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丫鬟泣道，“自從您要迎姨娘進(jìn)門，夫人就日夜心痛，夜不能寐，常常于枕榻間哭泣，三日前竟悄悄服毒了……”</p>
裴湛十分震驚，神情愴然坍塌，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幾步。</p>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p>
原來夫人早已存了死志。</p>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辜負(fù)了夫人對他的用情至深。</p>
裴湛垂眸，攥緊了拳頭。</p>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雪瑤的額間掉下來一滴溫?zé)帷?lt;/p>
他嗓音沙啞，低低喚她，“瑤瑤……”</p>
“是我對不住你，讓你苦等了這么久�！�</p>
一旁的管家連忙上去攙扶他。</p>
“將軍，人死不能復(fù)生啊，你要節(jié)哀順變�！�</p>
卻被裴湛暴躁地甩開，“節(jié)什么哀？瑤瑤她那么健康，明明前些時日還在跟我鬧脾氣，她怎么可能會死！”</p>
他忽然想起來，那天和夫人告別的時候，她一反常態(tài)，不再跟他鬧了。</p>
而是笑著沖他揮了揮手，像從前那樣喚他的名字。</p>
“阿湛，再見。”</p>
他受寵若驚地愣了一下，離車轎不過十幾丈的路，他回頭了許多次。</p>
卻偏偏沒能察覺到夫人眼中的離別之意。</p>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p>
他踉踉蹌蹌，時而哭時而笑，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來。</p>
隨即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p>
裴湛走后，晏如霜在別院中焦急踱步。</p>
她唯恐那方不亂，遣了心腹侍女過去，要她告訴陸雪瑤自己侍寢了三日的消息，想進(jìn)一步刺激她。</p>
沒想到不出半日，丫鬟就急匆匆跑了回來，惶恐道：</p>
“姨娘，不好了！”</p>
“夫人死了，將軍他……他瘋了！”</p>
…</p>
當(dāng)晏如霜趕到，親眼看到陸雪瑤的尸身時，先是失聲驚呼，緊接著緊緊捂住了嘴。</p>
她不知道該竊喜，還是該兔死狐悲的悲嘆。</p>
畢竟在她眼里，這位主君亦是一位涼薄寡情之人。</p>
她自小父母雙亡，顛沛流離，被寄養(yǎng)在舅父屋檐下，還被貪心不足的舅父賣給年過半百的富商當(dāng)續(xù)弦。</p>
直到恩人姐姐救下了她，教她讀書識字，勉勵她人貴自重，一定要出人頭地，不再受人欺凌。</p>
她銘記在心。</p>
可惜姐姐忘了，她不過是個弱女子，除了攀附男人，如何出人頭地？</p>
柔情蜜意，蓄意引誘，她終于爬上了恩人姐夫的床。</p>
原以為自己可以從此出人頭地，扶搖直上，可是她心心念念視為救贖的男人卻對她說：</p>
“我與夫人伉儷情深，不可能再容下第三個人存在，我會撥幾個人伺候你，從此你住在這處別院，絕口不可對人提及是我的外室�！�</p>
這回答猶如晴天霹靂，晏如霜咬緊了下唇。</p>
彼時他們已有了肌膚之親，他卻絲毫不顧及她一個女子的名節(jié)，將她孤零零扔在這里。</p>
無媒茍合、未嫁失節(jié)，幾座大山就足以將她壓倒。</p>
萬幸的是，晏如霜自小見慣了人情冷暖，那些刁難都沒能擊潰她，她安安靜靜，不哭不鬧，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p>
假孕爭寵。</p>
她很清楚，男人對某種第一次獻(xiàn)給自己的女人都會倍感驕傲，無論是初為人夫還是初為人父。</p>
這一點(diǎn)，即使他的夫人如山巔明月高不可攀，他對自己這種特殊的感情，也永遠(yuǎn)不會變。</p>
當(dāng)她訴說出自己“有孕”的消息。</p>
看到裴湛喜極而泣，將她捧若至寶，她的內(nèi)心得到極大的滿足。</p>
“我一定會娶你，八抬大轎，鴻雁為信，從此你就是我的貴妾�！�</p>
“她陸雪瑤以后也休想欺你！”</p>
本以為這次一定可以被帶回府升為姨娘。</p>
可裴湛見過了夫人，卻眉間沉郁，回來對她說：</p>
“我答應(yīng)了夫人，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永不會納妾，等你生下兒子，還是在這里住著，我絕不會虧待了你�！�</p>
他所謂的不會虧待，無非就是給吃給喝，可一日不登堂入室，她就永遠(yuǎn)要受人詬病。</p>
她對這個男人的心終于死了。</p>
后來，晏如霜決定使出些非人手段。</p>
她先是佯裝胎動不適，又點(diǎn)了迷情香，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誘裴湛到自己床上。</p>
把失去孩子的事嫁禍到他身上，能最大程度引起男人的愧疚。</p>
她算準(zhǔn)了夫人的介懷，眼里揉不得沙子，卻沒有算準(zhǔn)陸雪瑤的決絕。</p>
此刻，晏如霜怔怔地望著床上慘白的女子，一時竟不知那里躺著的，是夫人，還是自己。</p>
情，用命賭。</p>
這個男人，真的值得嗎？</p>
…</p>
裴湛沒有繼續(xù)納妾，而是選擇將晏如霜遠(yuǎn)遠(yuǎn)送走，安置到了江南別院。</p>
他打造了一副冰棺，將夫人的尸身放在其中，遲遲不肯下葬，而是不眠不休，怔怔地守著她。</p>
裴湛顫抖著在陸雪瑤的身上找到一封遺書。</p>
【夫君親啟】</p>
他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屋子里默默打開。</p>
遺書里寫，朱弦斷，明鏡缺，白頭吟，傷離別。錦水湯湯，與君長訣。</p>
裴湛，和你相知一場，我并不后悔。</p>
但你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這個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p>
既然你背棄了昔日諾言，又不肯與我和離，我無法終身困囿于痛苦之中。</p>
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祈求自由。</p>
你有續(xù)弦，有子嗣，該當(dāng)是你順心遂意的人生了。</p>
以后，愿郎君康健，而我們歲歲年年永不相見。</p>
裴湛看完了夫人的遺書。</p>
室內(nèi)安靜的落針可聞，只留下他紊亂的呼吸聲。</p>
良久，他自嘲地落淚。</p>
“瑤瑤，你寧愿以死追尋自由，也不愿意留在我身邊�！�</p>
“是我害死了你�！�</p>
他獨(dú)自守在夫人的靈堂七天七夜。</p>
出來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花，滿院潔白，合歡樹的枯枝也被沉甸甸的大雪壓彎。</p>
可再也無人與他歲歲合歡，白首偕老了。</p>
他終于難以抑止地落下淚來，崩潰地哽咽出聲，向漫天飛舞的雪花伸出手。</p>
“我什么也不要了，你回來我身邊好不好？”</p>
“瑤瑤，我錯了，別丟下我！”</p>
無人回應(yī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