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第一章:扁擔上的青春

    六月的夏日,陽光像融化的金子,從湛藍的天空傾瀉而下,將層層疊疊的梯田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黃。張海燕站在宿舍樓下,仰頭望了望刺眼的太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汗水順著她曬得微紅的臉頰滑落,在下巴處匯聚成晶瑩的水珠,最終滴落在水泥地上,瞬間被蒸發(fā)得無影無蹤。

    她深吸一口氣,彎腰將扁擔兩頭掛著的編織袋又緊了緊。左邊的袋子里是摞得整整齊齊的課本,最上面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書頁間夾著各種顏色的便簽紙,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重點和難點。右邊的袋子里塞著卷了邊的被褥,側(cè)邊口袋里露出半個印著優(yōu)秀學生干部字樣的搪瓷杯,那是去年縣里表彰時發(fā)的獎品,杯身上還有一道不易察覺的裂紋。

    海燕,我?guī)湍隳靡淮�!室友小蘭追出來,伸手想解她肩上的繩子。小蘭穿著嶄新的運動鞋,手腕上戴著智能手表,那是她城里親戚送的生日禮物。

    張海燕卻靈巧地側(cè)身避開,扁擔在她肩上輕輕顫動,發(fā)出吱呀一聲響。你忘了去年清明回村,我可是挑著兩筐青筍走二十里山路呢!她笑著眨眨眼,陽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影。她知道小蘭是好意,但更清楚自己必須習慣這種重量——不僅是肩上實實在在的負擔,更是作為一個農(nóng)村學子必須背負的所有期待。

    小蘭無奈地收回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塞進張海燕的褲兜:至少擦擦汗吧,這天氣簡直要人命。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對了,下周的補習班你真的不來了李老師說最后沖刺階段很重要...

    張海燕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復(fù)如常:沒事,我在家自己復(fù)習也一樣。再說...她輕輕拍了拍扁擔,省下的錢夠給弟弟買雙新球鞋了,他現(xiàn)在的鞋子都磨破了底。

    山路上,蟬鳴聲忽遠忽近,像是大自然演奏的一首永不停歇的夏日交響曲。張海燕調(diào)整了一下扁擔的位置,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向前走去。起初,她還能跟著耳機里的英語聽力小聲跟讀,但隨著山路越來越陡,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額頭上沁出的汗水不斷滑落,打濕了胸前的校徽。

    肩上的扁擔像條蘇醒的蛇,開始啃咬她的肩胛骨。那種疼痛先是隱隱約約,然后變得越來越清晰,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牙齒在撕扯她的肌肉。張海燕咬緊下唇,努力保持著平衡。她知道,一旦停下來,再挑起擔子會更加困難。

    堅持住,還有五里路就到?jīng)鐾ち恕K谛睦锬o自己打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教室里貼著的勵志標語——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被班主任用紅筆寫得格外醒目,每次考試前她都會盯著它看上許久。

    半山腰的涼亭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張海燕幾乎是踉蹌著走了進去。她小心翼翼地將扁擔放在石凳上,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肩膀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摩擦得生疼。

    她拿出扶貧辦借給她的直播手機,發(fā)現(xiàn)支架有些松動了。這部手機和配套的三腳架是縣里特意借給她的設(shè)備,說要讓城里孩子看看大山學子的堅韌。真實記錄農(nóng)村學生的生活,扶貧辦主任拍著她的肩膀這樣說時,眼睛里閃爍著某種她不太理解的光芒。

    張海燕調(diào)整好支架,將手機對準自己。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她通紅的臉龐和背后綿延的青山。直播間的人數(shù)正在緩慢增加,大多數(shù)是城里學校的老師和學生,也有一些對農(nóng)村生活好奇的網(wǎng)友。

    大家好,我是龍脊村的張海燕。她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略顯疲憊的微笑,今天從學校回家,給大家看看我們這里的山路。

    彈幕開始滾動:

    妹妹辛苦了!

    這扁擔看著好重�。�

    現(xiàn)在還有學生走這種路不敢相信...

    忽然,一條閃亮的彈幕劃過屏幕:妹妹歇會兒吧,我給你刷個火箭!緊接著,屏幕上炸開了一連串的虛擬禮物特效。

    張海燕撲哧笑出聲,汗水順著她的太陽穴滑落。謝謝山里人家的禮物,不過我更想收到大家的祝福呀!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卻堅定,其實我不需要禮物,如果大家真的想幫忙,可以關(guān)注我們縣里的教育扶貧項目...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條刺眼的彈幕跳了出來:裝什么清高,不就是想紅嗎

    張海燕的手指微微顫抖,但她很快調(diào)整好表情,假裝沒看到那條評論。我們繼續(xù)走吧,前面有一段特別美的梯田風景。她站起身,重新挑起扁擔,將手機固定在支架上,調(diào)整角度以便觀眾能看到前方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張海燕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直播間的觀眾能看到她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完全濕透,緊貼在單薄的脊背上。偶爾有山風吹過,帶來片刻的清涼,但很快又被烈日蒸發(fā)殆盡。

    海燕,你為什么要這么辛苦地挑著這么多東西走山路不能坐車嗎一條彈幕問道。

    張海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聲音因為喘息而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從鎮(zhèn)上到我們村沒有直達的班車,如果包車的話要一百多塊錢...她沒說完的是,這筆錢相當于她半個月的生活費。

    暮色開始四合,遠處的山巒被夕陽染成了橘紅色。張海燕關(guān)掉了直播,將手機小心地收進防水的塑料袋里。剩下的路程她需要全神貫注,因為天黑后的山路會有蛇蟲出沒。

    當村口那棵歪脖子松樹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張海燕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那棵松樹從小就是她的地標,無論走多遠,只要看到它,就知道家就在眼前。

    樹下,父親佝僂的身影像截老樹樁般一動不動地佇立著。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雙手背在身后,目光望向山路的方向。母親則不停地踮腳張望,手里攥著一條舊毛巾,準備給女兒擦汗。

    爸!媽!張海燕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母親小跑著迎上來,想要接過扁擔,卻被張海燕輕輕避開:媽,我能行,馬上就到家了。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側(cè),時不時用余光確認女兒的步伐是否穩(wěn)健。他的沉默像山一樣厚重,卻讓張海燕感到無比安心。

    當扁擔終于卸下的那一刻,張海燕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襯衣后背已經(jīng)濕透,在晚風里涼颼颼地貼著皮膚。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肩膀上的肌肉因為突然放松而微微顫抖。

    母親摸著她肩膀上的紅痕,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這都磨破皮了...明天我去鎮(zhèn)上給你買個背包,不能再這樣挑了...

    沒事的媽,村里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張海燕安慰道,卻忍不住因為母親觸碰傷處而輕輕吸氣。

    父親突然轉(zhuǎn)身進屋,腳步聲沉重而急促。張海燕和母親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片刻后,父親捧著碗出來,碗里盛著冰鎮(zhèn)過的涼粉,透明的膏體微微顫動,上面撒著碎花生和白糖,碗底沉著幾顆紅艷艷的山楂。

    喝吧,后山薄荷熬的。父親的聲音低沉,將碗遞到女兒手里時,粗糙的手指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握筆和干農(nóng)活留下的痕跡。

    張海燕雙手接過碗,冰涼的觸感讓她長舒一口氣。她低頭喝了一大口,薄荷的清涼瞬間從喉嚨蔓延到全身,山楂的酸甜在舌尖綻放。這一刻,所有的疲憊似乎都值得了。

    慢點喝,別嗆著。母親輕聲說,用毛巾輕輕擦拭女兒額頭上殘留的汗水。

    父親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女兒曬黑的臉上和肩膀上紅腫的壓痕,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他轉(zhuǎn)身走向廚房,不一會兒,里面?zhèn)鱽聿说抖缭诎赴迳系穆曇簟跍蕚鋸埡Q嘧類鄢缘乃峁S炒臘肉。

    院子里,暮色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這個小小的農(nóng)家院落。遠處的梯田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波紋,像是一片靜止的海洋。張海燕坐在門檻上,小口啜飲著涼粉,望著滿天繁星,思緒飄向了即將到來的高考,以及更遠的未來。

    她知道,肩上這根扁擔,總有一天會變成其他形式的重量。但此刻,在這方生她養(yǎng)她的土地上,在父母無聲的關(guān)愛中,她感到一種踏實的力量,足以支撐她繼續(xù)前行。

    第二章:高考的洗禮

    高考前夜,出租屋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張海燕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椅上,就著昏黃的臺燈光最后一次檢查準考證。照片上的自己眼神堅定,嘴角卻繃得緊緊的,像是隨時準備迎接一場戰(zhàn)斗。她把準考證翻來覆去看了三遍,確認每一個字都沒有問題,才小心翼翼地放進透明文件袋里。

    窗外的蛙鳴此起彼伏,突然,聲音戛然而止。張海燕抬起頭,透過紗窗看見父親蹲在門檻上的身影。他佝僂著背,指尖夾著的煙頭在黑暗里明明滅滅,像一只疲憊的螢火蟲。月光勾勒出他粗糙的輪廓,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肩頭還沾著白天干農(nóng)活留下的泥點。

    爸,您怎么......張海燕推開紗窗,濕熱的風立刻灌了進來。

    父親聽見聲音,猛地掐滅煙頭,火星在水泥地上濺出幾粒細小的光點。他站起身時膝蓋發(fā)出咔的輕響,卻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屋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

    給。父親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是一瓶風油精和兩包薄荷糖,縣城藥店的標簽還貼在上面。明天...別緊張。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山里的雷聲,粗糙的手掌在女兒發(fā)頂輕輕按了按,像是要給這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孩子注入某種力量。

    父親轉(zhuǎn)身時碰倒了立在墻角的扁擔,咣當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脆。兩人同時愣住了,張海燕看見父親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在農(nóng)村,考試前打翻東西是不吉利的征兆。

    好兆頭!張海燕突然大聲說,搶在父親開口前蹲下身扶起扁擔,扁擔落地,穩(wěn)如泰山!她故意用歡快的語調(diào),手指卻悄悄摩挲著扁擔上被肩膀磨出的光滑凹痕。

    父親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皺紋像梯田的紋路一樣舒展開來。他沒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帶上門離開了,腳步聲在走廊里漸漸遠去,最終被重新響起的蛙鳴淹沒。

    張海燕打開風油精,清涼的氣味立刻在悶熱的房間里彌漫開來。她想起去年夏天,也是這樣悶熱的夜晚,她點著煤油燈復(fù)習到半夜,父親悄悄在窗外掛了一盞蚊香。那種被默默守護的感覺,比風油精的清涼更讓她心安。

    第二天清晨,張海燕把準考證和父親給的薄荷糖小心地放進衣兜。糖紙在她指尖沙沙作響,像是某種隱秘的鼓勵。出租屋外,幾個同村考生已經(jīng)等在路邊,他們互相點頭致意,誰也沒有說話,但緊繃的表情里都寫著同樣的決心。

    考場外的警戒線像一條分界線,隔開了兩種人生。張海燕深吸一口氣,薄荷糖在舌尖化開,清涼直沖腦門。她隨著人流走進教學樓,忽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仡^望去,父親站在警戒線外的人群中,手里舉著一瓶礦泉水。他不能進來,只是固執(zhí)地舉著那瓶水,直到監(jiān)考老師開始催促,他才默默放下手臂。

    語文試卷發(fā)下來時,張海燕的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穩(wěn)了穩(wěn)神,先翻到最后看作文題目:負重前行。這個題目讓她怔了一瞬,眼前浮現(xiàn)出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扁擔,以及父親佝僂的背影。

    前面的題目她答得很順利,直到開始寫作文時,筆尖突然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去。監(jiān)考老師皮鞋的咔嗒聲從走廊傳來,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張海燕無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薄荷糖,指尖觸到糖紙的剎那,她想起昨天父親蹲在灶臺邊,用柴火棍在地上劃拉出沉著冷靜四個歪歪扭扭的字。那些字很快就被灶灰掩蓋了,但那一刻父親專注的神情卻深深刻在她腦海里。

    靈感突然如泉涌。她寫下標題:《負重前行的扁擔精神》,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扁擔的兩頭,一頭挑著現(xiàn)實的重擔,一頭挑著未來的希望。我的扁擔上,左邊是沉甸甸的課本,右邊是卷了邊的被褥。這根被汗水浸透的扁擔,教會我的不僅是平衡的技巧,更是一種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

    寫著寫著,張海燕感覺眼眶有些發(fā)熱。她想起每次回家時父親默默跟在身后的身影,想起母親摸著她的肩膀掉淚的樣子,想起直播間里那條裝什么清高的彈幕。這些記憶像溪流一樣匯入文字中,讓她的作文有了真實的重量。

    最后一科是英語。張海燕答完所有題目后,又檢查了三遍答題卡,直到鈴聲響起才放下筆。窗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烏云密布,監(jiān)考老師剛收完試卷,豆大的雨點就砸在了窗玻璃上。

    暴雨來得又急又猛,轉(zhuǎn)眼間就形成了雨幕。張海燕把準考證塞進貼身的塑料袋,看著其他考生被家長接走,有的撐著傘,有的披著雨衣。她深吸一口氣,把書包頂在頭上沖進了雨里。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衣服,冰涼地貼在皮膚上。跑出校門沒多遠,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喊聲:丫頭!等等!

    張海燕轉(zhuǎn)身看見房東阿婆踉踉蹌蹌地追來,手里揮舞著一把傘:你爸托人捎來的!說是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那是一把印著化肥廣告的舊傘,藍色的傘面已經(jīng)褪色,邊緣還破了個小洞。張海燕接過傘時,發(fā)現(xiàn)傘骨斷了兩根,撐開后歪歪斜斜的,卻倔強地在滂沱大雨中撐開一片晴空。

    雨水順著傘面的破洞滴下來,落在張海燕的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她想起父親佝僂著腰在田里施肥的樣子,想起他蹲在門檻上抽煙的側(cè)影,想起他粗糙的手掌按在自己頭頂?shù)臏囟取_@把破舊的傘,就像她的家庭一樣,雖然不完美,卻總是竭盡全力為她遮風擋雨。

    雨越下越大,張海燕卻走得很慢。她單手舉著傘,另一只手緊緊攥著裝有準考證的塑料袋。路過一個水坑時,她看見自己的倒影——一個撐著破傘的姑娘,渾身濕透卻笑得燦爛。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扁擔精神:不是悲情地承受重負,而是在負重前行的路上,依然能看見希望的光芒。

    回到出租屋,張海燕小心地晾好那把破傘,把濕透的準考證貼在墻上。窗外,暴雨漸漸變成了細雨,遠處的山巒籠罩在朦朧的水霧中,像一幅水墨畫。她摸出最后一顆薄荷糖放進嘴里,清涼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仿佛父親無言的關(guān)愛,沉默卻持久。

    這一晚,張海燕睡得很沉。夢里沒有考題,沒有扁擔,只有父親用柴火棍在地上寫字的沙沙聲,和雨點打在舊傘上的滴答聲,交織成一首安眠曲。

    第三章:星光下的抉擇

    曬谷場上的稻谷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芒,張海燕赤腳踩在曬得發(fā)燙的水泥地上,腳底傳來微微的刺痛。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的北京號碼。她的心跳驟然加速,手指在接聽鍵上懸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您好,是張海燕同學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這里是京華大學招生辦公室。

    張海燕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她下意識地用空著的手抓緊了衣角,布料在手心里皺成一團。遠處,幾只麻雀從谷堆上撲棱棱飛起,翅膀劃破空氣的聲音在她耳中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您的成績非常優(yōu)秀,我們特別關(guān)注到您在作文中提到的扁擔精神...招生辦老師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張海燕卻感覺那些字句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我們了解到您的家庭情況,學校有綠色通道,可以提供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崗位...

    晚風突然轉(zhuǎn)向,吹來一陣稻谷的清香。張海燕轉(zhuǎn)頭,看見父親正挑著兩桶豬食從曬谷場邊緣走過。扁擔在他肩上彎成一道緊繃的弧線,兩個鐵桶隨著步伐有節(jié)奏地晃動,在夕陽下投下?lián)u晃的影子。父親佝僂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張海燕腳邊,像一條無形的繩索,將她與這片土地緊緊相連。

    張同學您在聽嗎電話里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在、在的!張海燕慌忙應(yīng)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顫。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聽對方介紹助學政策的具體細節(jié),但父親挑擔的背影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個背影里有太多她熟悉的東西——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后背上深色的汗?jié)n,走路時因為常年勞累而微微傾斜的肩膀,還有那雙永遠沾著泥土的解放鞋。

    掛斷電話后,張海燕在曬谷場上呆立了很久。暮色漸濃,遠處傳來母親呼喚吃飯的聲音。她機械地邁開步子,卻感覺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經(jīng)過豬圈時,她看見父親正彎腰清理食槽,后腰處露出一截皮膚,上面布滿曬斑和皺紋,像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牛皮紙。

    晚飯是簡單的青菜和臘肉,母親特意在她碗里多夾了幾片肉。張海燕低頭扒飯,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每一口都咽得艱難。父母反常地沉默著,只有筷子碰觸碗邊的聲音在狹小的廚房里回蕩。

    今天...京華大學來電話了。張海燕終于打破沉默,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父親夾菜的手頓了一下,一塊臘肉掉在桌上。母親立刻放下碗筷:真的那可是首都的好學校!

    嗯。張海燕點點頭,眼睛盯著碗里的米飯,說有助學貸款,但...還是需要家里負擔一部分。她沒敢抬頭看父母的表情。

    父親沉默地撿起掉在桌上的臘肉,吹了吹沾上的灰,放進自己碗里。這個動作讓張海燕鼻子一酸——從小到大,父親從不浪費一粒糧食,掉在桌上的食物總是他第一個撿起來吃掉。

    先吃飯。父親最終只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低沉得像地底傳來的悶雷。

    那晚,張海燕躺在木板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來,在水泥地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墻角的扁擔靜靜地倚在那里,月光給它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澤,磨損的凹痕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深刻。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父母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張海燕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父母門前。門縫里透出一線昏黃的燈光,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湊近。

    母親盤腿坐在炕上,面前攤著一堆皺巴巴的鈔票。她正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父親坐在小馬扎上,就著煤油燈的光,在一張卷煙紙上寫寫畫畫——那是他年輕時在建筑隊學的記賬法,數(shù)字歪歪扭扭卻排列整齊。

    加上賣豬的錢,還差兩千三。母親的聲音沙啞而疲憊。

    父親沒說話,只是繼續(xù)在紙上寫著什么。煤油燈的光映在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盛滿了陰影。張海燕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父親老了。那個曾經(jīng)能挑起兩百斤谷子的漢子,如今連彎腰撿東西都會發(fā)出吃力的悶哼。

    一滴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滾落,砸在張海燕的腳背上,冰涼得像夜露。她咬著嘴唇退回自己房間,牙齒深深陷進柔軟的唇肉里,直到嘗到鐵銹般的血腥味才松開。月光依舊靜靜地灑在扁擔上,那根陪伴她走過無數(shù)山路的扁擔,此刻看起來如此沉重又如此溫柔。

    第二天清晨,張海燕起得比往常都早。她把助學貸款申請表和京華大學錄取通知書并排放在飯桌上,用兩個洗凈的搪瓷杯壓住邊角。申請表上共同借款人一欄還空著,那是需要父親簽字的地方。

    父母從田里回來時,她已經(jīng)在灶臺前忙活了半天。鐵鍋里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水蒸氣模糊了她的面容。母親洗了手過來幫忙,看見桌上的文件時,動作明顯停滯了一瞬。

    父親徑直走到桌前,粗糲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錄取通知書上燙金的�;�,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他的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泥土,與光潔的紙張形成刺眼的對比。

    這個...要簽在哪里父親指著助學貸款申請表,聲音里有一絲張海燕從未聽過的遲疑。

    她放下鍋鏟,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指向共同借款人的空白處。父親盯著那個空白看了很久,久到灶上的粥快要溢出來。突然,他轉(zhuǎn)身走向墻角的老式米缸,彎腰從底部摸出個紅布包。

    紅布包被層層打開,露出三張定期存單。紙張已經(jīng)泛黃,邊角處有反復(fù)折疊的痕跡。父親把存單平鋪在桌上,張海燕看見上面的金額加起來正好是京華大學學費標準上寫的第一年費用。

    本來...是給你娘看病的。父親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過木頭,每一個字都帶著粗糲的質(zhì)感,去年查出來的子宮肌瘤,醫(yī)生說要做手術(shù)...

    這句話像一記悶棍砸在張海燕頭上。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母親,后者正低頭攪動鍋里的粥,佯裝沒聽見。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母親花白的鬢角上,那些銀絲突然變得如此刺眼。

    張海燕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出來,啪嗒一聲砸在存單上。淚水暈開了鋼筆寫的日期——那是去年冬天的某一天,她正在縣城高中準備期末考試的日子。原來在她熬夜復(fù)習的時候,父母正默默承受著這樣的秘密。

    我不去了。張海燕聽見自己說,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我在縣里找個工作,或者復(fù)讀一年考師范...

    胡說!父親突然提高了聲音,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搪瓷杯跳了起來。這是張海燕記憶中父親第一次對她發(fā)火。他的眼睛在晨光中亮得嚇人,像是燃燒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火焰。

    老子種了一輩子地,不是為了看你也當個睜眼瞎!父親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卻更加堅定,你娘的事...總有辦法。

    母親終于從灶臺邊走過來,粗糙的手掌撫上女兒的臉頰,抹去那些滾燙的淚水。傻丫頭,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小孩,你考上這么好的學校,媽這病就好了一半了。

    陽光漸漸爬滿了整個飯桌,三張存單在光線下幾乎透明。張海燕看見父親拿起筆,在共同借款人一欄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仿佛要把全部的力量都傾注在這三個字上。

    簽完字,父親突然起身走向墻角,拿起那根扁擔仔細端詳。陽光照在扁擔中間被磨得發(fā)亮的部分,那里記錄著無數(shù)個往返山路的日夜。出乎意料的是,父親把扁擔遞給了張海燕。

    帶著它。父親說,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解讀,到了城里...別忘了根在哪里。

    張海燕接過扁擔,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在兩端纏上了新的麻繩,粗糙但結(jié)實。這根曾經(jīng)壓彎父親脊梁的扁擔,如今將成為她人生旅途的見證者。她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有些重量,是必須扛起來的;有些路,是必須走下去的。

    窗外,不知誰家的公雞開始打鳴,嘹亮的聲音穿透晨霧,宣告著新的一天到來。飯桌上的粥已經(jīng)不再冒熱氣,但誰也沒有動筷。三張存單靜靜地躺在陽光里,上面的淚痕漸漸干涸,只留下微微皺起的痕跡。

    第四章:山外的世界

    凌晨四點,山間的霧氣還未散去。張海燕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驚醒隔壁的父母。灶臺上放著一碗蓋著碟子的荷包蛋,碗底沉著幾粒紅艷艷的枸杞——這是父親的習慣,他說讀書人最費眼睛。

    她捧著碗小口啜飲,溫熱的湯水順著喉嚨滑下,暖意從胃里蔓延到全身。窗外,啟明星還掛在天邊,院子里傳來父親劈柴的聲響,一下一下,像是為她的遠行打著節(jié)拍。

    都收拾好了父親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他披著那件褪色的軍大衣,手里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化肥袋子——那是她的行李箱,里面裝著母親連夜蒸的饅頭、兩罐腌咸菜,還有用油紙包著的五顆煮雞蛋。

    嗯。她點點頭,喉嚨突然發(fā)緊。

    父親從懷里掏出個紅布包:車票。展開是張嶄新的高鐵票,上面印著南寧東→北京西,窗外的晨光正好照在京華大學四個字上,燙金的字體在紅色票面上閃閃發(fā)亮。

    父親堅持要送她到縣城。破舊的中巴車在盤山路上顛簸,柴油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她緊攥著紅布包,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生怕車票會飛走似的。

    售票員聽說你是去京華,特意挑了靠窗的座位。父親的聲音混著引擎的轟鳴,她說...能看到黃河。

    張海燕望向窗外。遠處層疊的青山被晨霧籠罩,像極了水墨畫里的留白。她突然想起初三那年,語文老師拿著她的作文在全班朗讀:張海燕筆下的山會呼吸。

    而現(xiàn)在,這些會呼吸的山正被她一點點拋在身后。

    縣城的售票廳比想象中熱鬧。父親在自動取票機前手足無措,最后還是排了長長的隊伍。輪到他時,他小心翼翼地從內(nèi)衣口袋掏出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鈔票,沾著唾沫一張張數(shù)給售票員。

    靠窗的,要能看到風景的。父親反復(fù)叮囑,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南寧東站的玻璃穹頂讓她眩暈。陽光透過巨大的鋼架結(jié)構(gòu)灑下來,在地面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人流如潮水般涌向各個檢票口,電子屏上的車次信息不斷刷新。父親笨拙地跟著指示牌走,不時被急匆匆的旅客撞到肩膀。

    就送到這兒吧。在安檢口前,父親突然停下。他局促地整了整衣領(lǐng)——那件她從未見過的白襯衫,領(lǐng)口已經(jīng)泛黃,顯然是壓箱底多年的禮服。袖口磨破的地方被細心地縫補過,針腳整齊得像是母親的杰作。

    到了給村支書家打電話,我晚上去接。父親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背影很快被人群吞沒。

    高鐵啟動的瞬間,張海燕整個人貼在座椅上。加速度帶來的推背感讓她心跳如鼓,窗外的站臺飛速后退,景物漸漸模糊成色塊。她下意識地抓住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鄰座的大叔笑著問:第一次坐高鐵

    她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母親縫的那朵山茶花已經(jīng)被磨得有些起毛。

    列車駛出廣西,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幻。

    湘江大橋如銀龍橫臥江面,陽光在水面上灑下碎金般的光斑;武漢長江大橋的鋼梁在夕陽下泛著橘紅的光澤,像是一排燃燒的火把;華北平原的麥浪一直延伸到地平線,金色的波浪在風中起伏......

    看!黃河!車廂里有人驚呼。

    張海燕立刻撲向車窗。想象中的洶涌濁流并未出現(xiàn),眼前的黃河在暮色中安靜如緞帶,河面泛著細碎的金光,對岸的燈火如星辰般漸次亮起。

    她突然想起父親說的能看到黃河,眼眶一熱。原來他早就知道,這條母親河對山里孩子意味著什么。

    北京西站的出站口人聲鼎沸。

    住宿嗎小姑娘

    打車嗎馬上走!

    各種口音的攬客聲撲面而來,張海燕攥緊書包帶,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一個戴紅袖標的老太太看出她的窘迫,主動指路:學生通道在右邊。

    九月的北京夜晚已有涼意。她站在公交站臺,看著霓虹燈下的車水馬龍,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地理課本插圖中的長安街上。

    26路公交車上,售票員用京片子報站:下一站,中關(guān)村北大街。這個在地理試卷上寫過無數(shù)次的地名,此刻正透過車窗向她招手。

    校門口的石獅子被路燈鍍上金邊。迎新志愿者接過她的化肥袋子時,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笑著引路:學妹跟我來,綠色通道在這邊。

    宿舍是四人間,其他三個女孩正在整理行李。

    你好,我是林小雨。扎馬尾的女生主動伸手,北京本地的。

    張海燕局促地點頭,突然注意到她們詫異的眼神——原來自己還背著那個土布書包,在滿屋子的拉桿箱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刺繡好特別!林小雨卻湊過來摸那朵山茶花,是壯錦的針法嗎

    深夜,躺在陌生的床鋪上,張海燕給父親發(fā)了條短信:到了。只有兩個字,卻打了三遍才發(fā)出去。

    窗外,北京的夜空看不見星星,只有霓虹燈將云層染成淡紅色。她摸出紅布包里的車票,在黑暗中輕輕貼在胸口。

    開學第三天,輔導(dǎo)員找到她:有個助學項目需要填表...

    辦公室的落地窗外,國貿(mào)三期的大樓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張海燕握著筆,突然想起家門口的那棵老榕樹。

    老師,她鼓起勇氣問,我能同時參加支教社團嗎

    輔導(dǎo)員笑了:當然可以。對了,下周有新生演講比賽,你要不要...

    我報名。這次她答得很快。

    傍晚的圖書館,她在稿紙上寫下標題:《從大山到大�!�。第一句話是:我的家鄉(xiāng)沒有海,但父親說,翻過山就能看見...

    第五章:大學的初體驗

    京華大學的梧桐樹在秋風中沙沙作響,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鋪滿了林蔭道。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在地上織就一張金色的網(wǎng)。張海燕站在宿舍樓下,仰頭望著這座紅磚建筑,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斑駁的墻面上,晃得她有些恍惚。

    她的心跳如擂鼓,耳邊仿佛還能聽見離家時父親最后的叮囑:到了那兒,好好念書,別惦記家里。那聲音混雜著村口老槐樹上的蟬鳴,還有母親壓抑的啜泣聲。三天前,她還在那個只有三十戶人家的小山村里,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站在了這座全國知名的高等學府門前。

    張海燕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飄散著梧桐葉的清香和遠處食堂飄來的飯菜香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李:一個褪了色的編織袋,里面裝著母親親手縫制的被褥;一個舊書包,邊角的山茶花刺繡已經(jīng)被磨得有些發(fā)白;還有那根陪伴她多年的扁擔——父親執(zhí)意讓她帶上,說城里東西貴,這個用得著。扁擔的兩端被磨得光滑發(fā)亮,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像是承載了太多說不出口的牽掛。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個穿著志愿者馬甲的男生走過來,目光在她和她的行李之間游移,在看到那根扁擔時明顯愣了一下。

    張海燕的臉瞬間熱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把扁擔往身后藏了藏:不、不用了,謝謝。她的聲音細如蚊吶,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男生禮貌地點點頭離開了,但她分明看到他轉(zhuǎn)身時嘴角抽動了一下。

    data-faype=pay_tag>

    宿舍樓里人來人往,新生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空氣中彌漫著興奮的氣息。張海燕拖著行李,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拖著拉桿箱、穿著時髦的同學。她的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與周圍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聽說宿舍是四人間,希望室友好相處!

    我媽給我?guī)Я怂拇脖蛔�,說學校發(fā)的肯定不舒服。

    我爸剛給我轉(zhuǎn)了五千塊生活費,讓我先用著...

    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飄進張海燕的耳朵,她抿了抿嘴唇。她的編織袋里只有一床母親用舊棉花重新彈過的被子,書包夾層里是全村人湊的八百塊錢,用紅布包著,母親說這是壓箱底的錢,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306宿舍的門半開著,張海燕站在門口,心跳得更快了。她輕輕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砬宕嗟呐暎赫堖M!

    推開門,宿舍里已經(jīng)有兩個女生在了。一個正站在梯子上掛蚊帳,穿著淡粉色的連衣裙,腳上是锃亮的小皮鞋;另一個坐在書桌前擺弄筆記本電腦,耳朵里塞著白色無線耳機�?吹綇埡Q噙M來,兩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好,你也是這個宿舍的嗎掛蚊帳的女生從梯子上跳下來,動作輕盈得像只蝴蝶。

    張海燕點點頭,喉嚨發(fā)緊:嗯,我叫張海燕。她注意到女生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扁擔上,趕緊解釋道:這是...從家里帶來的。

    哇,好特別!女生竟然沒有嘲笑,反而好奇地湊近看了看,我是陳雅,來自上海。她指了指書桌前的女生,那是李夢,北京本地人。

    李夢摘下耳機,沖張海燕點點頭,目光在她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手工布鞋上停留了一秒,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張海燕感到一陣刺痛,她知道那種目光——不是惡意,而是一種無意識的居高臨下。

    你的床鋪在那兒。陳雅指了指靠窗的下鋪,我們剛才抽簽決定的,你不介意吧

    張海燕搖搖頭,拖著行李走到自己的床鋪前。床板上已經(jīng)鋪好了學校統(tǒng)一發(fā)的床墊,淡藍色的格子圖案看起來很干凈。她小心翼翼地把編織袋放在地上,取出母親縫的被子。被面是紅底白花的土布,雖然洗得發(fā)白,但針腳細密整齊。

    這是你自己帶的被子嗎好特別的花色。陳雅湊過來看。

    嗯,我媽媽做的。張海燕輕聲說,手指撫過被面上的一處補丁——那是她十二歲那年發(fā)高燒時吐在上面的,母親舍不得扔,補了一朵小花上去。

    正當氣氛有些尷尬時,宿舍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搬著大箱子的工作人員。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女生聲音清脆響亮,東西太多了,我爸非要給我?guī)н@么多...她指揮著工作人員放下箱子,轉(zhuǎn)身看到張海燕,眼睛一亮:你是……張海燕

    張海燕點點頭,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我是林小雨,咱們一個宿舍的!喏,床位上貼著名字呢!林小雨指了指門后的床位表,笑容燦爛得像窗外的陽光。

    張海燕伸出手:你好。她的掌心還留著常年干農(nóng)活的薄繭,觸到對方柔軟的手指時,她下意識地想縮回來。

    林小雨的目光卻越過她,落在她身后的扁擔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是……

    哦,這個……張海燕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小,我從家里帶來的,習慣了。她已經(jīng)在腦海里預(yù)演了無數(shù)種可能的反應(yīng)——驚訝、嘲笑,或是那種讓她渾身不自在的憐憫。

    沒想到林小雨眨了眨眼,突然笑出了聲:真酷!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帶扁擔來上學!她伸手輕輕摸了摸扁擔光滑的表面,這上面是不是有很多故事啊改天一定要講給我聽!

    張海燕愣住了。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林小雨的側(cè)臉上,她笑得那么自然,沒有一絲刻意。那一刻,張海燕忽然覺得,這根承載了太多汗水和記憶的扁擔,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似乎找到了它新的意義。

    你們餓不餓我們?nèi)ナ程贸燥埌�!林小雨提議道,我聽說京華大學的食堂特別好吃!

    陳雅立刻響應(yīng):好啊好啊,我快餓死了。李夢也合上電腦站了起來。

    張海燕猶豫了一下:你們先去吧,我...我想先把東西收拾好。

    那怎么行!林小雨一把拉住她的手,東西可以回來再收拾,吃飯要緊!她的手溫暖干燥,力道恰到好處,既不讓張海燕感到被強迫,又表達出真誠的邀請。

    食堂里人聲鼎沸,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張海燕跟在三個室友身后,眼睛不斷掃視著周圍——光潔的地面,锃亮的不銹鋼餐臺,電子顯示屏上滾動的菜單...這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而緊張。

    你想吃什么林小雨指著窗口,那邊是面食,這邊是炒菜,最里面還有小吃。

    張海燕盯著那些她從未見過的菜名,不知所措。在家鄉(xiāng),一頓飯就是一碗米飯配自家腌的咸菜,偶爾有些時令蔬菜。而現(xiàn)在,她面前有幾十種選擇,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我不太餓。她小聲說。

    那怎么行!林小雨皺眉,開學第一天怎么能不吃飯來,我?guī)湍泓c!她拉著張海燕來到一個窗口,阿姨,兩份紅燒肉套餐,再加一份糖醋排骨!

    張海燕看著林小雨拿出一張卡片在機器上刷了一下,發(fā)出嘀的一聲。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辦理校園卡,口袋里只有那些皺巴巴的現(xiàn)金。

    我...我沒帶卡。她窘迫地說。

    先用我的!林小雨爽快地說,回頭你再請我吃一頓就行!

    端著餐盤找到座位后,張海燕看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卻有些不敢動筷子。紅燒肉油亮亮的,肥瘦相間,比她過年時吃的還要好;糖醋排骨散發(fā)著誘人的酸甜氣息;旁邊的小碗里是晶瑩剔透的白米飯,粒粒分明。

    吃啊,別客氣!林小雨已經(jīng)大口吃了起來。

    張海燕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濃郁的肉香立刻在口腔中擴散。她突然想起離家前的那頓晚飯——母親殺了一只養(yǎng)了兩年多的老母雞,父親破例喝了一小杯白酒。那只雞瘦得幾乎沒什么肉,但全家人都說海燕多吃點,到了城里就吃不到了。

    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掉進飯碗里,張海燕趕緊低頭扒飯,生怕被人看見。

    海燕,你怎么了林小雨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沒、沒什么。張海燕抹了抹眼睛,就是...太好吃了。

    林小雨似乎看穿了什么,但沒有點破,只是笑著給她夾了塊排骨:好吃就多吃點!對了,下午我們?nèi)ヮI(lǐng)教材,你知道教材中心在哪嗎

    張海燕搖搖頭,她甚至不知道大學教材是要自己買的。

    沒關(guān)系,我?guī)阋黄鹑�!林小雨拍拍胸脯,我可是提前來學校踩過點的!

    回到宿舍后,張海燕主動收拾了大家的餐盤。在家鄉(xiāng),飯后收拾碗筷是她的日常任務(wù)。當她熟練地將垃圾分類,擦干凈桌子時,她注意到李夢投來驚訝的目光。

    你做事真利索。李夢難得地開口。

    張海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習慣了。

    下午的教材領(lǐng)取過程對張海燕來說又是一次沖擊。教材中心像個小圖書館,各種嶄新的書籍整齊地碼放在架子上。林小雨熟練地拿著書單穿梭其間,不時抽出一兩本。

    你的專業(yè)是農(nóng)村區(qū)域發(fā)展對吧林小雨對照著清單,這些是你的必修課教材。

    張海燕接過那摞書,沉甸甸的。她翻開最上面一本《發(fā)展經(jīng)濟學》,油墨的清香撲面而來。這是她第一次擁有全新的教科書——在高中,她用的都是城里學校淘汰下來的舊書,上面寫滿了陌生人的筆記。

    這些...要多少錢她小聲問。

    大概六百多吧。林小雨隨口答道,隨即意識到什么,趕緊補充,不過你可以先買最急需的幾本,其他的可以去圖書館借閱。

    六百多。張海燕在心里計算著,這相當于家里兩個月的收入。她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全部買下——父親說過,學習上的錢不能省。

    結(jié)賬時,張海燕從書包深處掏出那個紅布包,小心翼翼地數(shù)出六張一百元鈔票。收銀員接過錢時皺了皺眉:沒有零錢嗎

    張海燕搖搖頭,那些零錢是母親給她坐公交用的,她舍不得花。

    我來幫你湊!林小雨從錢包里拿出二十塊錢,回頭你還我就行。

    抱著沉重的教材回宿舍的路上,張海燕的扁擔派上了用場。她把書分成兩捆,用繩子系好掛在扁擔兩頭,輕松地挑在肩上。這個在家鄉(xiāng)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在校園里卻引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哇,好厲害!一個路過的女生驚嘆道,這樣拿書真方便!

    張海燕的臉又紅了,但這次不是因為窘迫,而是因為一種奇怪的驕傲。這根扁擔,這個曾經(jīng)讓她感到自卑的土氣物品,此刻卻成了實用的工具。

    要不要我?guī)湍隳靡恍┝中∮陠枴?br />
    不用,這個很輕松。張海燕調(diào)整了一下扁擔的位置,我在家經(jīng)常挑比這重得多的東西。

    回到宿舍,張海燕小心地把教材放在書桌上,然后從編織袋里取出一個布包,里面是母親給她準備的針線盒。

    你要做什么林小雨好奇地問。

    給書包書皮。張海燕解釋道,這樣不容易弄臟。她從布包里拿出幾張舊掛歷紙——這是村里小賣部老板送給她的,背面是空白的,正好可以用來包書。

    林小雨睜大眼睛:你還會這個我從來都是買現(xiàn)成的書皮!

    張海燕笑了笑,熟練地折紙、裁剪,不一會兒就給一本教材穿上了新衣。她在書脊處還特意多折了一層加固,這是她多年來的經(jīng)驗——這樣翻書時不容易破。

    能教教我嗎林小雨突然來了興趣。

    于是,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城市女孩林小雨和農(nóng)村女孩張海燕頭碰頭地坐在宿舍里,一個教,一個學,用簡單的掛歷紙給新教材穿上保護衣。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們身上,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溫柔地連接在一起。

    晚上,宿舍熄燈后,張海燕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讓她想起家鄉(xiāng)的夜晚。她輕輕撫摸著母親縫制的被子,那熟悉的觸感給了她一絲安慰。

    今天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起伏不定。從最初的惶恐不安,到被林小雨接納的驚喜,再到面對各種新鮮事物時的無所適從...這一切都讓她既興奮又害怕。

    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梧桐葉還在不停地飄落。張海燕深吸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蛟S,她真的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第六章:星光下的奮斗

    凌晨兩點,京華大學圖書館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窗外的風呼嘯著掠過校園,梧桐樹的枯枝在風中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圖書館內(nèi)暖氣充足,但靠窗的位置仍能感受到一絲寒意。張海燕坐在角落的桌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合上那本已經(jīng)被翻得卷邊的《高等數(shù)學》課本。

    她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推導(dǎo),有些地方因為反復(fù)修改而變得模糊,橡皮擦留下的碎屑散落在桌面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的鉛筆已經(jīng)磨短了一截,指腹上還留著淡淡的石墨痕跡。桌角放著一個褪色的保溫杯,那是父親用攢下的工錢給她買的,杯身上安全生產(chǎn)四個紅字已經(jīng)有些斑駁。

    她輕輕擰開杯蓋,里面的熱水早已涼透,但她還是抿了一口,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抬頭看向窗外,玻璃上凝結(jié)著細密的水珠,映出她疲憊卻專注的側(cè)臉。

    還沒走

    一道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張海燕回頭,看到值班的圖書管理員——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教授,正端著兩杯熱茶朝她走來。

    謝謝。

    她連忙雙手接過,溫熱的觸感讓凍得發(fā)僵的指尖稍稍回暖。茶杯很精致,白瓷上繪著青花,和她粗糙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

    你每天都這么晚

    老教授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她桌上的習題集上。那上面用紅筆圈出的錯題幾乎占了一半。

    嗯,有些地方不太懂,想多看看。

    她低頭抿了一口茶,苦澀中帶著一絲甘甜,讓她想起老家后山采的野茶。茶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片,也悄悄掩飾了她泛紅的眼眶。

    老教授笑了笑,皺紋里藏著歲月的智慧:學習重要,但身體更重要。我們當年下鄉(xiāng)插隊時,就知道這個道理。

    張海燕點點頭,但手指仍緊緊攥著筆,不肯放下。

    你學什么專業(yè)

    老教授在她對面坐下,似乎并不急著趕她走。

    農(nóng)村區(qū)域發(fā)展。

    她輕聲回答。

    哦

    老教授眼睛一亮,那正好,我以前也研究過農(nóng)村經(jīng)濟。

    張海燕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怎么,覺得我不像

    老教授笑著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牌——經(jīng)濟學教授,退休返聘。

    張海燕的臉微微發(fā)熱,連忙搖頭。

    不用緊張。

    老教授擺擺手,我看你學得很認真,但方法可能有點問題。

    他伸手拿過她的筆記本,翻了幾頁,眉頭微皺。

    你太依賴死記硬背了。

    他指著其中一道題,這道題你反復(fù)抄了五遍,但每次錯的都一樣,說明你沒真正理解。

    張海燕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數(shù)學不是靠抄的,是靠想的。

    老教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在草稿紙上寫了幾行推導(dǎo),你看,這里的關(guān)鍵不是公式,而是邏輯。

    張海燕盯著紙上的字跡,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

    她喃喃道。

    老教授笑了笑,你基礎(chǔ)不差,就是太著急了。

    張海燕深吸一口氣,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謝謝您。

    不客氣。

    老教授站起身,不過,現(xiàn)在真的該回去了,圖書館要關(guān)門了。

    張海燕這才注意到,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指向兩點半。她連忙收拾書包,把鉛筆屑仔細攏進掌心,連橡皮擦的小碎末都不放過——這是母親教她的習慣,粒粒皆辛苦。

    回宿舍的路上,寒風像刀子般刮過臉頰。張海燕裹緊了那件單薄的棉外套,把凍得通紅的雙手縮進袖管里。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地投在結(jié)了霜的路面上。

    抬頭望向夜空時,她發(fā)現(xiàn)北京的星星沒有家鄉(xiāng)的明亮,像是蒙了一層紗。但依然有幾顆倔強地閃爍著,忽明忽暗,像是在告訴她:堅持下去,總會看到光。

    遠處宿舍樓的燈光大多已經(jīng)熄滅,只有零星幾扇窗戶還亮著。她加快腳步,書包里的保溫杯隨著步伐輕輕碰撞,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這聲音讓她想起離家時,母親偷偷塞進她行李里的那包曬干的山茶花,說是想家的時候就泡水喝。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稍安心。

    海燕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回頭,看到林小雨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手里拎著一袋夜宵,正沖她揮手。

    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林小雨小跑過來,把熱乎乎的烤紅薯塞進她手里。

    在圖書館復(fù)習……

    張海燕低聲回答。

    天啊,你太拼了!

    林小雨瞪大眼睛,明天周末啊,你該休息一下!

    張海燕搖搖頭,下周有測驗,我怕考不好。

    林小雨嘆了口氣,挽住她的胳膊。

    走吧,先回去,外面太冷了。

    兩人并肩走在寂靜的校園里,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交織。

    對了,

    林小雨突然想起什么,明天我們系有個講座,是農(nóng)業(yè)政策研究中心的專家來講,你要不要一起去

    張海燕眼睛一亮。

    真的

    當然!

    林小雨笑嘻嘻地說,你不是學農(nóng)村發(fā)展嗎正好聽聽看。

    張海燕點點頭,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

    謝謝你,小雨。

    林小雨擺擺手,謝什么,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

    這個詞讓張海燕心里微微一顫。

    她抬頭看向夜空,那幾顆星星似乎更亮了一些。

    宿舍里的溫暖

    回到宿舍時,陳雅和李夢已經(jīng)睡了。林小雨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指了指桌上的保溫壺。

    我煮了姜茶,給你留了一杯。

    張海燕眼眶一熱,低聲道謝。

    她坐在床邊,捧著溫熱的杯子,看著窗外的夜色。

    或許……我真的能在這里找到自己的路。

    她輕聲對自己說。

    遠處,鐘樓的鐘聲敲響了三下。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第七章:雪夜鄉(xiāng)思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張海燕正伏在書桌前復(fù)習期末考試。臺燈的光線在攤開的《發(fā)展經(jīng)濟學》教材上投下一圈暖黃的光暈,鉛筆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寫滿了一頁又一頁的演算過程。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沉,圖書館的閉館鈴聲在一個小時前就響過了,此刻整層樓只剩下她一個人。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么輕柔的東西在敲打玻璃。起初她以為是風吹動了窗外的梧桐樹枝,直到那聲音越來越密集,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擊。她抬頭望去,只見無數(shù)雪花正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在路燈的照耀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鉛筆從指間滑落,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張海燕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她的鼻尖幾乎要貼上冰涼的玻璃,呼出的熱氣在窗上凝成一小片白霧。雪花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將整個校園染成純凈的白色。宿舍樓下的梧桐樹枝丫上掛滿了雪,偶爾有風吹過,便簌簌地落下幾簇雪粉。

    看著這片白茫茫的世界,她突然鼻子一酸,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手指無意識地撫上窗玻璃,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老家堂屋那扇總是漏風的木格窗。每年下雪時,父親都會用舊報紙把窗縫糊得嚴嚴實實,母親則會在窗臺上撒一把小米,說是給過冬的麻雀準備的。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想起家鄉(xiāng)的雪總是下得很克制,薄薄的一層鋪在田埂上,像撒了一層糖霜。那時候,她和弟弟會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用樹枝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寫字。她總是寫好好學習,弟弟則喜歡畫些稀奇古怪的小動物。父親會披著那件褪色的軍大衣站在屋檐下,假裝嚴厲地呵斥他們:別玩太久,凍著了可要吃藥!但眼角的皺紋里卻藏著笑意。母親則會從灶膛里扒出幾個烤得焦香的紅薯,燙得他們直跳腳也不舍得放手。

    最讓她懷念的是下雪天的夜晚。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橘紅的火光映在每個人臉上。父親會往爐灰里埋幾個土豆,母親納著鞋底,時不時用針在頭發(fā)上蹭兩下。她和弟弟趴在方桌上寫作業(yè),煤油燈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土墻上,晃動著像皮影戲。爐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響著,白氣從壺嘴噴出來,帶著鐵銹的味道。等土豆烤熟了,父親會用火鉗夾出來,在手里來回倒騰著剝皮。燙手的土豆掰開來,熱氣裹著香氣直往鼻子里鉆,連呼出的白氣都帶著甜絲絲的暖意。

    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把她從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是母親的視頻通話請求。她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屏幕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額前散落的碎發(fā)。

    燕子,北京下雪了嗎母親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那個被煙熏得發(fā)黑的土灶臺。灶膛里的火苗若隱若現(xiàn),映得母親的臉忽明忽暗。她注意到母親眼角的皺紋似乎又深了一些,鬢角的白發(fā)也比離家時多了幾根。灶臺旁邊掛著的那把用了十幾年的鍋鏟,木柄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

    下了,好大的雪。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卻控制不住地多看了幾眼屏幕里熟悉的灶臺、水缸,還有墻上那幅已經(jīng)褪色的年畫。那是去年春節(jié)時買的,一個胖娃娃抱著條大鯉魚,現(xiàn)在顏色褪得幾乎看不清魚鱗了。

    母親把手機拿遠了些,讓她能看到更多家里的樣子。堂屋的方桌上攤著弟弟的作業(yè)本,墻角堆著幾袋化肥,那是為來年春耕準備的。房梁上吊著的籃子里,隱約可見曬干的辣椒和玉米。這些熟悉的細節(jié)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她的心。

    多穿點,別凍著。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鏡頭忽然晃動起來,父親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擠了進來。他皺著眉頭,額頭上那道年輕時被鋼筋劃傷的疤痕在鏡頭下格外明顯:錢夠用嗎要不要再給你打點

    她仿佛看見父親說這話時,粗糙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裝錢的鐵皮盒子。那是家里最重要的東西,裝著賣糧的錢、她上學的費用,還有給弟弟買文具的零錢。盒子上印著豐收牌三個字,邊角已經(jīng)銹跡斑斑。

    夠的,爸,我兼職賺了一些。她笑了笑,想起自己每天下課后在圖書館整理書架的工作。雖然工資不多,但至少不用再向家里要生活費了。上周她還用攢下的錢給弟弟寄了套《十萬個為什么》,是她在舊書市場淘到的,幾乎全新,只要三十塊錢。

    這時弟弟突然從旁邊冒出來,笑嘻嘻地把臉湊到鏡頭前。他比離家時長高了不少,校服的袖口已經(jīng)有些短了,手腕露出一截。姐,我這次月考全班第三!他得意地晃著腦袋,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那顆牙是上個月幫父親搬玉米時摔掉的,當時他還寫信跟她說,這下說話漏風,同學們都笑話他。

    真棒!她眼眶又熱了,想起離家前弟弟信誓旦旦地說要考個好成績給她看。那時他剛上四年級,個子才到她肩膀,現(xiàn)在都快趕上母親了。弟弟轉(zhuǎn)身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作業(yè)本,獻寶似的舉到鏡頭前:姐你看,老師給我的作文打了優(yōu)!寫的就是你!

    她瞇起眼睛想看清上面的字,但屏幕太小了。只隱約看見標題是《我的大學生姐姐》,下面用紅筆畫了好幾個波浪線。母親在旁邊解釋:老師讓寫最敬佩的人,這小子非要寫你。語氣里是掩不住的自豪。

    掛斷電話后,她坐在床邊,久久沒動。窗外的雪依然在下,簌簌地落在窗臺上,漸漸積起一個小小的雪堆。而她的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暖又漲。書桌上那個從家里帶來的搪瓷杯里,幾朵干枯的山茶花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清香。這是離家時母親塞給她的,說是想家了就泡幾朵,能安神。

    她輕輕摩挲著手機屏幕上那張全家福,那是她離家前一天,特意請路過的貨郎幫忙拍的。當時全家人都換上了最體面的衣服——父親那件藏藍色的中山裝是結(jié)婚時做的,母親的紅格子外套是表姐送的,她和弟弟穿著學校發(fā)的校服。四個人并排站在堂屋門前,背后是貼了半面墻的獎狀。貨郎用的是臺老式數(shù)碼相機,拍完還嘀咕光線太暗。照片里四個人都笑得有些拘謹,父親的手搭在弟弟肩上,母親緊緊攥著圍裙角,她則抱著那本《現(xiàn)代漢語詞典》——那是村長送她的升學禮物。

    照片的像素不高,但每個人眼里的愛意卻透過冰冷的屏幕,在這個下雪的冬夜,溫暖了她的整個心房。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遠處的圖書館輪廓漸漸模糊在雪幕中。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說的一句話:下雪不冷化雪冷。明天早上,校園里的雪開始融化時,一定會更冷吧。

    她起身從衣柜底層取出一個布包,里面是母親給她織的毛線手套。深藍色的毛線有些扎手,大拇指處還補過一針,但戴上的瞬間,仿佛還能聞到家里火炕的味道。明天,她要戴著這雙手套去上課,讓所有人都看看,這是她母親一針一線織的,比商店里賣的暖和多了。

    書桌上的經(jīng)濟學筆記被風吹起一角,她伸手撫平,忽然覺得那些復(fù)雜的公式和理論也沒那么難懂了。畢竟,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在這個被白雪覆蓋的夜晚,三百公里外的那個小村莊里,有三顆心正和她一起跳動著。

    第八章:扁擔的新使命

    大二那年春天,校園里的玉蘭花開得正盛。張海燕路過學生活動中心時,被一張色彩鮮艷的海報吸引了目光。暑期支教志愿者招募幾個大字下面,是一張山區(qū)孩子們的笑臉照片。她站在海報前看了很久,直到花瓣飄落在肩頭才回過神來。

    報名表填得很順利,面試時她甚至沒怎么準備。當被問及為什么要去支教時,她只是平靜地說:因為我知道那里的孩子需要什么。這句話讓負責面試的研究生學長多看了她幾眼,最終在名單上重重地畫了個圈。

    暑假來臨前,支教社團開了三次準備會。張海燕總是最早到的一個,認真記下每一個注意事項。她看著社團提供的物資清單,悄悄在后面加了幾項:彩色粉筆、圖畫本、跳皮筋。這些東西不貴,但對山村的孩子來說,都是稀罕物。

    出發(fā)那天,北京下著小雨。她背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還提著兩個大塑料袋。林小雨送她到校門口,往她包里塞了幾盒巧克力:給孩子們分著吃。大巴啟動時,張海燕透過雨霧朦朧的車窗,看見好友站在原地揮手,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模糊的點。

    火車轉(zhuǎn)汽車,汽車轉(zhuǎn)三輪,最后一段路甚至要步行。當張海燕帶著五個同學終于到達目的地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這個位于廣西深山的小村莊比她想象的還要偏遠,手機信號時有時無,村口的老榕樹上掛著褪色的紅布條,在風中輕輕擺動。

    小學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精瘦男人,皮膚黝黑,說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他熱情地帶著志愿者們參觀學校:兩排低矮的平房,一個泥土操場,旗桿上的國旗已經(jīng)有些褪色。教室里,木質(zhì)課桌表面布滿劃痕,黑板角落裂了一道縫。

    宿舍就在教室后面,校長指著不遠處的一排瓦房,條件有限,大家將就著住。

    張海燕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把帶來的物資整理好。她特意把那根扁擔放在顯眼的位置——這是她執(zhí)意要帶來的,為此還和社團負責人爭執(zhí)過。

    帶這個干什么占地方又用不上。負責人皺著眉頭。

    會用上的。她只是這樣回答,固執(zhí)地把扁擔塞進了行李袋。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張海燕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發(fā)現(xiàn)校長已經(jīng)在操場上掃地。晨霧中,老人佝僂的背影讓她想起父親。

    校長,我來幫您。她拿起靠在墻邊的竹掃把。

    校長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么早城里來的老師都起不來這么早。

    我習慣早起。她笑了笑,開始清掃操場上的落葉。掃著掃著,她發(fā)現(xiàn)有幾個小腦袋從校門口探出來,又飛快地縮回去。

    八點整,上課鈴響了——其實是校長用力敲擊的一段鐵軌。張海燕站在三年級教室門口,深吸一口氣才走進去。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她,有好奇,有期待,還有些怯生生的躲閃。

    同學們好,我是張老師。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粉筆灰簌簌落下。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知了的叫聲。她忽然有些緊張,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教案。這些孩子和城里學生太不一樣了,他們的小臉曬得黑紅,衣服雖然干凈但明顯舊了,有個小女孩的涼鞋甚至用繩子綁著固定。

    老師,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突然舉手,你真的是京華的嗎

    是啊。她放松下來,笑著點頭。

    那……京華是什么樣子的坐在第一排的瘦小女孩怯生生地問,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張海燕環(huán)顧教室,目光掃過斑駁的墻壁、缺角的課桌,最后落在孩子們期待的臉上。她想了想,走到講臺邊,從包里拿出那根扁擔,輕輕放在講臺上。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驚嘆聲。這根被歲月打磨得發(fā)亮的扁擔,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京華很大,她撫摸著扁擔說,有二十層高的圖書館,里面的書多得一輩子都讀不完;有能坐下上千人的禮堂,每周都有名人來演講;食堂的窗口一眼望不到頭,天南海北的菜都能吃到。

    孩子們發(fā)出哇的驚嘆聲,眼睛瞪得圓圓的。

    但是,她話鋒一轉(zhuǎn),舉起扁擔,最重要的是,它教會我們,不管走多遠,都不要忘記自己從哪里來。

    她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山里的童年,煤油燈下的作業(yè),父親肩上的扁擔,還有那個改變命運的夏天。講到動情處,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揚起笑臉。

    這根扁擔陪我走過很多路,她把扁擔遞給前排的孩子傳看,它提醒我,從哪里來,要回到哪里去。

    下課鈴響起時,孩子們還圍著她問東問西。一個小男孩拉著她的衣角問:張老師,我以后也能去京華嗎

    當然可以。她蹲下來平視著孩子的眼睛,只要你記住,讀書不是為了離開家鄉(xiāng),而是為了讓家鄉(xiāng)變得更好。

    下午的活動課上,她把扁擔真正派上了用場。兩個裝滿水的水桶掛在兩端,孩子們輪流嘗試著挑起來。

    好重��!一個小女孩剛挑起就放下了,揉著發(fā)紅的肩膀。

    我爸爸每天要挑十幾趟呢。張海燕幫她揉著肩膀,輕聲說。

    支教的日子過得飛快。白天,她教語文數(shù)學;傍晚,帶著孩子們在操場上玩游戲;晚上,在煤油燈下批改作業(yè)。有時候,她會給孩子們講北京的故事;有時候,孩子們會帶她去后山摘野果。

    臨走前一天,校長組織了一場歡送會。村民們送來自家種的香蕉、芒果,孩子們則準備了手繪的卡片。有個小女孩送給她一個草編的小螞蚱,說是跟爺爺學了三天才編好的。

    張老師,你明年還來嗎好幾個孩子拉著她的手問。

    一定來。她鄭重地承諾,把草編螞蚱小心地收進錢包里。

    回京的火車上,同伴們都累得睡著了。張海燕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想起最后一天校長對她說的話:你給孩子們帶來的不只是知識,還有希望。

    她輕輕摩挲著放在膝上的扁擔,上面不知什么時候被孩子們刻滿了歪歪扭扭的名字。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上面,那些名字仿佛在發(fā)光。她知道,有些種子已經(jīng)悄悄種下了,就像當年那個招生電話在她心里種下的種子一樣。

    火車繼續(xù)向北行駛,離家鄉(xiāng)越來越遠,離學校越來越近。但此刻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將要去向何方,又為何而去。扁擔安靜地躺在行李架上,仿佛也在期待著下一次的使命。

    第九章:星辰大海的起點

    六月的京華大學校園里,紫藤花開得正盛。畢業(yè)典禮這天清晨,張海燕早早地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室友。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條。

    她打開衣柜,那套嶄新的學士服就掛在最顯眼的位置。黑色的布料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垂墜的流蘇安靜地等待著被撥動。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手指輕輕撫過繡著�;盏念I(lǐng)口。三年前那個站在宿舍樓下、仰望著紅磚建筑的自己,仿佛就在昨天。

    手機震動起來,是父親發(fā)來的消息:我們到校門口了。簡短的六個字,卻讓她眼眶發(fā)熱。父母坐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的硬座火車,就為了親眼見證這一刻。

    校門口,父親穿著那套只有在最重要場合才會拿出來的藏青色西裝。衣服明顯有些大了,肩膀處松松垮垮的,但熨燙得一絲不茍。他局促地站在那里,雙手不停地整理著并不存在的衣褶。母親則穿著那件熟悉的碎花襯衫,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還別上了過年時才會戴的發(fā)卡。

    爸!媽!張海燕小跑過去,學士服的衣擺隨風飄動。

    母親一把抱住她,眼淚立刻涌了出來:我閨女真有出息......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的學士帽,像是在確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父親站在一旁,嘴角微微顫抖,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

    校園里到處都是拍照的畢業(yè)生和家屬。張海燕帶著父母來到學校的標志性建筑——百年鐘樓前。父親拘謹?shù)卣驹阽R頭前,雙手不自然地垂在兩側(cè),像是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母親則一直拉著她的手不放,生怕一松手女兒就會消失似的。

    爸,媽,笑一笑。張海燕站在父母中間,感受著他們身上熟悉的氣息。攝影師按下快門的瞬間,父親終于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菊花;母親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但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海燕!林小雨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穿著同樣的學士服,手里捧著一大束向日葵,跑過來一把抱住張海燕:以后常聯(lián)系�。�

    一定。張海燕用力回抱,聞到了好友身上熟悉的柑橘香水味。這三年里,這個城市女孩教會了她用電腦、坐地鐵、喝咖啡,也教會了她如何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畢業(yè)典禮在大禮堂舉行。當張海燕和同學們列隊入場時,管風琴奏響了莊嚴的樂章。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家屬區(qū)的父母,父親挺直了腰板,母親則不停地用紙巾擦著眼睛。

    校長在致辭中說:今天不是終點,而是你們星辰大海的起點。無論你們將來走向何方,都要記得,京華永遠是你們的家。

    張海燕抬頭望向禮堂穹頂,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下來,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想起四年前那個站在曬谷場上接電話的下午,想起父親從米缸底摸出的存單,想起宿舍里那盞總是亮到深夜的臺燈......這一切,都化作了今天學士帽上那枚閃亮的校徽。

    典禮結(jié)束后,她帶著父母參觀了校園。圖書館、教學樓、食堂......每一個地方都有說不完的故事。在路過一片草坪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怎么了母親關(guān)切地問。

    張海燕指向一棵梧桐樹: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小雨的地方。她記得當時自己局促地站在那里,手里攥著那根扁擔,而林小雨卻笑著說真酷。

    傍晚,她把父母送到校門口的公交站。父親突然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紅布包:這個,給你。

    打開一看,是那三張定期存單。紙張已經(jīng)泛黃,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

    爸,這......

    拿著吧,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現(xiàn)在用不上了,就當是個念想。

    母親在一旁補充:你爸每個月都去銀行續(xù)存,說等你畢業(yè)了再給你。

    公交車來了,父母依依不舍地上了車。張海燕站在原地,看著車窗里父母的身影越來越遠。父親一直回頭望著,直到轉(zhuǎn)彎處才消失不見。

    回到宿舍,她開始收拾行李。四年的大學生活,最后都裝進了兩個行李箱和一個背包里。那根扁擔依然靠在墻角,上面刻著的孩子們的名字依然清晰可見。

    她輕輕撫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想起支教時那些明亮的眼睛。明天,她就要去那個國際教育基金會報到了,這是她經(jīng)過三輪面試才得到的工作——負責偏遠地區(qū)的教育援助項目。

    夜色漸深,她走到陽臺上。京華大學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像是一片星辰大海。抬頭望向天空,城市的燈光讓星星顯得黯淡,但她依然能感覺到,那些星星就在那里,等待著被看見。

    她知道,自己的路還很長。廣西的山村、北京的校園、未來要去的每一個地方......但那根扁擔,會一直陪著她,走向更遠的未來。就像校長說的,今天不是終點,而是星辰大海的起點。

    月光下,扁擔靜靜地靠在行李箱旁,泛著溫潤的光澤。它見證了一個山村女孩的成長,也將繼續(xù)見證她未來的旅程。張海燕輕輕地把手放在扁擔上,感受著上面歲月留下的痕跡,就像握住了過去,也握住了未來。

    第十章:職場的第一課

    清晨六點三十分,張海燕已經(jīng)站在了出租屋的穿衣鏡前。她反復(fù)調(diào)整著襯衫的領(lǐng)口,這套價值2380元的職業(yè)套裝是她用第一個月實習工資買的,此刻卻像一層陌生的皮膚般讓她渾身不自在。指甲無意識地刮過西裝袖口,那里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線頭,她卻執(zhí)拗地想要把它揪掉。

    叮——手機鬧鐘響起,提醒她該出發(fā)了。窗外的北京正在蘇醒,早高峰的車流聲隱約可聞。她最后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盤起的發(fā)髻一絲不茍,淡妝掩蓋了熬夜的黑眼圈,唯有那雙杏眼里閃爍的不安出賣了她的真實狀態(tài)。

    國貿(mào)地鐵站的換乘通道里,她被人潮推著向前。西裝革履的精英們行色匆匆,高跟鞋與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她的皮鞋——那雙大四面試時買的打折款,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顯得格外突兀。

    電梯里擠滿了香水味濃郁的都市白領(lǐng)。透過金屬壁面的反光,她看見自己僵硬的站姿:肩膀微微前傾,雙手緊握公文包,像極了當年第一次走進京華大學時的模樣。只是這次,沒有人會對她說真酷了。

    國際教育基金會的金色logo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前臺的百合花散發(fā)著昂貴的香氣,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局促的身影。

    管培生張海燕人事專員遞給她一張門禁卡,你的工位在B區(qū)27號。

    開放式辦公區(qū)像一座精密的儀器,每個人都是運轉(zhuǎn)中的齒輪。她的工位挨著復(fù)印室,不時有人來來回回。電腦旁堆著半人高的資料:《中國鄉(xiāng)村教育白皮書》《2023年度戰(zhàn)略規(guī)劃》《市場部標準化流程》......每一本的厚度都令人窒息。

    新來的隔壁工位的女孩頭也不抬,建議你先看項目臺賬,下午張總會抽查。

    她翻開臺賬,密密麻麻的英文縮寫像天書:KPI、ROI、CRM......汗水悄悄浸濕了襯衫后背。

    十點整,市場部晨會。當她端著筆記本走進會議室時,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掃過來�?照{(diào)冷風突然變得刺骨。

    這就是京華大學的高材生市場部總監(jiān)張銳的聲音從長桌盡頭傳來。他四十出頭,定制西裝的袖口別著鉑金袖扣,鏡片后的眼睛像X光機般掃視著她,聽說你在校期間搞過支教

    她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下午三點,帶著你對下沉市場的方案來見我。張銳合上文件夾,我要看到不一樣的思考。

    午休鈴響時,她的電腦屏幕還停留在空白PPT頁面。同事們的談笑聲從茶水間傳來:

    聽說新來的管培生是廣西山村的

    張總最討厭這種理想主義者......

    洗手間隔間里,她終于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抽水馬桶的沖水聲完美掩蓋了她的哽咽:媽,我好像...什么都不會...

    傻丫頭,母親的聲音穿過一千八百公里的距離,記得你十歲那年第一次挑扁擔嗎

    記憶突然鮮活起來:盛夏的曬谷場上,扁擔壓得她踉蹌倒地。父親沒有扶她,只是把灑落的稻谷一粒粒撿回筐里:燕子,先蹲穩(wěn)了再起身。

    隔間外傳來高跟鞋的聲響,她慌忙擦掉眼淚。鏡中的自己眼線已經(jīng)暈開,像只狼狽的熊貓。冷水拍在臉上時,她突然想起支教時有個女孩說過:張老師,你臉上有彩虹。——那是山泉折射的陽光。

    下午兩點,辦公區(qū)的陽光正好斜照在她的鍵盤上。屏幕里的PPT依然空白,只有標題欄寫著下沉市場開拓方案。

    鼠標無意識地劃過文件夾,一張支教時的照片突然躍入眼簾:晨霧中的孩子們,每人肩頭都壓著小小的扁擔。照片角落,那根刻滿名字的舊扁擔靜靜倚在土墻邊。

    手指突然有了生命。她調(diào)出基金會去年的項目地圖,疊加在國家貧困縣分布圖上,紅色標記像傷口般刺眼。

    負重前行的智慧——這七個字出現(xiàn)在PPT首頁時,她感覺自己終于抓住了什么。接下來的兩小時,鍵盤的敲擊聲如同急雨:

    第一模塊:扁擔原理

    -

    兩頭平衡:城市優(yōu)質(zhì)資源與鄉(xiāng)村實際需求的配比

    -

    韌性支撐:在地化教師培訓(xùn)體系

    -

    負重美學:有限資源的最大化利用

    第二模塊:腳印經(jīng)濟

    -

    支教時發(fā)現(xiàn)的最后一公里困境

    -

    移動圖書車項目的成本測算

    -

    村民共治的可持續(xù)模式

    當她把扁擔照片與基金會LOGO合成在一起時,辦公室的燈已經(jīng)次第亮起。

    三點零五分,張銳的眉頭已經(jīng)皺成山丘。前面三位同事的方案都被批得一文不值:老生常談!數(shù)據(jù)呢根本不可行!

    輪到她時,投影儀的光束里飛舞著細小的塵埃。

    各位,我想先講個故事。她的聲音很輕,卻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在廣西弄拉屯,孩子們每天上學要翻兩座山。最瘦小的阿妹總搶著幫同學背書包,她說分攤開來就不重了。

    PPT切換到下一頁:一根磨損嚴重的扁擔特寫,上面密布著深淺不一的凹痕。

    這些痕跡記錄著:2019年9月,運送教材翻車;2020年3月,暴雨中搶運圖書;2021年......

    張銳的鋼筆突然停在記事本上。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她展示了令人震驚的細節(jié):

    -

    用扁擔挑書比摩托車運輸節(jié)省63%成本

    -

    流動教室在雨季的替代方案

    -

    村民用山歌傳播衛(wèi)生知識的成功案例

    當說到教育不是把水桶灌滿,而是把火點燃時,會議室后排有人開始拍照。

    張海燕,散會后張銳攔住她,你周末有空嗎

    她攥緊了U盤:要修改方案嗎

    不,總監(jiān)解開一粒西裝扣子,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突然真實了許多,我想帶你去見基金會理事長,他正在推動鄉(xiāng)村教育創(chuàng)新計劃。

    走廊的落地窗外,晚霞正在燃燒。她突然想起畢業(yè)典禮那天校長說的話:星辰大海的起點。

    手機震動,母親發(fā)來一段視頻:父親正在院子里修理那根老扁擔,砂紙摩擦木頭的聲響格外清晰。

    你爸說,母親的語音帶著笑意,扁擔要常打磨才順手。

    晚高峰的地鐵比早晨更擁擠。她護著公文包,里面裝著張銳給她的《全球教育創(chuàng)新案例集》。封面上燙金的英文標題在熒光燈下閃爍,像另一種形式的星辰。

    走出地鐵站時,夜空中飄著幾只風箏——原來是附近商場在做活動。線繩那端的LED燈串明明滅滅,宛如墜落的星河。

    出租屋的陽臺上,她把扁擔照片設(shè)為電腦桌面。窗外是燈火通明的CBD,無數(shù)個和她一樣的年輕人正在格子間里奮斗。微信彈出林小雨的消息:職場第一天怎么樣

    她拍下桌角的咖啡杯——杯底沉著幾粒老家?guī)淼囊安�,回�?fù)道:摔了一跤,但學會怎么站穩(wěn)了。

    第十一章:暗流涌動

    季度考核前的辦公室,空氣中仿佛漂浮著細小的電流。

    張海燕能感覺到,自從上次她的扁擔方案獲得理事長認可后,周圍同事看她的眼神變得復(fù)雜起來。有人開始主動和她打招呼,也有人在她經(jīng)過時突然壓低談話聲。

    這天下班后,她留在工位整理智慧農(nóng)業(yè)項目的資料。窗外天色漸暗,辦公區(qū)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下幾盞孤零零的臺燈亮著。她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決定去茶水間沖杯咖啡提神。

    就在她走近茶水間時,刻意壓低的對話聲從半掩的門縫里飄出來:

    聽說張總要把智慧農(nóng)業(yè)項目交給張海燕是市場部劉主管的聲音。

    一個山里來的丫頭懂什么互聯(lián)網(wǎng)+...財務(wù)部陳經(jīng)理的冷笑伴隨著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不就是會講幾個鄉(xiāng)村故事嗎

    張海燕僵在原地,手中的馬克杯突然變得滾燙。

    第二天晨會上,張銳環(huán)視會議室,突然宣布:智慧農(nóng)業(yè)試點項目,由王莉和張海燕共同負責。

    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了幾秒。王莉——那位三十出頭、永遠畫著精致妝容的市場部資深經(jīng)理,微微挑起眉毛,隨即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很榮幸和張同事合作。

    散會后,王莉叫住她:小張,我整理了一些行業(yè)報告,你先學習一下。她遞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指甲上的裸色甲油在燈光下閃著細膩的光澤,周五前給我個初步方案。

    回到工位,張海燕迫不及待地翻開文件夾。前幾頁是常規(guī)的市場分析,但當她翻到關(guān)鍵的技術(shù)參數(shù)部分時,心臟猛地一沉——整整五頁紙都被藍色墨水污染,重要數(shù)據(jù)模糊不清。

    她抬頭看向王莉的辦公室。透過玻璃墻,能看到王莉正對著電腦屏幕微笑,手指在鍵盤上輕快地敲擊著。

    那晚回到出租屋,張海燕把文件夾狠狠摔在桌上。墨水污染的部分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嘲笑著她的天真。

    她從墻角拿起那根扁擔,手指摩挲著上面深深淺淺的老繭。這些凹凸不平的觸感突然讓她想起支教時的一個雨天:暴雨沖毀了通往村小的路,她和孩子們用扁擔挑著課本,在泥濘中一步步前行。當時有個小男孩滑倒了,課本掉進泥水里,但他們還是一頁頁擦干,堅持送到了學校。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父親發(fā)來的照片:家里新裝的太陽能板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配文是你寄的錢裝的,發(fā)電量夠全村用。

    照片里,父親粗糙的手指正指著電表,臉上是掩不住的驕傲。背景中能看到幾個村民圍在旁邊,有人豎起大拇指。她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這是她用第一個月工資給家里買的禮物。

    第二天一早,張海燕直接去了技術(shù)部。

    李工,能幫我個忙嗎她指著被墨水污染的頁面,這些數(shù)據(jù)能恢復(fù)嗎

    技術(shù)部的李明推了推眼鏡,把文件對著陽光看了看:紙質(zhì)檔沒辦法了,但如果是掃描件...他突然壓低聲音,王莉上周打印時我在旁邊,她用的是部門共享文件夾里的PDF。

    十分鐘后,張海燕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完整的電子版報告。她深吸一口氣,開始重新整理資料。

    午休時間,她特意去了公司樓下的咖啡館�?看暗奈恢茫趵蛘蛶孜徊块T主管談笑風生。張海燕選了相鄰的座位,故意提高聲音打電話:對,智慧農(nóng)業(yè)項目的技術(shù)參數(shù)我都核對了...是的,王經(jīng)理給的資料很全面...

    她看到王莉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

    周四下午,張銳突然召集項目組開會。

    有個突發(fā)情況,張銳的表情異常嚴肅,理事長下周要去貴州考察,點名要看智慧農(nóng)業(yè)的進展。

    王莉立刻接話:方案我們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技術(shù)細節(jié)還需要...

    張總監(jiān),張海燕突然開口,聲音平靜但清晰,我做了個補充方案。

    她打開投影儀,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對比圖:左邊是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的痛點分析,右邊是智能設(shè)備的解決方案。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部分——一根扁擔連接兩端,上面標注著技術(shù)落地最后一公里的解決方案。

    這是什么張銳指著扁擔圖標問。

    這是我在廣西支教時學到的,張海燕點開下一頁,展示了幾張村民使用智能設(shè)備的照片,再先進的技術(shù),如果不能像扁擔一樣融入當?shù)厝说纳�,終究是空中樓閣。

    會議室后排,技術(shù)部的李明悄悄對她豎起大拇指。

    匯報結(jié)束后,張銳把她們倆單獨留下。

    王莉,你的方案太技術(shù)流了;張海燕,你的又太理想化。他敲了敲桌面,我要你們?nèi)¢L補短,周末加班整合出一份新方案。

    走出會議室,王莉冷冷地說:周日早上九點,我辦公室見。

    那晚張海燕加班到深夜。當她疲憊地走出寫字樓時,發(fā)現(xiàn)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父親的。

    回撥過去,父親急切的聲音立刻傳來:燕子,太陽能板出問題了!全村都停電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爸,別急,我馬上聯(lián)系售后。

    接下來的兩小時,她一邊遠程指導(dǎo)父親檢查線路,一邊繼續(xù)修改方案。凌晨三點,當父親興奮地喊出亮了!全村都亮了!時,她的電腦屏幕上也終于呈現(xiàn)出完美的方案終稿。

    周日早晨,王莉遲到了一小時。當她匆匆趕到時,張海燕已經(jīng)將整合好的方案打印裝訂完畢。

    你...都改好了王莉翻看著方案,表情復(fù)雜。

    張海燕點點頭:技術(shù)參數(shù)用了你的原始數(shù)據(jù),落地部分加了我的調(diào)研。

    王莉沉默了很久,突然說:你知道嗎,我老家也在農(nóng)村。她走到窗前,背影罕見地卸下了防備,我花了十年時間,才讓所有人忘記這件事。

    張海燕震驚地看著她。

    周一的匯報,你來主講吧。王莉轉(zhuǎn)身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職業(yè)微笑,但眼神柔和了許多,對了,墨水的事...我很抱歉。

    季度考核當天,理事長親自出席了匯報會。

    當張海燕講到技術(shù)扁擔理論時,老人突然打斷她:這個比喻很有意思,能詳細說說嗎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激光筆:就像我父親村里的太陽能板,再好的技術(shù),如果安裝時不考慮山區(qū)多雨的特點,不教會村民基本維護,最終只會變成一堆廢鐵。

    會議室鴉雀無聲。

    理事長突然笑了:張總監(jiān),你們這次找到了真正的痛點。他轉(zhuǎn)向張銳,這個項目,就按這個思路推進吧。

    散會后,張銳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周和我去趟貴州

    走出公司大樓時,陽光正好。張海燕掏出手機,給父親發(fā)了條消息:爸,我可能要帶領(lǐng)導(dǎo)去村里考察。

    父親的回復(fù)很快到來:好,我讓你媽準備臘肉。對了,扁擔還放在你屋里,記得帶上。

    她仰頭望著高聳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的陽光刺痛了眼睛。但這一次,她沒有躲避——因為她知道,真正的光,從來都不只是來自頭頂。

    第十二章:破繭成蝶

    北京的夏夜悶熱難耐,出租屋的老舊空調(diào)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張海燕第三次推翻PPT的結(jié)尾頁時,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jīng)跳到了03:17。

    窗臺上那盆從老家?guī)淼木G蘿蔫頭耷腦,就像她此刻的狀態(tài)。手指在觸控板上機械地滑動,屏幕上的商業(yè)術(shù)語漸漸模糊成一片——市場占有率投資回報率專利壁壘——這些冰冷的詞匯與記憶中鄉(xiāng)親們曬得黝黑的笑臉格格不入。

    手機突然震動,父親發(fā)來的消息像一束光刺破黑暗:燕子,襯衫收到了嗎你娘熬了好幾宿。

    她這才想起傍晚的快遞。拆開那個印著中國郵政的包裹時,一股熟悉的皂角清香撲面而來。靛藍色的土布襯衫被母親疊得方方正正,領(lǐng)口和袖口繡著細密的云紋——這是壯族傳統(tǒng)的吉祥圖案。指尖撫過那些微微凸起的針腳,仿佛能看見母親在昏黃的燈泡下佝僂著背,老花鏡滑到鼻尖的模樣。

    襯衫內(nèi)袋里還塞著個小布包,打開是曬干的山茶花。字條上的鉛筆字歪歪扭扭:你爸說城里人興這個,講演前泡水喝,不心慌。

    電腦屏幕突然彈出新郵件提醒。王莉發(fā)來的《專利申報流程及注意事項》附件足足有20MB,正文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明天別搞砸了。

    張海燕把山茶花放進搪瓷杯,熱氣蒸騰中忽然有了主意。她刪掉PPT最后一頁的柱狀圖,換上簡簡單單四個字:扁擔的旅程。

    國際會議中心的洗手間金碧輝煌,熏香的氣息濃得嗆人。張海燕對著鏡子整理靛藍襯衫的立領(lǐng)時,鏡中突然出現(xiàn)王莉緊繃的臉。

    你確定要穿這個黑色阿瑪尼套裝的女人用下巴指了指她的衣服,今天來的都是紅杉、高瓴的合伙人。鑲鉆指甲劃過手機屏幕,剛收到消息,連淡馬錫的亞太總裁都來了。

    張海燕將扁擔模型塞進公文包,布料摩擦發(fā)出沙沙聲響:正因如此,我想讓他們看見真實的中國鄉(xiāng)村。

    理想主義。王莉冷笑一聲,卻從鉑金包里掏出一支TF口紅,至少涂這個,鏡頭吃妝。

    推開洗手間大門的瞬間,聲浪如潮水般涌來。會場里西裝革履的投資人舉著香檳三五成群,無人機在空中盤旋拍攝,某科技媒體的直播鏡頭正掃過嘉賓席。張海燕深吸一口氣,襯衫上的皂角香若隱若現(xiàn)。

    ......我們的AI助農(nóng)系統(tǒng),靈感來自這個。

    大屏幕上照片切換的剎那,會場突然安靜。晨霧繚繞的梯田背景下,老農(nóng)古銅色的脊背彎成弓形,扁擔兩端沉甸甸的茶筐壓出優(yōu)美的弧度。陽光穿透霧氣,在汗珠上折射出七彩光暈。

    張海燕按下激光筆,紅點停在扁擔中央:這根毛竹做的扁擔,承載著千年農(nóng)耕文明的運輸智慧——

    彈性結(jié)構(gòu)分散壓力。

    S型曲線貼合肩頸。

    兩端微翹防止貨物滑落。

    隨著她的講解,扁擔的3D建模圖在屏幕上旋轉(zhuǎn)分解,逐漸演變成智能傳感器的設(shè)計圖。當演示到動態(tài)壓力分布時,第一排的銀發(fā)投資人突然舉手:這個結(jié)構(gòu)的專利估值多少

    全場目光如聚光燈般射來。張海燕瞥見角落里的王莉臉色煞白——作為技術(shù)專利的共同申請人,她們從未討論過這個尖銳問題。

    貴賓室的隔音門剛關(guān)上,王莉就拽住她的手腕:你瘋了嗎當著所有投資人說技術(shù)共享

    窗外的噴泉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卻照不進王莉陰沉的眼底。張海燕默默點開手機相冊:今早收到的。

    照片里,廣西茶農(nóng)用改裝扁擔挑著鮮葉,傳感器用麻繩固定在兩端。下一張是貴州的果農(nóng),再下一張是云南的菌農(nóng)......

    開源代碼發(fā)布72小時,七個省份的農(nóng)戶自發(fā)改裝。她放大圖片角落——有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用智能手機查看數(shù)據(jù),王姐,你算過這筆經(jīng)濟賬嗎

    王莉的香奈兒耳環(huán)劇烈晃動:你以為就你有情懷她突然從公文包甩出一沓文件,看看這個!

    《農(nóng)產(chǎn)品冷鏈運輸專利共享協(xié)議》的簽署方里,赫然躺著多家物流巨頭。

    我早就在推動這事了!王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但總得先做出商業(yè)價值,資本才會正眼看我們這些——她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張海燕第一次注意到,王莉右手虎口有道陳年疤痕——那是長期使用鐮刀留下的印記。

    傍晚的視頻電話里,父親的臉擠滿了整個屏幕:燕子!全村人都看你講演咧!

    鏡頭翻轉(zhuǎn),曬谷場上的景象讓她瞬間淚目——臨時支起的投影幕布前,男女老少或坐或站,有人端著飯碗,有人抱著孩子,全都仰頭望著定格的扁擔特寫。

    老支書說要給你立塊功德碑!父親的大嗓門驚飛了樹上的麻雀,李叔非要把祖?zhèn)鞯淖现癖鈸璩鰜?.....

    背景音里突然炸開七嘴八舌的喊聲:傳感器能不能防水我們村缺技術(shù)員!先給我們裝!

    父親把鏡頭轉(zhuǎn)向曬谷場邊新豎起的太陽能板,金屬框架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就像這個,亮堂堂的,多好!

    深夜的慶功宴上,銀發(fā)投資人攔住準備離開的張海燕。

    張小姐,他遞來的燙金名片帶著雪松香,我們想贊助扁擔實驗室,專門研發(fā)適農(nóng)設(shè)備。

    水晶燈下的香檳塔流光溢彩,她卻想起支教時孩子們用扁擔抬水的畫面——瘦小的身軀被壓得搖晃,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有個條件,投資人意味深長地說,實驗室要用你的名字命名。

    落地窗外,北京的夜空罕見地露出幾顆星星。張海燕忽然明白,真正的破繭成蝶,不是蛻去出身的外殼,而是帶著所有過往飛翔。

    不如叫薪火實驗室吧。她舉起酒杯,靛藍襯衫的袖口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取薪盡火傳之意。

    三個月后的廣西茶山,智能扁擔的首批試用現(xiàn)場。

    說真的,王莉踢著腳下的紅土,當初往你文件上倒墨水時......

    我知道。張海燕指向山腰——穿紅衣的阿云正靈巧地使用智能扁擔,辮子隨著步伐歡快跳動。陽光穿透茶樹葉隙,在小姑娘身上灑下斑駁光斑。

    上周她用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茶葉發(fā)酵異常,救了全村三分之一的收成。

    王莉突然笑出聲:比我們強。我十歲時還只會翻墻偷蘋果。

    山風拂過,帶來陣陣茶香。那根刻滿名字的老扁擔,此刻正靜靜陳列在薪火實驗室的入口玻璃柜里。展柜下方的銘牌上,除了一切技術(shù)的起點,還多了一行小字:

    它丈量的不僅是重量,更是文明傳承的溫度。

    第十三章:歸途

    凌晨五點的盤山公路被濃霧包裹,張海燕的白色SUV像一葉孤舟在云海中穿行。車載導(dǎo)航不斷提示前方急轉(zhuǎn)彎,她卻條件反射地提前打方向盤——這條路上每一個坑洼都刻在骨髓里。

    后視鏡里,北京帶來的禮物堆成小山:給父親的智能手環(huán),給母親的羊毛圍巾,給村小學的投影儀......還有那個精心定制的木箱,里面躺著三十根新扁擔。每根都經(jīng)過防裂處理,兩頭包著黃銅套,正中激光雕刻的名字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

    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山彎時,輪胎碾過一塊凸起的石板,顛簸讓她想起二十年前坐拖拉機去縣城參加中考的場景。那天父親把家里唯一的雨衣墊在她座位上,自己淋得渾身濕透。

    2.

    榕樹下的重逢

    村口的老榕樹比記憶中更蒼勁了,氣根垂落如老人胡須。樹下的石凳換了新的,但上面依然刻滿歪歪扭扭的早字——那是每代學生偷偷留下的印記。

    海燕姐!

    一聲尖叫劃破晨霧。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扔掉手里的榕樹籽,光腳丫啪嗒啪嗒踩過露水。更多孩子從四面八方涌來,臟兮兮的手掌在車門上按出一個個小梅花。

    后備箱有糖!她笑著解鎖,卻沒人動彈。

    孩子們盯著她絲巾上跳躍的愛馬仕馬車圖案,眼神既向往又畏怯。直到她親自打開后備箱,空氣突然凝固——三十根嶄新的扁擔整齊排列,像等待檢閱的士兵。

    最調(diào)皮的那個男孩壯著膽子摸了摸:是...給我們的

    每根都刻著名字。她抽出最短的那根,小虎,這是你的。

    少年接過扁擔時,銅套碰撞發(fā)出清越的聲響。他忽然發(fā)現(xiàn)扁擔側(cè)面刻著微凸的小點:這是......

    盲文版《論語》。張海燕指向不遠處的水井,以后每天打水時,可以邊挑邊背。

    父親站在曬谷場邊緣,身影被朝陽拉得很長。他手里那根舊扁擔在水泥地上投下彎曲的陰影,像條蟄伏的龍。

    爸。

    十年沒喊出口的稱呼,此刻卻自然得如同呼吸。

    父親用扁擔指了指屋檐下的太陽能板,光伏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這個動作讓張海燕鼻尖一酸——小時候父親教她認星星,也是這樣用扁擔指天的。

    李叔家的阿云,父親突然說,在省城電腦公司上班了。他踢了踢曬谷場上的傳感器包裝箱,非要教我用手機查天氣。

    她這才注意到,父親的老式翻蓋手機掛在扁擔一頭,用紅繩系得結(jié)結(jié)實實。

    廚房飄來臘肉的焦香,母親的身影在灶臺前晃動如二十年前。張海燕怔怔望著土灶旁那臺貼著故宮貼紙的智能冰箱,恍惚間看見兩個時空在此重疊。

    放著我來!她搶過母親手里的火鉗,動作熟練地撥弄灶膛。

    火星噼啪炸響,映亮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那雙曾經(jīng)能一夜繡出整套嫁衣的手,現(xiàn)在連穿針都要戴老花鏡了。

    你寄的那個投影儀,母親突然說,小虎他們天天來放北京的照片。她掀開鍋蓋,蒸汽模糊了兩人之間的空氣,有個丫頭看了你的演講視頻,哭著說要考京華大學。

    晚飯后,父親執(zhí)意要演示新裝的電動抽水機。

    現(xiàn)在一按就行!他得意地拍下紅色按鈕,卻忘了接水管。井水噴涌而出,濺濕了張海燕價值上萬的羊皮靴。

    父親頓時手足無措,她卻大笑著直接踩進水里:正好想洗腳!

    月光下,父女倆并排坐在門檻上。父親從懷里掏出個泛黃的筆記本,里面整整齊齊貼著所有關(guān)于她的報道:從京華大學錄取通知書復(fù)印件,到十大創(chuàng)新青年的專訪。

    縣里電視臺要來采訪,父親低頭卷煙,煙絲簌簌落在報紙上,我說我閨女啊,小時候挑水從不灑......

    張海燕突然抓住父親的手。那些裂痕里嵌著機油的老繭,比她見過的任何勛章都更令人心碎。

    啟程那天的朝霞紅得驚人。小虎帶領(lǐng)十幾個孩子等在榕樹下,每人肩上都扛著她送的扁擔。少年遞來一卷粗布:我們連夜繡的。

    展開是幅令人震撼的扁擔地圖——用彩色絲線繡出從村子到北京的路線,沿途標注著所有孩子夢想的學校。清華、北大、京華......最醒目的金線終點,赫然是薪火實驗室的坐標。

    海燕姐,小虎突然用扁擔挑起自己的書包,我這樣練平衡對不對

    書包里厚厚的習題集隨著扁擔上下顫動,像只蓄勢待飛的鳥。

    車子駛出村口時,張海燕終于發(fā)現(xiàn)后座上的秘密——父親那根舊扁擔靜靜躺在那里,磨光的柄上新刻著一行小字:

    挑著走,莫回頭。

    陽光穿過扁擔上的銅環(huán),在真皮座椅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離家的清晨,父親也是這樣偷偷在她行李里塞了五個煮雞蛋。

    導(dǎo)航提示前方進入高速公路,她關(guān)掉提示音,讓山風繼續(xù)在耳邊訴說未盡的故事。

    第十四章:扁擔上的星辰大海

    清晨六點,張海燕站在人民大會堂休息室的落地窗前。長安街上的路燈還未熄滅,與初升的朝陽交織成金色的河流。她輕輕撫平西裝上并不存在的褶皺,指尖觸到內(nèi)袋里那個熟悉的輪廓——父親給她的紅布包。

    張老師,還有半小時開始。工作人員輕聲提醒,需要再核對一下演講稿嗎

    不用了。她搖搖頭,目光落在休息室墻上的巨幅畫作《江山如此多嬌》上。畫中綿延的群山讓她想起家鄉(xiāng)的梯田,想起父親佝僂著背在田間勞作的背影。

    化妝師走過來為她補妝,突然注意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張老師,是不是睫毛膏...

    沒事。她笑了笑,從包里取出一個小瓶子,能幫我滴一下這個嗎

    瓶中是母親用山茶花泡的眼藥水,清涼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正好照在她胸前的代表證上,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幾個燙金大字閃閃發(fā)光。

    當張海燕站在領(lǐng)獎臺上時,聚光燈的熱度讓她想起支教時山區(qū)的烈日。臺下坐著各界精英,前排的領(lǐng)導(dǎo)席上,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老院士正專注地看著她。

    在開始演講前,我想先給大家看一樣?xùn)|西。

    她解開西裝的紐扣,從內(nèi)袋取出那個陪伴她多年的紅布包。層層展開時,絲綢摩擦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前排的觀眾不自覺地前傾身體。

    ——那是一截長約二十公分的扁擔頭,斷面參差不齊,像是被硬生生折斷的。但接觸肩膀的那一面卻被磨得溫潤如玉,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深刻著的三個字:不忘本,刀痕凌厲,入木三分。

    會場突然安靜下來,連攝影師的快門聲都停止了。

    這是我父親給我的畢業(yè)禮物。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每個角落,他說,人就像扁擔,要能扛得起榮耀,也要記得住來路。

    張海燕轉(zhuǎn)動扁擔頭,讓燈光照亮側(cè)面密密麻麻的刻痕。

    這些是我成長的印記。十二歲第一次挑滿五十斤水,父親在這里刻了道印子;十四歲考上縣中學,他又刻了一道;十八歲收到京華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

    她的指尖停在一道特別深的刻痕上:這是父親最后一次刻。那天他喝醉了,刀尖劃得特別深,血都滲進了木頭里。

    臺下傳來輕微的抽泣聲。一位戴著老花鏡的院士摘下眼鏡,用袖口擦拭鏡片;后排幾個年輕創(chuàng)業(yè)者不約而同挺直了脊背,有個穿格子衫的男生突然低頭抹了把臉。

    投影儀將扁擔頭的特寫投在巨型屏幕上,木材的紋理被放大成山川般的脈絡(luò),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宛如大地的溝壑,記錄著歲月的重量。

    去年冬天,九十八歲的李阿婆用我們的智能扁擔APP賣出了第一批山貨。張海燕舉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實時更新的助農(nóng)數(shù)據(jù),而今天,這根扁擔終于來到了它從未想過的地方。

    就在這時,直播平臺的彈幕突然爆炸。

    【廣西大化縣中學發(fā)來賀電!】

    【學姐看這里!我們今年又有三個考上京華!】

    【智能扁擔用戶+1,坐標云南怒江】

    導(dǎo)播匆忙切了個分屏,右邊小窗里出現(xiàn)山區(qū)學校的實時畫面:十幾個孩子圍在投影儀前,每人肩上都扛著刻有名字的扁擔。最前排的小女孩突然舉起作業(yè)本,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長大后我要成為海燕老師。

    會場響起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張海燕望向鏡頭,恍惚間看見父親正坐在老家堂屋里,用那臺舊電視機收看直播。母親一定在旁邊絮絮叨叨:領(lǐng)子也不整理好...

    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張海燕婉拒了所有采訪,獨自走在長安街上。暮色中的天安門廣場華燈初上,車流如銀河般流淌。她解開西裝紐扣,讓晚風吹散胸前的燥熱。

    手機不斷震動,是薪火實驗室的工作群發(fā)來的照片:貴州山區(qū)的孩子們正用扁擔挑著新到的科普讀物,最前面的男孩調(diào)皮地對著鏡頭比耶。背景板上的標語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知識不分輕重,但需要有人傳遞。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離家的那個清晨,父親站在曬谷場上說:燕子,天上的星星和咱家煤油燈,亮的都是同一個光。

    抬頭望去,北京的夜空難得能看見幾顆星星,與路燈的光芒交織在一起。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真正的星辰大海不在遠方,而在每個負重前行的腳印里,在那根永遠壓不彎的扁擔上。

    回到酒店房間,張海燕將扁擔頭鄭重放在床頭柜上。月光透過紗簾,在木材表面鍍上一層銀輝。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從未注意的細節(jié):父親刻字時,本字的最后一筆有個小小的分叉,像是刻刀突然打滑的痕跡。

    這讓她想起大三那年寒假,父親教她修扁擔的場景。

    裂了縫的扁擔不能扔。記憶中父親的手掌抹過桐油,用麻繩纏緊裂縫,浸透油,反而比新的更耐用。

    當時她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如今站在人生的高處回望,才懂得那些曾經(jīng)讓她自卑的出身、那些在職場被嘲笑的土氣,恰如扁擔上的裂縫,經(jīng)過歲月的浸潤后,反而成了最堅韌的部分。

    次日清晨,首都機場的安檢通道前。

    女士,這個需要單獨過檢。安檢員指著X光機里的奇特影像。

    張海燕打開公文包,取出紅布包裹的扁擔頭。年輕的安檢員愣了一下,突然驚喜道:您是昨天領(lǐng)獎的那位...我能拍個照嗎

    候機廳的落地窗外,朝陽正從云層中噴薄而出。她打開手機,給父親發(fā)了條語音:爸,今天回家吃飯。

    飛機沖上云霄時,她輕輕撫摸扁擔頭上永恒的弧度——那是千萬次負重后形成的完美曲線,如同每個平凡人生里,那些壓不彎的脊梁。

    空姐送來早餐,她注意到托盤上放著一小瓶山茶花蜜——正是薪火實驗室助農(nóng)項目的產(chǎn)品。瓶身上貼著的標簽寫著:每一滴都來自大山深處的饋贈。

    舷窗外,云海如棉,陽光正好。張海燕想起演講結(jié)束時說的最后一句話:這根扁擔教會我,真正的創(chuàng)新不是顛覆傳統(tǒng),而是讓古老的智慧在新的時代繼續(xù)發(fā)光。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