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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指尖觸到那對玉簪的剎那,冰冷的玉石竟像燒紅的炭,燙得我猛地一縮手。

    怎么了,沈小姐古董店的老掌柜從黃花梨柜臺后探出身子,花鏡滑到鼻尖,渾濁的眼睛里帶著點驚疑。

    沒…沒什么。我勉強擠出個笑,我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那觸感太詭異了,冰得刺骨,深處又藏著一股灼人的痛。目光卻像被釘死在那對簪子上。簪身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溫潤如凝脂般被打磨得光滑,簪頭精巧地雕琢成兩朵依偎的并蒂蓮,花瓣層疊舒展,線條流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fēng)搖曳。燈光下,玉質(zhì)流淌著內(nèi)斂而柔和的光澤,是歲月沉淀的溫潤。

    可就在剛才指尖觸碰的一瞬,那溫潤的光澤驟然扭曲、碎裂。眼前猛地炸開一片猩紅!

    血色,鋪天蓋地的血色,濃得化不開,帶著鐵銹的腥甜氣息,幾乎要嗆進喉嚨。耳邊是尖利得能刺穿耳膜的哭嚎,分不清是風(fēng)還是人的絕望嘶鳴。視線在劇烈的晃動和血色中艱難聚焦——

    一雙繡著纏枝蓮紋的精致緞面鞋,濕淋淋地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污泥濺污了潔白的鞋幫。視線向上,是水紅色羅裙的下擺,同樣濕透,沉重地貼著身體,勾勒出絕望的線條。再往上……一只蒼白得毫無生氣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cè)。那手里,死死攥著什么東西……半截斷裂的玉簪!簪頭那朵并蒂蓮,曾經(jīng)那么潔白無瑕,此刻卻被一種粘稠、發(fā)暗的紅,徹底浸透了。那紅,正順著冰冷的簪身,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絕望的花……

    沈小姐沈小姐!老掌柜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悶悶的,帶著焦急。

    我猛地抽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眼前古董店柔和的燈光和古色古香的陳設(shè)重新清晰起來,但那濃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絕望感,卻像跗骨之蛆,死死纏繞在感官上,揮之不去。指尖殘留的灼痛感依舊鮮明。

    我……喉嚨干澀得發(fā)緊,我清了清嗓子,試圖壓下那陣翻涌的惡心感,這對簪子……

    哦,這對并蒂蓮玉簪��!老掌柜松了口氣,重新堆起職業(yè)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用軟布托起其中一支,湊到燈光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您真是好眼力!看這玉質(zhì),溫潤如脂,典型的南宋工。您瞧這雕工,并蒂蓮的意頭多好,百年好合啊!這品相,這年份,可遇不可求!下周‘雅韻齋’的春拍,壓軸的就是它!聽說好些大藏家都盯著呢,包括您那位……

    他適時地住了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顯然知道我的男朋友周哲遠對古董頗有興趣,且財力雄厚。周哲遠。這個名字此刻在腦海里閃過,非但沒有帶來一絲暖意,反而讓那股殘留的冰冷絕望更深地滲入了骨髓。那幻象里攥著染血斷簪的、濕透的水紅身影……那種被徹底拋棄、碾入泥濘的屈辱和冰冷,與周哲遠那種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掌控一切的眼神,在某些瞬間,竟詭異地重疊起來。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對躺在絲絨上的玉簪。那溫潤的白玉,在我眼中,分明還浸染著前世那抹絕望的、凝固的血色。并蒂蓮百年好合一股冰冷的嘲諷從心底升起。它們承載的,分明是背叛和死亡的詛咒。

    雅韻齋拍賣廳。水晶吊燈折射出過于璀璨的光芒,空氣里浮動著名貴香水、雪茄和一種無形的財富與欲望混合的氣息。我坐在周哲遠身邊,昂貴的真皮座椅柔軟得像要將人吞噬,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隔著人群,我能清晰地看到拍賣臺上那對白玉并蒂蓮簪,在射燈下散發(fā)著冰冷而誘人的光澤。它們被放置在一個特制的透明防彈玻璃展盒里,隔絕了所有可能的觸碰,也隔絕了我那日感受到的灼痛與幻象,只留下純粹的、可供觀賞和爭奪的商品價值。

    拍賣師的聲音抑揚頓挫,帶著煽動性的熱情:……南宋和田白玉并蒂蓮對簪,雕工精湛絕倫,寓意珠聯(lián)璧合,百年好合!起拍價,三百萬!

    數(shù)字像冰冷的子彈,一顆顆射入沸騰的競價場。舉牌此起彼伏,價格一路飆升,每一次槌聲的間隙都緊繃著令人窒息的期待。周哲遠氣定神閑地靠坐著,嘴角噙著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只在價格攀升到某個高點時,才從容抬起手,報出一個足以壓過全場的新數(shù)字。每一次他舉牌,周圍都會投來或艷羨或探究的目光。他享受著這種掌控和矚目的感覺。

    我的背脊卻越來越僵硬,冷汗悄悄濡濕了內(nèi)里那件昂貴的真絲襯衫。每一次報價的攀升,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我更深地拖回那個血色的幻境。青石板上的冰冷,濕透衣物的沉重,斷簪滴落的粘稠血液……還有那雙眼睛!幻象里最后定格的,似乎是一雙眼睛!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悲慟和……一種沉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無力感那眼神,莫名地,竟讓我心臟一陣尖銳的抽痛,壓過了對血腥的恐懼。

    七百八十萬!一次!七百八十萬!兩次!拍賣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即將落槌的興奮。

    周哲遠再次從容抬手,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八百萬。

    全場有瞬間的寂靜,隨即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嘆和掌聲。拍賣師滿面紅光,槌子高高揚起:八百萬!成交!恭喜周先生!

    追光燈瞬間打在我們身上,刺眼的光線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周哲遠側(cè)過身,臉上是完美的、帶著勝利者矜持的笑意,伸手想握住我的手。那笑容在強光下顯得異常刺眼,與幻象中某個模糊的、帶著虛偽安撫意味的面孔瞬間重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猛地涌上喉嚨口。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我手背皮膚的前一秒,我像被無形的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將手抽回!動作突兀而劇烈,引得旁邊幾位正欲上前恭賀的藏家,都投來詫異的目光。

    周哲遠的笑容僵在臉上,一絲慍怒飛快地掠過眼底,但隨即被更深的探究和一種慣常的掌控欲取代。他微微傾身靠近,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沈微,你怎么回事

    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試圖剖開我所有不合時宜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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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拍賣行那位頭發(fā)花白、氣質(zhì)儒雅的總經(jīng)理,笑容滿面地引著一位年輕男子穿過人群,徑直向我們走來。那男子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步履從容,帶著一種與這浮華名利場格格不入的沉靜氣質(zhì)。他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目光沉靜如水,掠過周哲遠,最終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平靜,專注,仿佛穿透了此刻我所有的狼狽和強裝的鎮(zhèn)定,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

    周先生,沈小姐,恭喜!總經(jīng)理熱情洋溢地開口,這位是我們特意從省博物院請來的蘇珩教授,年輕有為的玉器鑒定專家,也是本次拍賣的特別顧問。蘇教授對這對南宋玉簪也非常感興趣,正好有些專業(yè)上的細節(jié)想跟兩位交流一下。

    總經(jīng)理的話語熱情洋溢,卻像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炸開。蘇珩這個名字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熟悉感,像深埋地底的青銅器突然被掘出,銹跡斑斑卻輪廓猙獰。我的目光死死釘在他臉上。那張臉無疑是陌生的,年輕,清雋,鼻梁挺直,下頜線條清晰利落,沒有前世幻境里那個將軍的滄桑或權(quán)貴的油膩。可那雙眼睛……沉靜如古井深潭,卻隱隱流動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穿透力,仿佛能一眼看進人心最幽暗的褶皺,看穿所有竭力隱藏的恐懼和狼狽。就在剛才,這雙眼睛曾短暫地落在我身上,那瞬間的清明,幾乎讓我以為他也看到了那場血色幻夢。

    周哲遠顯然有些不悅,他精心營造的勝利時刻被打斷,尤其還當(dāng)著我的面。但他慣于維持體面,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蘇教授幸會。這對簪子品相極佳,我很滿意。不知有何指教

    他伸出手,姿態(tài)是主人對客人的那種居高臨下。

    蘇珩的目光平靜地從周哲遠伸出的手上滑過,沒有去握,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yīng)。他的視線重新落回拍賣行經(jīng)理小心翼翼捧過來的那個防彈玻璃展盒上。那對白玉并蒂蓮簪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溫潤的光澤流淌,如同凝固的月光。在周圍一片或艷羨或贊嘆的目光中,蘇珩的眉頭卻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一圈圈不祥的漣漪。

    周先生,蘇珩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玉石相擊般的冷冽質(zhì)感,瞬間壓下了周圍的低語,這對玉簪的形制、雕工,確實是典型的南宋風(fēng)格,玉料也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周哲遠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

    蘇珩話鋒卻陡然一轉(zhuǎn),像平靜水面下暗藏的礁石驟然露出猙獰:但是,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玻璃盒中那兩朵相依的并蒂蓮,最終定格在花瓣深處那些絲絲縷縷、如同血絲般纏繞蔓延的暗紅色沁痕上,問題,就出在這‘沁色’上。

    他微微抬手,指向玻璃盒內(nèi)簪頭花瓣的深處。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他的指尖聚焦過去。那暗紅色的絲縷,在強光下顯得格外妖異,如同美人唇上未干的血跡,又似某種深入玉髓的陳舊傷痕。

    真正的古玉入土千年,蘇珩的聲音平穩(wěn),卻字字如錘,敲在寂靜的空氣中,受地氣、水銀、土壤礦物質(zhì)的長期沁染,形成的沁色,無論是土沁、水沁、還是罕見的血沁,其色澤過渡都極其自然,由表及里,深淺漸變,如同云霧暈染開一般,帶著歲月沉淀的柔和與溫潤。他指尖虛點著玻璃盒內(nèi)那幾縷刺目的暗紅,諸位請看這所謂的‘血沁’。色澤是否過于鮮艷分布是否過于突兀邊緣是否過于銳利,像是用極細的筆硬生生畫上去、再用力壓進去的毫無自然的滲透感和過渡感。

    拍賣廳里死一般的寂靜。方才的恭維和贊嘆仿佛被瞬間凍結(jié)。周哲遠的笑容徹底僵死在臉上,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握著座椅扶手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射向拍賣行總經(jīng)理。那位總經(jīng)理早已是滿頭冷汗,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珩仿佛沒有看到周圍驟變的氛圍,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繼續(xù)剖析著那致命的疑點:更重要的是,真正的血沁,極其罕見,多出現(xiàn)在陪葬品上,且需極其特殊、密閉的埋藏環(huán)境和漫長的時間侵蝕方能形成。其色澤應(yīng)是深沉內(nèi)斂的褐紅或暗紅,絕非如此……鮮亮刺目。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再次指向那幾縷紅痕,這種顏色,這種質(zhì)感,更接近于人工合成的朱砂顏料,混合了特殊的膠質(zhì)和溶劑,通過加熱加壓等手法,強行‘沁’入玉石的綹裂或人工開鑿的細微孔道之中,模仿古玉受沁的效果。也就是行內(nèi)所說的,‘提油作偽’。

    提油作偽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拍賣廳。人群里瞬間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聲,驚疑、鄙夷、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交織成網(wǎng),籠罩在周哲遠身上。

    你……你胡說八道!周哲遠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大理石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銳響。他指著蘇珩,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風(fēng)度盡失,你算什么東西空口白牙就想污蔑‘雅韻齋’的拍品污蔑我的眼光證據(jù)呢!拿出證據(jù)來!

    蘇珩面對周哲遠的暴怒,神色沒有絲毫波瀾,依舊平靜得像一尊玉雕。他緩緩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檢測報告,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這是省博物院實驗室出具的激光拉曼光譜和紅外光譜分析報告復(fù)印件。蘇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們對送拍前提供的玉簪表面微區(qū)樣本進行了無損檢測。結(jié)果顯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面如死灰的拍賣行經(jīng)理,最終落在周哲遠臉上,在所謂的‘血沁’區(qū)域,檢測到了高濃度的合成硫化汞——也就是朱砂的主要成分,以及現(xiàn)代有機樹脂膠的特征峰。而在玉簪未受沁的基底部分,光譜純凈,只顯示和田玉的特征峰。結(jié)論明確:該玉簪上的紅色沁痕為人工偽造,系現(xiàn)代作偽手法。

    鐵證如山!

    周哲遠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蹌了一下,頹然跌坐回椅子上,臉色灰敗如紙。八百萬,買了個天大的笑話!他苦心經(jīng)營的形象,瞬間崩塌。周圍的目光不再是羨慕和恭維,而是赤裸裸的譏諷和憐憫。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亂和竊竊私語中,蘇珩卻緩緩轉(zhuǎn)過頭。他的目光,再次精準地越過了失魂落魄的周哲遠,越過那些看熱鬧的人群,像穿越了喧囂的迷霧,沉靜而清晰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沒有了剛才剖析贗品時的冷銳,反而沉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的悲憫,仿佛看透了我靈魂深處那片被血色幻象浸透的荒原。

    真正的古玉,他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清晰,像一泓清泉注入泥潭,是對著眾人說,目光卻只鎖著我,歷經(jīng)滄桑,溫潤內(nèi)斂。它的價值,在于時光賦予的沉靜,在于物我兩忘的通透。他頓了頓,那雙仿佛能容納千年歲月的眼睛凝視著我,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金石般的重量,而非……附著其上的,那些沉重、灼人、令人迷失的執(zhí)念。

    執(zhí)念二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心口。眼前瞬間閃過那濕透的水紅羅裙,滴血的斷簪,還有那雙沉痛絕望的眼睛……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向后踉蹌了一步。不是為了周哲遠的損失,而是為了蘇珩話語里那直指靈魂的、冰冷的真實。那對玉簪是假的,可那夜湖水的刺骨冰冷,那被當(dāng)作禮物獻出的屈辱,那攥著斷簪沉入深淵的絕望……這些刻骨的執(zhí)念,難道也是假的嗎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席卷而來,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發(fā)黑。

    最后清晰的感知,是周哲遠惱羞成怒的咆哮和蘇珩驟然向我靠近的身影。接著,意識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那場拍賣會風(fēng)波,像一場來勢洶洶又戛然而止的瘟疫,迅速傳遍了圈子。周哲遠成了笑柄,八百萬買贗品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地演繹出無數(shù)版本。他試圖將怒火轉(zhuǎn)嫁到我身上,指責(zé)我當(dāng)眾失態(tài)才引來霉運。那些咆哮和刻薄的指責(zé),隔著電話線傳來,卻只讓我感到一種麻木的疲憊。那場血色幻象和拍賣廳里蘇珩穿透靈魂的目光,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我與周哲遠、與過去那種看似光鮮實則空洞的生活徹底隔開。

    我沒有解釋,沒有爭吵,只是異常平靜地收拾了自己留在周哲遠公寓里的所有東西,將鑰匙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關(guān)門離去的那一刻,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我知道,我和周哲遠,完了。一種奇異的輕松感,伴隨著深沉的疲憊,席卷全身。

    為了徹底擺脫那如影隨形的血色夢魘,也為了某種連自己也無法完全解釋的沖動,我報名參加了市博物館組織的宋代生活美學(xué)系列講座。當(dāng)走進那莊重肅穆的展廳,看到玻璃展柜里那些安靜沉睡的千年器物時,紛亂的心竟奇異地沉淀下來。空氣里彌漫著紙張、木頭、以及一種時光沉淀后的獨特氣息,像一劑溫和的鎮(zhèn)靜劑。

    今天講座的主題是南宋閨閣雅趣。我坐在后排,主講人溫婉的聲音流淌在空氣里,講述著那個時代貴族女子的才情與生活。當(dāng)講到春日上巳,曲水流觴,仕女簪花臨水照時,我腦中不由自主地再次閃過那個畫面——陽光和煦,水波粼粼,一群衣飾華美的女子在水邊嬉戲,有人俯身,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發(fā)髻上一朵顫巍巍的鮮花……還有一枚溫潤的白玉簪那簪頭,似乎也是并蒂蓮心口猛地一悸。

    講座結(jié)束,人群陸續(xù)散去。我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下意識地朝著玉器展廳的方向走去。仿佛被某種無形的絲線牽引著,腳步在空曠安靜的展廳里回響。繞過幾個展柜,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沉睡的玉璧、玉環(huán)、玉帶鉤……忽然,腳步像被釘住,血液在瞬間凝固。

    就在前方幾步之遙,一個獨立的、恒溫恒濕的玻璃展柜內(nèi),柔和的頂燈灑下靜謐的光輝。展柜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對白玉簪。

    簪身是純凈無瑕的和田籽料,溫潤的油脂光澤如同凝凍的月光,柔和地流淌。簪頭,兩朵并蒂蓮相依相偎,花瓣的線條舒展流暢,帶著南宋特有的婉約風(fēng)韻,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與我前世幻象中那支斷裂染血的簪子,與拍賣會上那對贗品,形制竟如此相似!但眼前這對,通體潔白,溫潤內(nèi)斂,沒有一絲一毫刺目的雜色,更沒有那令人心悸的、模仿血沁的暗紅。它們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時光,純凈無瑕,散發(fā)著一種沉靜、安詳、超越了所有悲歡離合的永恒之美。

    我的呼吸停滯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目光死死地黏在那純凈的玉色上,前世冰冷的湖水、窒息般的絕望、滴落的粘稠血液……與眼前這片圣潔的安寧形成了極其慘烈又極其震撼的對比。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落在展柜下方簡潔的說明標簽上。黑色的小字,清晰得如同刻在心上:

    >

    南宋

    白玉雕并蒂蓮紋對簪

    >

    1987年臨安府遺址M7號夫婦合葬墓出土

    >

    出土?xí)r,雙簪并列,緊緊依偎于墓主頭部位置。

    夫婦合葬……緊緊依偎……

    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識海!幻象中那雙沉痛絕望、充滿了無盡悲慟與無力的眼睛,驟然清晰無比!那不是權(quán)貴的眼睛!那是……那是……

    就在這時,一道頎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展柜的另一側(cè)。深色的薄毛衣,卡其色的休閑褲,與周圍沉靜的展柜氣息融為一體。他微微俯身,專注地看著展柜內(nèi)的玉簪,側(cè)臉的線條在展廳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沉靜而柔和。

    是他。蘇珩。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某種宿命般的牽引,從他專注的側(cè)臉,緩緩移向他胸前佩戴的工作牌。透明的卡套里,白底黑字,清晰無比:臨安市博物院

    副研究員蘇珩……

    這個名字,此刻不再是拍賣廳里那個冷靜拆穿騙局的專家代號。它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最深處那扇塵封千年的、布滿血痂的門!

    前世幻象里,那個穿著冰冷甲胄、在權(quán)貴府邸森嚴朱門外絕望徘徊的身影……那張被屈辱、憤怒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扭曲的臉……那個被親兵死死拖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送入深淵、最終發(fā)出野獸般痛苦嘶吼的名字——

    蘇珩!放開我!阿寧——!

    記憶的碎片轟然炸裂,帶著前世冰冷的雨水和滾燙的淚水,帶著甲胄碰撞的金屬聲和心碎成齏粉的巨響,狠狠砸入我的腦海!那個被獻出的女子……那個攥著染血斷簪沉入冰冷湖水的女子……是我!那個在門外絕望嘶吼、最終戰(zhàn)死沙場也無法再見妻子一面的將軍……是他!

    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視線瞬間被洶涌的淚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咸澀的鐵銹味,才勉強抑制住喉間即將沖出的嗚咽。前世那徹骨的冰冷與絕望,那被碾碎的愛與尊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我淹沒。

    隔著冰冷的玻璃展柜,隔著柜中那對緊緊依偎了七百余年的無暇玉簪,蘇珩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穿越了透明的阻隔,穿越了前世今生的血雨腥風(fēng),穿越了所有無法言說的悲慟與漫長的等待,沉靜地、深深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那雙眼睛,依舊是沉靜的深潭。但此刻,潭水深處,卻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那里面翻涌著的——不再是悲慟和無力,不再是拍賣廳里洞悉一切的悲憫,而是一種……一種難以形容的、近乎虔誠的溫柔,一種歷經(jīng)滄海桑田、終于塵埃落定的安然。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我,隔著玻璃,隔著時空,隔著所有前世的血與淚。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卻足以撫平所有歲月創(chuàng)痕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像初春湖面消融的第一縷冰紋,微弱,卻蘊含著足以消弭凜冬的力量。

    展柜里,那對純凈無瑕的并蒂蓮玉簪,在恒久不變的柔光下,依舊沉靜相依。它們不再是我噩夢中的血色信物,而是穿透了漫長黑暗與誤解,最終歸于安寧的證言……

    此刻我們兩人的身影,與柜中那對依偎了七百年的玉簪,重疊在一起。今生的輪廓,覆蓋著前世的斑駁,在時光的琥珀中,終于凝成一個不再分離的、安靜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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