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涅槃·初劫
林清月從摘星樓墜下的瞬間,寒風(fēng)卷著嫡姐的笑聲灌進耳膜。
賤婢!就憑你也配和我爭霓裳閣的名額
脊椎撞上飛檐的劇痛尚未炸開,眼前忽地漫起刺目白光。
再睜眼時,青石地磚的涼意透過膝蓋滲進骨髓,手中白玉碗當(dāng)啷一聲砸碎,飛濺的瓷片劃破裙角,在晨光里泛著冷芒。
發(fā)什么癔癥!
染了鮮紅蔻丹的指尖劈面掃來,林清月側(cè)頭避開要害,左頰仍被指甲刮出三道血痕。
銅鏡里映出林如霜扭曲的臉——
螺子黛描的遠山眉高高吊起,仿佛兩柄淬毒的彎刀。
下賤坯子就是上不得臺面!
嫡姐揪住她發(fā)髻往碎瓷上按,煮個藥膳都能打翻,不如剁了這雙爪子喂狗!
林清月盯著鏡中自己完好的十指,喉間涌起鐵銹味。
前世她翻遍醫(yī)書調(diào)配十全大補湯,將林如霜養(yǎng)得冰肌玉骨。
可霓裳閣大選那日,骨瘦如柴的沈家女偏偏拔得頭籌。
嫡姐抄起藥碗砸在她額角,碎瓷嵌進皮肉的滋味,比此刻頰上傷痕更痛百倍。
阿姐教訓(xùn)的是。
她突然抓起地上一片碎瓷,在掌心狠狠一劃。
血珠滾進早已備好的苦丁茶里,將琥珀色茶湯染成暗紅:這茶佐以活血之物,清腸消脂最是見效。
林如霜狐疑地嗅了嗅,被濃苦嗆得眉心緊蹙。
窗外漏進的晨光落在她纏了三圈的束腰緞帶上,勒得肋骨幾乎要刺出錦緞。
柴房的夜風(fēng)裹著腐草氣往骨頭縫里鉆。
林清月蜷在霉?fàn)的稻草堆里,數(shù)著更漏聲。
隔壁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接著是壓抑的干嘔——
林如霜這七日只肯飲那苦丁茶,餓極時連妝奩里的玫瑰胭脂都啃去半盒。
明日月考核......
她摩挲著袖中銀針,針尾雕著娘親最愛的忍冬紋。
這是典當(dāng)了最后一件首飾,從黑市藥郎手里換來的。
霓裳閣的金絲毯在日頭下晃得人眼疼。
林如霜踩著珍珠繡鞋登場時,看臺響起一片抽氣聲。
她腰肢細得似要折斷,偏要跳最耗元氣的《破陣樂》。
鼓點過半,她突然踉蹌著抓住帷幕,丹蔻在素綢上拖出五道猙獰血痕。
快扶林小姐!
滿場騷亂中,林清月往陰影里退了半步。
嫡姐栽下高臺時,石榴紅裙裾翻卷如殘花,倒比她跳舞時更像個活人。
果然是個扶不起的。
看臺暗處,玄色錦袍的男人把玩著翡翠扳指。
暗衛(wèi)跪在他腳邊低語:三殿下,這棋子......
急什么。
男人望著人群中低眉順眼的灰衣少女,忽然輕笑,會咬人的狗,叫起來才有趣。
2
驚鴻·現(xiàn)世
林如霜摔斷腿的消息傳來時,林清月正跪在祠堂的青磚上擦地。
香灰混著冰水凍成薄冰,每擦一下都像在剮蹭自己的骨頭。
供桌上林夫人的長明燈噼啪爆了個燈花,火苗猛地竄高,映得祖宗牌位上的金漆忽明忽暗。
定是你這災(zāi)星作祟!
林夫人抄起銅香爐砸來,林清月側(cè)身閃避,香爐擦著耳畔飛過,砸在門框上迸出火星。
一撮香灰飄進她領(lǐng)口,燙得鎖骨生疼——這灼痛與前世墜樓時焚身的烈焰竟有三分相似。
老爺吩咐,明日你去霓裳閣頂替大小姐灑掃。
管家扔來的竹簡砸中膝頭,茉莉頭油的甜膩味刺得人反胃。
林清月垂頭盯著竹簡縫隙里卡著的半片金箔,那是林如霜昨日炫耀的三皇子賞賜。
她忽然想起前世這日,嫡姐戴著鸞鳥金釵在她傷口上碾磨的笑語:
野雀插了翎毛也成不了鳳凰。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四聲,藏書閣頂層的蛛網(wǎng)撲了滿臉。
林清月貼著木梯縫隙往上爬,腐朽的梯板吱呀作響。
前世替林如霜取舞譜時,她曾瞥見暗格里鐵箱的鸞鳥紋——
那紋路與娘親難產(chǎn)那夜,穩(wěn)婆袖口沾染的朱砂印記一模一樣。
咔嗒。
銅鎖彈開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殘破的羊皮卷泛著磷火般的幽藍,首頁女子赤足踏七星的姿勢,竟與娘親臨終前比劃的手勢重合。
林清月指尖發(fā)抖,險些撕破脆弱的卷邊。
雞鳴前最后一刻,灶膛里的火舌吞沒了真舞譜。
她將假譜塞進林如霜枕下時,嫡姐正夢囈般念叨:
定要瘦成紙片……讓三殿下多看我一眼……
假譜第九式日食七枚鴆鳥蛋的墨跡未干,在晨光里泛著詭譎的油光。
臘月初八的霓裳閣年宴,貴女們環(huán)佩叮當(dāng)。
林清月抱著灰斗縮在廊柱后,看永寧侯嫡女的孔雀裘掃過金磚。
忽然有人撞來,香灰潑了滿裙錦繡。
把這賤婢拖去水牢!
她被按在冰面上時,聽見閣主焦灼的嗓音:
壓軸的《驚鴻舞》誰來頂
奴婢愿試。
滿堂哄笑中,她解開粗布麻衣。
中衣下是窗紗改制的舞裙,腰間銀鈴叮咚——
那是昨夜拆了祠堂銅磬,熔了娘親的陪嫁銀鐲,在鐵匠鋪蹲到子時才打成的。
左足滲血的布條里,還裹著亂葬崗野狗撕咬的齒痕。
鼓聲乍起。
林清月旋身時,水袖掃過琉璃宮燈。
十八盞燭火齊齊搖曳,在她周身織出一圈光暈。
本該下腰的動作忽化作鷂子翻身,足尖在金絲毯上勾出半闕弦月。
白發(fā)掌事嬤嬤打翻茶盞,蒼老的嗓音發(fā)顫:
這踏云步……是貴妃娘娘的……
最后一記琵琶裂帛,她跪坐在地。
木簪咔嚓折斷,青絲瀉落肩頭時,瞥見看臺暗處玄色衣角一閃——
三皇子的翡翠扳指映著燭火,泛出毒蛇般的幽綠。
姑娘留步。
退至后巷時,輪椅軋雪聲碾碎寂靜。
蘇婉兒裹著白狐裘,眉眼如遠山含霧,遞來的羊脂玉簪卻冷得像冰:
三更天往西市鐵匠鋪,有人候著教你真正的驚鴻舞。
林清月攥緊玉簪上的鸞鳥紋,前世記憶翻涌——
三個月后蘇婉兒本會因斷腿之傷與她相遇。
而今這變故,像有人提前撕破了命數(shù)的錦緞。
轉(zhuǎn)角陰影里,三皇子的侍衛(wèi)正往霓裳閣送雕花食盒。
猩紅緞帶下,半截青紫的尾指卡在盒縫,指甲上還粘著林如霜最愛的珍珠蔻丹。
3
斷弦·陰謀
鐵匠鋪的炭火將林清月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如鬼魅。
她攥緊羊脂玉簪,簪尖刺入掌心的疼痛勉強壓下胃里翻涌的惡心——
砧板上那截青紫色的斷指,指甲上還粘著半片珍珠蔻丹。
姑娘找誰
打鐵漢子掄錘砸向燒紅的鐵塊,火星子濺到林清月裙擺上,燙出幾點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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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鐵砧上那半截琴弦,忽然想起昨夜蘇婉兒裙擺上的珍珠,每顆都裹著層詭異的油光。
尋一把剪子。
她故意露出袖口金線,要能剪斷霓裳閣舞衣的料子。
漢子咧嘴一笑,黃牙間黏著血絲:
城南亂葬崗新埋的姑娘,骨頭打成的剪子最利。
話音未落,墻角突然傳來鐵鏈拖地聲,半塊霓裳閣腰牌從麻袋縫隙里滑出,沾著黑褐色的血痂。
三更的梆子混著野狗哀嚎飄進來。
蘇婉兒的輪椅碾過青石板,絨毯下露出裹著夾板的小腿,可林清月分明嗅到夾板縫隙里透出的金瘡藥味——
那是專治刀劍傷的虎骨膏。
林姑娘來得巧。
蘇婉兒指尖蘸了金粉,在銅鏡前細細勾勒眼角,替我描個踏云紋可好
林清月捏著筆的手一顫,金粉灑在對方腕骨上。
那處皮膚光潔如新,全然不像重傷之人。
辰時的日頭剛爬上飛檐,霓裳閣的鼓樂便震得梁上灰撲簌簌落。
蘇婉兒端坐輪椅,月白廣袖裙擺綴著的珍珠泛起死魚眼般的慘白。
林清月蹲身為她整理裙裾時,摸到袖袋里硬物——
是把鎏金剪子,刃口還粘著半片指甲。
錚!
琵琶破空的第一聲,蘇婉兒突然從輪椅上躍起。
林清月瞳孔驟縮——
那雙腿凌空踢出時,分明帶著征戰(zhàn)沙場的殺伐氣,哪像深閨養(yǎng)出的舞姬
變故在第七轉(zhuǎn)時降臨。
琴弦崩斷的銳響刺破鼓樂,蘇婉兒如折翼白鶴從三丈高臺跌落。
林清月沖過去時,對方攥著染血的琴弦低笑: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太醫(yī)署的人抬走蘇婉兒后,林清月摸到焦尾琴斷裂處。
斷口平整如刀削,木縫里卡著的金箔蟠龍紋刺痛指尖——
與三皇子賞給林如霜的玉佩紋樣分毫不差。
子夜的停尸房陰氣森森。
小荷的尸身躺在草席上,右手尾指不翼而飛。
林清月掀開白布時,腐臭味里混著甜膩的杏仁香——
像極了林如霜近日梳頭用的五石散頭油。
妹妹真是熱心腸。
梁上突然傳來沙啞笑聲。
林如霜裹著猩紅斗篷躍下,臉頰凹陷如骷髏,手中淬毒金簪抵住林清月喉間:
三殿下讓我問問,那日亂葬崗的薄棺……
寒光閃過!
林清月?lián)P手拋出的石灰粉迷了對方眼,懷中小荷的斷指啪嗒掉在地上。
她撞破窗欞翻入暗巷時,背后追兵的火把已映紅半邊天。
姑娘可愿交易
蘇婉兒的聲音從月下傳來。
她好端端立在墻頭,夾板早不知去向,指尖銀針泛著幽藍:
我要三皇子身敗名裂,你要林如霜償命——我們各取所需。
更鼓聲中,林清月摸到袖中鎏金剪。
昨夜從蘇婉兒妝奩順走的兇器,此刻正粘著三皇子府的蟠龍金箔——
與琴弦斷口處的紋樣嚴絲合縫。
4
金蘭·毒計
五瓣梅銀針在林清月指尖輕旋,針尖的幽藍在燭火下如毒蛇吐信。
蘇婉兒推來藥杵時,腕間金線纏著的銀鈴輕響——
那鈴舌形狀,竟與亂葬崗腐尸口中的斷牙如出一轍。
三皇子每月初五往城南送藥。
蘇婉兒碾碎苦杏仁的動作優(yōu)雅如撫琴,腐臭味卻漫過雕花窗欞,
五石散混曼陀羅汁,舞姬們跳著跳著,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藥碾子咔地卡住,林清月掰開凹槽,半片染血指甲刺入掌心。
珍珠蔻丹的紋理她再熟悉不過——
昨夜林如霜掐她脖頸時,這蔻丹曾在她鎖骨留下月牙痕。
三更梆子裹著夜梟啼哭砸進窗紙。
林清月貼著墻根摸進嫡姐閨房,拔步床下滾出的瓷瓶標(biāo)簽鮮紅如血:玉肌丸。
指腹一抹瓶底,朱砂混著五石散的腥甜黏在肌膚上,像極了前世墜樓時喉間涌出的血沫。
妝奩暗格里,三皇子的密信摞成小山。
最新一封蓋著蟠龍印,酒漬暈開的字跡猙獰如爪:
御前大比若敗,林家祠堂的牌位……該換換了。
晨霧未散,林清月跪在藥房石階前。
銀鐲子磕在青磚上叮當(dāng)作響:
求師傅賜朱砂二錢,大小姐要配養(yǎng)顏丹。
伙計瞟了眼檐下晃動的蟠龍燈籠,突然壓低嗓子:
東街王瘸子咽氣前,攥著這個。
塞來的半塊玉佩上,霜字裂痕處滲著黑血。
回廊突然炸開尖叫。
林如霜披頭散發(fā)沖來,發(fā)間粘著碎蛋殼:
你說日食七枚鴆鳥蛋能身輕如燕,為何我脫發(fā)如秋葉!
她枯爪揪住林清月衣襟,腕骨凸得似要刺破皮膚。
阿姐莫急。
林清月奉上青瓷瓶,黃連粉末在瓶底泛著苦光,
輔以這玉肌丸,三日必現(xiàn)冰肌玉骨。
她垂眸掩住冷笑——瓶內(nèi)摻的曼陀羅花粉,足夠讓癲狂之人徹底瘋魔。
當(dāng)夜林府后院燈火通明。
林如霜第七次提著裙擺沖向茅廁時,林清月正為蘇婉兒施針。
銀針沒入三陰交穴的剎那,烏血順著羊脂玉簪滴入藥碗,在月光下凝成詭異的蝌蚪紋。
姑娘這腿傷……
林清月突然捏緊銀針。
蘇婉兒輕笑一聲扯開夾板,完好膝蓋在燭火下泛著蜜色光澤:
三皇子打斷三十七條腿,總得有條‘傷腿’讓他安心。
五更梆子刺破寂靜時,淬毒金簪抵上林清月喉頭。
林如霜眼底血絲蛛網(wǎng)般蔓延:
小賤人,你給的藥……
她嘴角還粘著嘔吐的穢物,渾身散發(fā)著茅廁的惡臭。
阿姐請看這個。
林清月抖著手摸出琉璃瓶,河豚膽汁在瓶內(nèi)泛起瑩綠毒光,
西域神仙水,點一滴在舞衣上,保準(zhǔn)評委移不開眼。
她看著嫡姐奪過瓷瓶狂奔而去,緞鞋跑掉了都渾然不覺。
彎腰拾鞋時,鞋尖字條上的五瓣梅印記刺入眼簾。
林清月?lián)徇^蘇婉兒的筆跡明日申時亂葬崗,忽覺掌心黏膩——
鞋底竟沾著半片帶血的琴弦,蟠龍紋在金箔上張牙舞爪。
腐尸堆里伸出的手抓住她腳踝時,烏鴉正啄食一具新尸的眼球。
死者眉心插著五瓣梅銀針,另半幅驚鴻舞譜浸在血泊里,踏云步的朱砂批注旁多了行小字:
借命續(xù)舞者,必遭反噬。
鐵鏈聲自遠處飄來,十八具薄棺被抬進三皇子府側(cè)門。
林清月藏在槐樹后,看著棺木縫隙垂落的青絲——
發(fā)梢系著的銀鈴,與她腰間那串一模一樣。
5
御前·雙生劫
腐尸堆里伸出的手抓住林清月腳踝時,黏膩的血漿正順著指縫往下淌。
死者脖頸處插著林如霜的珍珠發(fā)簪,簪尾鸞鳥口中銜著的東珠裂成兩半——
與三皇子賞賜的那對耳珰本是一套。
姑娘來早了。
蘇婉兒的聲音從槐樹梢飄下,月白衣襟沾著新鮮血漬。
她踢開腳邊薄棺,露出昏迷舞姬腕間的銀鈴,鈴舌竟是半截人指骨:
三皇子要燒十八具生辰相同的活人,煉成惑心香。
林清月?lián)徇^棺中女子冰涼的腕子,銀鈴叮咚聲與前世墜樓時的風(fēng)聲重疊。
她忽然明白,那些總在三更響起的鈴音,原是索命的序曲。
卯時宮門洞開,御前大比的鼓聲震落檐上殘雪。
林清月抱著掃帚縮在蟠龍柱后,看林如霜穿著剽竊的驚鴻舞衣登場。
鮫綃紗在晨光下流轉(zhuǎn)虹彩,袖口金線卻是蘇婉兒昨夜給的——
那纏絲里絞著河豚膽汁淬煉的毒針,根根對準(zhǔn)血脈要穴。
賤婢!你竟敢......
林如霜旋身時后背刺啦裂響,金線崩斷如毒蛇吐信。
她慌忙抓住帷幕,卻扯落整片紗帳。看臺轟然大笑——
束腰緞帶下纏著的棉布散開,露出青紫斑駁的肋條,似被絞緊的枯藤。
阿姐當(dāng)心。
林清月捧著素白舞衣適時出現(xiàn),垂眸掩住冷笑。
林如霜奪過衣裳沖進屏風(fēng),沒看見裙擺內(nèi)層涂抹的瑩綠毒液——
那是用蘇婉兒的五瓣梅銀針,從御膳房河豚眼中萃出的絕命汁。
琵琶聲急如暴雨傾盆。
林如霜癲狂旋轉(zhuǎn)三十二圈,汗珠甩在金磚上滋滋作響。
看臺最前排的三皇子突然掩鼻后退——
她裸露的肩頸騰起黑霧,皮膚如沸水潑蠟般潰爛,膿血順著金線往下淌。
妖女!
老太監(jiān)的尖叫刺破喧囂。
林如霜赤紅著眼撲來,丹蔻指甲直摳林清月雙目:
是你在舞衣下毒!
藏在袖中的銀針順勢刺入她風(fēng)池穴,林清月貼耳低語:
阿姐可知,你今晨吃的鴆鳥蛋,我用曼陀羅花粉腌了半月
黑血噴濺而出,混著未消化的五石散藥丸砸在地上。
林清月褪去粗布外衫,祠堂帷幔改制的素白舞衣獵獵飛揚。
蘇婉兒在暗處撥動焦尾琴,琴弦震起氣浪的剎那,她借力躍上鎏金柱,水袖翻卷如白鶴沖天。
飛燕銜云!
掌事嬤嬤打翻的茶盞滾下看臺。
林清月袖中銀針激射而出,將三皇子龍紋衣擺釘死在檀木椅上。
懷中密信雪片般飄落,每張都印著蟠龍紋火漆——
三皇子與林如霜往來的罪證,此刻成了催命符。
帝王摔碎的玉如意飛濺起殘片,有一片劃過林清月臉頰。
她跪在御前,任由血珠滾落,耳畔回響蘇婉兒夜話:
貴妃當(dāng)年金蟬脫殼,換臉成了......
本宮才是驚鴻之主!
林如霜突然撕開舞衣,腰間鸞鳥刺青在膿血中猙獰欲飛。
那圖案與藏書閣鐵箱的徽記分毫不差,卻讓林清月瞳孔驟縮——
刺青邊緣的朱砂痣,竟與自己鎖骨下的胎記形狀相同。
花鈿金箔破空而來,割裂衣袖的剎那,林清月看清背面小字:
庚戌年七月初七——正是她被棄亂葬崗那日的生辰。
6
瘋骨·終章
林如霜指尖的金箔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城樓青磚上,綻開一朵朵詭異紅花。
她指著腰間潰爛的刺青嘶吼:
本宮才是真鳳——!
話音未落,三皇子突然奪劍劈來,寒光閃過,那塊皮肉帶著鸞鳥紋飛落城下,被野狗爭相撕咬。
阿姐的血……原來是臭的。
林清月輕嗅袖口血漬,曼陀羅的甜香混著腐味鉆入鼻腔。
這味道她太熟悉——過去三年,嫡姐每日飲的苦丁茶盞邊緣,都被她涂了致幻的毒粉。
林如霜突然撲向觀刑臺,枯爪掐住林夫人脖頸:
老賤婦!當(dāng)年你用野種換走真正的嫡女,當(dāng)我不知!
林夫人珠釵墜落的剎那,釵頭玉玲瓏咔地碎裂,露出夾層里泛黃的庚帖——
真正的生辰八字,赫然是林清月被棄亂葬崗那日。
小心腳下呀,阿姐。
林清月倚著垛口輕笑,看嫡姐拽著林夫人往邊緣退。
守城侍衛(wèi)的眼珠泛著血紅——昨夜摻進酒里的五石散,此刻正燒灼他們的神智。
當(dāng)林如霜松手的瞬間,林夫人墜落的慘叫與二十年前的嬰兒啼哭,在她耳畔詭異地重合。
瓷瓶炸裂的脆響刺破喧囂。
林如霜抱著潰爛的雙腳蜷縮在地,河豚膽汁腐蝕的皮肉泛起毒泡:
你給我喝的……根本不是茶……
是貴妃娘娘教的方子。
林清月用銀針挑起她衣襟,露出鎖骨下與鸞鳥刺青同源的朱砂痣,
曼陀羅花粉腌胭脂,人骨粉調(diào)蔻丹——阿姐啃了三年自己的骨頭,可還美味
刑場的火炭噼啪炸響。
林清月赤足踏過熾紅木炭,鮫綃舞衣遇熱泛起流霞般的光暈。
每一步都綻開金蓮花紋,灼得三皇子尸首焦黑蜷曲。
當(dāng)扯落面紗的剎那,城樓下百姓驚呼如潮——
這張臉,與城門口剝落的貴妃畫像竟有九分相似。
師兄,你當(dāng)年毒瞎我雙眼時……
蘇婉兒指尖拂過焦尾琴,琴弦突然崩斷,三皇子脖頸的傷口應(yīng)聲撕裂,
可曾想過我靠耳力便能辨出你七步外的殺機
她腕間銀鈴輕晃,十八名舞姬同時掀開面紗——竟全是薄棺中已死的女子。
雨幕中的霓裳閣頂樓,銅鈴在風(fēng)中嗚咽。
蘇婉兒將閣主印信按進林清月掌心,玉牌背面的鸞鳥紋硌得人生疼:
師姐要我轉(zhuǎn)告,驚鴻舞的真諦……
她忽然噤聲,耳垂五瓣梅耳墜閃過幽光——
那梅心嵌著的,正是當(dāng)年刺入林如霜風(fēng)池穴的毒針。
林清月腕間銀鈴?fù)蝗涣验_,蠱蟲蜷縮的尸體掉入雨中。
她望著新帝儀仗輕笑,袖中瓷瓶里的眼球隨步搖晃——
那是林夫人墜樓時,被她用金線生生鉤住的左眼。
十年后的茶樓,說書人驚堂木拍落飛塵。
驚鴻皇后那支骨鈴舞,需取仇家三節(jié)指骨……
雅間內(nèi),蘇婉兒為女童系上銀鈴鐺,鈴舌是用半枚五瓣梅銀針熔鑄。
陽光穿透軒窗時,女童腕間隱約浮現(xiàn)朱砂痣,與林清月鎖骨的胎記如出一轍。
十年后春分,菜市口的說書人敲響驚堂木。
驚鴻皇后那骨鈴舞,需取仇人三節(jié)指骨......
雅間內(nèi),蘇婉兒為女童系上銀鈴鐺。
鈴舌是半枚五瓣梅銀針,針尖幽藍映著孩子鎖骨下的鸞鳥胎記——
與林清月的一模一樣。
番外·《鈴骨》
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十七歲的姜鈴踩著師父留下的銀鈴鐺,摸進了霓裳閣禁地。
八角樓里蛛網(wǎng)密布,最頂層的鐵箱卻纖塵不染。
箱面鸞鳥紋的瞳孔處嵌著兩枚人牙,與她腕間銀鈴的鈴舌一模一樣。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鈴鐺突然瘋狂震顫——
這是蘇姑姑臨終前給的警示鈴,遇貴妃遺物必鳴。
小殿下莫碰!
蒼老的手突然扼住她腕子。
姜鈴回頭,看見掌事嬤嬤渾濁的眼珠里映出自己眉心的朱砂痣,那位置與畫軸上驚鴻皇后分毫不差。
鐵箱咔嗒彈開,腐臭味撲面而來。
褪色的驚鴻舞譜下,壓著半幅人皮,上面刺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永昌三年七月初七,林氏換嬰。貴妃借林夫人腹重生,其女鎖骨生朱砂痣,與鸞鳥瞳位相合......
姜鈴指尖剛觸到人皮,整座八角樓突然震顫。
梁上墜下數(shù)十具薄棺,棺蓋齊齊彈開,每具尸首腰間都系著銀鈴——
正是師父教她跳骨鈴舞時用的那種。
他們等了二十年,總算等到真鳳歸巢。
帶笑的女聲自棺后傳來。
姜鈴猛然轉(zhuǎn)身,看見本該躺在皇陵的驚鴻皇后執(zhí)傘而立,傘骨是用人指骨拼接,傘面繪著三百六十顆帶血的珍珠。
蘇婉兒沒教你么
林清月傘尖輕點,最近那具尸首突然坐起,
驚鴻舞最后一式,要活人獻祭才能成。
尸首腕間銀鈴炸開,蠱蟲如黑霧涌向姜鈴。
她疾退時踩到暗格機關(guān),地面轟然塌陷,墜落的剎那瞥見鐵箱底層——
那里供著個琉璃瓶,泡著顆爬滿蠱蟲的眼珠,正是當(dāng)年林夫人墜樓時遺失的那只。
血水漫過口鼻時,姜鈴終于摸到腰間銀鈴的暗扣。
鈴舌彈出的毒針貫穿尸首眉心,與二十年前插在小荷額間的五瓣梅銀針,隔著生死遙相呼應(yīng)。
好孩子。
林清月的聲音從水面?zhèn)鱽恚摶萌珲o人歌謠。
姜鈴掙扎著浮起,看見八角樓已化作灰燼,瓦礫間立著塊新碑,碑文赫然是她的生辰八字。
雪越下越大,遠處傳來新帝儀仗的號角。
姜鈴握緊從尸首身上扯下的半幅舞譜,終于看清最后一行被血污掩蓋的小字:
驚鴻舞傳人,代代相食,以骨續(xù)命。
腕間銀鈴?fù)蝗皇站o,勒入皮肉的血痕蜿蜒如鸞鳥展翅。
她望著皇城方向輕笑,終于明白蘇姑姑臨終前那句話——
你腕上系的不是鈴,是鎖魂的鏈。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