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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霧散盡,盧清安挎著竹籃拐進長樂坊。

    竹籃里新摘的荷花還沾著露水,飄出淡淡清香。

    小娘子,這花怎么賣

    她剛要答話,忽聞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大理寺辦案,閑人退避!

    盧清安被擠到墻根,懷中的花籃險些打翻。

    閑雜人等退至黃線外!順著嚴厲的說話聲,盧清安抬頭,正撞進一雙淬著寒星的眼。

    說話的正是大理寺少卿裴仰之,這裴仰之不過弱冠之年,已在大理寺掌案三載!坊間流傳,裴郎袖底藏乾坤,三尺白簡斷陰陽。

    片刻間,仵作已經(jīng)在驗尸了。

    死者年約二八,喉間玉簪直貫寰椎。仵作掀開素白麻布,露出少女青白的面容,尸斑初現(xiàn),應(yīng)死于寅卯之交。

    裴仰之盯著女尸,隨即轉(zhuǎn)頭望向周圍,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氣纏著血腥味鉆進鼻腔。

    盧清安正踮腳張望。

    你。裴仰之指著盧清安,周圍人識趣地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認得這簪子

    盧清安心底一顫,喉頭滾動,沒有動彈。

    近前回話。裴仰之指尖寒光一閃,頃刻間,染血的玉簪已在裴仰之手中。

    盧清安走到裴仰之跟前,恭恭敬敬地朝裴仰之行了一禮,目光掃過簪頭雕的九瓣蓮。

    昨日朱雀橋頭的畫面忽在眼前炸開——穿月華裙的少女將兩支玉簪插進花籃,翡翠鐲子碰得青石叮咚響:這并蒂蓮的樣式,正配得上他腰間雙魚佩...

    回大人話。她指甲掐進掌心,昨日申時三刻,這位小姐在朱雀橋頭買過兩支玉簪。

    裴仰之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竹籃傾翻。

    荷花散落一地,露出底下用素帕包裹的白玉簪。

    周圍人一看盧清安露出的白玉簪,頓時一陣騷動。

    同批的簪子為何在你這里他劍眉壓低,拇指按在她腕間跳動的血脈上。

    小姐說...說要送給心上人。盧清安忍著疼仰起臉,民女見這并蒂蓮雕得精巧,便央銀樓多打了一支。

    裴仰之指尖撫過簪頭蓮紋,忽覺異樣。

    將兩支玉簪并在一處,借著日光細看,九片蓮瓣尖端竟都刻著極小的琬字。

    這字……

    是訂簪的姑娘要求刻的。盧清安突然想起什么,她說心上人名字里有玉,合該配這蓮花琬字。

    裴仰之瞳孔驟縮。他袖中正揣著今晨收到的婚書,林相千金林琬的八字紅箋上,分明寫著琬琰其華四個簪花小楷。

    大人!西市水井撈上來個貨郎!喉間也插著玉簪!

    裴仰之轉(zhuǎn)身欲走,忽聞身后布料撕裂聲。

    回頭見那賣花女正彎腰拾花,袖口破處露出半截小臂,雪膚上赫然有道陳年刀疤,形如新月。

    你叫什么名字他鬼使神差地問。

    民女...她將殘荷攏進竹籃,水珠順著指尖滴落,姓盧,賤名清安。

    裴仰之解下墨色披風(fēng)扔過去:今日申時,攜所有玉簪到大理寺問話。走出三步又回頭,若是遲了...目光掃過她濕透的粗布衣裙,詔獄的冰磚地,可比這石板冷得多。

    盧清安抱著尚帶余溫的披風(fēng),看那人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2

    申時,盧清安就來到了大理寺,昨天裴仰之跟捕快吩咐過申時有人前來問話,所以盧清安剛到門口,捕快就把她帶進去了。

    盧清安攥著油紙包好的玉簪,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廊外傳來皂隸呵斥犯人的聲響,驚得她肩膀微顫。

    吱呀

    ——

    門推開,裴仰之帶著一身涼氣踏入。他將案卷擱在案上:說吧,除了玉簪,昨日那女子還說了什么

    盧清安盯著裴仰之道:她...

    說要去見心上人,還問我朱雀橋哪處觀景最好。

    回憶起少女談及情事時眉眼間的羞怯,她喉頭發(fā)緊,當時她鬢邊戴著茉莉,發(fā)間還沾著露水,應(yīng)是剛從城郊回來。

    裴仰之突然傾身逼近,袖口掠過她手背,驚起一陣戰(zhàn)栗。城郊

    他的聲音裹著寒意,可知道她去了何處

    民女不知。

    盧清安往后縮了縮,但看她腕間翡翠鐲子,應(yīng)是貴重之物。

    她鼓起勇氣問了一句,大人,那貨郎與女子的死狀如出一轍,兇手為何要用玉簪做兇器

    啪!

    裴仰之拍案而起。不該問的別問!

    他旋身背過手,你只需交代清楚玉簪來歷,其余之事,自有本少卿定奪。

    屋內(nèi)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風(fēng)鈴在風(fēng)中輕響。

    盧清安望著他僵直的脊背,忽然想起上京城中有流言說過,裴大人與相府千金林琬自小便有婚約在身,而今天在玉簪蓮花紋上,刻著琬字,莫不是這樁案件跟裴大人未婚妻有關(guān),裴大人不會徇私枉法吧,盧清安心里暗自思索,竟鬼使神差道:大人,這玉簪蓮花紋上的‘琬’字......

    夠了!

    裴仰之猛地轉(zhuǎn)身,袖中滑落半張紅箋。盧清安瞥見

    林琬

    二字,瞳孔驟縮。

    兩人目光相撞的剎那,裴仰之去拾婚書的動作,比任何辯解都更直白。

    盧清安心想,官官相護,難怪在大街上裴大人不敢問案,而是要申時到大理寺單獨問話,連傳聞中清明的裴大人也是如此,那天下百姓當如何。

    原來如此。

    盧清安輕笑出聲,笑聲里帶著苦澀,大人早已知曉死者與林相千金有關(guān),卻還要我獨自來大理寺來佐證。

    她將油紙包推過去,玉簪相撞發(fā)出清響,這并蒂蓮本該成雙,如今卻成了奪命兇器。大人可知,那姑娘買簪時說過什么

    說什么

    她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盧清安站起身,可如今,她心上人袖中的婚書,卻成了她的催命符。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裴仰之神色驟變,一把將她拽到屏風(fēng)后。溫?zé)岬暮粑鼟哌^她耳畔,他低聲道:別出聲。

    來人是位身著華服的老者,正是林相。盧清安從屏風(fēng)縫隙望去,見他將一疊銀票推到案上,聲音里帶著威壓:裴少卿辦案辛苦了,這點薄禮,還望笑納。

    裴仰之的聲音冷如冰霜:林相這是何意大理寺斷案,豈能用銀子衡量

    裴少卿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相冷笑,有些事,點到為止即可。你我都是聰明人,何必……

    林相,本少卿今日還有事,林相慢走不送!

    裴仰之做了個請的動作。

    林相哼地一聲,甩著袖子走出大理寺。

    看到林相,盧清安覺得甚是臉熟,不禁想到一些往事,陷入回憶當中,絲毫不覺林相已離開。

    待腳步聲遠去,裴仰之咳嗽了一聲,盧清安才從屏風(fēng)走出。

    寶珍齋。裴仰之小聲念著這三個字。

    盧清安一聽,連忙說,大人莫不是想去寶珍齋,七年前,民女在寶珍齋當過學(xué)徒......

    哦,是嗎裴仰之盯著盧清安,盧清安被盯得發(fā)毛,后退一步。

    明日子時,寶珍齋見。

    裴仰之別過臉,記得帶上防身之物。

    盧清安望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忽然將披風(fēng)扔還給他:謝大人,這案子......

    她頓了頓,目光堅定,我要親眼看到真相大白。

    3

    子時三刻,裴仰之和盧清安來到了寶珍齋門口,只見朱漆門在夜風(fēng)中搖晃,露出內(nèi)里斑駁的朽木。

    盧清安左手攥著柳葉刀,右手舉著油燈,手心沁出冷汗,身旁的裴仰之卻像尊雕塑,腰間雙魚佩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大人,這門……

    盧清安話未說完,便被裴仰之抬手打斷。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門檻處的焦黑痕跡,眉頭緊鎖:三年前的那場大火,燒得蹊蹺。若只是普通的意外,為何連賬本都燒得這般徹底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思索,又透著一絲警惕。

    兩人走進去。

    盧清安眼尖,發(fā)現(xiàn)墻皮剝落處露出暗紅的痕跡,她舉過油燈往墻壁探去,大人,這有血跡……

    她剛蹲下細看,頭頂突然傳來瓦片輕響。

    裴仰之反應(yīng)極快,猛地將她拽到身后。

    三支淬毒的弩箭擦著耳畔釘入木柱,尾羽還在簌簌顫動。

    是林府的追魂弩,他們果然盯著這里。

    他眼中卻燃起憤怒的火焰。

    盧清安驚魂未定,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想起白天在大理寺,他慌亂拾起婚書時的模樣。大人早知有危險

    她握緊柳葉刀,刀刃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所以才讓我?guī)Х郎碇?br />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疑惑。

    裴仰之沉默片刻,寶珍齋五年前突然關(guān)張,掌柜離奇失蹤。

    他用劍挑起墻角蛛網(wǎng),露出半截?zé)沟馁~本,而林相正是那年升任戶部尚書,掌管京中銀錢往來......

    話音未落,庫房深處傳來鐵鏈拖拽聲。

    兩人對視一眼,屏息摸黑靠近。

    月光從氣窗斜照而入,照見銹跡斑斑的鐵籠,籠中蜷縮著一具只剩半邊頭骨的骸骨,指骨上還套著半枚翡翠戒指。

    這戒指……

    盧清安瞳孔驟縮,想起遇害少女腕間的翡翠鐲子,與那日女子的首飾是同色翡翠!

    她彎腰細看,發(fā)現(xiàn)骸骨頸骨處有細小凹槽,大人,這傷痕形狀……分明是玉簪所致!

    她帶著一絲發(fā)現(xiàn)真相的激動。

    裴仰之蹲下身,劍尖挑起骸骨旁的碎布。褪色的綢緞上繡著牡丹花紋,正是林琬常穿的衣料款式。

    林琬、林相為何要對寶珍齋趕盡殺絕

    說著,裴仰之忽然抓住盧清安手腕,你之前說你七年前在這當學(xué)徒,可曾見過一個戴翡翠扳指的男人

    盧清安受到驚嚇,情緒激動,突然間她看見年幼的自己縮在角落,看著戴翡翠扳指的男人將掌柜推進裝滿金銀的馬車。

    是……是林相!

    她突然抓住裴仰之衣袖,那天夜里他說‘留著活口,日后都是把柄’,然后......

    她的聲音哽咽,往事的恐懼再次涌上心頭。

    果然如此。

    裴仰之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一陣大笑從屋頂傳來,打破了齋內(nèi)的死寂。

    裴少卿,不愧是大理寺的能人。

    林相從陰影中走出,身后跟著數(shù)十名黑衣殺手。他把玩著手中的翡翠扳指,眼中盡是陰鷙,可惜,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

    裴仰之將盧清安護在身后,軟劍出鞘,寒光閃爍:林相,草菅人命,包庇真兇,就不怕天譴嗎

    林相冷笑一聲:天譴在這上京城里,老夫就是天!

    他揮了揮手,殺手們立刻圍了上來,把那丫頭殺了,裴少卿,你若肯乖乖聽話,老夫還能留你一條活路。

    做夢!

    裴仰之揮劍迎敵。盧清安握緊柳葉刀,想要上前幫忙,卻被裴仰之厲聲喝止:躲好!

    刀劍相交聲、喊殺聲在寶珍齋內(nèi)回蕩。

    盧清安躲在殘破的柜臺后,看著裴仰之在人群中廝殺。他的招式凌厲,劍劍致命,可殺手卻越聚越多。

    裴少卿,何必為了一個賤丫頭拼命

    林相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戰(zhàn)局,你與小女的婚約,可是圣上親賜。只要你肯收手,日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裴仰之聞言,手中的劍頓了頓,卻又更快地刺出:林相,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裴仰之不會與你這等奸賊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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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戰(zhàn)中,裴仰之的手臂被劃傷。

    盧清安忍不住沖了出去,揮刀砍向身后偷襲的殺手。誰讓你出來的!

    裴仰之語氣又急又怒,卻在分神的瞬間,被另一名殺手的劍刺中肩膀。

    大人!

    盧清安驚呼一聲,想要撲過去,卻被林相一把抓住頭發(fā)。

    別動!

    林相將匕首抵在盧清安頸間,裴少卿,放下武器,否則,我現(xiàn)在就殺了她!

    裴仰之看著盧清安蒼白的臉,緩緩放下了武器。林相,這不關(guān)她事,放了她!

    林相大笑起來:放了她做夢!不過,看在你這么聽話的份上,我可以讓你們死在一起。

    說著,他舉起匕首,就要刺向盧清安。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聲大喝傳來:住手!

    只見裴老將軍帶著一隊官兵破門而入,林相,你草菅人命,證據(jù)確鑿,還不束手就擒!

    林相臉色大變,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官兵,他一把將盧清安推向殺手,轉(zhuǎn)身想要逃跑。

    裴仰之不顧傷口,跟裴老將軍一起,揮劍追了上去。

    林相,今日你逃不掉了!

    裴仰之和裴老將軍經(jīng)過一番纏斗,終于將林相制服。

    戰(zhàn)斗結(jié)束,本就狼藉的寶珍齋更是一片混亂。

    盧清安跑到裴仰之身邊,看著他滿身的傷痕:大人,你怎么樣

    裴仰之扯出一絲微笑:我沒事,幸好父親及時趕到,不然......

    話沒說完,裴仰之暈了過去,裴老將軍趕忙讓隨從扶著裴仰之回裴府。

    盧清安在一旁,裴老將軍問了幾句話后,也讓隨從護送她回家。

    4

    半月后,金鑾殿內(nèi)鐘聲長鳴。

    盧清安擠在朱雀大街的人群中,踮腳望向?qū)m墻方向。

    今日是林相伏法、裴家受賞的日子。

    聽說林相在牢里咬出二十多位官員!

    身旁賣糖人的老漢壓低聲音,裴老將軍帶著虎符沖進寶珍齋時,那場面......

    話音未落,宮門洞開。盧清安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裴仰之騎著黑馬行在前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

    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刺破長空,裴氏父子勇破貪腐大案,裴老將軍晉封鎮(zhèn)國公,裴仰之擢升大理寺卿!賜黃金千兩,良田百頃,欽此!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大家都拍手稱好,盧清安卻注意到裴仰之只是微微頷首,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人群。

    當他的視線掠過她站立的方向時,她分明看見他劍眉輕蹙,隨即別開臉去。

    盧清安心想,前半月,裴仰之一直在府里養(yǎng)傷,也見不到他。

    至于在寶珍齋他救了自己的恩情,自己應(yīng)該要前去感謝。

    當晚,盧清安提著一籃新摘的荷花,站在裴府角門前。

    仆人看見她,露出了然的笑:盧姑娘來得正巧,我家公子剛回府,正在書房等您。

    你認識我盧清安一驚,自己未進過裴府,仆人怎么會認識她,而且裴仰之怎么知道她今天會來,但她也沒多問,微微點頭。

    仆人領(lǐng)著盧清安穿過掛滿宮燈的長廊,到書房門前,書房門虛掩著。

    裴仰之的聲音混著藥香飄出:父親,那夜在寶珍齋,您可看清盧姑娘小臂上的疤痕

    確是五年前寶珍齋大火的舊傷。

    裴老將軍的聲音帶著思索,她與林相口中的

    活口

    ...

    盧清安心頭一顫,后退半步卻踩到枯枝。

    屋內(nèi)驟然安靜,片刻后裴仰之打開門,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像一道分隔貴賤的鴻溝。

    裴老將軍見到盧清安,盧清安裴老將軍行了禮,裴老說道,為父還有公務(wù)在身,你們聊。說完便走出書房。

    進來吧。

    他側(cè)身讓道,目光掃過她手中荷花,又去朱雀橋了

    盧清安輕輕嗯了一聲。

    恭喜大人高升。

    不過是虛名。

    裴仰之將涼透的藥碗推到一旁,突然抓住她手腕。盧清安下意識掙扎,卻被他握得更緊,寶珍齋掌柜的獨女,為何要隱姓埋名賣花

    大人何時猜到的

    她反問。

    在你說出

    留著活口,日后都是把柄

    時。

    裴仰之松開手,從袖中取出半片焦黑的綢緞,正是那晚在寶珍齋撿到的,林相多年來豢養(yǎng)死士,唯獨對當年寶珍齋幸存者諱莫如深。

    盧清安走到窗邊,望著滿院月色:那年大火,我躲在裝銀錠的木箱里。林相說要將掌柜的私吞的賬冊付之一炬,可我分明看見......

    賬本上記著他貪污軍餉的罪證。

    裴仰之接道,將一杯溫茶塞進她手里,所以他才要對所有知情人趕盡殺絕。

    茶水溫?zé)�,卻暖不透盧清安發(fā)涼的指尖。

    她盯著杯中倒影,突然輕笑出聲:原來大人早就知道,那日在街上你見我漏出手上疤痕,將披風(fēng)借我,還有大理寺,你問我城郊之事,是想確認我是否記得當年......

    為何不告訴我

    裴仰之打斷她,明知危險,還要跟著去寶珍齋

    因為大人也明知有陷阱,卻非要去查個水落石出。

    盧清安轉(zhuǎn)身,就像我明知賣花女不該多管閑事,卻無法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兩人對視良久,裴仰之突然別過臉去:明日起,大理寺會派人保護你。

    他的聲音冷硬,林相余黨未除,你……

    大人是在擔(dān)心我

    盧清安上前一步,裴仰之猛地站起來,卻因起身太急牽動傷口,悶哼一聲扶住桌案。

    別動!

    她本能地伸手去扶,卻在觸到他衣袖時僵住。裴仰之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那日在寶珍齋,若不是我分神……

    該說抱歉的是我。

    盧清安突然意識到自己逾距了,后退半步,若不是我貿(mào)然出手,大人也不會......

    以后別再這么莽撞。

    裴仰之打斷她,聲音低沉,你不是大理寺的人,不必......

    可我想做。

    盧清安轉(zhuǎn)身,目光堅定,大人說林相余黨未除,那便讓我?guī)兔�。我記得寶珍齋的每一處暗格,也認得林相的筆跡。

    裴仰之盯著她認真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盧姑娘可知,大理寺招文書要考刑名律例

    明日我便去書肆買《唐律疏議》。

    她立刻接道,不過報酬……能否折成荷花種子我想在大理寺后院種些荷花。

    裴仰之望著她,忽然想起初見那日,她舉著沾血的玉簪,若能考過,本卿便允你在大理寺開個荷花池。

    大人說話算話,那民女便告退了。盧清安邁著歡快的步伐,走出了裴府。

    5

    自從裴仰之跟盧清安透露了大理寺招文書的消息后,兩個月來,盧清安白天賣花,夜晚挑燈復(fù)習(xí)《唐律疏議》。

    一日,盧清安正在家中看書,突然聽見一聲輕咳,回頭望去,正是裴仰之。

    裴大人你來我家......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跟我去大理寺。

    裴仰之拉著她手腕,盧清安小碎步跟著,走出家門。

    兩人進到大理寺,裴仰之帶著盧清安走進一間房,案幾上擺著一本書,盧清安上前一看,正是《唐律疏議》。

    裴仰之也將手中的竹簡攤開在石桌上,墨跡未干的

    刑名律例

    四字力透紙背。

    盧清安在石凳上坐下,她翻開《唐律疏議》,卻見書頁間夾著張素箋,蒼勁的字跡寫著:八議之條,當審時度勢。

    那分明是先前她與裴仰之爭論的內(nèi)容。

    大人這是......

    她抬頭時,正撞見裴仰之專注的目光。

    他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抬頭,耳尖瞬間染上薄紅,慌忙拿起竹簡翻動:先考�!異骸�。

    盧清安望著他刻意板正的側(cè)臉,忽然輕笑出聲。裴仰之握竹簡的手猛地收緊:笑什么

    大人耳尖紅了。

    她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話出口便后悔,慌忙低頭翻書。

    石桌上投下的影子微微晃動,她聽見裴仰之不自然的咳嗽聲:專心答題。

    日頭升至中天時,盧清安擱下最后一筆。裴仰之接過卷子的瞬間,兩人指尖相觸,她感覺到他的手微微發(fā)顫。

    去膳堂用飯。

    裴仰之將卷子收進袖中,申時來我書房取結(jié)果。

    午飯后,她回到裴仰之帶她來的那間房里休息。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是裴仰之與主簿的對話。

    盧姑娘的答卷......

    主簿的聲音帶著猶豫,雖見解獨到,但終究是女子......

    大理寺要的是斷案的本事,不是女子的身份。

    裴仰之鏗鏘有力。她聽見腳步聲漸近,慌忙躲到書架后,卻見裴仰之捧著她的答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卷角。

    申時的梆子聲響起時,盧清安站在裴仰之書房門前,心撲通撲通地跳。

    門內(nèi)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她深吸口氣推門而入,正撞見裴仰之將她的答卷塞進抽屜。

    大人,我的卷子......

    明日辰時來領(lǐng)腰牌。

    裴仰之打斷她,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寶月樓的荷花酥,你喜歡的口味。對了,荷花池的位置選好了,在后院最東側(cè)。

    盧清安望著他,突然笑出聲。她接過油紙包:謝大人,但大人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

    我猜的。裴仰之理直氣壯,好像在掩飾什么。盧清安卻聽不出當中語氣。她轉(zhuǎn)身時,發(fā)間的木簪不小心勾住他的衣袖,兩人頓時僵在原地。

    對,對不住......

    盧清安慌亂去解,卻越纏越緊。

    裴仰之低頭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著書卷氣息。

    四目相對間,空氣仿佛凝固,直到窗外傳來侍衛(wèi)的腳步聲,兩人才慌忙分開。

    三日后的清晨,盧清安佩戴著嶄新的腰牌,跟著裴仰之走進大理寺正堂。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斷案的公堂上,照得

    明鏡高懸

    的匾額熠熠生輝。

    這是新到的江南鹽案卷宗。

    裴仰之將一摞案卷推到她面前,你仔細看看,有任何疑點都可隨時問我。

    他的手指無意識敲打著桌面,尤其是賬本部分......

    盧清安翻開卷宗,紙頁間滑落張字條,上面寫著:夜間莫要苦讀太晚。

    字跡與夾在《唐律疏議》里的素箋如出一轍。她抬頭時,撞見裴仰之低頭看案卷的模樣,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接下來的日子里,大理寺的荷花池漸漸成型。盧清安每日忙完案牘工作,便會蹲在池邊照看新栽的蓮藕。

    某日黃昏,她正給荷花澆水,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在忙

    裴仰之的聲音驚飛了池邊的白鷺。他手里提著個食盒,大理寺對面新開了一家食元坊,這是她們新制的蓮子羹,說是先送過來大理寺嘗嘗,配荷花茶正好。

    他將食盒放在石桌上,目光掃過池中的荷葉,再過些日子,便能看到花開了。

    大人可知,荷花還有個花語

    是什么

    是......

    盧清安的話被突然響起對面響起的鞭炮打斷。她輕笑出聲,轉(zhuǎn)身去拿食盒:大人還是先嘗嘗蓮子羹吧。

    6

    一眨眼,上京城的秋雨已到來,雨下得綿密,大理寺后院的荷花池泛起圈圈漣漪。

    盧清安伏在案前謄寫卷宗,忽聞廊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城南胭脂鋪又現(xiàn)玉簪案。裴仰之挾著雨氣推門而入,官服下擺濺滿泥點,死者喉間插著九瓣蓮簪。

    盧清安聽聞,低聲道,又出現(xiàn)了。擱筆起身,正要隨裴仰之前往案發(fā)現(xiàn)場,裴仰之道:你留在這里......

    我要去。盧清安態(tài)度堅定,半年多前林相已伏法,相府誅九族,本以為太平了,沒想到如今林相余黨如此猖狂,我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況且死者是女子,有我在也許會方便些。盧清安頓了頓又說道。

    好,走吧。裴仰之看了看盧清安,知道拗不過她,便應(yīng)允一起前往。

    二人冒著雨,撐著傘走出了大理寺。

    雨幕中,裴仰之的傘微微向她傾斜。青竹傘骨上滾落的水珠串成簾,模糊了朱雀大街的燈火。

    盧清安嗅到他袖間一股藥味——前日追捕逃犯時,他又一次為護她被利刃劃傷左臂。

    胭脂鋪離大理寺不過半個時辰,二人很快便趕到現(xiàn)場。

    剛好雨停了。

    一踏進胭脂鋪,只聞到胭脂鋪后院浮著濃膩的脂粉氣。

    死者仰臥在芍藥叢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死者是城南綢緞莊劉掌柜的獨女。裴仰之翻看戶籍冊,三日前剛與禮部侍郎之子定親。

    盧清安在大理寺做事,已跟仵作學(xué)了驗尸手法。只見她用銀針挑開死者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大人看這痕跡……話音未落,裴仰之突然握住她手腕。他掌心滾燙:有埋伏!

    一支袖箭破窗而入,釘在妝奩銅鏡上。盧清安被裴仰之護在懷中,聽見他道:東南角氣窗。

    追至長街時,兇手已混入來來往往的人流。

    裴仰之望著滿街人群微微蹙眉,忽覺腰間被輕扯——盧清安摘下他的雙魚佩,將流蘇穗子系在自己腰間:我往東市引,大人注意佩玉聲響。

    說完,盧清安便往東市方向去。裴仰之望著盧清安離去的背影,搖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總是如此……讓人擔(dān)心。

    約莫一個時辰后,盧清安在胭脂鋪后巷被逼入死角。

    兇手刀刃即將落下時,裴仰之循著佩玉聲及時趕到。纏斗間兇手面巾脫落,竟是禮部侍郎府上的馬夫!

    與此同時,大理寺捕快也趕到胭脂鋪后巷,裴仰之把馬夫交給捕快,由他們帶回大理寺。

    是情殺。盧清安翻出兇手懷中的繡帕,這并蒂蓮紋與劉小姐的玉佩同出一轍。

    裴仰之將染血的玉簪收入證物袋,忽然道:日后莫再這般冒險。

    大人不也總孤身犯險她仰頭笑,眼波比乞巧節(jié)的河燈還亮。

    裴仰之帶著盧清安回大理寺,審問了馬夫,馬夫交代,自己和劉小姐早有私情,因看到劉小姐和禮部侍郎之子定親,心生怨恨。便利用自己職務(wù),接近官府捕快,借著學(xué)習(xí)的名義,熟讀各類案件,效仿了林相案的作案手法,想誤導(dǎo)官府林相余黨還在,沒成想自己一時大意,竟被抓住……

    裴仰之派人去禮部侍郎處通報,又判了馬夫死刑。

    此案件告一段落。

    7

    霜降那日,盧清安意外昏倒在驗尸房。

    裴仰之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跑到停尸房,抱起盧清安就往廂房走。又命小廝趕緊請大夫過來。

    老醫(yī)正搭脈時眉頭緊鎖:姑娘這是勞心傷神,等老夫為姑娘開幾味藥,喝一月,便會恢復(fù)。

    麻煩大夫了。裴仰之說完,老醫(yī)提著藥箱往外走,小廝跟著去拿藥。

    裴仰之握緊盧清安左手,輕柔地說,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不要總是讓人擔(dān)心。又往上提了提被子,生怕盧清安著涼。

    很快,小廝拿著藥包回來,裴仰之拎著藥包往藥房走,親自給盧清安煮藥。

    過了一個時辰,裴仰之端著藥碗走進廂房,剛好盧清安醒了,她虛弱地說道,多謝大人為我熬藥,麻煩大人了。

    裴仰之道,你我之間,何必說謝。

    說著,便去扶盧清安起身,藥碗端到跟前一勺一勺喂著她喝藥,兩人四目相對,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盧清安臉上升起一絲緋紅。

    突然,盧清安瞥到裴仰之袖口,發(fā)現(xiàn)他官袍袖口磨出毛邊——這是連破七案未及更衣。

    她又鬼使神差伸手去撫,卻被他抓個正著。

    大理寺不缺你這點俸祿,何苦這樣勞累

    大人當年為案,可以三日不眠不休。她望著窗外交錯的枯枝,我也可以,我想……想離大人更近一些。

    盧清安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裴仰之放下藥碗,忽然將一枚玉扣塞進盧清安手心。那是他官服領(lǐng)口的盤扣,還帶著體溫:日后要犯險,先扯斷這扣子。

    盧清安看著裴仰之認真的神情,點了點頭,說道,都聽大人的。

    自盧清安暈倒后,裴仰之更關(guān)注她一舉一動,時常囑咐她不必太過勞累,大理寺不止她一人,盧清安口頭答應(yīng)著,但一到查案又廢寢忘食,裴仰之真是哭笑不得。

    臘月初雪落滿大理寺的屋檐。盧清安裹著狐裘核對賬本,忽見卷宗里夾著張泛黃的地契——正是林相私吞的軍田!

    大人!她抱著卷宗沖進書房,正撞見裴仰之在屏風(fēng)后更衣。

    燭火勾勒出勁瘦腰線,腹肌隱約可見,這身材真好,盧清安看得入神�?磯蛄藛崤嵫鲋馈�

    盧清安回過神來,慌忙轉(zhuǎn)身,耳朵燒得比炭火還紅,卻被他用外袍兜頭罩住:莽撞。

    西郊三十里處的軍田……她聲音悶在衣料里,地契上蓋著林相手印!

    我知道了,背馬,隨我一起出城。裴仰之衣服一揮,套在了自己身上。盧清安尷尬地咬了咬嘴唇,好的,大人。

    當夜雪深三尺,大理寺一小隊人馬出城。

    盧清安不會騎馬,跟裴仰之共騎一匹馬,她被裴仰之圈在懷中。

    寒風(fēng)卷著雪粒撲在臉上,她卻覺后背滾燙似火。

    很快到軍田荒草叢中,捕快們一挖,只見埋著的玄鐵箱,一打開竟是成捆的玉簪!裴仰之拾起支簪子冷笑:林相余黨還在用老把戲。

    把玄鐵箱帶回大理寺。裴仰之喝道。

    眾捕快又在軍田里挖,也沒有找到其他物件,裴仰之收拾隊伍,回城。

    8

    上元節(jié)的燈海映亮朱雀大街。盧清安昨日便跟裴仰之說今日要請假,她素來喜愛熱鬧,想逛逛這上元節(jié)燈會。

    盧清安提著荷花燈擠在人群中,忽然被拽進巷子——裴仰之的銀狐裘掃過她鼻尖。

    刑部在抓流寇。他將人護在墻角,跟緊我。

    盧清安嗅到他襟前酒氣:大人飲了屠蘇酒

    父親非要……話未說完,一朵煙花在頭頂炸開。她看見他眼底映著萬千光華,比燈市更璀璨。

    盧清安下意識閉上眼,睫毛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裴仰之望著她被火光映得緋紅的面龐,突然想起這月前她在大理寺謄寫卷宗時,陽光透過窗戶進來,也是溫柔地籠著她低垂的眉眼。

    此刻她穿著藕荷色襦裙,身上混著夜市糖畫的甜香縈繞在鼻尖。

    裴仰之喉結(jié)滾動,看著她因為仰頭而露出的白皙脖頸,突然覺得連呼吸都灼熱起來。

    盧清安再次睜眼時,正對上他幽深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剎那,周遭的喧鬧聲突然退得極遠,只剩彼此紊亂的呼吸交織。

    在又一朵煙花炸開的轟鳴聲中,裴仰之終于俯身。

    他的吻輕得像羽毛,落在她微張的唇上時,盧清安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發(fā)燙。

    她先是一僵,隨即聞到他身上酒香的氣息將自己徹底籠罩。

    裴仰之的手撫上她的后頸,感受到她同樣劇烈的心跳,某個緊繃的弦在心底轟然斷裂。

    這個吻從小心翼翼變得滾燙,盧清安不自覺攥緊他的衣襟。

    上元節(jié)街上的喧囂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盧清安喉間發(fā)緊,臉紅得像三月桃花灼灼,便想跑開,裴仰之忽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別走散。

    這一握便沒松開。

    經(jīng)過猜燈謎的攤子,他隨手摘下最難的謎題:并蒂芙蓉生碧水,打一刑律術(shù)語。

    是連坐。盧清安話音剛落,老板驚呼著遞上并蒂蓮玉佩。裴仰之將玉佩系在她腰間,指尖流連不去:很襯你。

    盧清安又笑了笑,雙頰酡紅如醉染朝霞,恰似春日里新開的芍藥,嬌艷欲滴。

    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這么快,賞完燈會,裴仰之將盧清安送回家,兩人捅開了那層紗窗,含情脈脈,依依不舍分別。

    自上元節(jié)后,大理寺被柳絮染成朦朧的煙青色,盧清安抱著案卷穿過回廊時,總聽見值夜的衙役壓低聲音調(diào)笑。

    盧姑娘今日又給裴大人送茶了張捕頭晃著腰牌從轉(zhuǎn)角轉(zhuǎn)出,刻意拖長尾音,這茶水里怕不是摻了蜜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擋在盧清安身前。

    裴仰之將剛簽好的文書往張捕頭懷里一塞,劍眉微蹙:西街拐賣案的供詞謄完了張捕頭灰溜溜跑開。

    裴仰之轉(zhuǎn)身看向盧清安,見她耳尖紅得像新裁的茜紗,忍不住撩了她的發(fā)絲:莫理他們。

    這廂話音剛落,那邊主簿捧著案卷湊過來:裴大人,盧姑娘整理的漕運賬本……

    話未說完便瞥見裴仰之撩著盧清安頭發(fā)的手,意味深長地笑了:看來二位昨夜又在書房秉燭夜談了

    再胡言,扣下月俸祿。他故意冷著臉斥道,主簿偷笑,小的不敢。又急急忙忙跑開了。

    裴仰之趁盧清安不注意,用指尖卻偷偷勾住她的袖口,又輕輕捏了捏。

    盧清安佯裝生氣,瞪了瞪裴仰之,裴佯之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來,惹得盧清安發(fā)笑。

    9

    開春第一樁大案發(fā)生在護國寺。方丈禪房驚現(xiàn)金箔血書,墨跡混著人血寫就天理昭昭。

    盧清安看到尸體時指尖發(fā)顫——死者掌心刻著寶珍齋獨有的蓮紋。

    裴仰之掀開供桌下的暗格,塵封的賬冊嘩啦啦散落,全是林相與護國寺的香火錢往來。

    又是林相……

    裴仰之怒道。

    小心!利刃破空而來時,盧清安撲倒裴仰之,

    幸好兩人都沒受傷。

    刺客被擒后狂笑:你們永遠找不到……話音未落便口吐黑血。

    裴仰之捏開刺客下頜,發(fā)現(xiàn)槽牙藏毒:是死士。

    但他身上有藥香。盧清安扯開刺客衣襟,露出胸前潰爛的傷口,這是……四年前寶珍齋大火中的腐骨毒!

    竟然有此毒。裴仰之握緊了拳頭。

    裴仰之下令,將刺客尸體帶回大理寺,并搜查護國寺,看是否有其他可疑的證物和同黨。

    夜晚,裴仰之還在大理寺辦公,想著今日護國寺發(fā)生的事情,盧清安走進來,在裴仰之身旁坐下,握著裴仰之雙手。

    夜深了,該休息了,明天再想。

    裴仰之看著盧清安,輕輕把她擁入懷中,好,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清明后,跟我回趟老宅可好

    做什么

    給母親上墳,告訴她……要添人了。

    盧清安仰頭對上裴仰之真誠的目光,笑了笑,說道,好。

    10

    半月后,林相余黨案告破。裴仰之在御前呈上林相余黨的罪證,皇帝朱筆御批那日,大理寺后院的荷花池,盧清安坐在池邊,忽然喉頭腥甜,一口血濺在冰面上,綻開朵朵紅蓮。

    清安!裴仰之疾奔而來,半跪著將人攬進懷中,瞥見血沫里混著冰晶似的碎光——是冰綃毒發(fā)的征兆。

    冰綃毒……老醫(yī)正搖頭嘆息,原是當年寶珍齋火場里的余毒,此毒染上,前三年無癥狀,第四年開始便覺身心勞累,時常暈厥,此時號脈也號不出所以然。直到第五年,毒入膏肓,日日咳血,才可判斷是冰綃毒,但往往為時已晚,無藥可解。

    老醫(yī)又道,聽聞天山雪蓮可緩解癥狀,若在中毒之初服用,可延長半年一年壽命,但如今已……。老醫(yī)看著裴仰之,不忍說下去。

    裴仰之看著病床上的盧清安,滿臉心疼,無論如何,我都要一試。

    當晚,他連夜策馬出城,道路兇險,三日前追捕余黨時中的箭傷又崩裂了。

    天山絕壁的月光冷得刺骨。裴仰之徒手攀上冰崖,指腹被冰棱割得血肉模糊。

    峭壁縫隙中,七葉雪蓮泛著幽藍的光,花瓣上凝著千年不化的霜。

    此蓮長在陰陽交界處,活人取之折壽十年。山腳下老藥農(nóng)的警告在耳邊回響。

    裴仰之嗤笑一聲,匕首狠狠鑿進冰層。

    當他把雪蓮揣進心口時,忽然想起盧清安替他包扎傷口時的模樣——那時她指尖繞著繃帶,笑意盈盈看著他,大人要長命百歲才好。

    大理寺廂房的紗燈整夜未熄。

    裴仰之攥著藥杵研磨雪蓮,冰晶在青銅臼里碎成齏粉。

    他官袍前襟滲著血,卻渾然不覺疼。

    大人……手……盧清安虛弱地扯他衣袖。他低頭才見掌心血肉模糊,雪蓮汁液混著血水滴進藥碗。

    無妨。他將藥碗抵在她唇邊,慢慢喝。

    盧清安就著他的手啜飲,忽然嘗到咸澀——是他掌心傷口的血混著淚。

    她抬手撫他緊蹙的眉,指尖沾了雪蓮幽香:大人這樣……倒像我阿爹說的故事……

    什么故事

    月宮仙人盜仙草……她笑得咳出血沫,結(jié)果摔碎了玉兔搗藥的杵……

    裴仰之突然俯身吻住她帶血的唇。

    藥香混著血腥氣在唇齒間漫開,他嘗到她眼角滑落的咸澀:我不是仙人,但我的命……分你一半。

    盧清安眼淚簌簌落下,大人莫要胡說,要長命百歲才好。

    早在寶珍齋火災(zāi)當天,我就應(yīng)該死去了,老天可憐我,讓我活到了現(xiàn)在,遇到了大人,還破了案,為家人報仇,當了大理寺文書,為更多人申冤,我還有什么不知足呢。

    我走后,大人定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讓我擔(dān)心。

    說著,盧清安又吐了一口血,裴仰之抱著盧清安,悲痛萬分,好,我答應(yīng)你。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滴在盧清安被褥上。

    那便好,我可以放心了……話還沒說完,盧清安的手臂驟然垂下。

    纖手頹然墜,余溫散作煙。

    終究還是等不到裴仰之帶她去老宅給母親上墳。

    裴仰之忍不住放聲大哭,但是盧清安再也回不來了。

    11

    朱雀橋頭的荷花果然冒了尖。

    裴仰之立在橋心,晨霧中仿佛看見初遇那日——賣花少女被擠到墻根,竹籃里荷花散了一地,抬頭時眼里落著星子。

    后來呢新來的文書蹲在荷花池邊問。

    主簿望著池中荷花嘆息:后來裴大人寫了婚書,把婚書燒在池邊,說大理寺的荷花要開到奈何橋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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