,蕭景煜怎么會知道
合口味嗎蕭景煜問,眼中帶著期待。
沈清歌點點頭:很好吃,謝皇上賞賜。
朕記得你喜歡桂花。蕭景煜輕聲說,那年中秋宴上,你只吃了桂花糕。
沈清歌的手微微一抖。她確實記得那個中秋夜,當時她剛?cè)雽m不久,還懷著對婚姻的期待。宴會上她因為緊張,只動了離自己最近的那碟桂花糕。而蕭景煜,全程都在與大臣們談笑,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他怎么會注意到這種細節(jié)
皇上...記性真好。她勉強笑了笑。
蕭景煜看出她的疑惑和不安,心中苦笑。他當然不是那時候注意到的,而是在她死后,從她貼身婢女的口中得知的。那個投井自盡的婢女臨死前曾哭訴,皇后每年中秋都會望著月亮發(fā)呆,因為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共進的晚膳。
關(guān)于巫蠱案,蕭景煜決定換個話題,朕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些疑點。
沈清歌立刻放下糕點,神色緊張起來:皇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個布偶的針腳粗糙,不像是你的手藝。蕭景煜直視她的眼睛,朕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沈清歌的眼中瞬間涌上一層水霧,但她很快眨眨眼,將情緒壓了下去:皇上明鑒。罪妾確實從未詛咒過太后,更不會做那種大逆不道之事。
朕知道。蕭景煜忍不住伸手,輕輕覆在她手上,給朕一些時間,朕一定會還你清白。
沈清歌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顫抖,卻沒有抽回。兩人就這樣靜靜坐著,一時間,御書房內(nèi)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皇上,沈清歌終于開口,聲音輕柔卻堅定,罪妾有一事相求。
你說。
請皇上允許罪妾協(xié)助調(diào)查此案。沈清歌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蕭景煜從未見過的光芒,罪妾比任何人都更想找出真兇。
蕭景煜猶豫了。讓沈清歌參與調(diào)查意味著將她置于危險之中,但他又不得不承認,作為后宮之主,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些妃嬪和宮女。
好。他最終點頭,但你必須答應朕,有任何發(fā)現(xiàn)都要先告訴朕,不可擅自行動。
沈清歌鄭重地點頭:罪妾遵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李德全急促的聲音:陛下,趙太師求見,說有緊急軍情稟報!
蕭景煜皺眉:宣。
沈清歌立刻起身:罪妾先告退了。
蕭景煜想留她,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只好點頭:李德全,送皇后...送沈氏回去。記住,走隱蔽的路。
沈清歌行禮退出,在門口與趙太師擦肩而過。年邁的太師看到她時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老臣參見皇上。趙太師行禮,目光卻還追隨著離去的沈清歌,皇上為何召見廢...沈氏
蕭景煜面色一冷:朕的事需要向你匯報嗎說吧,什么軍情
趙太師連忙收回視線:回皇上,北境傳來消息,戎族有異動,恐有南下之意。
蕭景煜心頭一緊。前世也是這個時候,北境告急,他不得不派大將軍出征,結(jié)果導致京城守備空虛,給了趙太師和林大人可乘之機...
朕知道了。明日早朝再議。他淡淡地說,太師若無其他事,就退下吧。
趙太師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猶豫著說:皇上,老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別講。蕭景煜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趙太師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皇帝會這么直接。他訕訕地行禮退下,臨走時又瞥了一眼沈清歌離去的方向,眼中滿是算計。
蕭景煜看著趙太師的背影,眼神漸冷。前世他直到很晚才發(fā)現(xiàn),這位看似忠心耿耿的太師,實則是林婉兒的舅舅,兩人聯(lián)手策劃了多少陰謀,包括...巫蠱案。
李德全。他喚來心腹太監(jiān),加派人手保護沈氏,再查查趙太師近日都與誰見過面。
李德全領(lǐng)命而去。蕭景煜走到窗前,望著寒露宮的方向,心中思緒萬千。今日與沈清歌的交談讓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她——聰慧、堅韌、心懷天下。這樣的女子,前世他怎會視而不見
而在回寒露宮的路上,沈清歌同樣心潮起伏。蕭景煜今日的表現(xiàn)完全顛覆了她對他的認知。那個曾經(jīng)對她冷漠無情的帝王,為何突然變得如此...體貼是真心悔悟,還是另有所圖
她抬頭望向天空,烏云正在聚集,一場暴風雨似乎即將來臨。
雨水敲打著寒露宮的窗欞,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三天。沈清歌坐在窗邊,望著院子里積起的水洼,思緒隨著漣漪一圈圈擴散。
自從那日御書房一敘后,蕭景煜再沒有召見過她。她告訴自己這樣最好,可心底某個角落卻隱隱有些失落。
小姐!碧桃急匆匆地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家書!剛由一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送來的。
沈清歌立刻起身接過。家書是她在冷宮中與外界唯一的聯(lián)系,但自從被打入冷宮,家書也變得稀少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箋。
只讀了幾行,她的臉色就變了,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信紙。
小姐,怎么了碧桃緊張地問。
沈清歌的嘴唇微微發(fā)抖:父親...病重。
信是兄長寫的,說父親自從她被打入冷宮后就郁郁寡歡,前幾日淋雨后高燒不退,現(xiàn)在臥床不起,太醫(yī)看了也不見好轉(zhuǎn)。
碧桃倒吸一口冷氣:老爺身體一向硬朗,怎么會...
是我的錯。沈清歌的聲音哽咽,父親最疼我,如今我蒙冤入冷宮,他怎能不傷心
她走到床邊,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她這些年在宮中積攢的所有首飾和銀兩。
碧桃,想辦法把這些送出宮去,給父親請最好的大夫。
可是小姐,這些是您全部的家當了...碧桃猶豫道。
無妨。沈清歌搖搖頭,我在這里用不著這些。
碧桃含淚接過布包:奴婢這就去想辦法。
碧桃剛離開,院門就被推開了。沈清歌以為是碧桃忘了什么回來取,抬頭卻看見蕭景煜站在門口,身后跟著撐傘的李德全。
皇上她慌忙起身行禮。
蕭景煜快步走進來,身上的龍袍下擺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免禮。朕聽說你收到了家書
沈清歌心頭一震。他竟然連這個都知道是了,冷宮中的一切想必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
回皇上,是的。她低聲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封信。
蕭景煜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上:家中出事了
沈清歌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相告:家父病重。
蕭景煜眉頭緊鎖:什么時候的事
信是今日到的,說父親已經(jīng)病了三天。沈清歌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但眼中的擔憂卻掩飾不住。
蕭景煜轉(zhuǎn)身對李德全道:立刻派張?zhí)t(yī)去沈府,用最好的藥。再傳朕口諭,準許沈夫人和沈家公子入宮探視。
李德全領(lǐng)命而去。沈清歌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這...
冷宮陰冷潮濕,不利于養(yǎng)病。蕭景煜環(huán)顧四周,眉頭皺得更緊,朕會命人送些炭火和厚被褥來。另外,從今日起,你的膳食與朕的一樣,由御膳房直接送來。
沈清歌的眼眶瞬間紅了:皇上,罪妾不敢當...
清歌。蕭景煜突然喚了她的閨名,聲音輕柔得如同嘆息,給朕一個彌補的機會。
這一聲清歌讓沈清歌徹底呆住了。自從大婚那日后,蕭景煜再沒這樣叫過她。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悔意。
為什么她忍不住問出口,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蕭景煜走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拭去她眼角將落未落的淚珠:因為朕終于看清了真相。
他沒有多做解釋,但沈清歌隱約感覺到,這個答案背后藏著更深的含義。
謝皇上恩典。她最終只說了這一句,但語氣已經(jīng)比往日柔軟了許多。
蕭景煜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碧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看到皇帝在場,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奴、奴婢參見皇上!
起來吧。蕭景煜擺擺手,然后對沈清歌說,朕先走了,有事隨時讓碧桃去找李德全。
沈清歌行禮送他離開,然后長舒一口氣,跌坐在椅子上。
小姐,皇上怎么來了碧桃小聲問。
沈清歌搖搖頭:他知道父親病重的事,已經(jīng)派太醫(yī)去沈府了,還準許母親和兄長入宮探視。
碧桃瞪大眼睛:真的那太好了!老爺一定有救了!
沈清歌握緊手中的信,心中五味雜陳。蕭景煜的轉(zhuǎn)變來得太突然,讓她既感動又不安。她害怕這是一場夢,醒來后又要面對那個冷漠無情的帝王。
碧桃,你說...皇上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冤枉的
碧桃想了想:奴婢覺得,皇上這些日子的舉動,不像是裝出來的。小姐,或許皇上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沈清歌望向窗外的雨幕,輕聲道:但愿如此。
三日后,雨終于停了。沈清歌正在院中晾曬被雨水打濕的書籍,忽然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轉(zhuǎn)身,看到母親和兄長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幾名宮女太監(jiān)。
母親!兄長!沈清歌手中的書掉在地上,她幾乎是跑著迎了上去。
沈夫人一把抱住女兒,淚如雨下:我的兒啊,你受苦了...
沈清歌的兄長沈清遠站在一旁,眼中也含著淚光。他比上次見面時瘦了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青色,顯然為家中事務操勞過度。
三人進入內(nèi)室,碧桃連忙奉上熱茶。沈夫人握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瘦了,也憔悴了。這冷宮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母親別擔心,女兒很好。沈清歌強作笑顏,父親怎么樣了
多虧皇上派來的張?zhí)t(yī)。沈清遠說,父親已經(jīng)退燒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他本想親自來看你,但太醫(yī)說暫時不宜移動。
沈清歌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清歌,皇上對你...沈夫人欲言又止,這些日子,皇上的態(tài)度似乎有所轉(zhuǎn)變
沈清歌將蕭景煜近日的舉動簡單說了一遍,包括他為南方水患請教她意見的事。沈夫人和沈清遠聽完,面面相覷。
奇怪,沈清遠皺眉,皇上以前從不在意你的意見,怎么突然...
兄長!沈清歌輕聲提醒他慎言。
沈夫人拍拍女兒的手:不管怎樣,這是好事�;蛟S皇上終于看清了你的好。
正說著,院門再次被推開。蕭景煜邁步而入,身后只跟著李德全一人。
沈夫人和沈清遠連忙起身行禮。蕭景煜擺擺手:免禮。沈夫人,沈卿家,不必多禮。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聲音柔和了幾分:朕聽說你們來了,特地來看看。沈大人的病情如何了
沈夫人恭敬地回答:托皇上的福,外子已經(jīng)好轉(zhuǎn)許多。張?zhí)t(yī)醫(yī)術(shù)高明,開的藥方很是對癥。
那就好。蕭景煜點頭,朕已經(jīng)下旨,準許你們每月入宮探視一次。若有急事,可隨時遞牌子求見。
沈夫人和沈清遠又驚又喜,連連謝恩。沈清歌看著蕭景煜的側(cè)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這樣做,無異于公開表明對她的特殊關(guān)照,這在等級森嚴的后宮中意義重大。
沈卿家,蕭景煜對沈清遠說,朕記得你在工部任職
沈清遠躬身道:回皇上,臣現(xiàn)任工部員外郎。
從明日起,你調(diào)任水部郎中,協(xié)助治理南方水患。蕭景煜頓了頓,朕聽聞你年輕時曾隨你父親治水,頗有心得。
沈清遠震驚地抬頭,這個職位比他原來的高出兩級,而且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差事:臣...謝皇上隆恩!
沈清歌也吃了一驚。水部郎中是父親當年的職位,蕭景煜此舉,明顯是在向沈家示好。
蕭景煜又詢問了一些沈父的病情,然后起身告辭:你們難得團聚,朕就不多打擾了。
沈夫人突然跪下:皇上,老身有一事相求。
請講。
清歌自幼孝順知禮,絕不會做出詛咒太后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懇請皇上明察,還她一個清白!沈夫人聲音哽咽。
蕭景煜上前扶起她:沈夫人放心,朕已查明巫蠱一案確有蹊蹺,不日便會還清歌清白。
這個承諾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沈清歌的心砰砰直跳,蕭景煜竟然當著她母親和兄長的面,直呼她的閨名!
蕭景煜離開后,沈夫人拉著女兒的手,小聲道:清歌,皇上對你的態(tài)度...為娘看著不似作假。若他真心悔改,你不妨...給他一個機會。
沈清歌低下頭:母親,女兒怕...
怕重蹈覆轍沈夫人了然,可為娘看得出,皇上看你的眼神,與從前大不相同了。那里面有愧疚,有憐惜,還有...愛。
沈清歌心頭一震。愛蕭景煜對她這怎么可能...
送走母親和兄長后,沈清歌獨自坐在院中發(fā)呆。蕭景煜近來的種種舉動確實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若只是為了彌補過錯,大可不必做到這種程度。難道真如母親所說...
娘娘。李德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皇上命老奴來問,您可否方便去一趟太醫(yī)院
沈清歌疑惑地抬頭:太醫(yī)院
沈大人剛被接進宮了。李德全解釋道,皇上說宮中太醫(yī)更便于診治,特意準他入宮調(diào)養(yǎng)。
沈清歌立刻站起身:父親來了在哪里
就在太醫(yī)院的靜室�;噬险f,您可以每日去探望。
沈清歌顧不得換衣服,跟著李德全匆匆趕往太醫(yī)院。一路上,宮女太監(jiān)們看到她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沒人敢多說什么。
太醫(yī)院的靜室寬敞明亮,藥香彌漫。沈父躺在靠窗的床榻上,臉色雖然蒼白,但比沈清歌想象的要好很多。蕭景煜正坐在床邊,親自為沈父掖被角。
這一幕讓沈清歌停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親自照料她的父親
清歌來了。沈父看到她,眼中立刻有了神采。
沈清歌快步走到床前跪下:父親...
蕭景煜站起身:你們父女好好說話,朕先走了。
皇上請留步。沈父虛弱地抬手,老臣有幾句話想說。
蕭景煜又坐了回去。沈父看看女兒,又看看皇帝,緩緩道: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她性子倔,但心地純善,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皇上多包涵。
蕭景煜搖頭:沈大人言重了。是朕...虧欠了清歌。
清歌從小聰慧過人,老臣教她讀書明理,卻忘了教她如何在深宮中生存。沈父嘆息,她母親總說我把她教得太耿直,不適合后宮...
父親...沈清歌握住他的手,眼淚終于落下來。
蕭景煜沉默片刻,突然鄭重地說:沈大人,朕向你保證,從今往后,絕不會再讓清歌受半點委屈。巫蠱一案,朕已查明是有人栽贓陷害,不日便會還她清白。
沈父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有皇上這句話,老臣就放心了。
他又對女兒說:清歌,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沈清歌明白父親是在勸她原諒蕭景煜。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帝王,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期待。
女兒明白。她輕聲回答。
離開太醫(yī)院時,蕭景煜堅持送她回寒露宮。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清歌,蕭景煜打破沉默,朕知道過去的傷害無法輕易抹去,但朕希望你能給朕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沈清歌停下腳步,抬頭看他:皇上為何突然...變了
蕭景煜望向遠方,聲音低沉:因為朕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了才發(fā)現(xiàn),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回答讓沈清歌更加困惑,但也讓她心底某處柔軟了下來�;蛟S母親說得對,若他真的悔改,她是否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與此同時,慈寧宮的花園里,林婉兒正將一包銀子塞給一個宮女。
記住,密切注意皇后的一舉一動,特別是皇上與她見面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林婉兒的聲音甜膩中帶著冰冷,事成之后,還有重賞。
那宮女抬起頭,赫然正是沈清歌身邊的青竹。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辦好。青竹諂媚地笑著,將銀子藏入袖中,不過...皇上近日對皇后娘娘的態(tài)度大變,奴婢擔心...
林婉兒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不必擔心。很快,她就再也沒機會翻身了。
娘娘,您看這支鳳釵如何
碧桃捧著一支金絲累珠鳳釵站在沈清歌身后,小心翼翼地問道。銅鏡中,沈清歌的面容比一個月前豐潤了些,眼中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太招搖了。沈清歌搖搖頭,換那支白玉簪子吧。
可是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宴啊,皇上特意下旨要大辦...碧桃有些著急,聽說連邊關(guān)的將領(lǐng)都送來了賀禮呢!
沈清歌抿了抿唇。自從父親病愈出宮后,蕭景煜對她的態(tài)度越發(fā)明顯。不僅每日派人送來各種珍饈美味、綾羅綢緞,還經(jīng)常以請教政事為由召她入御書房。而今日這場生辰宴,更是他一手操辦,據(jù)說規(guī)�?氨犬斈甑姆夂蟠蟮�。
娘娘,您說...皇上會不會在今天...碧桃欲言又止,眼中閃爍著期待。
沈清歌知道她想說什么。這一個月來,宮中私下都在傳皇上即將恢復她的后位。但她不敢抱太大希望。經(jīng)歷過一次從云端跌落谷底,她學會了謹慎。
別瞎猜。沈清歌輕聲斥責,更衣吧,時辰快到了。
碧桃手腳麻利地幫她換上蕭景煜送來的新衣——一件正紅色繡金鳳云紋的廣袖長裙。這顏色和紋樣,分明是皇后才能用的規(guī)格。
剛穿戴整齊,院門就被敲響了。李德全恭敬的聲音傳來:娘娘,皇上的龍輦到了,接您一同赴宴。
沈清歌深吸一口氣。乘龍輦赴宴這可是連皇后都少有的殊榮。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邁步走出寒露宮。
宮門外,蕭景煜一身明黃龍袍,正站在龍輦旁等候。見她出來,他眼中立刻亮起驚艷的光芒。
清歌。他上前兩步,親自扶她上輦,你今天很美。
沈清歌耳根微熱,低頭行禮:謝皇上。
龍輦緩緩向太極殿行去,沿途宮女太監(jiān)紛紛跪拜。沈清歌透過紗簾看著熟悉的宮道,恍如隔世。一個月前,她還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廢后,如今卻乘著龍輦?cè)ジ白约旱纳窖纭?br />
緊張蕭景煜察覺到她的沉默,輕聲問道。
沈清歌搖搖頭:只是...有些不真實。
蕭景煜的目光柔和下來:從今日起,一切都會好起來。朕保證。
太極殿前,文武百官和后宮妃嬪已列隊等候。看到帝后同乘龍輦而來,眾人神色各異,有驚訝,有欣喜,也有陰沉。
蕭景煜率先下輦,然后轉(zhuǎn)身,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扶沈清歌下來。這一舉動立刻引起一陣低聲議論。沈清歌注意到,站在妃嬪首位的林婉兒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陛下萬福!娘娘萬福!百官行禮。
蕭景煜牽著沈清歌的手走上玉階,直到最高處才轉(zhuǎn)身面向眾人:今日是沈氏生辰,朕特意設宴,與諸位愛卿同慶。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了幾分:同時,朕要宣布兩件事。
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沈清歌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
其一,經(jīng)朕徹查,所謂的巫蠱案純屬栽贓陷害。沈氏清白無辜,即日起恢復皇后之位,重掌鳳�。�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這句話時,沈清歌還是感到一陣眩暈。她下意識地看向蕭景煜,發(fā)現(xiàn)他正凝視著她,眼中滿是堅定和...溫柔
其二,蕭景煜繼續(xù)道,此案主謀雖尚未查明,但已有線索。朕在此立誓,必將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掃過臺下眾人,在趙太師和林婉兒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瞬。趙太師面色如常,但林婉兒手中的帕子已經(jīng)被絞得變了形。
臣等恭賀皇后娘娘!以沈清遠為首的官員們率先跪拜。其他大臣見狀,也紛紛行禮。
沈清歌站在高處,看著臺下跪倒的一片,恍如夢中。一個月前,她還被困在冷宮,以為此生再無出頭之日。而今天,她不僅重獲后位,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清歌蕭景煜輕聲喚她,該入席了。
宴席極盡奢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蕭景煜不僅安排了歌舞助興,還命人從全國各地搜集奇珍異寶作為賀禮。最令人震驚的是,他當眾取出一卷畫軸,親自展開。
這是朕親手所繪,送給皇后的生辰禮。
畫上是一株傲雪紅梅,樹下站著一位素衣女子,正是沈清歌。題字是凌寒獨自開,落款日期卻是三年前的冬日——他們大婚后的第一個生辰,那時她還沒被打入冷宮。
沈清歌心頭一震。原來他還記得...那年她確實在梅樹下站了許久,等他來赴約,而他最終沒有出現(xiàn)。
朕欠你太多。蕭景煜低聲道,只有她能聽見,從今往后,你的每一個生辰,朕都會陪你過。
沈清歌的眼眶微微發(fā)熱。她接過畫軸,輕聲道謝,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個曾經(jīng)對她冷漠無情的帝王,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情深義重
宴席持續(xù)到深夜�;氐进P儀宮時,沈清歌已經(jīng)疲憊不堪。鳳儀宮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仿佛她從未離開過。宮女太監(jiān)們跪了一地,恭迎她回宮。
都起來吧。她擺擺手,今日晚了,各自歇息去。
待眾人退下,沈清歌獨自站在寢殿中央,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樣,連她最喜歡的那個青瓷花瓶都還擺在原位,插著新鮮的梅花。
娘娘。碧桃輕聲走進來,熱水備好了,您要沐浴嗎
沈清歌點點頭。沐浴更衣后,她坐在梳妝臺前,任由碧桃為她梳理長發(fā)。
娘娘,您不高興嗎碧桃小心翼翼地問,今日皇上為您做了這么多...
沈清歌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不是不高興,只是...不敢相信。
她轉(zhuǎn)身握住碧桃的手:碧桃,你說皇上為什么會突然對我這么好真的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我是冤枉的嗎還是...另有原因
碧桃想了想:奴婢覺得,皇上是真心悔改了。您沒看到今日他看著您的眼神,就像...就像...
像什么
像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碧桃紅著臉說。
沈清歌搖搖頭,正要說話,忽聽外面?zhèn)鱽砟_步聲。緊接著,李德全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娘娘,皇上來了。
沈清歌和碧桃都愣住了。這么晚了,皇上怎么還會來
請皇上稍等。沈清歌匆忙攏了攏衣襟,又讓碧桃簡單挽了個發(fā)髻,這才出去迎駕。
蕭景煜已經(jīng)換了常服,看起來也有些疲憊,但眼神依然明亮。見到沈清歌,他微微一笑:打擾你休息了。
臣妾參見皇上。沈清歌行禮,不知皇上深夜前來...
朕來給你送樣東西。蕭景煜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方才宴會上人多眼雜,不便拿出來。
沈清歌接過木盒,輕輕打開。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雕刻著并蒂蓮,玉質(zhì)溫潤,雕工精細。
這是...
朕親手雕的。蕭景煜有些不好意思,手藝不佳,你別嫌棄。
沈清歌震驚地抬頭。一國之君竟然親手為她雕刻玉佩這簡直聞所未聞。
皇上...臣妾受不起...
你受得起。蕭景煜認真地說,清歌,朕知道過去的傷害不是幾句道歉、幾件禮物就能彌補的。但朕希望你能看到朕的改變。
沈清歌的手指輕輕撫過玉佩上的紋路,心中百感交集。她該相信他嗎敢相信他嗎
謝皇上厚賜。她最終只說了這一句。
蕭景煜似乎看穿了她的猶豫,輕嘆一聲: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明日朕再來看你。
送走蕭景煜后,沈清歌坐在床邊,久久不能入睡。她摩挲著那枚玉佩,思緒萬千。蕭景煜的改變太突然,太徹底,讓她既感動又不安。
娘娘。碧桃小聲喚她,您要歇息了嗎
沈清歌搖搖頭:碧桃,你去把青竹叫來。
青竹碧桃皺眉,娘娘找她做什么那丫頭最近鬼鬼祟祟的...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見她。沈清歌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巫蠱案的真相,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碧桃領(lǐng)命而去,但很快獨自回來:娘娘,青竹不在房中。守門的嬤嬤說看見她半個時辰前出去了,說是去御膳房取明日用的點心。
沈清歌瞇起眼睛。這么晚了還去御膳房明顯是借口。
派人暗中盯著她,但不要打草驚蛇。
翌日清晨,沈清歌剛用過早膳,蕭景煜就來了。他看起來神采奕奕,手里還拿著一卷奏折。
清歌,南方送來捷報,你提出的治水方案大獲成功!他興奮地展開奏折,三個州府的洪水都退了,百姓們正在重建家園。
沈清歌湊過去看,兩人的肩膀不經(jīng)意間相觸。她下意識地想要退開,卻被蕭景煜輕輕握住了手。
這都是你的功勞。他柔聲道,朕已經(jīng)下旨,命人在各州府為你立功德碑,讓百姓知道是誰救了他們。
沈清歌連忙搖頭:不可!臣妾只是提了些建議,真正執(zhí)行的是地方官員和百姓們...
你還是這么謙虛。蕭景煜笑了,好吧,功德碑可以不立,但賞賜不能少。你想要什么
沈清歌猶豫了一下:若皇上真要賞賜,臣妾想...親自審問青竹。
蕭景煜的笑容收斂了:你懷疑她
不是懷疑,是確定。沈清歌直視他的眼睛,昨夜她又偷偷出去了,行蹤可疑。而且當初正是她舉報我詛咒太后。
蕭景煜沉思片刻:好,朕準了。但審問時朕必須在場,以防她狗急跳墻。
就這樣,接下來的日子里,蕭景煜和沈清歌形成了一種默契。白天,他們一起處理朝政,尤其是南方水患的后續(xù)安置問題;晚上,蕭景煜常常來鳳儀宮,有時帶些新奇的小玩意,有時只是安靜地陪她看書。
朝臣們很快發(fā)現(xiàn),皇上近來決策越發(fā)英明,而每當皇后在場時,他的心情總是格外好。漸漸地,大臣們有事啟奏時,都會特意挑皇后也在的時候。
一個月過去,沈清歌的戒備心漸漸松懈。蕭景煜的堅持和真誠,一點點融化了她心中的堅冰。她開始期待他每日的來訪,甚至在他熬夜批奏折時,會親自送參湯去御書房。
然而,平靜表面下暗流涌動。青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行事越發(fā)謹慎,讓沈清歌的人很難抓到把柄。而林婉兒表面上對沈清歌恭敬有加,背地里卻頻繁與趙太師密會。
這天傍晚,蕭景煜照例來鳳儀宮用膳。飯后,沈清歌親自為他沏茶,兩人坐在窗前賞月。
清歌,朕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蕭景煜突然說,北境戎族蠢蠢欲動,朕可能...要御駕親征。
沈清歌的手一抖,茶水灑在了桌上:皇上要親征什么時候
半個月后。蕭景煜握住她顫抖的手,別擔心,朕不會去太久。只是戎族向來畏懼朕的威名,朕親自去一趟,能更快平息戰(zhàn)事。
沈清歌強自鎮(zhèn)定:需要臣妾準備什么嗎
不用。蕭景煜搖頭,倒是朕走之后,朝中事務就托付給你和幾位輔政大臣了。朕會留下密旨,若有人敢對你不敬,可先斬后奏。
這份信任讓沈清歌心頭一熱。前世的蕭景煜,是絕不會把朝政托付給她的。
臣妾一定不負所托。她鄭重承諾。
蕭景煜凝視著她的眼睛,突然問道:清歌,這一個月來,你可曾...對朕改觀一些
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溫柔,又帶著幾分忐忑,像個等待心愛姑娘回應的少年郎。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
皇上改變了很多。她輕聲回答,臣妾...很感激。
只是感激嗎蕭景煜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無妨,朕有的是時間等你重新接納朕。
他起身告辭,臨走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明日朕要檢閱軍隊,可能沒空來看你。你早點休息。
沈清歌送他到宮門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總覺得,蕭景煜今晚的眼神中,除了溫柔,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決絕...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灑入鳳儀宮,沈清歌已經(jīng)梳洗完畢,正坐在案前翻閱各地送來的請安折子。自從蕭景煜宣布要御駕親征,她就開始協(xié)助處理一些簡單的政務,為監(jiān)國做準備。
娘娘,您起得真早。碧桃端著一盞熱茶走進來,昨夜您批折子到三更天,該多睡會兒的。
沈清歌接過茶盞,輕輕吹了吹:皇上今日要檢閱軍隊,想必更早就起了。
碧桃抿嘴一笑:娘娘近來很關(guān)心皇上呢。
沈清歌手上一頓,茶面蕩起細微的漣漪。是啊,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留意蕭景煜的一舉一動。他喜歡什么茶點,習慣什么時辰批奏折,愛用哪種墨...這些細枝末節(jié),竟都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身為皇后,關(guān)心皇上是分內(nèi)之事。她抿了口茶,掩飾面上的不自然。
這茶味道有些奇怪,帶著一絲她說不清的苦澀。沈清歌皺了皺眉,又喝了一口。
這茶...
是青竹送來的。碧桃解釋道,說是皇上特意賜的新茶,叫什么云霧靈芽,只產(chǎn)在西南高山之巔,一年才得幾兩呢。
沈清歌點點頭,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既然是蕭景煜賜的,再苦也得喝完。
對了,青竹人呢
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尚衣局取娘娘的新衣裳。碧桃撇撇嘴,這丫頭最近總往外跑,神神秘秘的。
沈清歌正想說什么,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碧桃變成了重影,案幾上的奏折也開始扭曲旋轉(zhuǎn)。
娘娘您怎么了碧桃驚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沈清歌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舌頭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碧桃的尖叫聲響徹鳳儀宮。宮女太監(jiān)們亂作一團,有人飛奔去請?zhí)t(yī),有人跑去稟報皇上,還有人試圖扶起昏迷不醒的皇后。
不到一刻鐘,蕭景煜就趕到了。他連朝服都沒換,顯然是接到消息立刻從校場趕回來的�?吹教稍诖采厦鏌o血色的沈清歌,他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碧桃跪在地上,渾身發(fā)抖:回、回皇上,娘娘剛才還好好的,喝了口茶就突然暈倒了...
茶什么茶
是...是青竹送來的,說是皇上賜的云霧靈芽...
蕭景煜的眼神驟然變冷:朕從未賜過什么云霧靈芽。他轉(zhuǎn)向李德全,立刻封鎖鳳儀宮,所有人不得進出。把那個叫青竹的宮女給朕抓來!
太醫(yī)很快趕到,診脈后臉色大變:皇上,娘娘這是中毒了!
蕭景煜的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發(fā)白:什么毒可有解藥
微臣暫時不能確定是何毒物,但看癥狀,應該是一種名為百日眠的奇毒。中毒者會陷入沉睡,若百日之內(nèi)不解,便會...太醫(yī)不敢說下去。
便會怎樣蕭景煜的聲音冷得像冰。
便會...永遠醒不過來。
殿內(nèi)一片死寂。蕭景煜站在原地,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翰幌б磺写鷥r,救醒皇后。
微臣定當竭盡全力。只是...太醫(yī)猶豫道,這百日眠解藥難配,需要幾味稀有藥材,恐怕...
皇宮藥庫任你取用,沒有的就立刻派人去全國各地搜集!蕭景煜厲聲道,若還缺什么,就張貼皇榜,懸賞求藥!
臣遵旨!
太醫(yī)退下后,李德全匆匆進來:陛下,青竹抓到了。她試圖從西華門溜出宮,被侍衛(wèi)攔下。
蕭景煜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關(guān)進天牢,朕親自審問。
天牢最深處,青竹被鐵鏈鎖在墻上,早已沒了往日的伶俐勁兒,滿臉淚痕,瑟瑟發(fā)抖。
見到蕭景煜進來,她立刻哭喊著求饒:皇上饒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遣枋�、是林小姐給的,說只是讓娘娘睡一會兒...
林婉兒蕭景煜瞇起眼睛,從頭招來,若有半句假話,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死亡的威脅下,青竹很快全盤托出。原來她早在沈清歌還是皇后時就被林婉兒收買,巫蠱案就是她受命將布偶放入沈清歌寢宮的。這次下毒,也是林婉兒指使,承諾事成后將她調(diào)去慈寧宮當差。
林婉兒...蕭景煜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前世種種突然串聯(lián)起來。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女人在背后搞鬼!
皇上,奴婢知錯了!求您饒奴婢一命...青竹還在哭求。
蕭景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主子給你的毒藥,還有剩余嗎
有、有!青竹連忙點頭,奴婢怕一次下太多被察覺,只用了半包,剩下的藏在奴婢房中的妝奩暗格里。
蕭景煜立刻命人去取。很快,一個小紙包被呈了上來。太醫(yī)檢驗后確認,正是百日眠。
好得很。蕭景煜冷笑一聲,李德全,傳朕旨意,戶部尚書之女林婉兒謀害皇后,即刻捉拿歸案!
陛下,李德全小聲提醒,林小姐是太后的遠親,若無確鑿證據(jù)...
青竹的口供就是證據(jù)!那包毒藥更是鐵證!蕭景煜怒道,另外,搜查林婉兒的住處,朕不信她只準備了這一種毒藥!
回到鳳儀宮,沈清歌依然沉睡不醒。太醫(yī)已經(jīng)給她灌了解毒的湯藥,但效果甚微。
皇上,此毒頑固,恐怕需要連續(xù)用藥數(shù)日才能見效。太醫(yī)小心翼翼地說,而且...每劑藥都需要有人先試藥,確定無誤后才能給娘娘服用。
朕親自試。蕭景煜毫不猶豫地說。
太醫(yī)和李德全都驚呆了:皇上!萬萬不可!若藥有差錯...
朕意已決。蕭景煜擺擺手,去煎藥吧。
接下來的日子,蕭景煜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沈清歌床前。朝政全部移到鳳儀宮處理,大臣們有事啟奏都得到這里來。每晚,他都會親自試過藥后,再一點一點喂給沈清歌。
三天過去,沈清歌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而蕭景煜因為連續(xù)試藥,臉色也變得憔悴不堪。太醫(yī)勸他休息,他卻充耳不聞。
陛下,您這樣下去會垮的...李德全紅著眼圈勸道。
蕭景煜搖搖頭,輕輕握住沈清歌冰涼的手:朕欠她的,何止這些...
第四天夜里,大臣們都已退下,鳳儀宮內(nèi)只剩下蕭景煜和沉睡的沈清歌。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沈清歌蒼白的臉上,為她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
蕭景煜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聲音低沉而沙�。呵甯瑁氵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是在沈府的后花園,你站在梨花樹下,穿著一身素衣,美得像一幅畫...
他的手指描摹著她的眉眼:那時朕就想,若能娶此女為妻,該是何等幸事�?珊髞�...朕卻辜負了你。
夜風拂過,燭火搖曳。蕭景煜的聲音越來越輕:你知道嗎朕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你死了,死在冷宮里,連最后一面都沒讓朕見到...朕在那個沒有你的世界里活了四十五年,每一天都在后悔...
一滴淚落在沈清歌的臉上,蕭景煜慌忙去擦:朕發(fā)誓要彌補一切,可還是讓你陷入危險...清歌,求你醒過來,給朕一個機會,好不好
床上的人依然毫無反應。蕭景煜長嘆一聲,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后靠在床邊的椅子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看到,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沈清歌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第五天清晨,李德全匆匆進來稟報:陛下,林婉兒抓到了!她試圖逃往北境,被邊境守軍截獲。
蕭景煜眼中寒光一閃:關(guān)進天牢,嚴加看管。等皇后醒了,朕再親自處置她。
還有...趙太師在朝堂上煽動大臣,說皇后昏迷不醒,恐怕...恐怕兇多吉少,建議陛下早做打算...
打算蕭景煜冷笑,好啊,朕這就給他一個打算!傳旨,趙太師年事已高,即日起免去一切職務,回府榮養(yǎng)!
李德全倒吸一口冷氣。趙太師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皇上此舉無異于向整個文官集團宣戰(zhàn)!
陛下,是否再斟酌...
不必。蕭景煜斬釘截鐵地說,朕倒要看看,誰敢在皇后危難之時落井下石!
李德全領(lǐng)命而去。蕭景煜轉(zhuǎn)身回到床前,卻對上了一雙微微睜開的眼睛。
清歌!他幾乎撲到床前,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醒了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沈清歌的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蕭景煜連忙端來溫水,小心地喂她喝了幾口。
別急,慢慢說。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陛下...沈清歌的聲音細如蚊蚋,您...好憔悴...
這句簡單的關(guān)心讓蕭景煜紅了眼眶。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只要你沒事,朕怎樣都行。
太醫(yī)很快趕到,診脈后長舒一口氣:恭喜皇上,娘娘已無大礙,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便可恢復。
蕭景煜如釋重負,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一下子涌上來,讓他有些站不穩(wěn)。沈清歌見狀,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休息一下吧...
朕沒事。蕭景煜強打精神,你想吃點什么朕讓人去準備。
沈清歌搖搖頭,往床里挪了挪,然后拍拍空出來的位置,眼中帶著懇求。
蕭景煜愣住了。成婚這么多年,他們從未同床共枕過,更別說在白天如此親密。他看著沈清歌虛弱卻堅定的眼神,終于小心翼翼地躺了下來,生怕碰疼了她。
睡吧,陛下。沈清歌輕聲說,臣妾...守著您。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蕭景煜心頭滾燙。他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沈清歌側(cè)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睡顏。蕭景煜眼下有濃重的青色,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顯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她依稀記得昏迷中聽到的那些話——那個漫長的夢,四十五年的悔恨...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心,那里即使在睡夢中也還皺著。不知為何,她的眼眶有些發(fā)熱。
陛下...她極輕地喚了一聲,聲音里滿是復雜的情緒。
蕭景煜似乎聽到了,在夢中握住了她的手,喃喃道:清歌...別走...
沈清歌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握著。窗外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溫暖而寧靜。
當碧桃輕手輕腳地進來查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帝后相擁而眠,皇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環(huán)著皇后的肩,而皇后則依偎在他懷中,兩人的手緊緊相握。
碧桃捂住嘴,含淚退了出去。她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鳳儀宮的庭院里,一株早桂悄然綻放,甜香彌漫。沈清歌坐在廊下,手中握著一卷書,目光卻不時飄向?qū)m門方向。蕭景煜說今日要親自審問青竹和林婉兒,不知結(jié)果如何。
娘娘,風大了,加件衣裳吧。碧桃拿著一件藕荷色披風走過來。
沈清歌攏了攏披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蕭景煜送她的那枚白玉佩。自從那日醒來發(fā)現(xiàn)他守在床邊,她心中那道筑了三年的冰墻,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娘娘!李德全匆匆走進院子,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皇上命老奴來請娘娘即刻去天牢一趟!
沈清歌手中的書卷啪地掉在地上:天牢
是,皇上說,有些事需要娘娘親自聽審。
天牢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腐朽的味道。沈清歌跟在李德全身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從未踏足過這種地方,更沒想到有一天會來聽審企圖謀害自己的兇手。
最里間的審訊室門口站著幾名侍衛(wèi),見他們到來,立刻行禮讓開。推開門,沈清歌第一眼看到的是蕭景煜挺拔的背影。他正站在一個鐵籠前,籠子里關(guān)著披頭散發(fā)的林婉兒。
清歌。蕭景煜轉(zhuǎn)身,快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你來了。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緊緊包裹著她微涼的指尖。沈清歌注意到他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顯然這些天也沒有休息好。
陛下查出什么了她輕聲問。
蕭景煜牽著她走到鐵籠前:你自己說。
林婉兒抬起頭,原本嬌美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中滿是怨毒�?吹缴蚯甯�,她猛地撲到欄桿前:沈清歌!你這個賤人!都是你害的!
蕭景煜立刻擋在沈清歌面前,聲音冷得像冰:林婉兒,注意你的言辭。朕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否則...
林婉兒瑟縮了一下,眼中的瘋狂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她跪坐在地上,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
原來,從沈清歌被立為皇后那天起,林婉兒就心懷不滿。作為太后的遠親,她一直認為自己才配得上皇后之位。在舅舅趙太師的幫助下,她收買了沈清歌身邊的青竹,策劃了巫蠱案。原本計劃是等沈清歌死后,她就能入主中宮。
那這次的毒藥呢蕭景煜厲聲問。
林婉兒慘笑:當然是為了讓她永遠消失。誰知道皇上您...您竟然為了她大動干戈...她突然抬頭,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皇上,您真的相信她是清白的嗎那個布偶上的針線,可是沈家特有的繡法...
沈清歌心頭一震。沈家特有的繡法她突然想起,父親確實教過她一種獨特的雙面繡法,說是祖?zhèn)鞯募妓嚒?br />
蕭景煜冷笑:朕當然知道。正因為如此,朕更確定是你栽贓。他轉(zhuǎn)向沈清歌,你父親說過,這種繡法他只教過你一人,對吧
沈清歌點點頭:是。父親說這是祖?zhèn)髦兀B我兄長都沒教。
但趙太師知道。蕭景煜眼中寒光閃爍,三十年前,你父親和趙太師同在翰林院任職,曾無意中向他展示過這種繡法。
林婉兒臉色大變:不...不可能...舅舅說沒人會知道...
果然如此。蕭景煜冷笑,來人,把趙太師帶上來!
門開了,兩名侍衛(wèi)押著白發(fā)蒼蒼的趙太師走了進來。昔日威風凜凜的三朝元老,此刻也不過是個頹喪的老人。
趙愛卿,蕭景煜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外甥女已經(jīng)招了。你還有什么話說
趙太師抬頭看了一眼林婉兒,又看了看沈清歌,突然大笑起來:成王敗寇,老夫無話可說。只是沒想到,皇上竟為了一個女人,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
放肆!李德全厲聲喝道。
蕭景煜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趙愛卿,朕很好奇,你為何如此痛恨沈家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親外甥女
趙太師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因為沈修遠那個偽君子!當年若不是他在先帝面前詆毀老夫,相位本該是老夫的!
沈修遠是沈清歌的父親。沈清歌震驚地看著趙太師扭曲的面容,沒想到父親與他的恩怨竟如此之深。
所以你就利用巫蠱案陷害朕的皇后蕭景煜的聲音越來越冷,你可知道,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趙太師挺直了腰桿: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皇上別忘了,老夫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若老夫有個三長兩短...
威脅朕蕭景煜怒極反笑,好,很好。李德全,傳朕旨意,趙太師勾結(jié)外戚謀害皇后,罪證確鑿,即日押赴刑場,凌遲處死!林婉兒同罪,賜白綾自盡!
林婉兒聞言,癱軟在地,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趙太師則面如死灰,被侍衛(wèi)拖了出去。
沈清歌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三年的冤屈一朝得雪,她卻并沒有想象中的快意,只覺得一陣疲憊。
清歌。蕭景煜輕輕攬住她的肩,我們回去吧。
回到鳳儀宮,蕭景煜親自為她斟了杯熱茶:還好嗎
沈清歌捧著茶杯,感受著溫度透過瓷壁傳到掌心:臣妾只是...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
朕早該想到的。蕭景煜坐在她對面,眼中滿是自責,前世若不是朕偏聽偏信,你也不會...
前世沈清歌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奇怪的詞。
蕭景煜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沉默片刻,突然問道:清歌,你相信人死后能重來一次嗎
沈清歌不明所以:陛下何出此言
沒什么。蕭景煜搖搖頭,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北境戰(zhàn)事吃緊,朕三日后要御駕親征。
這么快沈清歌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灑在了手背上。蕭景煜立刻掏出手帕,輕輕為她擦拭。
放心,朕不會去太久。他柔聲安慰,戎族不過是看朕新登基不久,想試探虛實。朕親自去一趟,速戰(zhàn)速決。
沈清歌垂下眼睛,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臣妾...會為陛下祈福。
蕭景煜凝視著她,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清歌,朕走之前,有句話必須告訴你。
他的眼神如此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人。沈清歌的心跳突然加速,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一世,我寧愿負天下,也絕不負你。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沈清歌的心房。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蕭景煜竟然在她面前自稱我而不是朕,還說...寧愿負天下也不負她
陛下...
蕭景煜搖搖頭,阻止她說下去:不必現(xiàn)在回答朕。等朕凱旋歸來,你再告訴朕你的答案。
他起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沈清歌坐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接下來的三天,蕭景煜忙于調(diào)兵遣將,準備親征事宜。沈清歌則按照禮制,為他準備了平安符和御寒的衣物。兩人雖然見面不多,但每次目光相接,都有一種無言的默契。
出征前夜,蕭景煜來到鳳儀宮。他沒有穿龍袍,而是一身戎裝,英氣逼人。
都準備好了沈清歌輕聲問,為他斟了杯酒。
蕭景煜接過酒杯,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嗯。朝中事務已經(jīng)安排妥當,若有急事,你可直接下懿旨,不必經(jīng)過內(nèi)閣。
這相當于給了她攝政之權(quán)。沈清歌心頭一熱:臣妾定不負所托。
清歌。蕭景煜突然握住她的手,答應朕,好好保重自己。若有人對你不敬,不必客氣,直接處置。
沈清歌點點頭,喉頭有些發(fā)緊:陛下也要...平安歸來。
蕭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等我回來。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沈清歌的眼眶瞬間濕潤。她看著蕭景煜大步離去的背影,突然有種沖動想追上去,告訴他自己心中的答案。但最終,她還是站在原地,只是將那句未能說出口的話埋在了心底。
翌日清晨,十萬大軍在城外集結(jié),旌旗招展,鼓角齊鳴。沈清歌站在城樓上,看著一身鎧甲的蕭景煜騎馬檢閱部隊。陽光下,他的盔甲閃閃發(fā)光,宛如天神下凡。
當大軍開拔時,蕭景煜回頭望了一眼城樓。雖然相隔甚遠,但沈清歌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舉起手,輕輕揮了揮,也不知道他能否看見。
回到宮中,沈清歌立刻感受到了不同。往日對她畢恭畢敬的大臣們,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和輕慢。尤其是趙太師的黨羽,更是毫不掩飾敵意。
娘娘,碧桃憂心忡忡地說,奴婢聽說,有些大臣在私下議論,說您...您勾結(jié)外敵,意圖不軌...
沈清歌冷笑一聲:果然如此。趙太師雖死,他的黨羽還在。
她并不驚慌。蕭景煜離宮前給了她密旨和兵符,必要時可以調(diào)動禁軍。但更讓她意外的是自己的心情——比起朝臣的刁難,她更擔心千里之外的蕭景煜。
夜深人靜時,沈清歌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北方的星空。才分開一天,她就已經(jīng)開始想念他了。想念他批奏折時微蹙的眉頭,想念他喝茶時輕抿的嘴角,甚至想念他疲憊時眼下的青色...
我這是...她捂住突然加速跳動的心口,終于承認了一個事實——她愛上了蕭景煜。不是作為臣子對君王的敬畏,不是作為妻子對丈夫的責任,而是作為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純粹愛戀。
這個認知讓她既甜蜜又惶恐。甜蜜的是,她終于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惶恐的是,蕭景煜正在戰(zhàn)場上,生死未卜...
陛下...她輕聲呼喚,聲音消散在夜風中。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軍營中,蕭景煜也正站在帳外仰望星空。手中握著沈清歌給他的平安符,他低聲自語:清歌,等我。
五更鼓剛過,沈清歌已經(jīng)梳洗完畢,端坐在鳳儀宮的正殿內(nèi)。案幾上堆滿了奏折和密報,燭火映照著她略顯蒼白的臉。
娘娘,您又一夜未眠。碧桃端著一盞參茶走進來,眼中滿是擔憂。
沈清歌揉了揉太陽穴,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北境有消息嗎
還沒有。碧桃搖搖頭,不過李公公說,今日早朝,那些大臣們恐怕又要生事了...
沈清歌唇角勾起一絲冷笑。自從蕭景煜親征離京,趙太師的余黨就蠢蠢欲動,先是質(zhì)疑她處理政務的資格,后又散布謠言說她勾結(jié)外敵。昨日更有人上奏,公然要求另立皇后。
無妨,本宮自有應對之策。
辰時初,沈清歌乘鳳輦來到太極殿。殿內(nèi)文武百官已經(jīng)列隊等候,見她進來,行禮的聲音參差不齊,明顯少了往日的恭敬。
眾卿平身。沈清歌端坐在珠簾后的鳳座上,聲音平靜而有力。
禮部尚書王大人率先出列:娘娘,北境戰(zhàn)事已持續(xù)半月,糧草消耗巨大。臣建議削減后宮用度,以充軍需。
沈清歌微微挑眉。這明擺著是沖她來的,誰不知道后宮如今就她一位主子
王愛卿憂國憂民,本宮甚慰。她不急不緩地說,不過后宮用度早在三日前就已削減三成,全部撥往北境。李德全,把賬冊給王大人過目。
李德全立刻捧上一本厚厚的賬冊。王大人翻看幾頁,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還有哪位愛卿有本奏沈清歌環(huán)視殿內(nèi),目光在幾位趙太師的親信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兵部侍郎趙德安出列:娘娘,臣聽聞戎族派了使者秘密入京,有人看見他進了沈府...
殿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沈清歌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等議論聲平息后才開口:趙大人消息倒是靈通。不錯,確有戎族使者入京,不過不是來見沈家,而是被趙大人你秘密安置在城西的別院里。
胡、胡說!趙德安臉色大變,娘娘這是血口噴人!
沈清歌不急不惱,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那使者寫給戎族可汗的密信,被我們的探子截獲。信中明確提到趙大人承諾,只要戎族拖住皇上,你們就在京城發(fā)動政變。她頓了頓,對了,信中還特別提到要除掉本宮,說什么鳳主不除,大事難成。
趙德安面如死灰,突然轉(zhuǎn)身就往殿外跑。
拿下!沈清歌一聲令下,殿外侍衛(wèi)立刻將趙德安按倒在地。
娘娘饒命!這都是趙太師生前安排的,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趙德安掙扎著喊道。
沈清歌冷笑:押下去,嚴加審問。還有誰與趙德安同謀,最好現(xiàn)在就站出來,本宮或可從輕發(fā)落。
殿內(nèi)鴉雀無聲,大臣們紛紛低頭,不敢與她對視。
既然無人認罪,那就散朝吧。沈清歌起身,另外,從今日起,京城實行宵禁,所有官員不得擅自離府,違者以謀反論處!
回到鳳儀宮,沈清歌強撐的威嚴瞬間瓦解,扶著案幾才沒有跌坐在地。碧桃連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些頭暈。沈清歌擺擺手,去請張?zhí)t(yī)來,但要悄悄的,別讓人知道。
太醫(yī)診脈后說是勞累過度,加上之前余毒未清,需要靜養(yǎng)。沈清歌苦笑,眼下這局勢,她哪有靜養(yǎng)的資格
娘娘,有密信到!李德全匆匆進來,遞上一封火漆封緘的信函。
沈清歌連忙拆開,是蕭景煜的親筆。信中說他已大敗戎族主力,但殘余勢力逃入深山,需要時間清剿。他擔心京城有變,特意派心腹大將程勇先行回京護駕。
程將軍何時能到沈清歌問。
最快也要三日。李德全回答。
沈清歌抿了抿唇。三日...趙太師的余黨絕不會給她這么多時間。今日朝堂上當眾揭穿趙德安,雖然震懾了其他人,但也打草驚蛇,對方很可能會狗急跳墻。
加強宮中守衛(wèi),特別是皇上寢宮和御書房,不能讓人趁亂破壞。她吩咐道,另外,派人秘密保護我父母一家。
夜深人靜,沈清歌獨自在燈下批閱奏折。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嗒聲,像是樹枝折斷的聲音。她立刻警覺起來,悄悄吹滅蠟燭,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這是蕭景煜離宮前給她的。
黑暗中,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黑影閃了進來。沈清歌屏住呼吸,握緊匕首。就在黑影靠近床榻的瞬間,她猛地從簾后沖出,匕首直指對方咽喉!
娘娘且慢!是末將!黑影急忙低聲道。
沈清歌定睛一看,竟是本該三日后才到的程勇!
程將軍你怎么...
娘娘,情況緊急。程勇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末將接到密報,趙太師余黨計劃明日早朝逼宮,要廢黜娘娘。末將特意提前趕回護駕。
沈清歌心頭一緊:有多少人參與
至少半數(shù)朝臣。程勇沉聲道,他們打算利用皇上不在京的空檔,以娘娘勾結(jié)外敵、禍亂朝綱為名,強行廢后。
沈清歌冷笑一聲:好一個顛倒黑白。她沉思片刻,程將軍,你帶了多少人馬回京
五百精騎,已秘密埋伏在皇城四周。
不夠。沈清歌搖頭,趙黨若真要動手,必會調(diào)動京城守軍。我們需有更多籌碼...
她走到書案前,取出一卷密旨:這是皇上離宮前留下的,授權(quán)本宮在緊急情況下調(diào)動禁軍。你立刻去找禁軍統(tǒng)領(lǐng)周大人,他值得信任。
程勇領(lǐng)命而去。沈清歌站在窗前,望著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祈禱:蕭景煜,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翌日早朝,氣氛格外凝重。沈清歌剛?cè)胱�,御史大夫劉墉就出列高聲道:娘娘,臣有本奏�?br />
講。
娘娘近日獨攬大權(quán),擅自處置朝臣,更與北境暗通款曲,實乃大逆不道!臣等聯(lián)名上奏,請娘娘即刻退居冷宮,待皇上回京再行發(fā)落!劉墉說著,掏出一卷聯(lián)名奏折。
殿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沈清歌面不改色,接過奏折慢慢展開。上面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幾乎占了朝臣的一半。
劉愛卿好大的膽子。她合上奏折,聲音冷得像冰,這是要逼宮嗎
臣等只為江山社稷著想!劉墉昂首道,娘娘若不肯退位,就休怪臣等無禮了!
他一揮手,殿外突然涌入大批侍衛(wèi),將太極殿團團圍住。沈清歌認出,這些都是京城守軍,顯然已經(jīng)被趙黨控制。
劉墉,你這是謀反!忠于皇帝的大臣厲聲喝道。
謀反劉墉冷笑,真正謀反的是沈氏!她勾結(jié)戎族,意圖加害皇上,證據(jù)確鑿!來人,把沈氏拿下!
侍衛(wèi)們沖向鳳座。千鈞一發(fā)之際,殿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誰敢動皇后娘娘!
程勇率領(lǐng)禁軍沖了進來,瞬間控制了局面。劉墉見狀,臉色大變:你、你們...
劉墉,你勾結(jié)趙黨余孽,意圖謀反,罪證確鑿!沈清歌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疊信件,這些是你與趙德安密謀的書信往來,還有你收買京城守軍的銀兩記錄。你還有何話說
劉墉面如死灰,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沈清歌撲去:賤人!我跟你同歸于盡!
沈清歌來不及躲避,眼看匕首就要刺入胸口,一道黑影突然從側(cè)面撲來,將她護在身下。
噗的一聲,匕首入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沈清歌抬頭,看到程勇痛苦的表情,他的肩膀被匕首刺穿,鮮血汩汩流出。
程將軍!
禁軍一擁而上,將劉墉拿下。沈清歌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程勇:快傳太醫(yī)!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一個侍衛(wèi)悄悄退出大殿,朝后宮飛奔而去。
當日下午,沈清歌正在偏殿探望受傷的程勇,碧桃慌慌張張地跑來:娘娘!不好了!有人闖入了御書房,似乎在找什么東西!
沈清歌心頭一震。御書房有蕭景煜的玉璽和密旨,若落入奸人之手...
程將軍好生養(yǎng)傷,本宮去看看。
御書房外,守衛(wèi)已經(jīng)全部被打暈。沈清歌示意隨行的禁軍埋伏在四周,自己則悄悄推開門縫往里看。
一個穿著侍衛(wèi)服裝的男子正在翻箱倒柜,桌上堆滿了文件和奏折。當那人轉(zhuǎn)身時,沈清歌倒吸一口冷氣——竟是已經(jīng)被關(guān)入天牢的趙德安!他怎么會逃出來
趙德安從一個暗格中取出了玉璽,臉上露出狂喜之色。沈清歌知道不能再等,推門而入:趙德安!放下玉璽!
趙德安大驚失色,隨即獰笑道:沈氏,你來得正好!有了玉璽,我就能偽造圣旨,名正言順地廢了你!
癡心妄想!沈清歌冷冷地說,你以為逃出天牢就能翻盤外面全是禁軍,你插翅難飛!
趙德安眼中閃過一絲瘋狂:那我就拉你墊背!他拔出佩劍,朝沈清歌刺來。
沈清歌側(cè)身閃避,但還是被劍鋒劃傷了手臂。她咬牙拔出隨身的匕首,與趙德安對峙。就在趙德安再次撲來時,一道寒光從窗外射入,精準地釘在他的手腕上。
��!趙德安慘叫一聲,佩劍落地。
御書房的窗戶突然被撞開,一個身著戎裝的身影躍了進來。當看清來人面容時,沈清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陛下!
蕭景煜風塵仆仆,鎧甲上還帶著戰(zhàn)場的血跡,但眼神銳利如鷹。他一腳踢開趙德安,將沈清歌護在身后:清歌,你沒事吧
沈清歌搖搖頭,心中翻涌著無數(shù)情緒,最終只化作一句:您怎么回來了
朕收到程勇的密報,知道京中有變,就星夜兼程趕回來了。蕭景煜冷冷地看著被制服的趙德安,看來朕回來得正是時候。
沈清歌這才注意到,蕭景煜身后還跟著幾名將領(lǐng),個個殺氣騰騰,顯然是剛從戰(zhàn)場歸來。
北境的戰(zhàn)事...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蕭景煜柔聲道,戎族可汗授首,余部皆降。他轉(zhuǎn)向趙德安,聲音瞬間冰冷,倒是京城里,還有人賊心不死!
趙德安面如死灰,知道大勢已去。
蕭景煜牽著沈清歌的手走出御書房,禁軍和將士們齊刷刷跪倒:恭迎陛下凱旋!
都起來吧。蕭景煜擺擺手,先把這些亂臣賊子押下去,嚴加審問。朕倒要看看,朝中還有多少蛀蟲!
回到鳳儀宮,蕭景煜親自為沈清歌包扎手臂上的傷口,眉頭緊鎖:朕才離開半個月,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沈清歌輕笑:陛下不也是鎧甲上的血跡還沒擦干凈呢。
蕭景煜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給你的。
沈清歌打開,里面是一枚通體碧綠的玉佩,上面雕刻著比翼雙飛的圖案。玉質(zhì)溫潤,觸手生溫,一看就是稀世珍寶。
這是...
戎族王庭的鎮(zhèn)國之寶,據(jù)說有護主之能。蕭景煜輕聲道,朕一見就覺得該屬于你。
沈清歌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她小心地取出自己珍藏的那枚白玉佩——蕭景煜親手雕的那枚——將兩枚玉佩并排放在一起。
比翼雙飛...她輕聲念道,聲音微微發(fā)顫。
蕭景煜握住她的手:清歌,朕離宮前問你的問題,現(xiàn)在可有答案
沈清歌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疲憊,有擔憂,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她突然明白了,無論前世如何,這一世的蕭景煜是真心愛她的。而她,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再次愛上了他。
有。她輕聲回答,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蕭景煜眼中瞬間亮起耀眼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擁她入懷,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清歌,這一世,朕絕不負你。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照亮了鳳儀宮的屋檐。歷經(jīng)風雨,他們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黎明。
朝陽初升,金鑾殿上肅殺之氣彌漫。蕭景煜高坐龍椅,一身玄色龍袍,面色冷峻。沈清歌端坐于側(cè)方的鳳座,一襲正紅宮裝,端莊肅穆。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帶上來。蕭景煜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殿為之一靜。
侍衛(wèi)押著趙德安、劉墉等一干叛臣入殿。昔日威風凜凜的朝臣們此刻蓬頭垢面,鐐銬加身,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趙德安。蕭景煜冷聲道,你勾結(jié)戎族,意圖謀反,還有何話說
趙德安重重磕頭:臣罪該萬死!但這一切都是趙太師生前謀劃,臣只是奉命行事��!
是嗎蕭景煜從案上拿起一疊供詞,可據(jù)林婉兒交代,你才是真正的主謀。不僅策劃了這次的政變,連三年前的巫蠱案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沈清歌聞言,手指微微收緊。雖然早已猜到真相,但親耳聽到還是讓她心頭一顫。
蕭景煜繼續(xù)道:更讓朕震驚的是,你們還計劃在廢黜皇后之后,下毒謀害朕,立年僅三歲的安王為帝,好把持朝政。他冷笑一聲,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
趙德安面如死灰,癱軟在地。
蕭景煜站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階:諸位愛卿可能不知道,趙太師與林婉兒父女為了扳倒皇后,還特意模仿了沈家獨有的繡法制作巫蠱人偶。這種繡法,世上只有三人會——皇后、沈大人,以及三十年前曾見過沈大人展示的趙太師。
他停在趙德安面前:朕很好奇,趙太師為何如此痛恨沈家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親外甥女
趙德安抖如篩糠:因、因為沈修遠當年阻撓趙太師入閣...趙太師一直懷恨在心...
就為這個蕭景煜怒極反笑,就為了一己私怨,你們害得皇后蒙受不白之冤,在冷宮受苦三年!
他猛地轉(zhuǎn)身,面向滿朝文武:更讓朕痛心的是,朕當年竟被這些奸人蒙蔽,冤枉了皇后!說到這里,蕭景煜的聲音微微發(fā)顫,今日,朕要當著諸位愛卿的面,向皇后賠罪。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蕭景煜走到沈清歌面前,深深一揖:皇后,朕當年偏聽偏信,讓你蒙冤受屈,是朕之過。今日朕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向你賠罪。望你原諒朕的糊涂。
沈清歌眼眶瞬間紅了。堂堂一國之君,竟當眾向她行禮道歉,這是何等的誠意她連忙起身還禮:陛下言重了,臣妾從未怪過陛下。
蕭景煜握住她的手,轉(zhuǎn)向朝臣:從今往后,若有人再敢對皇后不敬,視同謀逆,誅九族!
臣等謹記!百官齊聲應道,聲音震徹大殿。
退朝后,蕭景煜攜沈清歌來到御花園。春末夏初,園中百花爭艷,蝶舞蜂忙。兩人漫步至一處僻靜的涼亭,屏退左右。
清歌,朕今日所為,可還滿意蕭景煜輕聲問。
沈清歌望著遠處一株開得正盛的梨花,輕聲道:陛下何必如此當眾向臣妾賠罪,有損龍威...
朕不在乎。蕭景煜打斷她,比起你受的委屈,這點面子算什么
沈清歌轉(zhuǎn)過頭,正對上他專注的目光。陽光透過亭子的雕花欄桿,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遮不住眼中的深情。
陛下...她欲言又止。
清歌,朕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蕭景煜深吸一口氣,朕...是死過一次的人。
沈清歌愕然:什么
朕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蕭景煜望向遠方,聲音低沉,在夢里,朕沒有發(fā)現(xiàn)巫蠱案的真相,你病逝在冷宮。朕孤獨地活了四十五年,臨終前握著你的荷包,后悔莫及...然后朕就重生了,回到了將你打入冷宮的那一天。
沈清歌震驚地看著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為什么蕭景煜會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為什么他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為什么他說這一世...
所以...陛下是因為愧疚才...
一開始是。蕭景煜坦然承認,但后來,朕重新認識了你——你的聰慧,你的堅韌,你的善良...朕愛上了你,不僅僅是為了彌補過錯。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清歌,朕知道過去的傷害無法輕易抹去。但朕希望你能給朕一個機會,讓朕用余生補償你。
沈清歌的睫毛微微顫動,眼中泛起水光。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閃回——他為她徹查冤案,為她試藥守夜,為她當眾賠罪...這樣的深情,她怎能不動容
陛下可知道,臣妾這些日子為何總是避談感情她輕聲道。
蕭景煜搖頭。
因為臣妾害怕。沈清歌苦笑,害怕再次付出真心,卻換來又一次傷害�?墒�...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當陛下離宮親征時,臣妾日夜擔憂;當陛下突然出現(xiàn)在御書房救下臣妾時,臣妾心跳如雷...那時臣妾才明白,原來早已再次愛上了陛下。
蕭景煜眼中瞬間亮起耀眼的光芒,像是夜空中突然綻放的煙花。他小心翼翼地擁她入懷,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清歌...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沈清歌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輕聲道:前塵已逝,我們...重新開始吧。
蕭景煜收緊手臂,在她發(fā)間落下一吻:好,重新開始。
月光如水,灑在鳳儀宮的庭院里。一株新栽的梨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一年后,沈清歌誕下皇子,蕭景煜立其為太子,大赦天下。此后二十年,帝后同心協(xié)力,開創(chuàng)了史稱景清盛世的治世。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庫充盈,四海升平。
史書記載,景和帝與昭惠皇后恩愛非常,帝常言: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屎髣t輔佐帝王,多有良策,被譽為本朝第一賢后。
又是一個梨花盛開的季節(jié),年邁的蕭景煜躺在龍榻上,握著同樣白發(fā)蒼蒼的沈清歌的手,聲音虛弱卻溫柔:清歌,這一生,朕可有負你
沈清歌搖頭,眼中含淚:從未。
蕭景煜滿足地笑了:那...來世,我還要找到你。
好。沈清歌緊握他的手,我等你。
窗外,梨花如雪,紛紛揚揚。一代明君在愛妻的陪伴下安詳閉目,手中仍緊握著那個繡著清荷的舊荷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