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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親手毀掉了鄰居周越的家庭。

    在我把那一沓偷拍的照片摔在他面前,告訴他那個平日里看起來溫婉賢淑的妻子林婉,是如何背著他一次又一次坐上不同豪車,和不同的男人出入高檔場所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是揭露真相的正義使者。

    我等著他暴怒,等著他去質(zhì)問,甚至做好了勸架的準備。

    可周越?jīng)]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照片,照片上,他那美麗的妻子穿著她從沒在他面前穿過的昂貴裙子,妝容精致,對著身邊的男人笑得巧笑倩兮。

    那些男人,無一不是西裝革履,氣度不凡,背景是高級餐廳、私人會所,甚至還有游艇的甲板。

    每一張照片,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我這個旁觀者的心上。

    周越和我一樣,是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擠地鐵,吃十幾塊的盒飯,為了幾百塊的全勤獎不敢遲到。

    而他的妻子林婉,卻過著我無法想象的奢靡生活。

    兄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干澀,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長痛不如短痛。

    周越的指尖在照片上輕輕撫過,像是在觸摸什么珍寶。

    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我心慌。

    他沒有看我,而是看著照片里的林婉,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小宋,你可能……誤會了。

    誤會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周哥,我都跟了她一個多月了!她每周至少有三天不回家吃飯,電話里說的都是什么王總李董,她身上的裙子,手里的包,哪個是你買得起的你看看她脖子上的項鏈,上個月我還在雜志上見過,六位數(shù)!

    我越說越激動,我覺得周越是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不愿相信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她是在騙你��!你每天辛辛苦苦加班,省吃儉用,錢都給她拿去揮霍,拿去養(yǎng)那些小白臉了!

    我的話音剛落,周越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對我發(fā)火,而是沖向了衛(wèi)生間,發(fā)出劇烈的咳嗽聲,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兒,周越才扶著墻走出來,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對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老毛病了,最近降溫,有點感冒。

    他說著,慢條斯理地將那些照片一張張收攏,整齊地疊好,放進了口袋。

    然后,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說:小宋,今天這事,你能不能就當沒發(fā)生過別告訴她,算我……求你了。

    我徹底懵了。

    這算什么捉奸的證據(jù)都甩臉上了,他居然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還要幫著隱瞞

    難道他對林婉的愛,已經(jīng)卑微到了這種地表之下,塵埃之中的地步

    我無法理解,只覺得胸口堵得慌,既為周越感到不值,又對他這種懦弱的態(tài)度感到憤怒。

    周哥,你……

    就當幫我個忙。他打斷了我,眼里的紅血絲更重了,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絕望。

    那一刻,我動搖了。

    也許,婚姻的內(nèi)里,遠比我這個外人看到的要復雜。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離開了他的家。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里面?zhèn)鱽韷阂值�、如同野獸悲鳴般的哭聲。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我做錯了。

    可我當時并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我以為我只是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機,揭開了一個男人不愿面對的傷疤。

    而事實是,我親手將他們夫妻二人,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叫宋嶼,是個自由撰稿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里。

    搬來這個小區(qū)一年多,和對門的周越成了朋友。

    他是個老實巴交的程序員,每天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我們偶爾會一起在樓下抽煙,聊聊工作,吐槽一下高得離譜的房價。

    他總是說,他要努力賺錢,給林婉最好的生活。

    林婉就是他的妻子,我叫她婉嫂。

    婉嫂很美,是那種清水出芙蓉的古典美,氣質(zhì)溫婉,說話輕聲細語。她是個全職太太,每天的生活就是打掃屋子,研究菜譜,等周越回家。

    她做的飯很好吃,有時候會多做一些,讓周越送過來給我。

    他們是對很恩愛的夫妻,至少在我發(fā)現(xiàn)那個秘密之前,我是這么認為的。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下午,我下樓扔垃圾,看到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在樓下。車門打開,婉嫂從車上下來,身上穿著一條我從沒見過的香檳色連衣裙,手里挎著一個我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很貴的包。

    駕駛座上的男人探出頭,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笑著說了句什么,婉嫂也微笑著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進了單元樓。

    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輛車,那個男人,那身行頭,都和這個老舊的小區(qū),和周越樸素的生活,格格不入。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起初,我拼命壓制這個齷齪的想法,告訴自己或許是婉嫂的親戚,或者是普通朋友。

    但接下來的日子里,類似的情景越來越多。

    不同的豪車,不同的男人。

    婉嫂出門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頻繁,她總是在周越上班后悄悄離開,又在周越下班前趕回來,恢復成那個穿著棉布圍裙的賢惠妻子。

    她的偽裝天衣無縫。

    如果不是我這個時間自由的鄰居,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掙扎和煎熬。

    周越對我很好,他會在我生病時給我送藥,會在我趕稿到深夜時給我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面。他把我當成親弟弟。

    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蒙在鼓里,被自己深愛的妻子如此殘忍地欺騙。

    于是,我做了那個自以為正確的決定——跟蹤,拍照,取證。

    我像個蹩腳的偵探,跟在婉嫂身后,看著她熟練地周旋于各種上流社會的場合。

    她時而清純,時而嫵媚,將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她會收到昂貴的禮物,也會在飯桌上被人灌酒。

    有一次,在一個高級餐廳的包廂外,我甚至看到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想對她動手動腳,她巧妙地躲開了,臉上卻依然保持著得體的笑容。

    那一刻,我心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鄙夷,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憐憫。

    但很快,這份憐憫就被對周越的心疼所取代。

    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這樣一個在外面出賣色相和尊嚴的女人。

    所以,我拿著那些照片,敲開了周越的家門。

    我以為自己手握正義的利劍,卻沒想過,這把劍,最終會刺穿最無辜的人。

    那天之后,我們兩家的關系降到了冰點。

    我在樓道里碰到婉嫂,她會立刻低下頭,繞開我走,仿佛我身上帶著瘟疫。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過去的溫和,而是充滿了冰冷的恨意。

    周越也開始躲著我。

    有幾次我看到他下班回來,他都像是沒看見我一樣,匆匆開門回家。

    他的背影愈發(fā)佝僂,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

    我心里充滿了愧疚和不安。

    我搞不懂,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如果婉嫂真的出軌了,為什么他們不吵不鬧,反而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是默契地疏遠了我這個告密者

    難道周越真的愛她到可以容忍一切

    還是說,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隱情

    我的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那么簡單。

    可我不敢去問,我怕再次揭開他們的傷疤,讓他們本就搖搖欲墜的關系徹底分崩離析。

    我只能默默地觀察。

    我發(fā)現(xiàn),婉嫂出門的次數(shù)更多了,回來得也更晚了。

    有時候,甚至是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

    而周越,咳嗽的毛病越來越嚴重。

    有好幾個深夜,我都能聽到隔壁傳來他壓抑不住的劇烈咳嗽聲,和婉嫂焦急的腳步聲、低低的啜泣聲。

    他們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而這份痛苦,似乎與我有關。

    我的愧疚感越來越深,像一塊巨石壓在我的心上,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開始失眠,每天都在猜測和自責中度過。

    我必須做點什么。

    我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周越垮掉。

    我決定去找那個男人,那個我照片里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開著一輛白色瑪莎拉蒂的男人。

    我查了他的車牌,通過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渠道,搞到了他的信息。

    他叫陳卓,是一家大型投資公司的CEO,年輕有為,家世顯赫。

    這樣的人,和婉嫂,和周越,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鼓足勇氣,在他的公司樓下等了他一天。

    傍晚,他從大樓里出來,一身剪裁得體的定制西裝,精英范十足。

    陳總。我攔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你是

    我是宋嶼,周越的鄰居。

    聽到周越兩個字,他的眼神明顯變了一下,變得銳利而冰冷。

    有事

    我想和你談談,關于林婉。我開門見山。

    陳卓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她

    我是周越的朋友!我提高了音量,我不能看著他被你們這樣玩弄!

    周圍路過的人紛紛側(cè)目,陳卓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抓住我的手腕,幾乎是把我拖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警告,宋嶼是吧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有些事,你管不起。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甩開他的手,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你和婉嫂到底是什么關系你們?yōu)槭裁匆@么對周越

    陳卓沉默了。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英俊的臉。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

    真相真相就是,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親手毀掉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林婉根本沒有出軌。陳卓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憐憫,她去見那些男人,去參加那些飯局,都是在求人。

    求人求什么

    求錢,陳卓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炸彈在我耳邊引爆,或者說,是求一個機會,一個能救周越命的機會。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救命……周哥他……他不是感冒嗎

    感冒陳卓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悲涼,他得的是肌萎縮側(cè)索硬化癥,俗稱,漸凍癥。

    漸凍癥。

    這三個字像三道驚雷,劈得我魂飛魄散,體無完膚。

    我聽說過這種病,那是一種殘忍的、無法治愈的絕癥�;颊叩拇竽X和肌肉會逐漸失去聯(lián)系,身體會像被冰雪凍住一樣,一點點失去功能,從無法走路,到無法說話,再到無法呼吸,最終在意識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下,窒息而死。

    這個過程,短則兩三年,長則三五年。

    每一天,都是對生命和尊嚴的凌遲。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住地搖頭,他……他還那么年輕……

    沒有什么不可能的。陳卓掐滅了煙頭,扔進垃圾桶,去年年初確診的,晚期。醫(yī)生說,如果不進行干預,他可能連兩年都撐不過去。

    我的身體開始發(fā)抖,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想起了周越那日漸消瘦的身體,那撕心裂肺的咳嗽,那蒼白如紙的臉色,還有他看我時,眼神里那抹我看不懂的絕望。

    原來,那不是被戴綠帽的懦弱,而是生命走向盡頭的無力。

    國內(nèi)的治療方案很有限,只能延緩,不能根治。陳卓的聲音繼續(xù)在我耳邊響起,像是在宣讀一份死亡判決書,唯一的希望,是美國一家醫(yī)療機構(gòu)正在進行的一項新藥臨床試驗,但費用是天價,而且名額極其有限,需要有足夠份量的人推薦。

    所以……婉嫂她……我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所以,她開始求人。陳卓說,她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用那點錢給自己置辦了幾身體面的行頭,然后開始找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人。她以前是學公關的,人脈廣,就一個一個去求。你看到的那些王總李董,都是她想搭上線的關系。

    那些豪車,那些飯局……

    都是為了一個能見到關鍵人物的機會。她陪笑,喝酒,受盡了白眼和委屈,只是為了能遞上一份周越的病歷,為了能讓別人看在她那張漂亮臉蛋的份上,多聽她解釋兩句。

    那你呢你也是她求的人

    陳卓沉默了一下,才說:我……我和周越是大學同學,也是最好的兄弟。

    我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他。

    他一直瞞著你,是不想讓你這個鄰居知道,怕你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他是個自尊心多強的人,你不知道嗎陳-卓的眼圈也紅了,他甚至不讓林婉告訴我,怕我為他花錢。是林婉走投無路了,才背著他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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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起想辦法,我動用了我所有的人脈,好不容易才搭上了那個美國機構(gòu)的亞洲區(qū)負責人,約了人家見面。你知道林婉為了那個機會,付出了多少嗎她硬生生喝下了一整瓶白酒,喝到胃出血,才換來對方一句我考慮一下。

    而就在我們以為終于有了一絲希望,對方初步同意把周越列入考察名單的時候,你出現(xiàn)了。

    陳卓的目光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剜著我的心。

    你把那些照片給了周越,然后呢你以為你是在伸張正義,可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嗎

    那個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傳出去了。圈子里都在傳,說我陳卓為了一個有夫之婦,不惜動用關系給她老公弄救命的名額。還有更難聽的,說林婉為了錢,背著重病的丈夫,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

    那個負責人最重名聲,聽到這些風言風語,立刻就撤回了決定。他說,他們不能讓自己的慈善項目,跟這種不清不楚的桃色新聞扯上關系。

    希望……就這么斷了。

    陳卓的聲音很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的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以為自己是在拯救一個被欺騙的朋友,結(jié)果,我卻親手掐滅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點光。

    我以為我是在揭露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結(jié)果,我卻把一個偉大妻子的悲壯犧牲,當成了一場骯臟的交易,還把它鬧得人盡皆知。

    我才是那個最愚蠢,最殘忍,最不可饒恕的兇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淚水和鼻涕糊了一臉。

    你的對不起,能換回周越的命嗎陳卓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宋嶼,你毀了他們,也毀了你自己。你這輩子,都得活在這份愧疚里。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留下我一個人,在冰冷的夜色中,被無盡的悔恨和絕望吞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遍遍地回想著過去的一幕幕。

    周越遞給我熱湯面時憨厚的笑容。

    婉嫂在廚房里忙碌時溫柔的背影。

    他們在陽臺上一起給花澆水時,相互依偎的模樣。

    那些曾經(jīng)讓我覺得溫暖美好的畫面,此刻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片,將我的心臟割得千瘡百孔。

    我的無知和自負,我的窺探和揣測,我的魯莽和沖動,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將他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徹底摧毀。

    我不敢去見他們。

    我甚至不敢打開門,我怕看到他們?nèi)魏我粋人。

    我在黑暗的房間里坐了一夜,天亮時,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贖罪。

    無論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價,我都要彌補我犯下的錯。

    我打開電腦,開始瘋狂地搜索關于漸凍癥的一切信息。

    治療方案,專家醫(yī)院,特效藥物,病友社群……

    我像個瘋子一樣,不眠不休地查了三天三夜。

    然后,我找到了一個人,一個在國內(nèi)這個領域非常權(quán)威的專家,吳教授。

    據(jù)說他的團隊在干細胞移植治療漸得癥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雖然還處于臨床階段,但對延緩病情發(fā)展有顯著效果。

    這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打印了我所有的稿費單和銀行流水,又寫了一封長達萬字的道歉信,帶著這些東西,坐上了去往另一座城市的高鐵。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陳卓。

    我知道他不相信我,但我必須去做。

    我找到了吳教授所在的醫(yī)院。

    我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門診時間。我就守在醫(yī)院大廳里,拿著他的照片,逢人就問。

    整整兩天,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醫(yī)院里亂撞,被人當成瘋子,當成騙子,被保安趕了好幾次。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護士。

    她告訴我,吳教授今天下午會有一個內(nèi)部的學術研討會。

    我等在會議室門口。

    從下午兩點,一直等到晚上七點。

    會議室的門終于開了,一群白大褂簇擁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了出來。

    那就是吳教授。

    我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不顧一切地跪在了他面前。

    吳教授!求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吳教授皺起了眉頭。

    小伙子,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我不起來!我把手里的資料高高舉過頭頂,聲音嘶啞地喊道,教授,我求您了,我的朋友得了漸凍癥,他還很年輕,他不能就這么死了!這是我的全部積蓄,雖然不多,但只要您肯救他,我下半輩子給您當牛做馬都行!

    我的舉動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吳教授的臉色很難看。

    他身邊的助手想把我拉開,被他揮手制止了。

    他蹲下身,接過了我手里的那厚厚一沓資料。

    他沒有看我的銀行流水,而是直接抽出了那封信,和我打印的周越的病歷。

    他看得很快,眉頭越皺越緊。

    看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周圍安靜得可怕,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你朋友,叫周越他終于開口了。

    對!對!我看到了希望,瘋狂點頭。

    你叫宋嶼

    是!

    吳教授嘆了口氣,把資料還給了我。

    起來吧,小伙子。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和惋惜,你的心是好的,但……你找錯人了。

    怎么會……

    因為周越的這個病例,我兩個月前,就已經(jīng)研究過了。

    我的大腦瞬間宕機。

    您……您研究過

    是啊。吳教授點了點頭,示意助手扶我起來,一個叫陳卓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叫林婉的女士,他們來找過我。那個叫林婉的姑娘,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很執(zhí)著,也很堅強。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來,在我像個傻子一樣自以為是地搜集證據(jù)時,他們已經(jīng)把所有能想到的路都走了一遍。

    我所做的,不過是遲到的、愚蠢的重復。

    那……那結(jié)果呢我顫抖著問,抱著最后一絲僥幸。

    結(jié)果就是,吳教授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同情,我們沒辦法接收他。

    為什么是因為錢嗎我可以去借,去貸款,我可以……

    跟錢沒關系。吳教授打斷了我,我們的臨床試驗,對入選的病例有非常嚴格的要求。周越的病情發(fā)展速度太快了,身體的各項機能指標,已經(jīng)不符合我們的標準了。

    簡單來說,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更直白的說法,他的身體,可能承受不住我們的治療方案。對于他現(xiàn)在的情況,任何激進的治療,都可能加速他的死亡。

    加速……他的……死亡。

    這幾個字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在我的心上來回切割。

    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以為我是在贖罪,是在彌補。

    結(jié)果,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連讓他多活一天的資格,都沒有。

    有時候,對于這樣的病人來說,放棄激進的治療,給予他們最好的姑息治療和臨終關懷,讓他們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活得有質(zhì)量,有尊嚴,或許是更好的人道主義選擇。

    吳教授的話充滿了醫(yī)者的理性和悲憫,但在我聽來,卻是最殘忍的宣判。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醫(yī)院。

    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可這一切的繁華和熱鬧,都與我無關。

    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我買了一張最晚回程的票。

    在候車大廳里,我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是婉嫂打來的。

    我的心猛地揪緊,握著手機的手不停地顫抖。

    我不敢接。

    我怕聽到她的質(zhì)問,她的哭泣,她的咒罵。

    電話響了很久,自動掛斷了。

    可很快,又響了起來。

    一遍,又一遍。

    執(zhí)著得就像當初她為了周越,一次又一次去求人的樣子。

    我終于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像個等待審判的死刑犯。

    喂……我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傳來的,卻不是我預想中的任何一種情緒。

    而是一句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話。

    宋嶼,你回來吧。

    是婉嫂的聲音。

    他……想見你。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去。

    當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時,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門開了。

    開門的是婉嫂。

    她比我上次見她時,又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臉色蠟黃,原本烏黑亮麗的頭發(fā)也失去了光澤,夾雜著幾縷刺眼的白發(fā)。

    不過短短一個月,她像是老了十歲。

    看到我,她的眼神很復雜,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

    她沒有罵我,也沒有打我,只是側(cè)過身,讓我進去。

    他在房間里。

    我換了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房間里拉著厚厚的窗簾,光線很暗,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周越躺在床上。

    不,或許已經(jīng)不能用躺來形容了。

    他整個人蜷縮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也看不出絲毫起伏。

    如果不是連接在他身上的那些醫(yī)療儀器還在發(fā)出微弱的滴滴聲,我甚至會以為,那是一具已經(jīng)沒有生命的軀體。

    他的脖子上套著一個頸托,似乎已經(jīng)無法支撐自己頭部的重量。

    聽到我進來的聲音,他的眼珠艱難地動了動,轉(zhuǎn)向我的方向。

    我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邊,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

    周哥……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我泣不成聲,把這些天積壓的所有悔恨、痛苦和絕望,都化作了哽咽的哭喊。

    周越看著我,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喉部肌肉已經(jīng)萎縮,失去了發(fā)聲的功能。

    婉嫂遞給我一個寫字板。

    他現(xiàn)在只能用這個和你交流了。

    我看到,周越那只唯一還能輕微活動的手,正用盡全身的力氣,握著一支綁在手腕上的筆,在寫字板上,顫顫巍巍地劃著。

    他寫得很慢,很吃力,每一個筆畫,都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生命。

    過了很久,他終于寫完了兩個字。

    我湊過去看,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

    他寫的是:

    不怪你。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粉末。

    他沒有怪我。

    他竟然沒有怪我。

    這個被我親手推入地獄的人,這個被我剝奪了最后希望的人,在我這個罪魁禍首面前,用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寫下了這三個字。

    這比任何的辱罵和毆打,都讓我痛苦萬分。

    為什么……我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痛苦地嘶吼,你為什么不怪我你罵我��!你打我��!

    周越搖了搖頭。

    他又開始在寫字板上艱難地書寫。

    這一次,他寫了更長的一段話。

    我知道……你是……好意。別自責……都過去了。

    他旁邊的婉嫂,看到這行字,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而我,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

    他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初衷。

    所以他才沒有當場發(fā)火,所以他才選擇自己默默承受,所以他甚至反過來懇求我不要聲張。

    他是在保護我這個朋友的自尊心,就像他當初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病情一樣。

    這是一個怎樣善良,怎樣寬厚的人啊。

    而我,又是怎樣一個面目可憎的混蛋!

    周哥……我趴在床邊,嚎啕大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周越伸出那只顫抖的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卻在中途無力地垂落。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悲傷,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

    他叫我回來,難道只是為了對我說一句不怪你嗎

    他這個樣子,分明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婉嫂。

    婉嫂背對著我們,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婉嫂……我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他……他是不是……

    婉嫂轉(zhuǎn)過身,她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水,但她的表情卻異常的冷靜。

    醫(yī)生說,就這兩天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我看著床上那個虛弱到仿佛隨時會消失的生命,又看了看旁邊那個眼神空洞、仿佛靈魂被抽走的女人。

    一個巨大的疑問,像一個瘋狂的魔鬼,在我心里滋生。

    不。

    不對。

    有很多地方,都不對。

    如果周越只是單純地想原諒我,他不必等到生命的最后時刻。

    如果他只是想見我最后一面,婉嫂的語氣不會那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

    還有陳卓。

    從我回來到現(xiàn)在,我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這不合常理。

    他是周越最好的兄弟,在周越生命最后的時刻,他怎么可能不在場

    除非……

    除非這里面,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一個比漸凍癥本身,更殘酷,更可怕的秘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仔細回憶著整件事情的每一個細節(jié)。

    從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婉嫂的秘密,到我拿著照片去對質(zhì)時周越異常的反應,再到陳卓告訴我真相時那鄙夷又帶著一絲古怪的同情的眼神,最后,是吳教授說,他兩個月前就看過周越的病例。

    兩個月前。

    那個時候,婉嫂才剛剛開始為了那個美國名額四處奔走。

    而周越的病,是去年年初確診的。

    這中間,有長達一年多的時間。

    以周越和陳卓的關系,以陳卓的財力,他不可能在長達一年的時間里,對自己兄弟的病情一無所知,坐視不理。

    可陳卓卻說,是林婉走投無路了,才背著周越去找他的。

    這不合邏輯。

    除非……

    除非周越和陳卓,從一開始就在合伙演一出戲。

    一出……演給林婉看的戲。

    一個更瘋狂,更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里炸開。

    我猛地站起來,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周越。

    他的眼睛依然看著我,平靜無波。

    可我卻從那片死寂的平靜里,讀出了一絲被我看穿后的驚慌。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血液倒流,渾身冰冷。

    我轉(zhuǎn)向婉嫂,她的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瞎子,馬上就要觸摸到那個冰冷刺骨的答案了。

    陳卓呢我開口問道,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他為什么不來

    婉嫂的身體明顯一僵。

    周越握著筆的手,也停頓了。

    他……他公司有急事,在國外出差。婉嫂的回答很牽強。

    是嗎我一步步地逼近她,婉嫂,事到如今,你們還要瞞著我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婉嫂后退了一步,眼神慌亂。

    你不懂我慘笑一聲,那我來告訴你。

    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美國新藥臨床試驗,對不對

    所謂的那個負責人,所謂的考察名單,所謂的因為我的攪局而希望破滅,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你們編出來騙我的,也是騙你自己的,對不對

    婉嫂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胡說!她厲聲喝道,聲音卻在發(fā)抖。

    我胡說我看向床上的周越,一字一頓地說道,周哥,真正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并且策劃了這一切的人,是你,對不對

    周越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掛上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而婉嫂,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地靠在了墻上。

    我知道,我猜對了。

    只是這個真相,比我想象的,要殘忍一萬倍。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婉嫂才重新開口,聲音空洞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是。你都猜對了。

    她終于承認了。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希望。她說,去年確診的時候,我們就問遍了全世界所有的專家,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無藥可救。

    所謂的美國新藥試驗,只是陳卓為了讓周越安心,編造出來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可周越他……他太聰明了。婉嫂的臉上露出一抹既驕傲又心碎的笑容,他很快就從陳卓的各種不合邏輯的言辭里,發(fā)現(xiàn)了破綻。他知道,那所謂的希望,根本就是鏡花水月。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最放不下的,是我。

    他怕他死后,我一個人承受不了打擊,活不下去。他怕我守著他的回憶,孤獨終老。

    所以,他就有了一個計劃。

    婉嫂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周越身上,充滿了無盡的愛憐和悲傷。

    一個……我到今天都無法原諒他的,殘忍的計劃。

    他開始故意冷落我,疏遠我,對我發(fā)脾氣,制造各種矛盾。他想讓我對他失望,想讓我恨他,想讓我覺得,他不是個值得我托付一生的人。

    可是我怎么會不明白呢他每一次對我發(fā)火,轉(zhuǎn)過身去,都會偷偷地掉眼淚。

    他的計劃失敗了。

    于是,他又想了第二個計劃。一個更加周密,也更加殘忍的計劃。

    他找到了陳卓。

    婉嫂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xù)說道:

    他對陳卓說:阿卓,你幫我個忙。

    我死以后,林婉就拜托你了。

    她是個好女孩,她不該為我這么一個廢人守一輩子。你很好,有能力,人品也好,我知道你以前也對她有過好感。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顧她。

    為了讓她能接受你,我們需要演一出戲。

    聽到這里,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頭頂灌到腳底,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我終于明白了。

    我終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出軌,什么求人,什么希望破滅,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騙局!

    一場由一個瀕死的丈夫,為他深愛的妻子精心設計的,關于未來的騙局。

    婉嫂不是在外面求人給周越治病。

    她是在演戲。

    她在周越和陳卓的安排下,刻意地與陳卓頻繁接觸,制造各種曖昧的假象。

    那些所謂的王總李董,根本就是陳卓找來的群眾演員。

    那輛瑪莎拉蒂,那家高級餐廳,那艘游艇,全都是陳卓提供的道具。

    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救命機會。

    而是想讓婉嫂,在周越還活著的時候,就順理成章地,和另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建立起感情基礎。

    周越,這個男人,他在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光和熱,為妻子鋪就一條通往新生活的路。

    他希望在她痛失摯愛,陷入黑暗的時候,能有另一個人,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出來。

    而陳卓,就是他為她選擇的,那個接班人。

    至于我……

    我這個愚蠢的鄰居,這個自以為是的正義使者,只是這個巨大騙局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意外闖入的催化劑。

    我的出現(xiàn),甚至讓這出戲變得更加逼真了。

    我所偷拍的那些照片,我那場義正言辭的對質(zhì),都成了他們計劃中,最完美的證據(jù)。

    他們利用我的告密,順水推舟地演了一場希望因我而破滅的苦情戲。

    一方面,這可以合理地解釋為什么治療失敗了,讓婉嫂斷了念想。

    另一方面,也加深了婉嫂和陳卓之間同病相憐、共渡難關的戰(zhàn)友情。

    而我,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被蒙在鼓里的,可悲又可笑的小丑。

    他們算準了我的善良和愧疚,讓我心甘情愿地,成了他們這出戲里,最關鍵的一環(huán)——那個毀掉一切的罪人。

    讓我來承擔所有的罪名,好讓他們能夠名正言順地,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我的存在,甚至成了周越計劃中最狠的一步棋,他就是要讓林婉徹底死心,也讓我在愧疚中,成為那個監(jiān)督和敦促林婉開始新生活的人。

    何其殘忍!

    何其悲壯!

    所以,他今天叫我回來,也不是真的要原諒我。我看著周越,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是要進行這出戲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他是要在我這個‘罪人’的見證下,在我這個讓他‘失去希望’的兇手面前,把你,把他最愛的妻子,親手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上。

    對嗎

    婉嫂沒有回答,只是無聲地流淚。

    而床上的周越,用盡最后的力氣,在寫字板上,寫下了幾個字。

    小宋……拜托了。

    然后,他又看向婉嫂,眼神里充滿了愛意、不舍,和一絲決絕的懇求。

    我明白了。

    他要死了。

    他要在死前,完成他最后的遺愿。

    他希望我,這個因為愧疚而必定會對他言聽計從的人,來幫他完成最后一次對婉嫂的逼迫。

    他要我,親口對婉嫂說出那些,他已經(jīng)無法說出口的話。

    告訴她,忘了自己。

    告訴她,開始新的生活。

    告訴她,去接受陳卓。

    這個男人,他愛她,已經(jīng)愛到了瘋狂的地步。

    愛到寧愿在她心里,將自己變成一個背叛者。

    他策劃了這一切,讓她以為自己是被迫和陳卓接觸,是為了救他。這樣,將來她和陳卓在一起,心里的道德負罪感會降到最低。

    他甚至算到了,當他死后,婉嫂得知全部真相時,那份由欺騙帶來的憤怒,或許能沖淡一些失去他的痛苦。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所有的人都算計進去了。

    他是一個何等聰明,又何等殘忍的,天才導演。

    而我,此刻站在這里,就是為了念出他劇本里的,最后一句臺詞。

    我看著婉嫂那張淚流滿面的臉,看著她眼中那份不愿接受,不愿妥協(xié)的倔強。

    我知道,她也什么都懂。

    但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樣,順著他的劇本走下去。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周越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急促。

    他胸口的儀器,開始發(fā)出尖銳的報警聲。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了婉嫂面前。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氣。

    婉嫂。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答應他。

    婉嫂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眼神里,是深深的恨意。

    你也瘋了嗎她甩開我的手,你也想逼我嗎

    是。我點了點頭,迎著她恨不得殺了我目光,他在逼你,我也在逼你。因為這是他最后的愿望。你忍心讓他死不瞑目嗎

    我的話,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插進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雪。

    他愛你。我繼續(xù)說道,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你。你不能辜負他這份愛。你不能讓他所有的算計和苦心,都變成一個笑話。

    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我來做這個惡人嗎因為他知道你恨我!他知道,如果是我逼你,你會更容易屈服,你會覺得,你是為了讓他安心,才不得不答應。他連你最后的一點點驕傲,都替你算好了!

    婉嫂再也站不住了,順著墻壁滑倒在地,失聲痛哭。

    床上的周越,用盡最后一點力氣,伸出了手。

    婉嫂哭著爬過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周越……你混蛋……你是個混蛋……

    她一遍遍地咒罵著,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了他的手背。

    周越看著她,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淡,卻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笑容。

    帶著滿足,帶著解脫,帶著無盡的眷戀。

    他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

    握著她的那只手,也無力地滑落。

    儀器上,心跳的曲線,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刺目的直線。

    嘀————

    長鳴聲,響徹整個房間。

    也響徹了,我們余生的,每一個角落。

    結(jié)局

    周越的葬禮很簡單。

    來的人不多,只有我們幾個。

    陳卓終于出現(xiàn)了。

    他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胡子拉碴,西裝也皺巴巴的,眼里的悲傷濃得化不開。

    葬禮全程,婉嫂都異常地平靜,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只是在最后,她抱著周越的骨灰盒,久久不肯放手。

    那一天,天色很陰沉,就像所有人的心情。

    葬禮結(jié)束后,我準備離開。

    陳卓叫住了我。

    我們倆站在墓園的風口,點上了一支煙。

    謝謝你。他開口,聲音嘶啞,最后那段話,我知道,很難說出口。

    我苦笑了一下:這是我欠他的。

    他給你留了一封信。陳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我接過來,信封很薄。

    我當著他的面拆開了。

    是周越的筆跡,比那天在寫字板上寫的,要工整一些,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信很短,只有幾句話。

    小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

    不要自責,你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但卻讓我的計劃,變得更完美。或許,這就是天意。

    我唯一的請求,就是幫我照顧好林婉。我知道,這很難,也很不公平。但只有你,能替我看著她,敦促她,讓她走出悲傷,開始新的生活。

    這會是你一輩子的枷鎖,也是我最后能拜托你的事。

    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周越。

    我拿著那封信,手抖得厲害。

    眼淚,無聲地落下,滴在信紙上,將墨跡洇開。

    這個男人,到死,都在算計。

    他知道我內(nèi)心有愧,他知道我看了這封信,就一定會遵從他的遺愿。

    他用這種方式,給我套上了一個名為責任的枷鎖,讓我用我的一生,來為我的過錯贖罪。

    他要我成為林婉新生活的監(jiān)督者和守護者。

    何其的深謀遠慮,又何其的自私啊。

    可我,卻對他,生不出半分恨意。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陳卓看著遠方,悠悠地說道,永遠都在為別人著想,永遠都把痛苦留給自己。

    那婉嫂她……以后怎么辦

    我會照顧她。陳卓的語氣很堅定,這是我答應周越的。

    她會接受嗎

    陳卓沉默了。

    是啊,她會接受嗎

    那個外表溫婉,內(nèi)心卻無比剛烈的女子,她會甘心按照丈夫為她鋪好的路走下去嗎

    沒有人知道。

    一年后。

    我沒有搬家,依舊住在這里。

    對面的房子,也依舊亮著燈。

    婉嫂沒有離開,也沒有和陳卓在一起。

    陳卓幾乎每天都會來,有時候是送一些生活用品,有時候是陪她說說話。

    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只是在樓下,靜靜地看著她房間的燈光,抽完一根煙,然后離開。

    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而疏離的距離。

    婉嫂很少出門,整個人瘦得像一道影子。

    她不再做飯,也不再打理陽臺上的那些花草。那些曾經(jīng)生機勃勃的植物,如今都已枯萎。

    整個房子,都和她的心一樣,死了。

    我遵守著對周越的承諾。

    我每天都會敲開她的門,不管她給不給我好臉色。

    有時候給她送去我做的飯,她不吃,我就放在門口。

    有時候強行拉著她出門散步,她不走,我就站在她家門口不走。

    我成了這個小區(qū)里,最讓人討厭的鄰居。

    我知道她恨我。

    她看我的眼神,永遠都帶著冰冷的恨意。

    因為每當她看到我,就會想起周越,想起那個殘酷的騙局,想起那場生離死別。

    我就是她傷口上,永遠無法愈合的那塊疤。

    可我不能走。

    這是周越給我的懲罰,也是我給自己的救贖。

    我們?nèi)齻人,都被困在了周越用愛編織的這個巨大的牢籠里,誰也無法逃脫。

    陳卓在贖他沒能救回兄弟的罪。

    我在贖我自以為是的罪。

    而婉嫂,她在用余生的孤寂,來對抗那場盛大而殘忍的愛。

    這天,是周越的忌日。

    我和陳卓一起,去看他。

    我們沒有遇到婉嫂,想來她應該是更早的時候來過了。

    回來的時候,路過那家周越以前最愛吃的面館,陳卓提議進去坐坐。

    我們要了兩碗牛肉面,就像以前我和周越一樣。

    吃到一半,陳卓突然開口:宋嶼,你恨他嗎

    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他猶豫了一下,你后悔嗎

    我停下了筷子。

    后悔嗎

    我每天都在后悔。

    后悔我的多管閑事,后悔我的自以為是,后悔我那愚不可及的正義感。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一定選擇做個事不關己的冷漠鄰居。

    那樣,周越或許不會選擇用這么極端的方式來安排他的身后事。

    婉嫂,或許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活成一座孤島。

    他們也許會以一種更溫柔的方式告別。

    可是,沒有如果。

    我抬起頭,看著面館墻上那張泛黃的菜單,仿佛又看到了周越憨厚的笑臉。

    我輕輕地說道:

    我最后悔的,不是揭穿了那個謊言。

    而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地,去了解過我的鄰居,和他的妻子。

    我只看到了我想看到的,只相信了我愿意相信的。

    鄰居嫂子的秘密,其實從一開始,就寫在她的眼睛里,寫在她每一次強顏歡笑的背后,寫在她為他奔走于塵埃里的每一個腳步里。

    只是我,瞎了眼,看不見。

    我端起碗,把剩下的一點面湯喝完,辛辣的湯水嗆得我眼圈發(fā)紅。

    走出面館,天色已晚。

    我抬頭看去,對面的窗戶,依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那燈光,像一座燈塔,也像一座囚籠。

    我知道,這盞燈,會一直亮下去。

    而我,也會一直守在這里。

    直到有一天,燈里的那個人,愿意熄掉它,走出來,迎接新的黎明。

    又或者,我們就這樣,一起守著這座用愛和悔恨筑成的墳墓,直到時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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